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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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又有些担忧,宁王妃明显是情况不太好,宁王才会跑到这里来施舍金银、米粮、药材,探望养病坊的病人和乞儿,希望能得到佛祖保佑,顺利生产。宁王与宁王妃感情甚笃,但愿宁王妃要顺顺利利的才好,不然出了什么意外,他就不好再开口了,又得徐徐图之。而家里,明显已经不打算继续放任他——崔夫人已经在为他相看门当户对的官宦读书人家的女儿,还隔三岔五叫他身边的小厮过去询问他在外面的情况。

牡丹的心乱了。自由恋爱,这里虽不少见却也不多见。李家与何家并不是近亲,而是隔了好几代的表亲,完全不必担忧什么三代以内近亲不能结合这个问题,李荇为人也挺好,待她和何家人也好,遇到这种事情能想到应对的方法,努力去解决难题,是个非常不错的婚配对象。

她对李荇也有好感,但仅限于好感。如果多一点时间和机会接触,说不定两人会真的相爱,但她真的要凭着李荇的功劳去求恩典,让他做下他的全家和上司都不喜欢的事情吗?休要说这个父母宗族占了很重地位的社会,就是现代,父母不乐意的婚姻,幸福又能有几成?若是跟了他,若是一帆风顺还好,若是遇到困窘的时候,他会不会嫌弃她?会不会后悔当时一时冲动?但是错过他,以后又会遇到谁?说不定他压根就不是她猜想的那种人。牡丹前些日子一直维持得不错的平静完全被这隐晦的表白打破,一时之间,很是有些患得患失。

二人各怀忧虑,一时无语,竟就冷了场。雨荷却是自听到李荇那个打算后,心里也明白过来,看他突然就没了那些怨气,越发的顺眼得多,巴不得二人早些顺利定下才好。此刻见二人中间隔着三步远的距离,都垂着眼看地下,谁也不说话,只当他二人都是害羞惨了,牡丹更是脸皮薄,当着自己不好意思说什么,便决定成全他二人,低咳了一声道:“奴婢去看看夫人那里可要说完话了。”

李荇巴不得她赶紧走,牡丹犹豫再三,还是叫住她:“不用,我们过来的时间不短了,夫人那里想必很快就要派人过来喊的。”

李荇微微有些失望,口不对心地道:“是呀,不必去瞧了。既然遇上了,我便去和姑母请个安。”现在么,还是抓紧时间和牡丹多说两句话吧。他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而不是看到牡丹脸红害羞就算数。

雨荷见状,虽然没有真的去寻岑夫人,却也站得远了些,留空间给二人说话。

李荇横了横心,用雨荷听不见的声音小声道:“丹娘,你是怎么想的?你别怕,有什么只管和我说。我日后总会对你好的……”

牡丹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的,就是要拒绝,也要在李荇用功劳去换恩典之前说清楚,不要事后误人。便咬了咬唇,抬眼看着李荇道:“表哥,你知道的,我刚经过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公婆非常不喜欢我,主要原因还是嫌弃我对夫君的前途没有助力。我知道这种情况下过日子的艰难和困窘。虽然我知道你……但是过日子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也不想要再被人瞧不起,更不想因此成为你的拖累,那样很累。表哥还是当以前途为重。”

这相当于是拒绝了。李荇眼里的光彩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他知道牡丹说的是实话。父母与心仪的女子相比较,谁更重要?谁都割舍不下。父母对他的期望很高,纵然宁王应了,他们心里只怕也会很失望,不会对他怎样,但一定会间接把气出到牡丹身上……是他急于求成,不该事先就和牡丹说这个的,应该水到渠成又再说。左右她不可能马上就嫁人,他只要扛着,也不可能马上就娶亲。

李荇心里千回百转,终于强压下心中的情绪,淡淡一笑,不再提起此事,转而道:“你今日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第八十六章 盼东风

牡丹见李荇转过话题了,轻轻松了一口气,道:“我在黄渠边上买了个庄子和一百多亩地,打算建个园子,将来种牡丹——就像曹家那样的。母亲打听到福缘师父是个治园的高手,特意领我来向他求教,想请他帮忙设计一下园子。”

李荇见她说起这件事来,一扫刚才的谨慎小心,眼睛发亮,神采飞扬,分明是非常感兴趣,便微笑道:“那么,请动了么?”

