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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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畅阴阴地道:“且看谁熬得过谁。”他要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身败名裂。

潘蓉默了片刻,低声道:“早知如此,你……”

刘畅不耐烦地道:“早知如此,我要早知了还会如此么?”

二人相对无言,只是吃茶,不多时,又有好几个刘畅的狐朋狗友听说了此事,都上门来瞧,一群人便都围坐吃茶。忽见念奴儿在帘子外头闪了一闪,秋实忙跟了出去,片刻后回来附在刘畅耳边轻声道:“碧梧姨娘拿了剪刀去刺郡主,被郡主身边的人拿下了,绑在后头问夫人怎么处置呢。因着郡主的手果然被刺破点儿油皮,夫人作难得很,请您后头去一趟。”

刘畅一阵气短。他本想着让清华郡主去碧梧那里吃点亏,谁知清华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斩草除根。他一时不查,就着了她的道,绝对不能让她如愿。当下略一沉吟,低声吩咐秋实几句,秋实领命而去,他自己坐着没事儿似的不动。

不多时,外头闹哄哄地闹将起来,却是将事情扯出来了,碧梧疯疯癫癫地披散着头发跑将出来,跪在他面前痛哭求饶,又去抱着琪儿嚎啕大哭,清华郡主没露面,她身边几个嬷嬷倒是穷凶极恶地奔将出来,要拿碧梧治罪,要刘畅表态。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是走是留都不妥。

刘畅趁机替碧梧求情,说是她初逢丧子之痛,先前本就有些疯魔了,还请清华郡主体谅于她,莫要与她计较,那几个嬷嬷早得了清华郡主的意思,坚决不松口。

碧梧跪在地上哀哀地哭,哭得肝肠寸断,好不可怜,以潘蓉为首,众人纷纷开口替她说好话,都让请郡主出来说话,那几位嬷嬷也只是推清华郡主受了惊吓,不敢出来。

众人看得一时叹息不已,都道宗室贵女果然碰不得。清华郡主在里面听人报了信,装不住,只好装作惊吓过度的样子,歪偏偏地走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亲口饶了碧梧,却要碧梧搬出去住,省得她疯魔了再刺伤其他人。

碧梧抱着琪儿哭得死去活来,说的话也有些古怪,众人听见都暗自叹息,心生怀疑。刘畅一脸的憋屈,忍着任由清华郡主作威作福,颐指气使,弄得每个客人走时都同情地看着他。他心里憋屈得要死,却只能如此忍着。

好容易挨到晚间,清华郡主走了,戚夫人又是一台怒火朝他发作起来,又哭又骂,说他不是个男人,护不住自己的老母、儿子和女人,任由她们被毒妇清华欺侮至此,刘畅一口气上不来,摔帘子走了,途中遇到刘承彩,一句话也不与刘承彩说,只瞪了一眼,便与刘承彩侧身而过。

到得玉儿房中,又是喝得酩酊大醉。半夜时分醒过来,但见一盏冷灯如豆,映照着窗边独坐的玉儿,看着好不凄凉。便软了声气道:“玉儿你怎么不睡?”

玉儿回过头来望着他,红着眼眶,低低地道:“公子爷,婢妾求您件事儿。”

刘畅见她神色有异,不由拔高声音道:“有话快说!”

玉儿起身跪倒,低声抽泣道:“公子爷,今日郡主身边有位嬷嬷来问婢妾,这些日子您是不是总歇在婢妾房里……”话未说完,就听得“呯当”一声巨响,却是刘畅砸了玉枕,血红了双眼,咬着牙不说话。

玉儿待他气息平了,又道:“婢妾自己是不怕的,可是姣娘,她还那么小……”说着眼泪流了下来,插烛似的磕头:“求您保全她。”

刘畅目光狰狞地瞪着玉儿:“那你要我怎样保全她?”

玉儿小声道:“碧梧姐姐在外头一个人住着,孤零零的也可怜,让婢妾去陪伴她罢。”

刘畅冷笑道:“你跟她去了外头,就不怕有人断了你们的嚼用,再捏个罪名将你们给弄得不得翻身?”

