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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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什么时候才能稳重点?”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点着蒋长义的额头:“我看,你是只有赶紧成亲,才能变得稳重点了。”

蒋长义闻言不由暗喜,却惶恐地道:“长幼有序,二哥还没……”哼哼,适才若不是听柏香说了独孤氏那席话,他还那么急,既然如此,赶早成了这亲才是正经。

老夫人淡淡地道:“事有轻重缓急么,凡事都有特例。他在边关,也顾不得这许多。萧家不是催得急么?你母亲身体也不好,你娶了亲,也好替她分担些家务,省得累着她。适才她看了太医怎么说?”这些年让杜氏一枝独大,真是忘了根本啦!哼哼,她不出手,还当她是病猫了。

蒋长义屏住呼吸,待老夫人说完,方才小心翼翼地道:“适才太医到了门口,母亲不肯看,说是她已经服过药好了,让重谢了太医,送太医回去了。”

当然了,装的也敢看太医么?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到底顾忌着脸面,没说什么难听话。祖孙几人各怀心思,闷坐了许久,忽然又听得外头来了人,闹闹嚷嚷的。

老夫人这几日被累着了,一听见闹腾就害怕,忙问到底是怎么了?却说是宫使来召蒋长扬入宫的。

老夫人不由暗想,宫使怎会知晓蒋长扬在这里?这恐怕是蒋重在宫中见了驾,说自己没事,那位故意让宫使找到这里来一探究竟的。少不得要亲自出去见一见,便叫蒋长扬和牡丹扶着她,一道往前头去见宫使。

来的却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不露声色地打量了谈笑风生的老夫人一回,收了钱财,说了几句客气话,催蒋长扬上马入宫。老夫人忙示意蒋长义去打听,这个时候让蒋长扬入宫做什么?那两个小太监只是笑,什么都不说。但大家都隐约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牡丹担忧地看着蒋长扬,蒋长扬低声道:“没事,安安心心等着我回来。”然后转身稳稳地去了。

别的不说,就是蒋长扬遇到事情这份沉稳,也是少见的。想这孩子,当年也曾在自己怀里撒娇,追着自己甜甜的喊祖母,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老夫人心情复杂地目送着蒋长扬离去,说不出心中的具体感受。一回头看见牡丹,便冷冷地道:“看吧,都是为了你!妻贤夫祸少,你……”

忽听蒋长义小声道:“祖母,大嫂心里也怪难受的。”

老夫人狠狠地瞪着蒋长义,小兔崽子也敢和她顶嘴了!蒋长义虽然有些害怕,却还是挺起了胸膛,表示自己其实很勇敢。老夫人到底收回了目光,什么也没说,就由牡丹扶着回了房里。然后将牡丹扔在一旁,自靠在榻上,叫红儿取围棋来,让蒋长义陪她下棋,又偷偷打量牡丹。

第二百三十四章 和棋(一)

牡丹规规矩矩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实际上神游外太空。首先是担心蒋长扬此去会遇到怎样的结果,其次是操心着第二日秦三娘那里的洗三宴。今日要再去楚州候府向白夫人取经是不可能的了,自己得好生琢磨琢磨,送什么最要紧。

老夫人见她规规矩矩地坐着,坐姿挑不出半点毛病来,神态安详,不焦不躁,稳重得很。本该是觉得高兴的,奈何心里先有了成见,看着就是不顺眼,遂想要刁难牡丹一回:“丹娘!你过来陪我下棋。”

林妈妈乐了。死老太婆定然是想刁难牡丹,以为牡丹什么都不懂,这好,让她见识见识。林妈妈对牡丹向来是充满自信的,认为牡丹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一出手就一定能把老夫人给打败咯,便暗示牡丹,只要别输得难看,让老夫人赢一回,讨讨好。

牡丹起身净手,行礼,在蒋长义原来坐的位子上坐下,头正,身正,腿正。先整理棋局,接过红儿递上的白布将棋盘仔细擦拭了一遍,然后请老夫人抓白子猜先,自己抓了一粒黑子在手,表示白子若是单数,则己方执黑,若白子是双数,已方则执白。