牡丹笑道:“福缘师父很平易近人,看了我画的草图,半点嘲笑的意思都没有。明天他会去看过实地,然后再做图。等到我那里弄好以后,我再请你们一起去玩。”

李荇意味深长地道:“我等着。”又问牡丹取个什么名字。

牡丹不好意思告诉他就叫牡丹园,改口道:“叫芳园。”

李荇笑道:“众芳惟牡丹,那倒也贴切。”

牡丹有些赧然,眨了眨眼:“刚才大和尚和我说这里的牡丹长得不错,我得看看。”说完弯腰去看那几株牡丹花,看到根部有大量的萌蘖枝后,便决定无论如何要买几枝萌蘖枝今秋嫁接。

李荇在一旁看她观察牡丹花,突然道:“你知道么?清华郡主醒了,前天,赐婚的旨意正式下了。”

牡丹皱眉道:“她的伤处无碍么?”总不成成了瘫子,皇家还要硬把人塞给刘畅吧?若真是那样,刘承彩这个尚书就当得太没面子了,唯一的子嗣竟然被这样不当作数的塞了个不成样的儿媳。就算是天潢贵胄,也离谱了点。

李荇笑道:“听说是没什么大碍,最多,最多就是走路有点长短罢了。”

牡丹很不厚道的笑了:“什么叫走路有点长短……”

忽听雨荷轻声道:“夫人。”二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只见岑夫人表情不怎么好看地带着封大娘走了过来。

李荇反应还快,立刻走过去朝岑夫人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姑母安康。小侄适才随同宁王殿下来养病坊施舍做功德,听说这里有华亭鹤,特意过来瞧瞧,不防正好遇上表妹。本要过去同姑母请安,但听说姑母正在与慧生师父商讨正事,便想着稍后再去也一样。”

岑夫人扫了李荇和牡丹一眼,但见分明就是一对璧人,只可惜……虽然李荇说的这个话她并不是完全相信,但她也不是那莫名迁怒的人,暗自叹了口气后,便和颜悦色地道:“在说什么呢?”

牡丹见她收了眉间的不悦之色,松了口气,笑道:“正在说清华郡主终于如愿以偿要嫁入刘家了。”

岑夫人见牡丹谈笑自若,知她是真的不把往事放在心上了,便笑道:“也说来我听听。”

李荇应了一声“是”,便详详细细地说起事情经过来。

话说清华郡主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哭,也不是闹,而是在知道她醒了后去探病的诸人面前将刘畅唤去,然后叫刘畅靠近,接着一把揪着刘畅的衣领,当着魏王府诸人和宫中去探病的人逼问他,如果她瘫了,他会不会嫌弃她,不要她,悔婚。

虽说二人之间的婚约并未确定,根本说不上什么“悔婚”,但刘畅还是面无表情地当众回答了一句“不会。”于是,大家都满足了;于是,刘畅这两日也红火起来了,摇身一变成了重情重义的好汉子;于是,赐婚的旨意下达之前,刘畅先就顺利得到了个从六品上阶的司农寺丞的职位。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传出,说刘承彩父子为了攀龙附凤,简直是什么都不顾了。

岑夫人冷笑了一声:“这可真是皆大欢喜了。但愿他家从此过上想过的好日子。”

牡丹只是笑,挽了她的胳膊往外走:“嫂嫂们还等着呢。我也想打听一下,这寺里这些牡丹花是谁管的,想事先和他们定下这些萌蘖枝,秋天的时候好取了去嫁接。”

岑夫人还未开口,李荇已经道:“这有何难?和慧生师父说过就行了。”边说边同岑夫人、牡丹告辞:“我还有事在身,不能陪姑母说话了。待我这里去同慧生师父说一声,便要走了,就不去前面和嫂嫂们见礼了。”

