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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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听他这样说,微微一笑,应了一声好。

雪娘的肩头颤了两下,拼命咬住了嘴唇,迅速回过了头,快步往前走。付妈妈见状,忙上前将她挡在了身后,不叫她的泪眼给人看到笑话,回头望着牡丹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还何娘子也是一样的。但无论如何,蒋公子费了心,也一样要谢。”

牡丹偷看着雪娘的表情,笑道:“好啦,夜色深了,要谢也明日再说。还是赶快赶路吧。”

众人纷纷称是,都加快了速度。这次只用了一盏茶多一点的功夫,就到了芳园的门口。听到脚步声响,胡大郎养了看门的几条大黑狗猛地跳起来,狂吠了几声,闻到牡丹身上的味道,哼唧了两声,又讨好地上前围着众人转了两圈。一直候着的胡大郎已然开了门,打着灯笼出来接人了。

牡丹一行人与蒋长扬别过,自进了门不提。

蒋长扬与邬三刚转过身去,胡大郎又追了出来,把一盏灯笼递过去:“公子,我家娘子说月亮沉下去了,天色渐晚,田间地头难行,吩咐小人送这盏灯笼给您照路。”

蒋长扬正要说用不着,邬三已经接了过去,笑道:“烦劳大哥替我家公子谢过你家娘子,明日再送还来。”

蒋长扬也就不再言语,任由邬三提了那盏灯笼在前面引路。待走得离芳园远了,邬三一副迷茫的样子道:“公子还记着那袋子钱那?今晚您给那孩子的,真是那袋子钱?怎么好像不是?”

蒋长扬淡淡地道:“原来你给那袋子钱每一个都做过标记的,而且你隔着袋子就能分出来。敢问是香的,还是臭的?”

邬三翻着死人眼道:“明明荷包的花色就不一样。”

蒋长扬沉默片刻,不高兴地道:“我没你那闲工夫,更没有闲心去记这个。”

邬三“哦”了一声,道:“明日小人来还灯笼,公子要来么?不如再叫她们一起去踏歌吧?您自从来了京城后,就没见过您踏歌呢。话说何娘子在月亮下笑起来真是好看呢,最难得的是脾气修养真好。”

蒋长扬不语,非常认真的走路。

邬三喋喋不休:“那位黄娘子,您帮她真是应该的。要是没有她……”话音未落,蒋长扬已飞速将手伸出去,在他腰间抓了一把,摘下他的荷包,猛地往一望无际的稻田里扔了出去。不等他反应过来,又从他手里一把夺过灯笼,道:“你先找着,我回去了。”

待蒋长扬打着灯笼去得远了,邬三还哭丧着脸站在原地不动,那是他媳妇儿给他做的啊,那母老虎凶得会吃人,这回可怎么好?

牡丹等人刚进了屋子,阿桃忙领着几个留家的粗使妇人将热水送了上来,又问要不要吃宵夜。牡丹看了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雪娘一眼,笑道:“雪娘,你吃么?我是真有点饿了。”

雪娘抬眼看向牡丹,抿着嘴不说话。付妈妈见状,忙插到中间去打圆场:“雪娘吃点吧?这下补觉只怕要到午间呢。”

雪娘轻轻推开付妈妈,道:“要吃的,你们下去,我和何姐姐有几句话要说。”

雨荷担心地看了牡丹一眼,不想出去。牡丹沉默片刻,道:“你们都退下去吧,做好宵夜再送上来。”然后微笑着看向雪娘:“雪娘想和我说什么?”

雪娘一张脸皱了起来,接着就哭出了声音:“何姐姐,你一定看不起我了吧?我是个笨蛋,是个傻瓜。不会看人眼色,我不知道啊。”

第一百一十章 断了

牡丹示意雪娘坐下:“你不知道什么?你为何会觉得我讨厌你?”要她说实话,雪娘今晚的举动实在是不太讨人喜欢的,不过要说有多讨厌,也说不上,因为她觉得情有可原。

雪娘突地收住了哭声,偷瞟着牡丹,灯光下牡丹的笑容非常柔美,带着一种宁静的温和。就和她第一次看到牡丹的时候一样,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她由不得怅惘的轻轻叹了口气,小声道:“反正我就是让你讨厌了。要是我,我也会很讨厌我这种人的。又粗鲁,又笨,又傻,没眼色,只顾着自己,最要紧的是不讲义气。”