礼仪一丝不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老夫人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收起了些许轻视之意。接下来,牡丹执黑,老夫人执白,黑子先行,二人都默然无声,开始搏杀。老夫人是拧着一口气,一定要把牡丹打败,牡丹却是根本就没把林妈妈的暗示放在心上,一切顺其自然。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蒋长义在一旁看着,暗暗叹息。老夫人太过凌厉,一味只攻不守,牡丹却是稳重得多,有攻势,也有守势,最重要的是,老夫人急躁,牡丹平和。刚遇到这样的事情,牡丹还能保持这样的心态,说起来老夫人就已经先输了,现在就看这位年轻的嫂嫂会用哪种方式结束这场战斗,他也可以借机了解一下这位嫂嫂的秉性如何。

“啪”的一声轻响,随着牡丹手里的棋子落下,老夫人的脸色灰败。她输了,而且她很清楚,牡丹让了她,不至于让她输得太难看,所以和棋。

蒋长义惊讶地看着正在和老夫人规矩行礼的牡丹,然后干笑道:“和棋了。”他没想到牡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身处弱势的一方,不是最应该示弱么?

蒋云清进来,笑道:“定然是祖母怕大嫂不好意思,故意让大嫂的。”

老夫人的表情分外精彩。想表示自己才没让牡丹,却又拉不下这个脸,想顺着蒋云清的话头表示自己果然让了牡丹,又实在是没这么厚的脸皮。当下一言不发。良久方道:“我是心里牵挂着你们的父亲和大哥,心绪不宁。”

蒋云清和蒋长义最清楚她的脾气,知道她被牡丹轻易就挫了锐气,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都有些想笑,因怕尴尬,便都插话:“父亲让把严标给关起来,不知道要怎么处置?”

老夫人阴冷地道:“这种东西,自然是要先家规处置,然后再赶出去的。不然以后个个都跟着他学,就再也没有规矩可言了。”

牡丹起身收拾棋具,坐在一旁细细拿白布擦拭棋盘,并不听,也不参与他们的谈话。只是收到林妈妈责怪的目光时,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正因为她处于绝对的弱势,而且也绝对不会因为她输棋就能讨好了谁,所以她才不能输,不能让人越发看不起。之所以选择和棋,是因为想明明白白地告诉老夫人,她的态度是怎样的,可以不争,但是希望和平。

忽听老夫人道:“丹娘,你一句话也不说,再想什么呢?是不是没话可以和我们说的?”

牡丹微微侧身,轻声道:“孙媳妇心里牵挂着大郎。还牵挂着另一件事情。”林妈妈立即猜到她要说送秦三娘礼的事情,便朝她使眼色,示意她什么都别说。牡丹却是早就想好该怎么做的,老夫人在试探她,她同样也在试探老夫人。毕竟以后总要经常打交道的,她并不求讨谁的欢心,但能够不总是针锋相对,面子上都过得去总是好的。她不想每次都和上次似的,一来就是来打仗的,累。

老夫人挑了挑眉:“哦?你还牵挂着什么事情?”肯定是要趁机说点什么,占点便宜的。她就先试试看牡丹到底想说什么。

牡丹便道:“孙媳妇有位故人,生了孩儿,明日是三朝,要请孙媳妇过去饮酒,她不缺钱,也不缺稀罕东西,所以孙媳妇很为难,不知该送她什么才最贴心。祖母年纪长,见识广,若是您方便,还请指点孙媳妇一二。”

老夫人的耳朵自动留下最关键的两句:对方不缺钱,也不缺稀罕物。那说明不是普通人,而且牡丹这态度分明也极其重视的。不知是个什么人,她有心想问牡丹对方的身份,却又觉得向牡丹打听这个丢脸,便低咳了一声,道:“你既然问我,我便说两句,听不听在你。”