岑夫人心想人多嘴杂,李荇与牡丹一道去了前面,几个儿媳见了说不定又会说些什么不知轻重的话来,倒还尴尬,遂道:“行之你自去忙,不用管我们,慧生师父那里我们自会去寻。有空去家里玩,你姑父、表哥他们都记挂着你的。”

李荇微微一笑,也不坚持非要替牡丹去寻慧生和尚,拱拱手径自去了。

岑夫人又叫小沙弥去寻了慧生和尚,把牡丹的请求一说,那胖和尚不当回事地应了:“这有何难?只不过敝寺的牡丹向来有名,盯着的人多,只怕不能多给,最多不过三四枝罢了。还望女檀越见谅。”

并没有说要钱。牡丹虽然猜着何家给的香火钱向来不少,约莫不会拒绝,但想着大概也只是一两枝,听他一口气许了三四枝条,已是喜出望外,哪里还会挑剔嫌少?当下高高兴兴地谢了,自去与薛氏等人汇合不提。

因见天色还早,她并不急着回家,拉了岑夫人撒娇:“我还想去其他寺院道观看看,若是有这样的牡丹芍药,便和他们事先定下接头,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买不着。”

岑夫人到底上了年纪,出门这半日已是有些累了,她粗略一算,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寺院就有一百多所,道观几十座,牡丹要是一一寻访过去,那得花多少时候?当下便道:“我是没这个精神陪你的,你看看你哪位嫂嫂有空,请她们陪你,再多带上几个人也就是了。”

牡丹还未开口,六郎媳妇孙氏已经笑道:“我在家里是最闲的,丹娘若是不嫌我聒噪,便由我来陪着吧。”

孙氏无儿无女,又是年纪最小的,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要她管,果然最适合。因此岑夫人只是略略一沉吟,便留了封大娘和几个粗壮的家丁给她们,再三嘱咐二人要小心谨慎,下面的人要仔细伺候,然后就由着姑嫂二人自去探访不提。

且不说牡丹到处寻访牡丹芍药名种,李荇急匆匆别了牡丹等人,在外面隐蔽处找到了候着的螺山和苍山两个小厮,主仆一道出了法寿寺,往自家铺子而去。才刚在铺子里坐下没多久,就有人急匆匆地奔来报信,说是宁王妃发动了。

李荇紧张地一下站了起来。若是从前,他必然不会担心,生产就生产,最多排人回家去提前知会一声,让崔夫人准备一下贺礼就是了。而此刻,因为心里牵挂着那个人,牵挂着那件事,他无比期望宁王妃能平安顺利的生产,最好是顺利产下嫡长子,宁王心中一高兴,他再趁机献上那几件功劳,效果将是平常的两倍。

天色将晚,散市的钲已然响了,宁王府里仍然没有传来消息,李荇焦躁不安地命人收拾好铺子里的一应事务,上马回了家。

崔夫人已然听说了宁王妃发动的事,正与李满娘一道检视准备送去恭贺的一应物品,又议论起那位宁王妃秦氏来:“阿姐我以前和您说过这位秦妃没有?那真真是神仙一样的妙人儿,又生得貌美端庄,又善良大度,和蔼可亲,根本没有五姓女的倨傲之气。最难得是画得一手好画,弹得一手好琵琶,才情是一流的。不单宁王殿下敬爱她,就算是宫中的皇后娘娘也是多有体恤。要说这人的福气真的不是乱生的,生来就是太原秦氏的嫡女,又做了王妃,大婚不过半年,就有了身孕,若是这一胎是儿子,以后只怕是愈发风光了。”

李满娘微笑着听弟媳说完,随手拿起一件崔夫人精心制作的小被子,道:“你这东西做得虽然精致,但只怕王府里根本不会用。依我说,你不如就送几件彩头好的小玩意儿罢了。他们父子都给宁王府当差,平时做的事情都在人家眼里呢,用不着你这样费心费劲。”费心费劲都是小事,拿去人家根本不会领情。似这些小衣服,小被子,皆有定制,从来都有专门的宫人去制,哪里用得着?只这些话她是不好说给崔夫人听。

