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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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勇则面色一沉,但很快便换上了一副模式化的笑容,缓缓站起身。顾梦东看到黄勇,走过来与之客气地握手。两人之前虽然没有过正面交锋,但同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彼此也算神交已久。
说了几句客套话,顾梦东的目光冷冷扫过莫语汐,没有丝毫的停留。
莫语汐与顾梦东的目光短暂相触,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身边的黄勇突然低声问他:“你认识他?”
莫语汐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回答,黄勇又自言自语地说:“我想起来了,你栽在他手里一次。”
莫语汐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顾梦东的方向,看到他正歪着头跟旁边的人交谈,而跟他交谈的那个人只露给莫语汐一个背影,但那背影令她分外眼熟。她连忙低头翻看“秩序册”,果然那人正是之前从欧普达辞职的大区经理。他是代表程远来参加投标,投威尔森的软件。莫语汐还注意到,按照汇报的顺序,程远被安排在最后一个,而欧普达的集成商正好在他之前。
这一安排让本就没什么把握的莫语汐更是惴惴不安。
经过漫长的两小时,终于轮到欧普达的集成商汇报标书内容,这家集成商经验丰富,相比于其他几家,似乎最得用户肯定。而在他们之后就是程远。
原本还有一半的胜算,但当黄勇和莫语汐听到程远的报价时,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这是疑惑的对视,也是极其不安的对视。一个小时后,排名宣布了,程远在这组中排序第一,欧普达的集成商排第二。问题出在报价上。
关于硬件,欧普达的集成商和程远选用了同一家产品,所以报价基本一致,但是威尔森的软件报价竟然刚好只比欧普达低了几万块。两家产品口碑差不多,这样一来欧普达就刚刚好输在了这几万上。
从竞标现场回公司的路上,黄勇沉默不语。莫语汐也沉默着,可以预想到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到了公司,缄默许久的黄勇终于开口:“去查查你的人,我不希望接下来那场投标悲剧重演。”
黄勇的意思莫语汐当然明白,虽然他们两家产品的市场份额和用户好评度几乎都相当,但软件这东西跟其他不一样,在一场竞标中报价这么接近也是史无前例。
一定是有人泄露了欧普达的价格。莫语汐想了一路,知道产品报价的人并不多,这个人会是谁呢?已经离职的大区经理?他没有查到报价的本事。而系统集成商也没理由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难道……是卫明?可是干这样的事总该有所图吧,这么做显然不能为他换一个更好的职业发展,难道是为了钱?莫语汐陷在椅子中,觉得头痛。
第二组的竞标在几天之后。
竞标的前一天,莫语汐照例在公司加班,不等到最后一刻,她不放心把标书发出去。晚上八点钟刚过,公司员工基本都已下班,莫语汐觉得有点饿,打算先去吃点东西再回来加班。外面的格子间里卫明还在工作,Amy像个花痴一样对着人家发呆。莫语汐一边在心里暗骂这丫头眼光不好,一边拎起包包出了门。到了楼下的餐厅,她点了份沙拉和柠檬水。等了大约一刻钟,点的东西被端了上来,她无意间抬头,正看到落地窗外卫明从写字楼里出来,走向他那辆招摇的捷豹跑车。她皱起眉头,饭也没吃,拎起包包上了楼。Amy蹑手蹑脚地晃了晃鼠标,电脑果然没关。可是登陆密码竟然被修改了!她凝眉想了想,灵光一闪。莫语汐这人记性不怎么样,她的密码基本就那么两个。Amy来回试了试,竟然真的成功登陆了。她既兴奋又紧张,连忙在最新浏览的文件里查找标书存放的位置。忽然听到头顶上一个声音幽幽传来:“为什么这么做?”