她再傻,也从蒋长扬那些表现里知晓了点事,蒋长扬与牡丹之间,大概并没有单纯的救命之恩那么简单。最起码,他对牡丹的态度绝对不像对自己。想来也是,牡丹比自己美丽,又比自己能干温和,人家自然是更愿意喜欢牡丹的。说不定牡丹也在喜欢着蒋长扬,不然雨荷也不会那样厌憎地偷偷瞪自己,自己今天做的这些事,指不定已经让牡丹厌恶了自己,以后再也不肯和自己来往了。

牡丹听到雪娘说她自己不讲义气,知道雪娘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本想解释一通,又觉得解释不清楚,也无从解释起,低头一想,索性道:“你今日的确是有些不讲义气,也不讲道理的。”

雪娘本以为牡丹会如同往日那般宽慰自己,没想到她一开口就确认了自己不讲义气,不讲道理的话,不由有些傻眼。

牡丹正色道:“我很高兴你不计较门庭,把我当朋友看,可是你需知晓,既是朋友,就要互相爱护,互相体谅,互相照料才是。朋友是拿来依靠,拿来体贴,志同道合的人,可不是出气筒,不是高兴时就抱着叫好,不高兴了就可以任意欺负出气的人。”

雪娘只觉得耳根发烫,一下子就站直了,看也不敢看牡丹,垂头望着地板低声道:“何姐姐,我……”

牡丹继续道:“你今晚几次拿我发脾气,又几次和我道歉。因为我把你当朋友看,珍惜你我之间的情分,所以我能体谅你年幼,心情不好,情有可原,不会太放在心上;但若是旁人,可不会有此种心情去体谅你,只怕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要对你敬而远之的。真性情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分寸,长此以往,再好的朋友也会生分。”她不是雪娘的长姐,也不是雪娘的父母,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雪娘愿意听多少,可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雪娘微张了嘴,抬起头来看着牡丹,半晌才道:“何姐姐,我错了,我不该拿你乱发脾气。请你原谅我。”

牡丹伸手拉她坐在身边,笑道:“今夜不过是小事,我不生你气。再说后来那些厚脸皮的臭男人挤过来的时候,你不也只顾着帮我么?”

雪娘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忍了又忍,非常小声地道:“我那是应该的。我今晚的举动让人很讨厌吧?”

牡丹知道她是在问蒋长扬,便实事求是地道:“虽说人与人相处,不能只凭一两件事情就判定一个人的性情如何,但先入为主,大家总是会以初次见面留下的印象去评判一个人。第一印象不好,以后再想扭转过来,往往需要费很大力气,却也只是事倍功半的。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最后总能让人知道。”

不会了,他连多话都不肯和她讲一句,知道了又如何?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在他心目中,自己也许就是那种不顾朋友义气,什么都想抢的小人,可她不会做那种人的。雪娘的脸色有些发白,盯着烛火看了良久,方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来:“何姐姐,你以后还会把我当朋友看的吧?我再不会做同样的事情了。”

牡丹扶住雪娘的肩头,笑道:“交个朋友不容易,我自然还把你当朋友看。”她说的这些话,雪娘也许听进去了,但不会很明白,很透彻,可总有一天,雪娘总能明白过来的。

雪娘眨了眨眼,含泪笑道:“何姐姐,我好饿,还好累。”

牡丹见她虽然还哭丧着脸,但明显不像先前那样子了,便扬声叫雨荷送宵夜上来。付妈妈进来,看到二人又和好如初,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牡丹一觉睡到第二日午间,临到吃午饭才知雪娘还未曾起身,付妈妈又曾交代别去打扰她。心想雪娘大概回去后伤心难过睡不着,又或是哭泣肿了眼,不好意思见大家也是有的,也就不管雪娘,只吩咐阿桃,若是雪娘一起身就忙着送饭食过去而已。

牡丹吃过午饭,换了身方便做事的半旧灰色粗绸窄袖短襦,六幅短裙,又去检查昨日浸下的种子,但觉种皮已经发软,种子也吸足了水分,便命人去准备草木灰来拌种子,准备播种。

正在忙碌间,付妈妈来了。牡丹忙停下手上的活计,去招呼她:“妈妈请坐。”又叫雨荷送茶汤上来。

付妈妈却不坐,直直地对着牡丹就行了个礼,不等牡丹去扶,又起了身,含笑道:“老奴替我家夫人多谢何娘子教导了雪娘,没有让她闹出笑话来。”