崔夫人却不是个笨的,一听就明白李满娘是什么意思,不以为然地抿抿嘴,骄傲地笑道:“阿姐你是不知道,所以我才说王妃平易近人,这个可是她自己和我要的。之前,王妃的生辰,我们一道去恭贺,她偶然瞧着了我给邓司马家的小女儿做的披风,很是喜欢,特意让我做的。这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罢了,她用与不用,又是旁的话。”

李满娘知道自己这个弟媳最骄傲的就是这手绣工,既然宁王妃有意笼络这些王府官,她也就不用再多管这事。因见崔夫人心情好,转而便提起另外一件事来:“今日我去窦夫人家中,你猜我遇着了谁?谏议大夫戚长林的夫人和女儿。”

崔夫人皱了皱眉,过了片刻才想起戚玉珠此人来,不以为然一笑:“怎么样?与她家那恶毒姑母的性子可像?”

第八十七章 她不知道

李满娘道:“性子倒是不太一样,最少在我面前挺温良恭俭的,样貌也不错。裴夫人也客气得很,还主动和我谈起了上次行之吃亏、几个孩子们挨板子的事情,表达了许多歉意。我瞅着,他家似乎是有其他意思在里面。”

崔夫人微微一笑,有自豪也有不以为然:“高嫁低娶,但咱们这个王府长史,可比不上人家那个谏议大夫。咱们这从商家起身的,也比不过他家世代官宦。”自家儿子纵然现在只是在外做生意,但也有那目光如炬的人看出他的优秀和潜力,这的确是一件值得母亲骄傲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越发要给李荇精挑细选一门好亲事。

李满娘清楚得很,崔夫人这话不过是因为瞧不上戚夫人那品性,担心戚玉珠也差不多才会特意这样说罢了。需知,崔夫人这段时间给李荇找的人家,并不比戚长林家差,而且品行是第一等重要的。但李满娘并不打算就此事和弟媳深入讨论,左右她已经将此事带给崔夫人知晓,至于怎么挑儿媳,那是崔夫人和李元自己的事情。只可惜了牡丹,明明那么大方善良的女子,又是李荇喜欢的,奈何崔夫人瞧不上……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起其他事情,听说李荇回家了方才停下。从来清凉无汗的李荇,此刻竟然满头大汗,一眼看到二人面前的那堆贺礼,不由皱了皱眉头,道:“母亲这是要去宁王府送贺礼么?已经生了?”

崔夫人哈哈大笑,也不忌讳李荇是男人不懂这些,直截了当地道:“哪有那么快?不过今早才发动,王妃是头一胎,身子又娇弱,今晚能生下就不错了。”

“这些贵人们,若是那些爱骑马射箭打球的倒也罢了,似这等又娇弱又从来娇养的,生孩子却是大关卡。”李满娘有些得意,说起来她生孩子倒是真没吃过什么大苦头。她身子康健结实,平时爱动,没有刻意当回事,生孩子对她来说反而很轻松。边关的女人们大多数都是这样,还有一个女子,独力生下孩子后,看到院子里的成熟的青胡桃,格外嘴馋,当下便自己爬上树去打了来吃。这京城里的女人们,虽然平时都爱骑马什么的,但又有几人能这样?