Amy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把鼠标丢到了一边。
“莫总……”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Amy纠结了片刻,索性放弃了抵抗,“不为什么。”
她已经释然了,被当场抓住又怎么样?无非就是被开掉再换一份工作罢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莫语汐走近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Amy错开目光,依旧不说话。“我亏待过你吗?”Amy看了莫语汐一眼,抿着嘴唇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你开了我吧。”“只是开了你?没那么简单。你这是窃取商业秘密,公司完全可以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你知道吗?”Amy一听急了,她以前完全没想到这一层:“莫总,我……我知道错了,您帮我一次吧!”莫语汐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冰冷:“谁让你这么做的?”Amy咬着嘴唇,表情纠结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莫语汐转过身去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你走吧,希望明天我从竞标现场回来时,你已经离开。”窗子上映着两个人的身影,她身后的Amy迟缓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的竞标依旧不遂人意。威尔森的另一家集成商依旧排在小组第一,但令人意外的是,排序在第二的竟然是一家最近势头渐猛的私人公司——维科软件。据说这家公司从技术团队到市场都是很年轻的成员,公司前景很不错。而欧普达的集成商只落得个第三的名次。
输掉了前些天最有希望获胜的第一战,这一次的战况倒也没让欧普达高层表现出太多的遗憾。宣布完结果,在座的其他公司纷纷恭喜顾梦东,包括黄勇在内。散会后,顾梦东与欧普达的人一一握手道别,说着些场面上的话,轮到莫语汐时,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学着别人说“恭喜”。顾梦东的手指在她的手心中停留时间比旁人更长一点。他看着她,眼中颇有深意,只是她无法读懂。
回去的路上,黄勇的脸色已然差到了极点,莫语汐反而坦然了。一回到办公室,黄勇忍了许久的火气立刻迸发了出来。他声如洪钟,指着莫语汐骂了足足半小时,房间里的吊灯都为之震颤。莫语汐早已习惯,顺从地站在一旁,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这时候,有人敲门。黄勇没好气地骂了句:“滚进来。”门被推开一半,卫明用无辜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见是卫明,黄勇立刻敛起怒气,尴尬地咳了两声:“小卫啊,找我有事?”卫明这才走进来,看了眼面如死灰的莫语汐,又看向黄勇:“黄总,我听说竞标结果不太好,是因为我们标书信息泄露了吗?”黄勇没好气地扫了眼莫语汐:“目前看来是的。”卫明皱起眉头:“不应该啊,这个标书是我和莫总一起准备的。
我们还怕出什么岔子,特地等到最后一刻才商量好价格填上去。这个过程除了我俩再没有其他人参与了。怎么就让别人知道了?”黄勇又看向莫语汐,若有所思。卫明尴尬地笑了:“您不会怀疑我俩吧?”黄勇立刻否认:“瞎说,怎么可能是你俩?”卫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拍头:“哎呀还真可能是我。那天晚上弄好了标书,我请几个技术部的同事喝了点酒,喝多了嘴就没有把门的了,好像真说漏嘴了……”黄勇的眉头越蹙越紧。卫明继续说:“如果是我,我愿意承担责……”他话没说完,就见黄勇抬手示意他不要继续了。卫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悻悻闭了嘴,可是莫语汐却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点悔意。黄勇坐在皮椅上,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俩先出去吧。”
从黄勇办公室出来,莫语汐问:“为什么要撒谎?”卫明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懒懒地走在前面,并不回答。莫语汐停下脚步:“为什么要替我背黑锅?”卫明一听来劲了,笑:“那你领情吗?”莫语汐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你真是胡闹!你跟我不一样,我好歹在公司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丢了大单子被老板骂骂也就过去了。你一个刚来的新人瞎逞什么能?回头万一老板真的怪罪下来,我也保不了你!”
卫明听了莫语汐的话,脸上露出不屑:“莫语汐,你不在我面前端老板的架子会死啊?”莫语汐一愣:“哎我说你怎么跟老板说话呢?”
卫明才不理她,已经走出老远,背对着她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莫语汐看着他的背影来气。此时走廊里有其他员工三三两两经过,首次见到黄勇以外的人给“黑山老妖”脸色看,不由得纷纷侧目。
莫语汐火气更胜:“看什么看?没事干了?为了工作有点分歧这很奇怪吗?”那个被她吼的小伙子连忙拿出手机支到耳朵边做出接电话的样子:“喂喂?李总您刚才说什么?”“切!”莫语汐撇了撇嘴,“装模作样!”