雨荷不知付妈妈这话是什么意思,听着倒像是指责牡丹越俎代庖一样的,当下便朝阿桃使了个颜色,示意阿桃去端茶,她自己立在一旁看着。

牡丹却想着,大概是雪娘将自己的那席朋友论说给付妈妈听了,便笑道:“让妈妈笑话了,教导不敢当,也说不上,就是姐妹间的一些知心话而已。我忝长几岁,未免托大些,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妈妈替我和雪娘分辨些儿。”

付妈妈见她不急不躁,不骄不傲,说话也客气谦和,更是喜欢,笑道:“雪娘天真娇惯了些,却不是不懂得好歹,不讲道理的人。她说您好,您一定就好。想来这以后,她是要知晓些事儿了。”说完接了阿桃递过的茶汤略略饮了两口,告辞而去。牡丹自领了正娘等人将拌过草木灰的种子拿去畦上播种不提。

每种完一个品种,牡丹就将事先准备好的写上品种名称的小木牌插上,在土上浇透水后,又用茅草盖上,然后就只等三十天后种子生根,来年二月幼苗出土。

牡丹收拾完苗圃,已是彩霞满天,雨荷早备了水在一旁候着,见她过来,赶紧替她浇水洗手,又拿了香澡豆替她抹上,将指甲缝都细细洗刷干净了,劝道:“丹娘您虽然喜欢,但也莫要事事亲力亲为,这些重活儿哪里是您做的?”

牡丹笑道:“我又没做什么,不过就是插了几块小木板,盖了点茅草而已。挖地洒水都是旁人呢。”

雨荷道:“您若是不放心旁人,日后就指着奴婢来做。”

牡丹知雨荷心疼自己,便笑道:“你莫想着你能躲得清闲去,等到白露之时,我要嫁接牡丹,又是个重活儿,不知要忙多少天,日日都不得闲,少不得要你跟着一起忙,到时候可别和我哼哼累。”

说到这个,牡丹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忧虑。这些牡丹种子发芽开花都是几年之后的事情,明年春天要想打出自己的品牌名声,主要还是要依靠嫁接的牡丹花才行。那么,能够娴熟嫁接的花匠所起的作用相对来说就十分重要,可惜有这手技艺的人要么就是自家也有花园苗圃,要么就是早被人高价定了去。那些闲着的,却又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根底,她根本不敢请。唯有从前在刘家时那个姓郑的花匠还算得用,可惜人又还在刘家用着的,不好去挖了出来。

雨荷见牡丹直皱眉头,忙道:“丹娘又在焦虑什么?说给奴婢听听,也让奴婢跟着一起想想法子。”

牡丹道:“我在想花匠的事情。我不能日日守在这花圃里,必须得请个既可以信任,又堪用的来才行。但这些日子总也访不到这合适的,心里有些着急,想起那郑花匠来,只是觉得可惜了。”

雨荷眨了眨眼,笑道:“这个简单,郑花匠又不曾卖身给刘家。他主要还是伺候牡丹花拿手,那个时候为着您的缘故,刘家的牡丹花多,他日子自然好过。如今刘家的牡丹渐少,加上主人家心里现在只怕看到牡丹就不舒服,他日子大约也是好过不到哪里去的。这事儿交给奴婢来办,只要有花种,有钱拿,想来他必然会来。”

牡丹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妥:“刘家人是占坑不拉的性子,若是让他们知晓咱们要用人,只怕是白白养着也不肯放人的。说不定还认为咱们是故意和他家作对,又平白生出些事端来。这事儿急也急不来的,待我另外再打访吧。”

雨荷被她的形容给逗得笑起来:“丹娘您这话说得对极了!他们家可不是占坑不拉的性子?您就放心吧,奴婢不会乱来,自然是要先问清楚才会开口,不给您惹麻烦。”

主仆二人携手回去,雪娘咋咋呼呼地迎上来道:“何姐姐,我适才去看了你让人建的那个浴室,很不错,我回家去也要建一个,你教我!”