林妈妈暗骂,好好一句话都要说得这么难听,这人是怎么的?却听老夫人缓缓道:“这样的人,比之钱财,更重视心意。但是又要拿得出手,面子上过得去。谦谦君子美如玉,你精心挑选一件寓意吉祥的玉器送过去,玉质一定要最好,再搭配点其他你亲手做的针线活,就够了。只是这寓意呀,你就要看主人爱什么了。”

这寓意吉祥的玉器倒是好选,只是秦三娘的身份地位尴尬,得非常小心才是。想来秦三娘如今,并不会奢望什么,只求孩子平安富贵就已经心满意足。牡丹便道:“我家中有一块云端多福的玉插屏,不知那个如何?”

老夫人沉默片刻,板着脸道:“那也太过普通了吧?”好似是送她的客人或者是送她一般,倒先不满意了。

牡丹微微一笑:“那就还有一个富贵平安。虽然俗气了点,但胜在雕工精美,瓶子那块刚好是青色的,牡丹花儿微微带了点彩。谢祖母提点了。”她刚开始想到的就是这个,只是晓得老夫人一定会找话说,故意说了那云端多福。

老夫人却从牡丹的话中听出另一层信息来,她家有钱,不缺好东西。当下心中又怪别扭的,便又不理睬牡丹了。说自己乏了,要歇息,又推说自己热,要人给她打扇子。红儿和其他丫头打,她说她看见她们就心烦,把她们统统赶下去。蒋云清便要说她来打,牡丹暗自苦笑一回,老太婆就是要她打来着。便主动道:“若是祖母不嫌我烦,我来吧。”

老夫人没吱声,表示就是要她打。

蒋长义和蒋云清都看着牡丹笑,蒋云清和牡丹咬耳朵:“祖母其实是想你陪她来着。讨厌的人不许在面前的。”

牡丹只是笑,现在坚决不能再给蒋长扬添麻烦。她也曾给何志忠、岑夫人打过扇子,这会儿和老夫人打打也没什么关系。虽则老夫人是挺可恶的,蒋长扬这番被牵涉进去也和老夫人装病脱不掉干系,但到底最后她还是转过弯了,为人处世不必事事求全,但求无愧于心。

老夫人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心里烦躁,根本睡不着。偏她幺蛾子多,一会儿故意将被子给蹬了,看牡丹会不会给她拉被子盖上,一会儿又故意假装推落一件东西掉下去,让牡丹去捡,又或者要水喝,一忽儿嫌冷一忽儿嫌热,又故意洒在牡丹的新衣服上。

林妈妈恨得牙痒痒,只骂这个老不死的老贼。牡丹只当她是个得了多动症的老儿童,拉被子盖上没问题;捡东西,活动活动腰;倒水喝,正好歇歇手,出去透透气。她只需要见招拆招,倒是老夫人来回折腾,还得伤脑筋,晚上回去让蒋长扬给她捏捏手臂就好了,这样一想她就释然了。

老夫人折腾累了,总算是困了,要睡之前还睡眼蒙眬地对着牡丹道:“我怕热,你继续搧着,若是右手累了就换左手歇歇……”

老妖婆!这明摆着就是故意折腾人。林妈妈恨不得咬她两口才解气。牡丹笑眯眯的,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待到老夫人一扯了呼,她就把扇子给放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始终不见外头有动静,牡丹的心开始慌乱。她不知道蒋长扬到底怎么了,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老夫人突然睁开眼,马上就察觉到没人给她打扇子,四处一找,只见牡丹站在窗边,正盯着窗外看,脸色很不好看。

哼,也是爱装的东西。她一睡着就不打扇子了,老夫人便使劲咳嗽了一声,她要戳穿牡丹温顺的脸皮。牡丹镇定自若地回过头来看着她,上前去扶她:“祖母您醒了?”

老夫人冷着脸道:“你为何骗我?做不到就别答应我,我也不会把你怎样。我最恨的就是这种表里不一的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和棋(二)

牡丹面色不变,静静地道:“请问祖母,孙媳妇答应了您什么事情没做到?您指教,孙媳妇一定改。”

老夫人怒道:“我当时睡觉,告诉你我热,叫你给我搧扇子,你搧了么?”