玉儿小心翼翼地道:“只要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看顾着婢妾们,想来,想来也不会到那个地步。再说,就是清贫一点,只要能保全女儿,婢妾心甘情愿。”

各奔前程去避祸,这个家很快就要被清华只手遮天了,想宠谁他竟然不能做得主。想当年,牡丹在时,这些姬妾谁不是望穿秋水地盼望他往房里去?更不要说各出手段,花样百出地捧他爱他,惹他怜惜,只盼他多留一夜?他到得哪里不是众星拱月?如今可好,他来了反而成了人家的负担,成了人家最害怕的事情……

刘畅又屈辱又痛恨,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怒视着玉儿道:“不光是为了保全女儿,也为了保全你自己的性命吧?这主意是她身边的嬷嬷与你出的?你既然投靠了她,什么都听了她的,又何必来求我?”

玉儿流泪道:“公子爷,婢妾跟了您多年,是什么品行您不知晓?当初何娘子在时,万众人欺负她一人,婢妾也从不曾欺负过她,恪守本分。她去了,大家都有心思,婢妾也还是恪守本分。如今这个情形,婢妾又能怎样呢?婢妾领着姣娘避开一些儿,遇事公子爷也少作难。您可怜可怜姣娘,婢妾十月怀胎生了她,又养她到现在,一千个日夜不容易。”她顿了顿,认真道:“您是婢妾的夫主,婢妾怎会去投靠她呢?您要是不肯让婢妾走,婢妾陪您到最后就是了。”

刘畅突然觉得没有任何意思,摆了摆手,无力地道:“都去吧。”

玉儿赶紧给他磕了几个头,也不敢收拾东西,就在一旁陪他坐着,二人对着一盏冷灯,一直看到天边微亮,方各奔东西,各了各事。

埋了琪儿,刘畅亲自去了一趟魏王府,与魏王府商谈和清华大婚之事,只字不提府里的事情,只说会一心一意地对清华好,人前人后将功夫可以做足。魏王很是欢喜,留他吃晚饭,二人又谈了许多事。刘畅曲意讨好奉承,魏王惊喜之至,言道怎地从前不知刘子舒还是个人才,与他竟然兴味相投。

清华郡主听说,得意一笑,只当刘畅服软低头了,便与身边人笑道:“这男人天生就是贱,与他一个笑,他便学猴儿跳,竟不知天高地厚了,我若是似何氏那般待他,他必然不把我当回事。如今叫他晓得了我的厉害,方好仔仔细细地,慢慢地收拾他。不说要叫他似他爹刘尚书似的喝尿,也要叫他不敢轻易胡来。”

这话又传到刘畅耳朵里,气得三尸神暴跳,风也似地在屋里走了无数个来回,方将这口恶气硬生生咽了下去。便不常在家中住,每日里出了官署,便总拉了几个同僚,或是权贵宗室子弟往“米记”去,杯盏交换,听歌听曲儿,不动声色地盘桓关系不提。

这一日傍晚,众人刚进了酒肆,才分宾主坐下,忽见秋实进来使了个眼色,刘畅赶紧起身告了声罪,出门往另一边去了。二人往临街的窗边站定,秋实低声道:“何家六郎适才被接回家去了。”

刘畅眼睛一亮,挑了挑眉:“明日你不必随我去,只在这里看着,且看来香料铺子里守着的人是谁。”正说着,但见牡丹裹着件大红色的织锦镶貂皮兜帽披风,气定神闲地骑着马从酒楼前经过,看来是赶回家去见六郎,阖家吃晚饭。

刘畅目送着牡丹的身影,道:“明日就让人去和何六郎说道说道这笔生意,他欠着这么多钱,又丢了这么大的丑,定然想抢在他兄长妹子的前头,把钱和面子一并赚回来罢。”何家的爪牙是钱,没有了钱,何家还能怎么样?

却说牡丹回到家中,但见家里人大多数都已经回来,都在正堂里团团围坐,岑夫人高踞堂首,六郎瘦骨嶙峋地匍匐在岑夫人脚下,痛哭流涕,不停地认错,赌咒发誓,只说他以后再也不敢犯了,求岑夫人还让他回去守着铺子做生意,将功折过。

岑夫人淡淡地道:“你才出来,身子不好,暂且养好了又再说。”杨姨娘一听急了,道:“让他去看着,总比丹娘一个女子风里去雪里来的好。就要多跑跑身子才壮得起来。”

六郎闻言,立即看向牡丹,原来牡丹已经接了香料铺子的生意?