牡丹见她两眼微肿,笑容也还有些黯然,但好歹还有精神,便笑道:“我这个浴室,其实是福缘大师做的图,等我改日问过他的意思,若是他同意,你就拿了去照着建就是。”

福缘和尚设计的这个浴室,不过是用砖墙将房子分隔成前后两室,前室密闭,放一口盛水的大铁锅,后面砌炉灶烧火。靠近墙边凿井假设轱辘提水,又在墙上凿孔引水入内,屋后开沟排水。夏天自不必说,冬天却是舒服得很。当然,先进程度自然是不能和现代相提并论的,但对于基建工程、化学炼造什么都一窍不通的牡丹来说,已经是喜出望外。她尚且满足得不得了,更不要说雪娘会心中向往。

雪娘听说还要问过福缘和尚的意思,不由有些丧气:“他要是不肯,那怎么办?反正都是给了你的,你爱给谁还不是给谁?只要我们不说,他又不会知道。”

牡丹道:“那不一样,这是最起码的尊重。我请他帮忙设计园子,他本来就没收我钱,不过收了些瓜果香料茶叶而已。若是再背着他将他的图给了旁人,还说都不肯说一声,抱了欺瞒之心,那可不好。”

雪娘蔫蔫地垂了头,微微不情愿地道:“那好吧,那你一定要替我在他面前多说说好话。”

牡丹一笑:“那是自然。”

雪娘眨眨眼:“吃了饭我们还去踏歌么?”不等牡丹开口,她又添了一句:“当然,是你不累的情况下。”边说边看了付妈妈一眼,得到付妈妈一个称赞的微笑,她不由得又添了几分喜悦。

牡丹道:“我让封大娘陪你去玩吧,我有好多事儿要做呢。过几日我要命人从城里拉牡丹花来,还有入秋之后许多花木都要移栽,得事先将该准备的事情都理一遍,把事儿安排下去才行。土该松的要松,该施肥的得施肥,不然要出乱子。”

雪娘很是失望,但还是乖乖应了。待到夕阳西下,二人分开各自行动不提。

雪娘今日的兴致没有昨日高,站在树下听了一回,看了一回,觉得没有意思,就要回去。忽见邬三手里挑着个素纱灯笼摇摇摆摆地过来,朝她行了个礼,笑道:“黄娘子好,怎地今日就是您一个人?何娘子没来么?我家公子有事儿求她帮忙。”

雪娘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回头看了一眼,但见蒋长扬穿了身茶色的圆领窄袖袍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频频往远处的田埂上张望,分明是在等人的样子。不由苦笑了一声,道:“我何姐姐庄子里有事儿,忙得很,让我一个人来玩。你们若是有事儿找她,自可去庄子里寻她便是。”

邬三道了谢,折身回去低声和蒋长扬说话。雪娘又在树下立了片刻,拉了丫鬟的手,果断地加入了踏歌的人群中。跳了一圈后,她回头去望,但见树下已经不见蒋长扬与邬三的影子了,左右张望中,只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稻田间,去的正是芳园的方向。

雪娘轻轻吐了一口气,用一个大大的笑容掩去了即将流出的眼泪。付妈妈说得对,纵然家世堪配,纵然牡丹不见得真的就与他有情,可也得看人家喜不喜欢自己。

若是不喜欢,做得再多都是白做——自那次飞马击钱之后,她又几次遇到过蒋长扬,蒋长扬从来也没有看过她一眼。她到处打听他的消息,终于见到了他,他也不过是看在牡丹的面子上才和她说了两句话,他眼里没有她,她又何必呢?牡丹是个好人,原来又那样可怜,若是能够成就这桩好事,她也应该为牡丹感到高兴的。

雪娘想到此,使劲地跺了跺脚,把所有的力气都放在了手脚和腰肢上,恨不得一跳跳到天亮,然后累极倦极,一觉睡到天亮,然后就什么都不想了。

付妈妈在一旁看着,要上前去劝雪娘,封大娘拉住了她的手,笑道:“由得她去玩,谁没年轻过?反正她们那身板儿也不似我等,睡一觉起来,三两天就好了。”

付妈妈默了片刻,微微一笑:“也是。”

牡丹领着雨荷与阿桃在站在新堆成的假山旁,与那几个工头说话拉家常,询问工期,得知年底所有工程就可以收尾,过些日子种树栽花也不会影响施工,不由格外开心。便又鼓励了那些工头一回,叫雨荷拿钱出来打赏,又吩咐下去,让去村里买口肥猪来宰,第二日给众人加菜。

众人正在欢喜间,雨荷轻轻拉了牡丹的袖子,低声道:“丹娘您看那边是谁?”

