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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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喝!”林玉珍看到她就来气,数落道:“早就说过你是窝里横,烂泥糊不上墙,你还不认……”

陆云忙起身去劝:“娘,先听嫂嫂怎么说,她定有她自己的打算。”然后朝林玉珍使眼色,示意她木已成舟,不如先把芳竹的事儿说了又再说。

忽听方嬷嬷在门口小声道:“太太,老太太那边的素心过来,说是老太爷让二奶奶去荣景居问话。”

林玉珍便阴沉了脸,交代道:“你去和老太爷说,你要管库房,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都有我来管,记住了么?”

林谨容不语,施了一礼,自出了门。行到门口,只见廊下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穿着淡绿的半臂,月白色的裙子,脂粉不施,低眉垂眼地站在那里,看见她出来,便给她行了一礼:“奶奶万福。”

该来的又来了。林谨容顿住脚,认真打量了她一番,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冷笑来,也不说什么,自扶了荔枝的手而去。

陆云紧跟着从里头出来,朝那女子招招手:“芳竹姐姐,你进来,我娘有话要交代你。”

荣景居里,非常难得的,陆老太爷正和陆老太太在下棋。林谨容便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站定了,不时递点水和帕子什么的,不多时陆老太太喊累,陆老太爷便收了手,使了无关人等出去,指了指前方的如意纹六面开光凳子:“坐。”

林谨容小心翼翼地坐了:“祖父唤孙媳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陆老太爷道:“听说今日你二婶娘为难你了?”

林谨容一笑:“没有的事情。是二婶娘太忙啦。”

陆老太爷对她这个回答并不惊讶,算是在意料之中的,便又道:“为何要选针线房?掌管库房倒也罢了,我觉得采买很适合你做。前期也许有点难,但只要上了手,很快就能把里里外外的人事摸索清楚。”

林谨容认真道:“您说过的,根基不牢,就要想法子把根基扎紧。孙媳现在正是在扎根基,还没学会走就跑,必然会摔得很重。”自她重生以来,有些事情的发展其实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路,就算是大事件不变,这重生的光也只能沾到她死前的那个时段为止。倘若她能侥幸活下来,她就会用到这些踏踏实实学来的本领。

稳打稳扎,很不错。陆老太爷捋着胡子道:“针线房冷清得发慌,怎够你扎根基?”

林谨容静静地道:“衣食住行,针线房排第一,那里并不亚于厨房。”一家子人的穿着,房里用的帐幔铺垫等物,都要靠针线房。也许陆老太爷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很多下人,特别是粗使丫头婆子们,最爱去针线房讨要一些用剩的布头和针线。这些粗使丫头婆子们,平时就是悄无声息的存在,然则,她们的足迹和耳朵却遍布了整个陆府。最要紧的一点是,她不用担心徐嬷嬷会在她后头来事儿,暂时也不用怕宋氏婆媳来坏招。她现目前很需要一个相对安宁的环境,让她去理她的妆奁,那才是最重要的。

第188章:五年

林谨容才从荣景居出来就又被叫去了林玉珍的院子。

林玉珍直截了当地把话挑明:“你要管事,可你院子里的人就没几个顶事的,桂嬷嬷进门这么久还没混出那个院子,樱桃太小,豆儿太憨厚,桂圆是个闷货,就荔枝得用一点,但你总不能事事都靠着她。我思来想去,打算让芳竹去帮你。你可能还不知道芳竹,她打小就跟着我,从前二郎在江南时就一直是她在照顾,做得很好,很能干,还煲得一手好汤。她男人也在外院,你要传递个什么,打听点什么的也方便。你觉得怎样?”

林谨容看着站在一旁低眉垂眼的芳竹,淡淡一笑:“长辈赐,不敢辞。姑母这是心疼我,我又怎会不识抬举?”

林玉珍非常满意,当场就叫芳竹给林谨容磕头认主,当着林谨容的面好生训诫了芳竹一回,让芳竹退下后才道:“你和老太爷说了你要管库房的事情没有?”