第一百七十三章 喜

牡丹见六郎朝自己看过来,只作不知,淡淡笑道:“可曾请了大夫来替六哥号过脉?现下天气寒凉,怕是要先看看,早作预防,省得将来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杨姨娘听见,立刻又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先喊了一声:“丹娘说得是,赶紧去请大夫。”随即又想起自己母子是待罪之身,便拿眼去瞧岑夫人。

岑夫人并不在意,便吩咐薛氏:“丹娘想得周到,让人赶紧去请大夫过来。”

六郎却只当是全家舍不得让他重新掌了生意,借故推脱,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只是理亏,不敢多言,只能闷闷不乐而已。晚饭时,因不见五郎,便问五郎哪里去了,杨姨娘心想着,若是六郎没有犯事,这事儿此刻便该是他在忙,立下功劳也是他的,现下可好,立下大功,赚了大钱统统都是旁人的,自家只有错处,赎不完的罪,便带了几分意气道:“你还说!除夕夜宫里头要许多香料,问我们家要四十车沉香木,价钱好的很。却被你将库存的卖掉大半,害得五郎不得不四处奔波去凑齐这香!一家子都被你害惨了!”

六郎生气道:“我先前怎知后头宫里头会要这香?人家来买香,我难道不卖?我要早知道,还不早就发了,还在这里窝着受气?”口里是对着杨姨娘嚷嚷,那态度却是对着全家人发作一般。

杨姨娘使劲儿拧了他的大腿一把,喝道:“伊哟喂!你还敢嚷嚷?你害得我为你操碎了心,成了穷光蛋,又和公中借了若干钱,还不知何日才能还得清呢。说你一句你就不高兴了?哪里的道理?我看你赶紧回牢里蹲着去才好,大家眼不见心不烦。”

六郎听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少,当下皱眉道:“怎么回事?你怎地就成了穷光蛋?”

杨姨娘瞅着刚回家来的孙氏道:“你问你媳妇儿。我是穷光蛋,她倒是还有点钱傍身的。”

岑夫人皱眉道:“行了!都少说两句!有什么吃完饭又再说!”

众人不敢再多言,埋头吃饭。六郎看着什么都想吃,只胃口坏了,并不敢多吃,又看得杨姨娘心疼不已,拿着内卫杀千刀的长,杀千刀的短骂了一场。甄氏讥讽道:“自家人不争气,骂人家作甚?许多人还没得机会进去一游哩!”杨姨娘方怏怏地住了口。

饭后岑夫人不耐烦与他母子二人啰嗦,叫二郎留下与六郎分说,自带了薛氏、牡丹等人往后头去了,说说话,洗洗涮涮,该睡的便睡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牡丹仍旧往香料铺子里去,六郎讪讪地看她出门,心里颇不是滋味。他关了一个月的时间,早就发了霉,正想蹴着骑马出门去放松放松,便被岑夫人使人来唤他进去说话。他有心不想去,奈何不敢招惹,只得窝着气进去,果然岑夫人言道叫他好好将养,不要轻易出去。

六郎越发生气,一眼瞅着孙氏往岑夫人面前曲意讨好,越发不顺眼。杨姨娘为了孙氏不肯拿出嫁妆来给他还债一事,本就挑唆了他几句,此时见着孙氏这样子,他更是恨得牙痒,便心想着要好好教训孙氏一顿,出了这口恶气。于是夜里便往死命里折腾孙氏,过了两日,孙氏受不住了,又不好意思与妯娌婆婆说,便叫身边的丫鬟回娘家去说,假托娘家母亲病了,想她,来接她去住两日。岑夫人不作多想,照旧应了。

六郎一听,高兴得很,便说要送孙氏回家,要去岳家磕头行礼。这理由合情合理,岑夫人拒绝不得,先嘱咐他一回,又叫跟班的小厮盯紧了他,不叫他与些不三不四的人多说话,放了小两口出门。

六郎将孙氏送回娘家,打了个蘸水,便寻了借口往东市里去,才刚进了坊门没多久,就被人盯上了。却不是他从前的赌友,而是惯常还说得上话的一个开绸缎庄子的朋友叫方二的,方二先言道稀客,又说要替他打酒洗晦气,小厮见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便防得没那么紧,由着他去了。