“搧了。因您没说让我搧到什么时候,见您睡着了,孙媳妇就放下了扇子。老年人贪凉对身子骨不好的。”牡丹扔下她,起身替她倒了一杯温白水过来,“看您出了一身的汗,喝点水舒服一点。”

老夫人很生气,但是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便狠狠地转头:“不喝!”

牡丹也不勉强,将杯子放了,去点蜡烛,问她:“您要起身了么?红儿刚才来问过,问要不要摆饭?”

老夫人坐着不动,却又忍不住想知道杜夫人是否出来理事了,便不理牡丹,大声喊红儿。红儿赶紧进来,看看二人这情形,又是别扭着的,忙道:“老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狠狠地道:“什么时辰了?天都黑了,也不叫我起身。夫人呢?在做什么?外头怎样了?”当着牡丹的面,她是怎么也不肯直接说出外头是否还乱着这样的话来的,早上那种事情叫牡丹知道,说给王阿悠听,丢死人了。

红儿心领神会,忙道:“已然戍时了。夫人刚用过膳,过来看了您一回,听说您睡着,就没进来,去安排明日的琐事了。”

牡丹微微有些诧异。杜夫人竟然来过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没有进来。难道是因为知道她在这里的缘故?不对呀,往日杜夫人那样会装的一个人,今日怎会避而远之?

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开始担忧:“他们怎么还没回来?”说到这里,她可找到说牡丹的了:“他们去了这么久都不见回来,你半点不见担心,我看你蛮自在的……”

牡丹道:“孙媳妇母亲有交代,老人面前不能轻易落泪,也不能一惊一乍,再难过再担心,都得忍着。不能叫老人悲伤操心,所以媳妇一直忍着。”

好呀,她说一句,牡丹就回一句,伶牙俐齿的!老夫人习惯性地想捶坐榻发脾气,手都举起来了,又觉得自己好像找不到什么充足的理由可以批评牡丹的,想了想,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看你半点儿事都没有,也太能忍了。”但因为缓了那一缓,气势便没先前足了。

牡丹抬眼真诚地看着她:“祖母都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孙媳妇当然要跟着您学。”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老夫人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她很满意这个形容,便哼了一声,叫红儿摆饭。照例是要小辈伺候老人吃饭,然后才轮到小辈吃的。

老夫人安安心心地享受了牡丹的伺候,然后指着她吃剩的饭菜,说:“很不错,你尝尝吧。”意思是要牡丹吃她吃剩的。牡丹半点胃口都没有,微微红了眼眶,委屈而隐忍地道:“谢祖母赏,但孙媳妇心里牵挂着大郎,委实吃不下。”

老夫人被她反将一军。自己刚还说她不担心,然后自己吃得下,她却吃不下,是不是说明自己没她担心呀?一口气硬生生噎着,气得她想打人。便骂道:“刚才还说要和我学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转眼就吃不下饭了?你可真有出息!”

牡丹便为难地道:“那,那我喝碗粥就好了。”

忽听到蒋重的声音疲惫的在门口响起:“母亲。”

老夫人顾不上去管牡丹,连忙起身:“回来了?怎样?”

牡丹忙着往蒋重身后看,急急地寻找蒋长扬。蒋长扬在蒋重身后对着她神态轻松地微微一笑,还做了个不易察觉的鬼脸。难道是没事?一直压在牡丹心头的那块巨石被骤然搬开了,便望着蒋长扬甜甜一笑。

老夫人看到他二人当着长辈的面就眉来眼去的,非常看不上,重重哼了一声。见牡丹垂下眼了,方才道:“怎样?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蒋重的脸色很难看,接过牡丹递过的茶,就愣愣地捧在手中,一句话也不说。老夫人有些着慌,看这模样似是不单是事情没解决好,还另外牵扯到了蒋重似的。这可怎么得了?那个下作的搅家精,这会子她可满意了,一害几家穷,连着蒋重都倒了霉,怎么办?她使劲儿将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砸,厉声道:“去把杜氏给我叫来!”