林谨容眼睛都不眨地道:“正要和您说这事儿,我才一去,老太爷就夸了我。”眼看着林玉珍吃惊的样子,她心里有种暗藏的惬意:“他说,我懂得进退,踏实稳重,他没有看错我。”

荔枝在后头听着,忍不住眨了眨眼,当时陆老太爷不过说了一句,既然决定了,那去做就是了。怎地现在就变成了这种明确的褒奖?林谨容说这话竟是半点犹豫和心虚都没有,她也不怕这话传到老太爷耳朵里去?

林玉珍怎么也不会想到林谨容敢瞎编,当时就灰败了脸色,引发无限猜想。懂得进退?如果林谨容听她的,真的选了那两件事,岂不是就成了不知进退?老太爷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借机警告自己?到底还是顾惜二房呢。

“姑母,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林谨容小心地观察着林玉珍的神色,见她从惊讶到失望,从失望到恍然,从恍然到沉思,就晓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短时间内,林玉珍母女都将不会再有多的动作。

林玉珍抬起头来,有些不耐地朝她摆了摆手:“下去吧。记着,不要专门只顾着针线房,闲来无事,就经常去你二婶娘那里坐坐,跟着她学学本事。就算是现在用不上,将来有一天也会用得上,你总会有自己管家的一日。”

“是。那您早些安歇。”林谨容觉着这是自己进门以来,林玉珍说的最正确的一句话。

林谨容前脚才出了门,陆云后脚就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林玉珍道:“阿云,你说你祖父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他让你嫂嫂跟着管家,就是想逐步分薄二房,把你二哥和二嫂扶起来的意思。”

陆云也有些茫然,想了片刻,低声道:“我觉着,祖父既然开了口,就不会只舍得一个针线房,兴许是还要再看看她的其他表现才放心也不一定。她绝对不会只满足于一个针线房的,先看看再说吧。”

也只能暂时如此了。说实话,现在陆缄和林谨容,还真不够和二房顶着来的,林玉珍无奈地想了一回,恨不得陆缄赶紧考中进士,恨不得林谨容赶紧生个胖儿子,自己手里握的筹码更大更重一点才好。

天刚五更,林谨容照常起了身,荔枝劝道:“奶奶,二爷不在家,您大可以多睡一会儿。左右太太也要辰正才起身的。”这算是给林玉珍做儿媳唯一的好处了。陆老太太早上不喜人去打扰,林玉珍又不管事,自然而然就起得比较晚,用不着黑天黑地就赶往她那里去伺候。

林谨容正色道:“今日要做的事可多。”

才刚梳洗完毕,就听得豆儿诧异地道:“这位嫂子,您这是?”

一条细细柔柔的声音道:“你是豆儿吧?奶奶起身没有?”

荔枝诧异地道:“她倒来得早,人还认得够全的。”压低了声音道:“奶奶,要不要,嗯?”这个人,摆明了就是安插进来的钉子,虽然不能推辞,但要为难也不是做不到。

林谨容笑道:“何必呢?别做无聊事。让她进来,再把大家都叫进来见见。”她一定要让芳竹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和全然的信任。

“你们一定要和睦相处,别让人看了笑话。”听林谨容介绍完芳竹的来历,豆儿和樱桃倒也罢了,桂嬷嬷的心里却是不安之极,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不正是一个管事妈妈的样子么?桂圆亦是咬着唇,担忧不已,有心要提醒林谨容,怎奈如今自己身份地位大不如从前,根本不敢往前凑,只好盘算着说动荔枝建言。

林谨容把她母女的不自在和担忧俱数看在眼里,并不安抚,只命芳竹和荔枝陪她前去寻宋氏。宋氏此番比之昨日热情了许多,没再刻意刁难她,爽爽快快地同她去了针线房,把徐嬷嬷手下的人挨着见了一面。走过场训完话后,宋氏又极力邀请林谨容去旁听家务,林谨容并不推辞,只听不说,见识了一番宋氏高超的管家手腕,听到中午时分,见宋氏不停打呵欠,晓得下午是人家的私密时光,便极有眼色地告退,前往林玉珍的房里伺候陪同林玉珍吃午饭。

林玉珍见她进出都把芳竹带着,便只随口问了几句就作了罢。林谨容瞅了机会说自己想见林世全一面,盘盘妆奁。

林玉珍对她管理自己的妆奁倒是没什么意见,况且见的也是族兄,并不是什么外男,便大方地应了。

林谨容不客气地指使芳竹做事:“不管用什么方法,你尽快把消息给我送到,越快越好。”随后安然去睡了午觉,待到一觉醒来,林世全已经进了门,坐在花厅里头等着她了。

荔枝笑道:“这可真是快。若是让其他人去送信,怎么也得再过一两个时辰罢?”