方二却是刘畅故意请托了去颠他的,专拣些他运气不好的话来说,又总夸五郎、牡丹运气如何的好,牡丹一个女儿家,这般作为,怕是要跟着继承家业了之类的话,六郎一个男儿家,偶尔做错了事算得什么?赶紧翻身做番大事给他们瞧瞧。

听得六郎怒气冲冲,想起自家赌债都是从自家房里出,杨姨娘成日里在他耳边念叨说自己没有金银饰物好衣裳,都是为了他。孙氏也瞧他不起,舍不得拿嫁妆钱给他用,家里人更是不用说,个个儿见了他都似瘟神。甄氏说话更是难听得要死,便只埋头喝酒:“我倒是想翻身,可也要有机会。”

方二见火候差不多了,方才缓缓说出宫中要这沉香木的事情来,挑唆六郎道:“六郎想要翻身也不难,现下就有一个好机会。你家兄长要凑齐这香料,只怕是凑不齐的。你来将这香料给凑齐了,便是一份大功劳,分红利之时你也能多分一份,看谁还能小看于你。”

六郎虽则心动不已,却也知晓不易,皱眉道:“能够说人情的人家,我母亲、兄长已然全都去寻过了,正是因为这京中没有其他人了,方才往附近的州县里去的。我哪儿还能寻得着?”

方二笑道:“说起来真真是巧。我这里便有个现成的人情儿。先前不与你家五郎说,是因为他之前看不起我,从来不懂得敬我,我便故意不与他说。现下这个人情便留给你好了。”

六郎怀疑地道:“有这般好事,你不去寻旁人,偏生来便宜我?”

方二奸笑道:“你难道不明白么?旁人哪里有你这般急着要的?谁会舍得给我那许多的好处?”

六郎心下明了,道:“我要先看过东西,东西若是不好,我不要。”

方二拍着胸脯打包票:“晓得你家做生意向来最重信义,哪里敢拿不好的给你?还怕大郎、四郎回来打杀了我呢。”

二人说说笑笑的吃了约有一两个时辰,醉醺醺地约着去看那沉香木。六郎一见之下,酒都醒了大半,道:“这分明就是我家卖出去的东西!这是谁买的?将我家的东西反转过来赚我家的钱,亏他想得出,让他出来见我。”

方二冷笑道:“是你家卖出去的东西不假,可如今它比从前更值钱了。你早知道,为何不留着?你管他是谁买的?”说着对着六郎比了个指头:“就算是你按着这价格拿回去,送进宫中也还是可以多赚得一分。还不说你家其他那几十车,难道就不赚钱了?没有这个,你家连那几十车都卖不出去。若是今年卖不成也就算了,日后呢?最要紧的是,何家丢了这笔生意,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情,只怕也没人来找你家了。”

这些道理六郎也是懂的,因此没话讲。方二见他没话讲了,便又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回家去就说要按宫中的价格来买,多的那一分,直接就付给你。大家伙儿都图个方便,你看如何?”

六郎沉吟不语,方二微笑着道:“不强迫你,你自己考虑。反正东西是从你家里出来的,好坏你自知。三天之内你不要,我便出手了。此刻有的是人要,能将你家挤下去,别家还更欢喜呢。”

六郎心事重重地回了家,但见出门多时的五郎已经回来了,便赶紧上前去打听,问怎么样。五郎叹了口气,道是跑了这许久,只凑齐了三四车,其余的都是下等货色,拿不出手,还整整差着十一车。

六郎眨眨眼,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五郎只是叹气:“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往年这沉香木不是什么稀罕的,偏生今年却是少见的很一般。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有些想打退堂鼓,与岑夫人道:“娘,实在不行,就不做了。这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

岑夫人道:“不行,这事儿至关重要,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今年错过这个机会,只怕以后就再也没了我家的位置。”不单是刘畅刚刚跑去威胁的事情,而是综合考虑,怎么也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六郎不动声色地在一旁听完看完,静悄悄地回了房。等着何家人上上下下跳了好几日,急得不可开交之时,他方出面说自己有法子。他按着与方二商量的说出来,不敢说是自己先卖出去的,只说遇到了往昔一位跟着何志忠认识的生意人,人家里有货,但是价钱上要高许多,基本与宫中给的价格持平。他又怕事情不成,便主动将价格往下压了半分,让二郎、五郎等人觉得还有半分利可以赚,尽力促成此事。