牡丹回头去瞧,但见李荇站在柳树下,含笑望着自己。她看了看天色,不由皱起了眉头。这庄子就是她与雪娘两个女子住着,李荇这个点儿来,又回不去城,她又不便留他住在这里,这可怎么安置才妥当?

李荇已然走过来道:“丹娘,我外出办事,寻人不见,知道你住在庄子上,特意过来看看你。”又望着雨荷道:“雨荷,我赶了一路,口渴得紧,你去煎杯茶汤来我喝如何?”

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来做甚?看了人又能作甚?雨荷只在一旁站着不动,佯作不懂李荇要自己退开的意思,只叫阿桃:“去煎茶来,记得要用好杯子。再去问问你爹,为什么表公子来了,也不知道来禀告一声,害得表公子就这样等了半日!”

阿桃委屈得要死。这又不是在屋那边,而是在大园子里,不过就是建了个围墙,大门都还没安上,成日里总有许多的人进进出出的,天色也还未黑尽,没有放狗,便是自由出入,谁知道谁是谁?又能管得住谁?却又害怕雨荷,委委屈屈地应了,自去煎茶不提。

牡丹见雨荷态度不好,忙咳了一声,示意雨荷收敛些:“雨荷去将那边的石桌凳子收拾干净,我们那边去说话。”又笑眯眯地问李荇吃过饭没有。

李荇见牡丹没有遣走雨荷的意思,摆明了是不想和自己深谈,咬了咬牙,望着牡丹可怜兮兮地一笑:“我奔波了一整日,一点饭食不曾下肚,可否让厨房做碗热馎饦来吃?”

牡丹见他脸晒得发红,看上去也似颇为疲累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便叫雨荷去厨房备饭。雨荷撅着嘴沉着脸下去,李荇又喊了一声:“多做点,还有苍山和螺山也跟着的。”

牡丹道:“他二人在哪里?也让他们来喝点水。”

李荇道:“在刷马呢。做好饭再叫他们也不迟。”

牡丹问他:“表哥这又是替宁王办差么?稍后只怕是要去宁王的庄子上歇了?有没有让人先去打声招呼?”

李荇“嗯”了一声,欲言又止,只盯着牡丹看。

牡丹被他看得背心冒汗,只装作不知,强笑着和他天马行空地乱说一气。李荇也不说话,只侧头静静听着。

一只巴掌拍不响,牡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再也找不到话可说。二人相对无言,正在尴尬间,所幸阿桃捧了茶上来,这才一人捧了一瓯茶吃着,不至于完全没有事情做。

少倾,雨荷快步回来,笑道:“丹娘,蒋公子来还灯笼,说是有事找您帮忙,问您可有空闲?”边说边瞪了李荇一眼,她适才从螺山那里打听来,李荇马上就要与吴十九娘定亲了,既然已经商定了终身大事,还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人在哪里?”牡丹听说蒋长扬有事找自己帮忙,赶紧起身同李荇打招呼:“表哥,你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李荇才似从沉思间猛然惊醒一般,道:“是那位蒋长扬蒋大郎么?”

牡丹道:“是。”

李荇道:“我今日就是来寻他的。去他庄子上等了许久不见他,谁知他却来了你这里。不如把他请进来一起说话。”

雨荷一想到他马上就要与旁人定亲,却还来找牡丹,不由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带了几分炫耀地道:“昨夜丹娘陪黄家小娘子去踏歌,遇到了蒋公子,一起踏歌来着。后来他送我们回来,因月亮下去了,便借了盏灯笼给他。”

李荇若有所思:“丹娘也会踏歌了么?我还没见过呢。”

牡丹轻轻嗯了一声。

说话间,蒋长扬带了邬三进来,一眼看到李荇,有些吃惊,随即笑着抱了抱拳:“李公子别来无恙。”

李荇挑剔地打量着蒋长扬,见他立在那里,笑容坦然灿烂,并看不出含了什么坏心眼,便敛了心神,还了一个礼,笑道:“小弟我才从蒋兄的庄子上过来,原以为找不到人的,哪晓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蒋长扬挑了挑眉:“您有事找我?”

李荇看着他认真道:“是,而且是有要事。蒋兄可否坐下听小弟细谈?”