林谨容挑了挑眉:“不然我拿她何用?”每个人都自有用处,并不是只有坏处。芳竹的长处不就是在内外院传递东西和消息么?自然要充分利用。

林世全今日穿得簇新,青灰色的圆领窄袖衫子虽朴素无华,用料做工却都很讲究,腰间挂着的玉佩质地也极好,身形挺拔,举止从容,半点不亚于林、陆两家的子弟。林谨容才见了就忍不住笑了:“三哥真是一表人才。”

“第一次进你家的门我总不能给你丢脸。”林世全上下打量了林谨容一番,见她眉眼间已经褪去了青涩,神色看着似还不错,却始终不放心:“你还好么?他待你如何?”林谨容之前不肯嫁陆缄,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林谨容垂头一笑:“还好吧。反正就是过日子。”不欲多说,迅速转入正题:“上次我们说过的茶肆,不知这段日子三哥准备得如何了?”

林世全忙把自己这段时间做的准备工作说给她听:“现下主要是铺面的问题。是租还是买?我觉着,买下比租下划算,毕竟要做的改动太大,投入会很多,若是日后东家不肯再租,损失就大了。”

江南那边的茶肆和平洲这边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个雅致。一间上等的茶肆,也有当街卖茶之地,但入内却是幽雅的庭院,沿着长廊一路进去,隔作无数间宽敞明亮的雅室,名花名草,山水字画,幽香音乐,缺一不可。客人可请茶师作分茶表演,亦可亲自动手,可以享受,也可以邀上一群人比试。这样的茶肆,和一般的铺子是完全不同的,租下一间铺子后前期所作的改动会很大,从长远考虑来看,自然是买比租划算。所以林世全的考虑不无道理。

林谨容却是早就有打算的:“那如果我不打算把这生意做太长久呢,只打算做五年,那是租划算还是买划算?”

林世全一怔:“那自是租的划算。可为何只做五年?我有信心把这铺子的生意做好。”

林谨容笑道:“不是不相信三哥。你这些年可不比从前,给你一个钱,你也有法子很快把它变成两个,是吧?”

林世全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都是四妹你……”

“咱们不说这个,没意思,三哥觉着我好,我其实也离不得三哥。”林谨容从来不认为林世全的成功全都是靠着她帮忙,她给了林世全机会不假,但也和林世全自身的努力和刻苦聪明有很大的关系,他们之间是平衡的,互惠互利。只她的真正打算还不能和林世全明说,少不得借了陆缄的事情说道:“我只是觉着,也许将来咱们不一定会死守在这平洲。敏行读书还不错。”

林世全眼睛发亮:“是啊,将来敏行必然会考中的。平洲这地儿太小太偏远了,就算是生意再好,也不能好到哪里去。若是其他繁华地方,那可就不一样了。”在平洲这地儿,一个铜钱砸下去,要绞尽脑汁才能变成三个,若是在江南富庶之地,轻松就可以变成三个。

林谨容微微一笑:“正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们要多存点钱,不能浪费一丝一毫。写契书的时候,三哥千万记着要写五年,别给他反悔抬价的机会。”五年之后,且不论这铺子会不会在匪乱中被烧毁,她也不能平白留给陆家人的。

第189章:打算

论到租铺子,开铺子这些事情林世全如今可谓是驾轻就熟,当下就和林谨容商量:“我之前看定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城南梁家的新宅,这间宅子修好以后主人只住过一年,里头的结构不错,不需要作太大的改变,租金少,但是相对来说比较偏远,开张以后估计得花点精神和时日才能慢慢起来;另一个是城中朱家的铺子,这个有些老旧狭窄,翻新改装很要花点钱,租金也高,但是地势好,人气足。四妹你瞧哪一个比较合适?”