二郎与五郎商量过后,去看了货,认定是好的,兄弟三人检查一回,钱货两讫,将东西拉回库房里去,六郎则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那笔钱财,小心翼翼地躲着藏着不敢有任何不妥之处,只怕被家里发现不提。众人见他平白谨慎了许多,还当他突然转了性。

方二先将钱给刘畅送过去,恭喜他道:“恭喜您报了仇。当初何家父子将他们手里的宝贝假装旁人的,与您竞价平白骗了您的钱,如今就将他家的东西赚他家的钱,您总算是报了这仇了。”

这就叫报了仇?他可不是贪图这蝇头小利的人,好戏还在后头。刘畅淡淡地嗯了一声,叫秋实拿好处给方二,又置酒请方二吃。待到方二吃得烂醉,他自己清清爽爽地骑马出了门,先去离皇城最远的永阳坊看过要买的大院子,高高兴兴地付了钱,叫人收拾干净,照着最贵最好的重新打家具,幻想着不久的将来,佳人在怀,温柔风流。然后又去寻人,准备进行下一步。

秋实见他唇角微微上扬着,正是许久不见的好心情,便刻意吹捧他一歇,言道他必然心想事成,马到成功。刘畅听得眯笑,随手将荷包解了扔给他,道:“好生把我吩咐你的事情做好,有你的好日子过。”

过不得几日,在刘畅与清华成亲之时,何家与其他几家大香料铺子一道,各各将自家的各种香料分批次打上各家的标记,顺利交割给了简老三,只等节后再一并算钱。

因着香料的事情告一段落,何家便放心大胆地准备过节的事情。又因五郎归来,六郎的心性也似乎在好转,牡丹便不在香料铺子里呆着了,便也拿出钱来,命人买了酒、猪羊鸡鸭鹅鱼、干果等东西,又取了钱财布帛,亲自押着车,将东西送到芳园去。叫雨荷将正堂的门开了,四处烧起炭盆来,弄得暖烘烘的,叫众人进去领赏钱,分酒肉,也要过个好节。

分完酒肉,又叫厨房里准备宴席,晚上要请众人大吃一顿,一时之间,芳园里热闹得要不得。人人都兴高采烈的,争着做事情,只希望早点开席,将好吃的弄到口里。

牡丹特意让周八娘置了一桌上等席面,将几个得用的花匠请了,也叫雨荷跟着一起坐下,敬酒敬菜,言道大家辛苦了,又专门发了封赏,大伙儿都高兴。

第二日一早,贵子领了个面生的男人进来递了封信,却是蒋长扬使了回京送信,特为绕过来给她送的。道是昨日就到了的,去了何家,牡丹不在,只好又耽搁一日,等到今日方才送了过来。

牡丹问了几句,得知蒋长扬一切顺利,快要回京,便放心下来,忙着要看信,打赏了钱,让贵子将人领下去好生招待,她自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看着、看着眉眼弯弯,唇角忍不住的带了笑容。

雨荷、恕儿在一旁瞧见她看得欢乐,都捂了嘴偷笑,故意上前去假装要偷看,牡丹边笑边小心让过了,偷偷藏起就是不给她们瞧。雨荷、恕儿纷纷笑起来,问牡丹可是有什么好事。牡丹抿嘴微笑不语,半晌才道:“元宵节去观灯,你们去不去?”

这意思是蒋长扬约她在元宵节观灯,听得两个丫鬟拍手大笑:“去,自然去的。”二人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往年里牡丹被拘在刘家不得出入,那是没有办法的苦楚,今年有了机会,自然是不能平白放过。

牡丹便叫二人:“我们要进城去了,你们赶紧的把园子里没安置妥当的事情都安置妥当,中午还要宴请肖里正和几个乡老,不许出任何差错!不然你们都留在这里看园子得了。”

二人笑闹着去了,牡丹方又将蒋长扬的信拿出来捧在手心里,反复看了两三遍,摩裟了许久,方小心地折叠了,收入随身的荷包里。在熏笼边坐了片刻,起身净了手,从桌子底下拿出个白藤筐子来,将里头的针线取了,对着光细细地做。她做得极慢,全凭着残存的记忆和最近从林妈妈那里学来的手艺做,可是一针一线下去,却全都用尽了心思。