牡丹压住心头的惊慌,认真地看着蒋长扬。一瞬间,她已经想到了许多,蒋长扬能够平安归家,说明没有什么大事,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停职罢了。停职,对她来说也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是他,但是对蒋长扬一定就不一样。他渴望建功立业,而且心高气傲,不愿承祖荫,希望能扬眉吐气得到世人的承认。假如是真的,这对他来说,必是极大的打击。她是他的妻子,喜悦不一定要第一个知道,不好的却是希望第一个就能知道,能与他一同承担。

蒋长扬收到牡丹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只听蒋重喝住真的就要去请杜夫人红儿,回过头对着老夫人低声道:“叫她来做什么?我不想看到她。”

老夫人抚着胸口,气息有些急促地道:“到底怎样了?你倒是快说!可是你也挨罚了?”

蒋重还真不好说。被停职的人竟然是他。这个笑话大了。他当时跪在宫门口等了很久才得到皇帝的召见。他能说什么呢,太多的解释都不敢。只能说是误会,当时是有一小点争执,但是蒋长扬把老夫人气病这件事是子虚乌有,是有人捕风捉影,老夫人身体康健着呢。

一直听不见上头的人发话,他很忐忑。很久才听到皇帝说:“朕记得你昨日就请了假回家伺疾的。好像说,你的三子也请了假?”

他满头大汗,忙道:“那是宿疾,三五不时总会犯一次,养上两日就好了,和这个真的没关系。圣上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探询。”

又是沉默,只能听见朱笔落在奏章上的沙沙声。他已经很久没有跪过这么长的时间了,腰膝竟然有些受不住,正在难过的时候,皇帝终于停了下来,命人赐座。

他屁股还没挨上绣墩,就听见皇帝说:“你消息挺灵敏的。人缘很不错。”

哐当一声,蒋重被吓得从绣墩上跌坐下来。他什么都不敢说,只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能感觉到皇帝阴冷的目光从他的头颈上来回扫动,犹如最锋利的刀在上面冰冷地划过。他清楚的知道,这一位从一个普通的亲王子做到嗣王,又走到今天,有多血腥,又有多多疑。他竟然犯了大忌。

良久,外头响起蒋长扬求见的声音。紧接着一身便装的蒋长扬走了进来,一言不发挨着他跪下。蒋重当时想的就是,完了,皇帝早就什么都知道了,打算好了的。

皇帝冷冷地看着蒋长扬,把云孝子和几个人的奏折扔到他面前:“你太让朕失望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蒋长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蒋重由衷的害怕,如果不是因为皇帝在面前,他一定会扑上去捂蒋长扬的嘴,然后搧他几个大耳光子的。但是他不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蒋长扬说着那些可怕的话。

蒋长扬镇定地翻看完云孝子的奏折,然后对着皇帝磕头:“臣没什么可说的,但凭圣上裁决。只是在这之前,臣有几点想不明白的,想请圣上替臣释疑,听完之后,但凭圣上裁决。”

皇帝淡淡地道:“你倒是真的朝闻道,夕死可也。”

蒋长扬便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从不听祖母的话,激怒祖母来说,臣是不孝的。但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孝呢?是看着祖母继续错下去,而不给她指正,把正义和正确的道理抛之脑后,顾全自己的名声和孝道好,还是应该顶着骂名,坚持正道?臣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正确的,臣只选择了自己觉得对的。哪怕是再来一次,臣还是会这样做。”然后他添了一句:“云孝子的话也不是全对,臣今日见了祖母,她老人家中气十足,还能理家事。”

皇帝冷笑:“那么,你翻第二本来看,说的又是什么?你又怎么说?”

蒋长扬再翻,上面写的却是说他与景王过从甚密。预感中,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怪只怪,方伯辉实在太显眼了。他想了很久,决定什么都不说。

皇帝见他不发话,道:“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很有理由么?”