林谨容道:“我改个日子去看一眼再说。”从前是没有办法,如今却不同,她可以出门,那就不能再躲在背后,事事都依靠林世全。须知再好再能干的人也有靠不住的时候,只有自己才能靠一辈子。这茶肆,说到底,真正的用处乃是她练手脚的途径。

于是二人商量好后日一同去看铺子,林世全又说起盐碱地放淤,请佃户的事情:“如果情况好,今年就可以种上庄稼,但平洲、清州突然增加这么多的地,家家都要请佃客,在这附近怕是没有这么多人,得去附近的州县请人才行,到时候少不了要谈条件,要抢人,必须早作打算,你可有什么计划?”

这片地,找什么人种,怎么种都十分有讲究,如果不能盘算好,就等于白买了。这还好林、陆两家都是官户,不然光这些地就要白上多少赋税。便宜买入大片的土地是眼光,但要经营得当能赚钱那才是能力。

林世全并不认为林谨容这个只在庄子里住过半年的闺阁女子有本事做好这个盘算——也许她在生意上颇具眼光和魄力,但这可是种庄稼。于是善意地提醒她:“要吸引人来种田,最主要还是租金的多寡。如今的行情是,一般情况下都是对分,即交五成的租子;没牛的小客,就交六成租子;如果连农具也无,那便要交七成了。四妹你最主要的还是要先把租子定下来,我才好去招人。”

林谨容皱眉道:“这租子也太高了些。有牛有农具的倒也罢了,那起什么都没有的,本来就穷,辛辛苦苦种一年的地,却只能得三成,那怎能吃得饱?”

林世全不由笑道:“若干年来世人都是这个例。这还是在我们这里,若是在京城附近,便是四六、三七均分,倘若又借耕牛和农具,那便是二八。”转念一想,林谨容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惯例,不由挑了挑眉:“四妹,你说说你的想法?”

从买下盐碱地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林谨容不可能没有一个详细的规划,便笑道:“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若干年来大家都是这样,我也不能做那破坏规矩的出头鸟。还是五成的租子,借耕牛和农具的各加半成。种子可以先借,收成后再还。三哥你觉着这样如何?”

不要小看这半成租子和免费借种子,对于那种赤贫的人来说,简直是难得的好事。他见过许多人,越是有钱越是吝啬,林谨容一天到晚想赚钱不假,但是她从来都有度。林世全眼里闪过一抹温柔的光,声音不知不觉越发柔和下来:“如此甚好。可知道今年该先种什么?该准备种子啦。”

他必然是早就提前打听过的,但林谨容也不想让他太小瞧了她,便笑道:“三哥休要瞧不起我。要不信,我们沾了茶水写在桌上,看是否种的一样?”

林世全被她引得起了玩心,便叫荔枝作证,二人背转身各沾了茶水在矮几上写了,再回头去瞧,不由都笑了,写的都是先种高粱,再种水稻。

原来盐碱地经过放於之后,并不是一劳永逸,如果种植不当还会返盐,从而影响收成。本来水稻最好,能起到边利用边改良土质的作用,然而第一年的时候,土地尚未淤好,人手尚未请足,要提前育秧难度不小,故而只能先种旱地。然则,放淤一般都是在四月之后,待到水褪去后,再修整一番土地,也只能种点耐盐的高粱了。

林世全很高兴:“你怎会知晓?我这个下过地,干过活儿的也是因着和梅大老爷走南闯北,又特意问过其他地方的人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林谨容只是笑:“你是打听来的,我就不能打听了?”这可不是沾重生的光,现在的她和从前已经不一样了,她会有计划有步骤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既然买了这地,自然就要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

二人笑了一回,林世全要起身告辞了,忽地又想起一件事来:“差点忘了这件事。半个多月以前吴二少去了香药铺,让我转告你,你送去江南的信和东西,他都送出去了,保证会平安送达。要问你,等回信到了以后,是直接给你送过来,还是送去三婶娘那里?”