雨荷做完了事情,从外头进来,一眼瞧见牡丹埋着头,聚精会神地做针线,便轻手轻脚地靠过去,笑道:“丹娘您这个荷包还要绣多久?这眼瞅着就要到元宵节了。”

牡丹头也不抬,眼睛都不敢错开:“快了,快了,就是这天把的事情。”

雨荷凑过去瞧,但见鱼戏莲纹的花样绣得中规中矩,说不出错,却也说不出好,不过就是普普通通。只色彩搭配得醒目大胆,看着另有一种感觉罢了。便调笑道:“娘子这花样实在绣得不咋滴。”

牡丹的脸色果然一变,随即背转身去对着雨荷,悻悻地道:“就是绣得不咋地,照样有人要。”一边说,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雨荷吃吃地笑起来:“知晓了。不是看花样绣得如何,关键是看绣花的人是谁。要绣得好,花大价钱买一个不是更好?可那一样么?不一样。我若是得了这样一个荷包,必然是要贴身收藏的,千金不换。”

牡丹害了羞,又想笑,几番想忍下去也不曾忍得,担心再继续做下去就把针线做坏了,索性扔了起身去挠雨荷:“迟早把你嫁出去,看你还来笑话我。”

雨荷一边招架一边笑:“您把奴婢嫁谁呀?奴婢可没人送荷包。”她自将芳园的事情管起来之后,越发泼辣胆大利索得多,从前说到嫁人,她便害羞,如今却是麻溜地说起了玩笑话。

牡丹发现这一变化,立时停住了手,笑道:“我给你说一个,正是送荷包的好对象。你看咱们家谁最能干,我最爱使谁就是谁了。”

雨荷一愣,随即满脸绯红,跺了跺脚,转身往外走:“奴婢本是想与您说,节下这里无人看管不妥,还是让奴婢留下来守着的好。可您这样笑话奴婢,奴婢却是一定要去看灯了。”

牡丹只是在屋里哈哈大笑,雨荷红着脸快步往外走,一颗心跳得咚咚响,转过一个弯,差点没撞上人。那人见她直直走将过来,忙退后一步,站定了,眼观鼻,鼻观心,行了个礼道:“雨荷姑娘。”

雨荷一瞧,正是目前这芳园里最得用的人,立即飞红了脸,一句话不说,垂着脸飞快地往外头去了。留下贵子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回呆,方去寻牡丹禀事。

午饭时分,算着肖里正并几个乡老该到了,牡丹收拾妥当,前往大门口去接人。却见肖里正牵着自家的小儿子,身边又紧紧跟着一人,缩着头看着她只是笑,不是那吕方又是谁?

牡丹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吕方才一见她皱眉头,立即往肖里正身边靠,可怜兮兮,忐忑不安地道:“肖伯伯,我还是回去算了。”

肖里正也不知得了他多少好处,闻言立时拉住他,对着牡丹认真道:“何娘子,老夫晓得你是个宽宏大度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吕十他也是太过爱花的缘故,才会做下糊涂事。冤家宜解不宜结,他早就想来与你分解分解,道歉认错,奈何不得其门而入。不得不几次上门去求老夫做这个中间人,老夫见他心诚,便斗胆将他领了来赴这个宴席。这大节下的,你便看在老夫的面子上,饶了他这遭。”边说边行了个礼。

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芳园与周围的农户把关系搞得越好越安全,更何况是这肖里正也不是什么坏人,周八娘平日里在厨房里当差,也是利索又干净。牡丹还真不能不给肖里正这个面子,当下干笑一声,还了礼,道:“看您说的,不就是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情么?不要说是他,就是您随便领个人来,我也要好生招待的。”

吕方听得暗里翻了个白眼,多个人多双筷子,仿佛他就是那来混吃混喝的,还是没说与她和解的事情,纯粹就是吃饭。却见牡丹笑吟吟地对着自己比了个请的动作:“吕十公子,您请。”

先吃了再说,左右是光明正大地进了这园子。吕方抬步往里走,四处张望,不浪费一点时间。忽听得牡丹假惺惺地道:“吕十公子,不知您的伤口可复原了?我几次想去看您来着,但实在是琐事缠身,又怕到了地方被令尊赶出来,不敢去。”

吕方立时觉得伤处有些一跳一跳的疼,干笑了两声道:“托您的福,不过是开了两朵牡丹花而已。”

牡丹眨了眨眼,道:“怎么?伤口竟然如此之大?”