蒋长扬有些犹豫的看了看牡丹,牡丹知道他们一定是有正事要说,蒋长扬这是怕自己嫌麻烦,忙道:“你们只管谈,这里不会有外人来打扰。”边说边请蒋长扬入座,叫阿桃奉了茶,自领了雨荷去安排饭食酒水不提。

第一百一十一章 狠心

牡丹看了厨房里剩下的几个菜,觉得怎么都端不上桌面,只好叫人去请了周八娘来想法子。

周八娘听说没有菜,便从自家抓了只鸡,地里扯了几颗菜带过来,三下五除二便麻溜地将鸡宰了一半炒一半炖,不多时就弄了几个新鲜可口的家常菜出来,将一坛子郢州富水酒加上,叫牡丹让人送上桌,从雨荷那里接了鸡钱菜钱,往怀里一搁,拍手走人。

牡丹远远的看见李荇和蒋长扬二人吃喝上了,一个说,一个听,貌似都很专心的样子,也就不去打扰,自在一旁默默盘算过几日要做的事情不提。

月上中天,那边终于散了,阿桃过来请牡丹:“娘子,那里事了,表公子身边的小厮让奴婢来请您过去呢。”

牡丹过去时,桌子已然收拾干净了,蒋长扬与李荇面对面坐着,一人捧了杯茶,正在说她这个园子,又说她一个女人不容易。

李荇见牡丹过去,便笑道:“丹娘过来,我与蒋公子的事情已经说好了。天色已晚,蒋公子既是有事找你,还需早些说了才是。”说完也不避开,就在那里坐着不动。

蒋长扬也不避讳他,望着牡丹道:“昨日我和你说过,明日领你去我那朋友家中看石头,现在事情有变,我想先和你商量一下。”

牡丹笑道:“无妨,但请直言,若是买不成也没关系。”

蒋长扬道:“买是一定买得成的。只是我今早得知,我那朋友家中的事情又有些变化,所需的钱更多了。我们几个朋友都想帮他一把,无奈他性情骄傲,定然不肯接受。所以我想请你高价向他购买那些石头,多出来的钱我补给你,你看如何?”

牡丹笑道:“这真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你放心,我一准儿办得妥妥当当的。”

蒋长扬笑道:“但只是他疑心病重,我是不能陪着你去了,得你自己上门去问才行。我会送你到附近,然后你去门房一问便可把事情办妥。”

牡丹应了,李荇突然道:“敢问蒋兄这位朋友是住在哪里的?姓甚名谁?家中做何种营生?”丹娘一向傻得很,心又好,别不小心就给人算计了去。

蒋长扬看了他一眼,静静地道:“袁十九,住在兰陵坊,没有任何营生,不过给人做清客尔。我认识他将近十年,人品还过得去。”

李荇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道:“原来是他,我记得他是闵王府中深受器重的人,闵王前两日还得到圣上的夸赞,怎会放着他不管?而且,他不是识宝挺厉害的么?怎会没钱用?”他回头看着牡丹道:“丹娘,你还记得袁十九吗?宝会时,我们曾经见过的。高高瘦瘦的,跟了刘畅和潘蓉一起去的那位。”

他才一说,牡丹就想了起来。她对袁十九的骨瘦如柴,还有明明跟着刘畅等人一起出现,却总和那些纨绔子弟唱反调的那种态度很深刻,说实话,她对那人的印象还不差。而闵王其人,她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她却能从李荇的语气和表情中听出一点意思来,大约闵王会是宁王的竞争对手,李荇是不想她与闵王相关的事物沾上边吧?

从李家的亲戚这个角度来说,她能理解李荇不希望自己与宁王的对头有任何交集的心情;但她欠了蒋长扬那么多的人情,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请求,对她来说,如同举手之劳一样的轻松,这个忙,无论如何,她必须帮。

而且她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老百姓一枚,她买她的石头,和王爷们之间的竞争又有什么关系?宁王也不会因为她买了闵王府清客的石头,就会生李家的气,若果真如此,天下生意人卖东西之前,都要先问清楚对方的身份由来了。那么这生意,还怎么做?难道说,他日闵王府来和她买牡丹,她也不卖?不卖怎么办?等着找死吗?因此牡丹只是沉默了片刻,便道:“我记得他,他识宝挺厉害的,为人也不差。”

蒋长扬身在其中,自然更容易听懂李荇的意思,轻轻一笑,道:“是人都有为难的时候,与他曾经效力于谁,而那人又有多大的权势无关;他急需用钱,也和他的能力高下无关。坐拥千金,衣食无忧者,不见得就是人中龙凤,山中伐樵者,不一定就是没有见识的山野村夫。当然,何娘子若是不便,我另外找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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