从前她也曾请托吴家送过很多东西和信件给杨茉,可从来没有哪一次会似这番,吴襄还亲自跑去知会一声,说东西送出去了的,既不让人去林家送信,也不让人直接来陆家说。联想到那封信的内容,林谨容由来就有些不安,少不得和林世全刨根问底:“他是特意去的?”

林世全想了想,道:“好像是吧。”

林谨容又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林世全摇头:“没说什么。就问我,我家是否还有亲人留在江南,我将来是否还想回去。”

林谨容只觉得脑仁一抽一抽地疼:“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林世全笑道:“我和他说,暂时还说不清楚。他就没再问,坐了片刻,饭也不吃,就自去了。”

林谨容垂了眼眸,将手里的茶盏转了一圈又一圈,低声道:“三哥如今积存下的本钱不少了罢?”

林世全不知她为何如此问,却还是坦然道:“是不少了。”

“下次倘若吴襄再问,你就和他说,等到留儿长大些要回去的。”林谨容道:“我觉着,你应该在南边置产了。不能在此处置产那是情非得已,可若是在远处,只要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晓。我不能靠你一辈子,你也不能一辈子就这样替我做事,你该替自己打算一下了。”

从她第一次给林世全分红到现在,已经是过了好几年,中间赚大钱的生意做了好几笔,分红也是有很多次,虽然林世全手里到底有多少钱她不知详细,但大概也是有个数的。如今的林世全已经是个财主,如果他愿意,早就可以自立门户了。但他从来没有提过,也不提去接留儿的事,照旧专心专意,尽职尽责地替她做事儿。

林世全愣了片刻,慢慢变了颜色:“四妹你究竟想说什么?直说罢,不必试探于我。”

林谨容暗叹了一声,低声道:“三哥你何必生气?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就算你现在要走,我也还离不得你呢。我只是觉着你可以先置产,总不能真等到族伯百年之后才翻身。况且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一个有本事的大男人,不能总这样。我是真心的。”

林世全默了默,淡淡地道:“既然我是一个有本事的大男人,这种事情我自然有数,四妹妹你还是好生操心你自己的事情罢。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你现在不要和我说这个,不然我会认为你是在赶我走。若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果然站起身来,朝林谨容拱了拱手,转身就走,脸色还是很难看。

“三哥,你这又是何必?”林谨容无奈苦笑,快步追了上去:“后日我是去铺子里找你,还是你上门来接我?”在她心目中,林世全这个远房族兄比林亦之这个亲兄重要亲近得多,她希望林世全将来能避开这场灾祸,也希望他能在她的计划中充当那个最主要的角色,只可惜根本不敢说出来,还恰恰戳中了林世全最介意的地方。今日不成,那就只好另外寻个时候再劝他了。

林世全缓了一口气,脸色稍微好看了点:“自然是我上门来接你。”

林谨容便讪笑着道:“那我送你到二门?”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婆子在门口谄媚地笑道:“总算是赶上了,二奶奶,老太爷让奴婢来传话,林三爷第一次上门,他要请林三爷吃顿便饭。您看?”

老头子这是要做什么?她的什么都想管么?林谨容下意识地就产生了几分危机感,然而这可是给她和林世全面子,根本拒绝不得,只好堆满了笑容,表现得十分高兴:“三哥,我陪你过去?”

林世全先前还有几分惊讶,这会儿却是完全平静下来了,十分沉稳地道:“不必了,你去做你的事情。原也该我去拜访一下长辈的,是我失礼了。”他正好去见见这位厉害的陆老太爷。

那婆子就笑道:“二奶奶您忙您的,老太爷事前有吩咐,让奴婢领着林三爷过去即可。”

这意思,就是让她别去瞎掺和。林谨容不会为了这么件小事就非得拗着来,却又长了个心眼,生怕是旁人假传圣旨设圈套,叮嘱让荔枝跟着跑这一趟。

第190章:跨步

荣景居里,陆老太太转动着一串小叶紫檀精雕细琢而成的佛珠,半合着眼,听一旁的林谨容诵读经书。林谨容的声音圆润柔和,表情认真肃穆,就连那只爱炸尾巴的大尾巴松鼠也停止了吃松子,安安静静地蹲着。沙嬷嬷和素心更是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仿佛入了定。