崔夫人听到这里,却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旁敲侧击的道:“所以,这娶媳妇,身体康健是最重要的。”

李荇默然无语,心情越发不好。李满娘见状,忙道:“行之,上次我让你帮我打听房子的事情你可打听到了。”

李荇勉强打起精神道:“问过了,最近没有什么合适的。让人盯着的,一旦有合适的,我马上就去买。”

崔夫人也知道李满娘这是故意插话的意思,便顺着道:“你可得给你姑母办妥这件事。”

奈何李荇并不答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了片刻后,霍然起身往外走:“我不吃晚饭了。”

崔夫人嗔道:“你这孩子……”不待她说完,李荇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帘外。她无奈地看向李满娘:“我承认那孩子是个不错的,我原本也不嫌她的出身,毕竟咱们家也曾经是行商起家的,但就是她那身子骨,风一吹就会飘走似的,还有长那样儿,我总觉得那什么,月盈则亏,太美了可不是好事情。”

李满娘并不与她一起评论牡丹如何,只淡淡地道:“这过日子,还是得你情我愿才行。”

崔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阿姐你不知道,他对她有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从前就记挂着的,若不是那孩子病得要死了,要冲喜,他措手不及,只怕早就提出来了。你以为他跑到外面去这两年,就只是为了那两匹舞马还有那什么生意?不是的。好容易才好一些,又闹了这么一出。那孩子将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就毁了!”她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丝坚毅,“与其如此,我不如从一开始就断了他的念想!他要帮她出火海,他要帮她出气,都可以,但就是娶她这一条,我坚决不许!”

李满娘也不好说什么,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李荇换了身鱼肚白的家常袍子,歪躺在茶寮里,目光涣散地看着渐渐阴暗下来的庭院。促织在草丛后发出悦耳的声音,茶寮前的朱李已经快要成熟,不远处廊下那十几株牡丹在夜风里轻轻摇曳,空气中飘来碧水煮茶的清香,明明一切如此美好,偏生他心里无尽的寂寥。

牡丹不知道,他一直在她身后默默地望着她。

他很小就认识了她,她从小就很美丽可爱,性子又大度良善。他每次去何家,总能看到她娇娇的,乖乖的靠在岑夫人身边,眨巴着一双漂亮的凤眼看着他,糯糯地喊:“表哥……”若是遇到她高兴了,她也会调皮地学着大人大声喊他的字:“行之……”

他第一次看到她就喜欢她,那个时候小,还不懂得这许多。等到她大一些了,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候,他已经是青涩少年,懂事了。他总会趁旁人不注意,在一旁偷偷地偷看她。

他知道她浓密的睫毛掩盖下那双眼睛有多美丽动人;他知道她撒娇的时候声音特别嗲,脸皮特别厚,像小猫似地蹭着人的胳膊,会把人的心蹭得一点一点地软下去,化成一汪水;他知道她不喜欢做针线活,也不喜欢厨艺,就只爱看杂书,爱种牡丹花;他知道她流泪的时候有多么让人心疼;他知道她有多么的敏感,总认为她拖累了家人。

十四岁的少女,明媚芬芳,虽然病弱,却丝毫不能阻挡她的美丽,他不想只做她的表哥。然而,终究是有缘无分,命运很诡异地和他开了玩笑,她的病突然加重,接着又是那个术士莫名其妙的话,她又莫名其妙的成了刘畅的妻子。她不知道他不是那个可以给她冲喜的人让他有多难过,但他总巴望着她能好好活下去。知道她闯过了生死关,知道她喜欢上了那个人,他想,他总是能忘了的,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要照旧过下去,这个世上,他并不是只有他自己,父母家族,他背负的使命太多太重,任何一样也放不下。

可是到底能忘不能忘?不能忘。他一旦看到了希望,就遏制不住地又燃起了希望。

李荇幽幽地看向那十几株牡丹,这些奇品牡丹,都是给她准备的,然而她却一次都没有看到过花开,她唯一一次来这里,已是花事已了之时。她自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对他说出了那样的话,他偏偏不能怪她。

碧水端坐在一旁,素白美丽的手熟稔优雅地拨弄着茶釜、银匙、竹夹等物,心思却没放在上面,她偷偷打量着一旁的李荇,见他眉头深锁,目光幽暗,很是不忍心,忍了又忍,忍不住出声相询:“公子今日办差还顺利么?”