蒋长扬苦笑道:“算起来,这也算是事实,如今拙荆的园子里头还有景王殿下卖的花匠呢。臣没什么可辩的,圣上圣裁即可。”

皇帝还未说话,就有人进来小声禀事。父子俩便在大殿里头跪了许久,一直到天将要黑时,里头方才来传话,让蒋长扬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孝、与景王过从甚密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倒霉的是蒋重,让他先把家事料理好再来做其他事情,其实就是变相的停职。

蒋重很害怕,他觉得皇帝的眼睛无处不在,他做什么皇帝都清楚得很。看吧,家里面的事情好像都根本没瞒过。他又悲愤,怎么成了他的错,他成了大笑话。

第二百三十六章 死撑

蒋重沉默很久,方才费力地对老夫人说:“圣上让大郎闭门思过一个月,让我先把家事处理好再去做其他事情。”他觉得很悲凉,什么叫做狡兔死走狗烹,约莫有点这个意思。

老夫人闻言,捂着胸口猛地往后一倒,竟然是背过气去了。蒋重慌了手脚,赶紧上前给她掐人中,蒋云清和蒋长义听说他们回来了,便也跟来打听消息,见状一家子都扑了上去。掐的掐,喊的喊,摸胸口的摸胸口,好一歇才听到老夫人幽幽出了一口气。她还未开口,四周就哭成一片,好像她死了似的。

牡丹和蒋长扬都被挤在了一旁,二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很多话想和对方说,却又因为环境不合适,便只能是一个站在一个的身边,静待事态发展。牡丹觉得,两个人能这样肩并肩的站着真好,此刻她的心里觉得非常安宁和满足。蒋长扬也是这样觉得的。

老夫人憋足了劲儿,脸涨得通红,才喊出一声并不算大声的喊叫:“都给我闭嘴!”

于是众人都关水龙头似的收了眼泪,除了蒋重,他没流泪,但是他很羞愧,一直坐在灯影里,头也不敢抬。

老夫人缓过气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犹如毒蛇吐信一般地咬着牙道:“去请咱们家的杜夫人来!”然后冷冷地看着蒋长扬:“你得好生记着,你父亲戎马一生,吃尽了苦头,最后却是葬送在你这个忤逆不孝子手上的!”明明是因为他的事情,蒋重被停职,他却只是闭门思过一个月,两厢一比较,多么不公平!

虽然老夫人这话简直没道理,惹事的人并不是他,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没来,但蒋长扬还是选择沉默。这样的结局也是他没想到的。这个时候论谁是谁非又有什么道理?到了明日,说不定许多人都会说蒋重因他而获罪,到时候他又挨家挨户地去解释么。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在拜堂风波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的,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有舍才有得,该付出的就一定要付出,虚名累死人。

老夫人见他一言不发,以为他内疚了,自己占理了,还想再指责牡丹几句,发泄发泄心中的怒气。蒋重实在忍受不住,觉得耳边犹如有几百只鸭子在叫,吵得他头昏脑涨,他疲惫地道:“母亲!罢了!也不全是他的错。这一天,不过是来得早点和晚点罢了。”

老夫人一怔,随即悲从中来。恨透了杜夫人,就是杜夫人撺掇她,故意设计让她想起给蒋长扬送红儿,这才惹出这场滔天大祸的。这个毒妇,实在是太过恶毒啦!这是巴不得家里所有人都倒霉,都死绝了,就剩着他们娘两个,独占了这朱国公府才能满意呢。

老夫人狠狠地顿着拐杖,一迭声地问:“杜氏怎么还不来?心虚了不敢来?”

蒋重不胜其烦,这非要闹得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么?已经够丢脸了,还要闹到什么地步?当下起身沉声道:“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母亲您别管了!”

老夫人大怒:“我不管?我才没管,这府里就成了这个样子,你就成了这个样子,还叫我别管?”