一阵带着些暖意的微风从窗口吹进来,先把藕荷色的素纱帐幔吹得荡起一阵波浪般的涟漪,再把帐下的耀州青瓷刻花花草纹香炉上方盘旋着的香烟吹散,然后又把林谨容额前的碎发吹得飘了起来。

也不知外头林世全和陆老太爷怎么样了?林谨容口里还圆熟自如地诵着经书,眼神却随着这阵暖风飘散开去,落在了门边。陆老太太撩了撩眼皮,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门边什么都没有,只有黄梨木架子那只胆瓶里供了枝盛开的紫玉兰。

陆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转动着念珠,无声地跟着林谨容诵经。待到诵完一段,见林谨容要翻书页了,便温和地道:“今日就到这里罢,你累了一整日,还要来陪我这个老婆子,难为你了。”

往日里总是要读完的,今日被提前打断,约莫是发现自己走神了,林谨容微微有些尴尬:“不妨事。”敛了心神继续诵读,读到后头,原本有些焦躁不安的情绪也跟着平缓下来。有什么可焦虑的?焦虑又有什么作用?陆老太爷总不能把林世全给吃了。

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平和,甚至有了一种韵律之美,陆老太太满意地暗里点了点头。待到她诵完经书,方道:“二郎不在家,你一个人辛苦了。”陆老太太将手里的念珠交给她:“这串珠子跟了我十几年,给你了。去吧。”

林谨容手持着那串念珠,有些哭笑不得。她还那么年轻呢,这是要叫她在陆缄不在家的日子里,修身养性,闲了就多诵点佛经么?虽是如此想,还是将那串珠子戴在了手腕上,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到了掌灯时分,芳竹才进来送信:“奶奶,林三爷和老太爷一直喝酒到现在,两个人都有些醉了,适才老太爷才让人安排了车子,送了林三爷回去。”

既然两个人都有些醉了,这说明陆老太爷最少不讨厌林世全,日后林世全进出陆家将会方便很多。林谨容放下了心,等到后日见着林世全的时候,再问他今日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好了。

见她不发话,芳竹低眉垂眼地束手立在一旁,安静不闻呼吸之声。林谨容突然想试探试探,假如自己忘了让她退下,她会怎样?想当年,自己待她可是一直恭恭敬敬的,就没试过这个。于是便装了想事情的样子,半垂着头一眼不发。

转眼一盏茶的功夫就过去了,她还坐着不动,芳竹也站着不动。荔枝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来打扰她,安安静静地在一旁陪站。

又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桂嬷嬷打起帘子进来,笑道:“奶奶,老奴给您炖了银耳红枣羹,趁热吃罢?”一时瞧见了这情形,摸不透因由,就把声音压了下去,左看看,右看看。

林谨容不好再装下去,方作了刚想起来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瞧我,竟然想事情入了迷,让芳竹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又怪荔枝:“你也不提醒我,若不是桂嬷嬷送汤进来,岂不是还要一直发呆?让人一直站下去?”

荔枝委屈道:“奴婢不是怕打断奶奶想事情么?”做得好,再是长辈赏的人,再有体面,到底也是奴仆,总不能因着这个就总偏让着芳竹,天长日久,再好再小心的人也难免会生了骄慢之心。

芳竹笑笑,屈膝行礼,声音里半点火气都没有:“不当事,奶奶太客气,奴婢惶恐不安。”

桂嬷嬷这才缓了口气,将银耳红枣羹送上了,笑道:“奶奶想什么事这样入迷?”

林谨容捧定了碗,笑吟吟地道:“其实这事儿和芳竹还有点关系,我只想着要请你帮忙了,就没让你走,结果一想就想深了,给忘了。”

芳竹表情不变:“奶奶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做的?”