李荇对待下人自来很好,就算是心情不好也不会苛责谁,虽然心不在焉,还是好生回答她:“还好。”

碧水还想再问他是遇到什么事了,李荇已然道:“茶煮好就送上来,你去吃饭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碧水愣了愣,无声地将茶瓯送到李荇面前的茶几上,又将驱赶蚊虫的香拨了拨,默默行了个礼,退了出去。才走到院子中间,就见崔夫人身边的珍珑立在院门口朝她招手。

碧水端庄地走过去,笑着给珍珑行了个礼:“珍珑姐姐。”

珍珑笑道:“夫人亲手给公子爷做了馄饨,让我送过来,现下人怎样了?”

碧水忧愁地道:“正躺在茶寮里喝茶呢,不要我们在一旁伺候,就看着院子里发呆。你可知道他怎么了?”

珍珑叹了口气,左右张望了一番,道:“还不是那件事。”

碧水越发忧愁。

珍珑把手里的托盘递给她:“好了,我这就去禀报夫人,小心伺候着。”

碧水接过托盘,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咬咬唇朝茶寮走过去:“公子,夫人给您送吃的来了。”

李荇低声道:“放下吧。”

碧水听了很是欢喜,立刻将那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在了他面前:“公子,这是夫人亲自下厨为您做的,闻着就挺香,趁热吃吧。”

李荇并不多话,握住筷子埋头就吃,顷刻,吃完以后,将筷子一放,道:“收了去,若是宁王府有消息传来,马上就来告诉我。”

这很快就要关闭坊门了,能有什么消息传来?碧水绞了绞手指,本想劝他两句,终究暗叹一口气,默默退了下去。

一碗味道鲜美的热馄饨下了肚,李荇觉得无论是身上还是心里都要轻松了些,他屈指轻轻敲击着茶几,慢慢地盘算起来。父母不接受牡丹,无非是因为希望他的前程更远大。那他就一步一步的来,证明给他们看,他不需要妻族来提携也是同样能做成大事的。待到他功成名就之时,想必他们也不会对牡丹那么挑剔了。那么,宁王妃能不能顺利生产,是否产下嫡长子,都与这件事情无关了,他要徐徐图之,立下更大的功劳。

夜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几点寒星在夜空中闪烁着,晚风将金银花的香气送过来,闻着再舒服不过了。想通了的李荇起身伸了个懒腰,大声道:“碧水,让人给我送洗澡水来。”

长夜漫漫,天还未放亮,晨鼓声还未响起,李荇就清醒过来。他皱着眉头披衣下床,轻轻推开窗户,但见一条璀璨的星河从空中淌过,超乎寻常的璀璨。他看着那条河,觉得是个好兆头,决定先把那粒珠子送过去。

既是要去见宁王,少不得要好生整饰一番,待他收拾好,往父母居住的正寝过去时,已是五更三点。

金色圆润的珠子在烛光下闪着如梦似幻的光芒,李元连连点头:“这珠子定然能得到王妃的喜欢。”说完这话,他狐疑地看着李荇,“早就准备好了的吧?为何这个时候才拿出来给我们看?你这次,又想做什么?”

崔夫人闻言,立时住了筷子,皱起眉头看向李荇,满脸的不悦。唯有李满娘专心致志地吃饭。

李荇微微一笑:“不做什么,孩儿只想多立几件更大的功劳,让殿下把更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去做。”

李元沉吟片刻,似笑非笑地道:“你能这样上进,我和你娘就放心了。”

李荇郑重其事地道:“儿子定然不会叫爹娘失望的。”

父子俩一道出门,还未走下如意踏跺,就见一个婆子脸色苍白地奔进来:“王府来人了,王妃薨了。”

李荇与李元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李荇的心“怦怦怦”地乱跳,虽然已经想好了不在这个时候求宁王,但宁王妃的死,带来的不定因素却也是很大的。不过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至少最近宁王没有心思去管他的亲事了。

不要说李元与李荇,就是屋里的崔夫人与李满娘都惊得站了起来。李元与李荇快步奔了出去,李元身为王府长史,该他做的事情着实不少,只怕接下来几天都不能回家了。李荇却是要去准备若干丧礼需要的东西,也要忙得脚不沾地。

崔夫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边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孩子呢?”