蒋长义柔声道:“祖母息怒,父亲也是为了您好。您年纪大了,又有心悸的老毛病,受不得累。您且先养着,还要您主持大局呢。”

老夫人心里才算舒服了点。忽然外头有人来禀,说是有几个往日蒋重的袍泽弟兄听说了这件事,来看蒋重。这几个人,混到如今都算是权高位重的。白天也许不方便来,但是此刻天黑夜静,来探一探也是人之常情。

老夫人眼睛一亮,忙道:“到底还有几个有良心的,你快去,和他们说说,想想法子,早日消了圣怒……”

谁知蒋重已经起身走到门口,还是折身回来,让蒋长义出去送客,不见这几个人。白日皇帝不是说他,消息挺灵通的,人缘真好么?他此时再见这几个人,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了。

蒋长义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老夫人沮丧的坐在灯影里,蒋云清握着帕子不敢说话,蒋重的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气氛沉重而压抑。却没有人想到,蒋重和蒋长扬自午间起,就再也没有进过水米。牡丹走到蒋云清身边,低声道:“让厨房弄点简单方便的吃食来,最好是汤面。”汤汤水水的吃下去,胃里才会舒服。

蒋云清恨不得早点离开这里,连忙起身去了。一直到汤面上来,杜夫人才姗姗来迟。她今日只是随便绾了个反绾髻,插了一对双股素金钗,穿着件翡翠色的披袍,内着银白小团花八幅罗裙,脸上的妆容虽然很淡,但是同样精致。只是到底有些不同,整个人看着好似突然苍老了十岁。

她面无表情地穿过众人,走到老夫人面前,对着老夫人要吃人一般的目光,淡定地施礼:“媳妇见过母亲。”又与蒋重行礼:“妾身见过国公爷。”然后站定了,目光淡淡地从众人脸上扫过,落到蒋长扬的身上,一闪而过,却恨入骨髓。也只是瞬间,她就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而冷淡,再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在老夫人愤怒地要开口之前,蒋重把面前的碗一推,使劲咳嗽了一声,止住老夫人,冷淡地看着杜夫人:“叫你来,首先是要把映雪堂打扫出来,今夜大郎他们要在此安歇。其次是因为家中有些事情必须得理一理了。稍后,把大家都喊到正堂前去,把严标处置了吧。”

这个时候蒋长扬和牡丹都还在这里,自然是要歇下的。而严标的事情,也是早就晓得必须处理的,杜夫人都有心理准备,没什么反应,淡淡地道:“但凭国公爷做主。”言罢便要出门去安排人打扫房间,叫下人聚到正堂前去。

蒋重又喊住她道:“对了,今日发生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杜夫人抬眼看着他,虽然没有问话,但其实也是相询的意思。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事情到底怎样了,是个什么样的结局。但是因为蒋长扬和蒋重回来得晚,紧接着又发生了老夫人晕厥的事情,她能猜到结果必然不好,但却不知道具体怎样。蒋重的眼神让她害怕。她虽然还竭力让自己站得笔直,却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蒋重轻轻地道:“大郎要闭门思过一个月。”

杜夫人好失望。怎么只是这样轻松?怎么只是这样轻松?当然了,有蒋重和老夫人这样护着,怎会不轻松?她心里有些悲凉地想着,表面上倒是很镇定,淡淡地道:“这样就好。我要感天谢地,我今日在家中坐着,就生怕他会发生什么事,到那时,我只有一死以示清白了。”

要把谎话说成真话,要别人相信自己的话,就只有自己先相信自己的话,说了是萧家干的就是萧家干的。所以杜夫人说到一死以示清白的时候,两滴晶莹的泪珠跟着滴了出来,同时满脸的愤激之色。

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认,要一直死撑到什么时候?蒋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圣上说我管家无方,让我从明日起不必再管其他事情,先把家事理清再说。”

这就是报应!杜夫人有些快意,但更多的是害怕。圣意果然难测。到了这个地步,老夫人和蒋重会怎么看她?她开始担忧独孤氏那个主意,把所有事情全都推到萧家头上去能不能成?不是能不能成,是一定要成!不然她在这个家中再也没有好日子可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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