林谨容道:“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看,今日我族兄来了,和我商量了一下妆奁的事情。这个太太是知道的。”

“是。”芳竹侧耳细听,人是她送信去请来的,来龙去脉她当然清楚。只是林谨容不信任她,到了花厅后就找了借口把她使开了。所以林谨容要她去做什么,她并不知道,只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林谨容又道:“我后日必须出一趟门。祖父和祖母都是应许了的,但还没来得及和太太说,我这会儿若是去和她说,总担忧她会认为我先斩后奏,不把她放在眼里,从而生了我的气。芳竹,你长期跟在太太身边,太太直夸你聪明能干,你可有法子,既让太太准我出门,又不生我的气?”出门和让人来家里过问生意完全不一样,林玉珍必然不会轻易允许,但她势必要出这趟门不可。这种为难花力气的事情,就交给能干的芳竹去做了。

芳竹的脸上就露出一丝为难来。

这差事不好办。林玉珍的脾气,果然是林谨容说的这样。如果林谨容不事先取得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允许,林玉珍完全有可能不许林谨容出门,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也许是觉得要摆摆婆婆的威风。而如果林谨容先得了两老的同意,再去知会林玉珍,那么林玉珍无论如何都会不高兴,觉得林谨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定会百般刁难。

但这差事必须办。她刚进林谨容的门,林谨容让她办差,她若是办不好,定会被看轻,日后又怎得林谨容的信任?可若是去办这差事,就意味着林玉珍的所有怒火都要她来抗。

林谨容打量着芳竹的神色,失望地叹了口气:“你也没法子?我还以为你一定有呢。这可怎么办才好?昨日母亲把你给我的时候,我真高兴呢。还想着,今后不管对内对外,都有帮手了。唉……”

听了这话,芳竹迅速下定了决心:“奶奶若是放心,就让奴婢先去试试罢。”成与不成,都要去试试,不能推脱。

林谨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做?”

芳竹轻言细语地道:“奴婢没有其他本事,就是老实忠心太太最知道。不过是一桩小事情,太太向来体贴人,不会计较。”

林谨容便含笑道:“辛苦你了,我等你好消息。”

芳竹一丝不苟地行了礼,稳稳当当地退下,脚步声都听不见半点。算着她约莫已经出了门,桂嬷嬷方道:“奶奶,您信她?”

林谨容一笑:“不信她信谁?还有比她更适合同太太打交道的人选么?”

桂嬷嬷道:“她是太太给的,又怎会帮着您?还不是太太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您真想出门又不想惹太太生气,还不如去找大姑娘,请大姑娘帮忙和太太说说呢。”

“那就看她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了。我管她怎么做,我只要看结果就好。”林谨容脸上的笑容越发浅淡:“嬷嬷一直都觉得大姑娘很好?”

桂嬷嬷虽不知她和陆云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到底陪侍她了多年,晓得她有些不高兴了,忙道:“这家里论起来,就是她和太太和咱们最亲近了。”

林谨容道:“你说得没错。那么嬷嬷觉得,对于你来说,最可靠最亲近的人是谁?”可以是桂圆排在最前头,但不能是林玉珍和陆云排在她前头。

桂嬷嬷脸色微变,有些慌乱地道:“奶奶,对老奴来说,当然是您最可靠,您是老奴一辈子的依靠。”她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却不明白为何她只是一个好心的建议,就引得林谨容问这样的话。虽然陆云爱赏赐她,但都是光明正大的,没有刻意瞒着谁,她也没有过收了东西就起二心这种事。

林谨容没有心思和她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道:“嬷嬷记得这个就好。你们都记着,除了我,这家里的主子们,再也不会有人待你们这样好。现在她们待你们再好,也只是因为我。笨不可怕,怕的是笨了还要装聪明,你们下去后自己好生想想。”

桂嬷嬷脸白如纸,羞了老脸,有些踉跄地退了出去。荔枝担忧地道:“奶奶,这样不好罢?桂嬷嬷会伤心的,她是个好人,也一心一意为了您。”

林谨容垂着眼把碗里的银耳羹吃了,轻声道:“我有数。心再好,不会办事也会害死人的。我若是不能先把自己房里管好了,又怎么去管外头?不要笑死人了。我能管她们,正是因为心里还有她们,若是心里已经没了她们,就不会再管她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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