那婆子配合主子的心情,做出万分悲痛的样子:“小世子是亥时一刻落的地,但王妃却是血崩,熬到寅时三刻就薨了。”

崔夫人的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李满娘抚了抚她的肩头,问道:“小世子的情况好么?”

那婆子犹豫了一下,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听说也不是太好,好一歇才哭出声音来,好容易喂了奶却又全数吐了。王妃的身子实在太娇弱了。”

母亲死了,孩子的情况也不好,无论是在什么样的人家,也是悲剧一桩,两个女人顿时沉默了。崔夫人抹了抹泪,进屋唤人收拾东西,准备前往王府吊唁。她心里越发坚定了信念,一定要找个身体强健的儿媳妇。

这一日,牡丹早早起身,由五郎陪了,一道去法寿寺接了福缘和尚,往芳园赶去。福缘和尚也不怕日头猛烈,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后,又问清楚牡丹要留作种苗园的地方是哪里,随后笑道:“女檀越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水了。可以让水景屈曲蜿蜒,把各处景物萦带为一体,环池有径,跨河有桥,再建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岛屿回环,用四季名花、竹、异树、奇石点缀其中。到时候只需浮舟往来,便可将四季景色尽揽目中。”

说完也不问牡丹赞同不赞同,径自进了屋,拿了笔在牡丹所画的草图上运笔如风,飞快地画起来。他也学了牡丹的办法,只大略做个标记,然后勾勒上,写上一些小字。

牡丹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但见穿了一身月白僧衣的福缘和尚表情专注,平淡无奇的眉目偏散发出一种不可忽视的吸引力。她不由暗想,这就是属于智者的独特魅力罢?

阿桃今次不同以往,不用人吩咐,先就老老实实地煮了茶,又摘了后林早熟的李子洗净送进来,就规规矩矩地束手退了下去,跟着雨荷、封大娘一道去准备素斋。

五郎轻笑道:“这丫头倒不似你们先前说的那般刁滑。”

牡丹道:“她刚进我家的门,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我也没有继续留她下来的必要。”眼睛却看到福缘和尚将园子后面那块桃李林一起画了进来,又将河道引了进去。如此,春日桃李缤纷之时,泛舟畅游林中,仿似误入桃源仙境,不由甚合心意。

日近黄昏,福缘和尚方住了笔,笑道:“女檀越可还满意?”

牡丹又就几处不太明了的地方提了问,得到清楚明白的答复以后,感激地向福缘和尚行礼道谢。福缘和尚随了五郎一道去吃斋饭,见牡丹拿了图纸在一旁皱了眉头细心研究,便道:“女檀越不必紧张,既然图是贫僧与你一道作的,建园子的时候少不得要多来看几回,务必要叫它妥帖才是。”这园子日后好歹要托他之名,他怎能容忍自己这个半吊子给他修个不伦不类的园子来败坏他的名声?

牡丹喜出望外,索性再接再厉:“不如再烦劳师父一并推荐几个造园的匠人如何?”建造这园子,一个聪敏能干的施工队最是关键,与其自己去找,不如托请福缘和尚,想来他长期治园,手里必然有几个相熟的,知根底的工匠。

福缘和尚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认真,也就大方应下:“行,明日贫僧就让人去问问他们工期可对,然后再让他们来与你们谈工钱。”

五郎少不得又叫人送上素酒谢了一回。

待兄妹二人将福缘和尚送回法寿寺,回家途中从安邑坊经过时,看到各色车马人流不断地涌进安邑坊,端的异常热闹。五郎以生意人特有的敏感和好奇命随从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片刻后,随从回来回答:“是宁王妃薨了。”

牡丹的眼前顿时浮现出当初她回家途中遇到的那位丰润如玉,神色柔和的女子,忙道:“是什么缘由?”纵然猜着大概与生产有关,但她总想问个清楚明白。

那随从道:“这个倒是不曾打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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