回到办公室,莫语汐发现Amy正在等她。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不是让你别来了吗?”Amy小心翼翼地把一个信封推到她面前,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是辞呈。她叹了口气:“你自己去跟人事部门说一下吧。从明天起就不用过来了。”Amy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过了一会儿,她颤动着声音问:“您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了?”发现Amy偷看标书的时候她曾经问过,但是当时Amy没有说,如今像是有了坦白的打算,但她又忽然不想问了。“结果已然这样,你说不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了。你走,这事就算了了。不过我劝你,女孩子还是要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Amy抬眼看着莫语汐,半晌,点了点头。
莫语汐下班时已经是深夜。车载电台里放着老歌,她越听越疲惫。这一天来她不停地问自己,为何不再追问Amy的动机,说到底她只是害怕听到的结果真如她猜测的那样。如果是那样,她宁愿一辈子不知道。
到了公寓楼下,她停好车子,伏在方向盘上歇了一会儿。再一抬头,发现车头前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她吓了一跳,待定睛细看,原来是顾梦东。她从车上下来,站在车门前看着他,他依旧立在原地,也不上前。过了好一会儿,他走了过来,在距离她一个小臂的距离停下。他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接着就吻了下去。他嘴里还有淡淡的烟草味,但是莫语汐并不反感,因为这是专属于他的味道。
他的吻比平时更加热切激烈,让她透不过气来。她一度觉得脑子空白,想着就这样下去也好,不要太聪明,不要太清醒。可是有些事情总要面对。
顾梦东松开她。她微微喘着气,直视他的双眼:“这一战赢得漂亮,你高兴吗?”顾梦东微微挑眉,勾唇一笑:“如果对手不是你,我会更高兴。”莫语汐颇为感慨地点了点头,眼眶却越来越热。顾梦东问:“你后悔吗?”“什么?”“你原本可以分享我的快乐,可是你偏要跟我站在对立的位置上,你后悔吗?”莫语汐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突然觉得他陌生得可怕——生意场上永远是六亲不认,可是回头却还要她承认是她不自量力。
见莫语汐不说话,顾梦东又问:“这就好比一个孩子一时兴起玩了火,后来才发现火势越来越大,不小心烧到了森林铸成大错,你说她会不会后悔?”
“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梦东看着她:“我只是觉得那孩子就不该玩火,毕竟不管她事后如何悔过,森林已经不复存在了。当然,不悔过就更不对了。”
莫语汐听得一知半解。顾梦东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我没什么事,你回去吧。”
莫语汐点点头,脚步却不挪动一下,她咬着嘴唇,纠结了片刻,终究还是问出那句盘亘在心底很久的话:“顾梦东,我们现在究竟算什么?”
顾梦东看着她被风吹散的头发,苍凉地笑了笑:“情人,或是老情人。”
莫语汐也笑:“这样挺好。”
无论是“情人”还是“老情人”都比不了“女朋友”。男女朋友的关系总要显得更单纯一些,而情人的关系却要更自由一些。什么是自由?不需要负责的,往往都很自由。
而再有顾梦东的消息时,是在半个月之后,莫语汐在公司的论坛上看到了他的照片——准确地说,是她和他的照片。
第十四章
在欧普达的员工论坛上,有人匿名曝出几张照片。虽然光线很暗,但是依旧看得出,照片里的男人高大帅气,女人也漂亮干练,两人正吻在一起,吻得激情,让看到照片的人都不由得心跳加速。
莫语汐从来不知道自己接吻时的样子这么难看,忘情、贪婪、面部肌肉扭曲,没有一点美感。难怪大家接吻时都喜欢闭着眼,恐怕就是不愿对方扭曲的样子破坏了美感。
莫语汐无奈地笑了笑,关掉论坛页面随意地看了一眼外面的格子间。跟她料想的差不多,外面的那些人一直在注意着她的动向,感受到她的目光就像触了电一样迅速低下头继续工作。唯有一个人梗着脖子直直地望着她。当然,敢这么做的只有卫明。他的情绪看上去糟透了,这是莫语汐所不理解的,难道是在怀疑她把上次的竞标信息透露给了顾梦东?莫语汐认命地叹了口气,或许这么想的不止卫明一个。中午吃饭的时候,莫语汐一个人占了一张桌子。她的人缘一向不怎么样,从来没有人愿意跟她同桌吃饭。此时在这风口浪尖上,就更是如此了,连她周围的几张桌子都空了出来。莫语汐早已习惯如此,淡定地埋头吃饭,一个盛满了饭菜的餐盘突然放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她诧异地抬头看,是卫明。卫明看她这见鬼的表情,有几分不满:“怎么了?难道这位置有人占了?”莫语汐就受不了他这态度,没好气地回了句“没人”。其实莫语汐还挺害怕卫明追问竞标信息泄露的事情,因为她真的没办法证明自己与那件事情无关。好在卫明坐下后就只是默默地吃饭。良久,他才悠悠地来了一句:“值得吗?为了他?”