吕方只是笑,肖里正家的小儿子道:“我瞧着啦。是在伤疤周围刺了一大朵牡丹花,好看得紧。手臂上的是赵粉,腿上的是魏紫,含苞待放,娇艳可人,对不对?吕哥哥,我没说错罢?”

这分明是吕方给他解说时用的口气,牡丹一愣,扑哧一声笑出来:“吕十公子果然爱花成痴。”

吕方面红耳赤,对着牡丹只是行礼作揖:“我真不是故意来捣乱的,也没有坏心。此番为了与您赔礼道歉,下足了功夫,何娘子您莫与我计较了罢。”

牡丹摆了摆手,笑道:“罢了,肖里正不也说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你不记恨,从前的事情便不再提了。”

吕方顿时一喜:“那可不可以……”

牡丹正色道:“不可以。不过你可以看看其他花。”

第一百七十四章 府上有祸!

且不说牡丹与吕方说起牡丹花来都是相见恨晚,兴味相投。牡丹从芳园回来没有几日就是除夕。这一日,家家贴春书,桃符,共烧纸钱,在庭院里燃起燎火,居室内堤岸上灯烛,唱歌跳舞,饮酒守岁。虽然何志忠等人不在家,但何家人早已习惯这种别离,吃过晚饭,饮了驱寒祛湿的花椒酒之后,但听得外头一阵喧嚣,却是一年一度的驱傩活动开始了。孩子们一阵嚷嚷,全都往外头去看热闹,牡丹也随了众人一起往外。

但见无数人戴着狰狞的假面具,扮作各种鬼神的形状,居中两位,分别戴着老人面具,一为傩翁,一为傩母,率着众人歌舞喧腾,跳笑欢叫,一片沸腾,好不热闹。

过去一群人之后,忽见又来了一群,却是衣着同色同款的红衣黑裤,都拿着牦牛尾拂子,明显比适才那群人更加整齐。其中一人停在门口,掀起面具,望着何家诸人一笑,孩子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纷纷喊道:“是张五叔。张五叔这是要去哪里?”何冽、何淳更是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二郎忙对着张五郎抱了拳,笑道:“五郎这是要去哪里?”

张五郎看了身后欢腾一片的诸人一眼,笑道:“这些都是要往宫里的护僮侲子,稍后要随乐吏入宫驱傩。”他挤了挤眼睛,道:“听说圣上与贵人们照例都要出来观看,正是难得的机会。”其实也就是偷窥宫中生活的最佳时机。

二郎笑道:“许久不见你有此种雅兴了。”

张五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次进宫的人约有一千人之多。有许多人是趁此机会想混进去看看,因着我与乐吏面熟,便央了我帮忙。”

众人心领神会。每年里这个时候,总有许多人四处寻觅侲子之衣,想方设法地混入驱傩队伍之中,偷看宫中后妃公主贵人美人,其中不乏富贵子弟以及读书人。张五郎定然是与乐吏勾结了,利用这些人的猎奇心理,好收取钱财。

何濡、何鸿等人见状,都想跟了去看热闹,不敢自己去求父母,便去歪缠牡丹,牡丹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去同岑夫人说了,于是四个最大的孩子便都跟了张五郎同去。何家众人又看了一会儿热闹,转身往里准备继续守岁。

天将要明时,众人正要睡下,忽听得外头脚步声响,伴随着一阵欢笑声,却是四个男孩子回来了。进了屋里,众人相询,何鸿兴高采烈地道:“真是不枉走了这遭,宫中各处锦绣幄张,明设灯烛,盛奏歌乐,庭中燃起火山数十,焰起数丈,明亮如白昼,香气四溢,绮丽无比。只可惜后来燎火暗了时,宫人推入载了沉香木的车来添加,离我们最近的那座火山有一股子怪味。分明是里面烧的沉香木不妥,也不知是怎么搞的。”

二郎不在意地道:“总是有胆大的奴才,浑水摸鱼,换了好的,拿坏的去滥竽充数,赚钱呗。那就没有人过问么?”

何鸿道:“有人问啊,不过不影响大局,又加入了大量的甲煎去掩盖而已。上面的人似乎也没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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