莫语汐放缓了动作,笑了:“公司也没说不能和威尔森的员工谈恋爱啊?”“他是一般员工吗?”莫语汐不接话。卫明没好气:“得了,看你平时挺精明的人,其实比谁都傻。”这话莫语汐不爱听了:“喂,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是你老板!拜托你说话客气点。”卫明咧嘴一笑:“上次信息泄露的事,还有这次你们的照片被莫名其妙曝光,你别说你猜不到是谁干的。”莫语汐夹菜的手不由得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无所谓地说:“猜不到啊。”卫明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头:“那我告诉你。上次你替Amy背了黑锅,公司高层不知道,但是纸里包不住火,刚巧被我知道了。我就托人去查了一下。其实Amy在刚毕业时去应聘过威尔森,当时面试她的就是顾梦东,从此之后这姑娘就像着了魔,千方百计想进威尔森,无奈应聘总是过不了。后来她来了欧普达,没想到两年后却引起了顾梦东的注意,他假装通过猎头找她,然后自己面试她,据说结果应该是挺让人愉快的。但是她后来却没有离开欧普达。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不用我说了吧?还有这次的事。在论坛上曝光照片的IP我已经找公司技术部的人查过了,也是Amy的号。”
莫语汐想起在N市校园宣讲那天晚上,Amy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迎面碰上她,她随口问她去哪了,她惊慌失措地解释说见到了一个朋友。她以为莫语汐没有看到,或是没有看清她那“朋友”是谁,可是她不知道,只要是顾梦东,哪怕只是一个背光的侧影,莫语汐都能一眼分辨出来。难怪那晚他们会在秦淮河边相遇,他早就从Amy那里得到了她的行踪,这世上根本没那么多的巧合,有的只是蓄谋已久的“偶遇”。
其实Amy最近在公司的表现也有破绽,莫语汐能猜出她应该是遇到了喜欢的人,她以为那个人是卫明,没想到,那个“悦己者”竟然会是顾梦东。
回忆里有这么多的蛛丝马迹,可她却心盲到什么都没看见……
想到这里,她也无比认同卫明刚才的话,他说没人比她傻,或许真是如此。
莫语汐不动声色地吃着饭:“说完了?”
卫明笑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人心不古啊?你替她挡了一刀,她却把你推落悬崖。”
莫语汐无奈:“是有点心凉。”
“对谁?对Amy,还是顾梦东?”
莫语汐不愿意这样被人戳穿,低头吃饭,没有接话。
卫明又说:“其实我觉得Amy也就是年轻不懂事。我问过她了,她说她的号被人盗了,还说你对她如何她心里清楚。其实这事究竟是谁干的,你应该也有数。之前盗标书信息我可以理解为是商场手段,但是曝光照片这事,我就有些不理解了。这明摆着是冲着你来的,莫语汐,你们真的在谈恋爱吗?”
莫语汐呼吸一滞:“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窥探老板隐私这是病,得治。”他所做的一切竟然都被这女人理解为喜欢窥探老板隐私?卫明一脸愁容:“莫语汐,你是不是真傻?”
照片事件的第二天下午,原本在新加坡开会的黄勇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公司,一回来就召见了莫语汐。莫语汐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果然黄勇带回了总部的意见,她以为公司会念着旧情让她提交一份辞呈,对外宣称她是主动离开公司。可是没想到,公司怀疑她泄露公司机密,连这种机会都没给她。说白了,她被欧普达开掉了。本来莫语汐的事情搞得总部高层很生气,黄勇也因此没少被问责。但是莫语汐毕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对她多少有点感情。黄勇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一改往日暴戾的态度,彬彬有礼得让莫语汐都有些不适应:“非常抱歉语汐,我……已经尽力了。”莫语汐露出干练的笑容:“您不用多说,我明白。”黄勇也勉强笑了笑伸出手:“无论如何,感谢你为欧普达服务了五年之久,离开这里希望你能有更好的职业发展。”原本并不伤感的,莫语汐想,走也要走得光彩点。可是当她听到黄勇这些感谢的话时,眼眶不由自主地热了。
即便当初来这里的目的并不单纯,可是她毕竟是将自己五年的青春奉献给了这里,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只是令人遗憾的是,她没能像许多传说中的人物那样急流勇退,而是最终落得个被公司开掉的下场。
回到办公室,莫语汐立刻收到一封邮件,由公司总部下发给所有人,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即日起,莫语汐不再担任中国区销售总监一职。就这么一句话,却是她留在欧普达最后的东西。她收拾好东西从办公室里出来,外面格子间里众人都站着。莫语汐迟疑了片刻,这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时候了吗?可是她莫语汐怕过什么?她往上颠了颠手中的杂物箱,挺直了腰杆走出办公室。“莫总!”有人叫她,她回头,是那个总不会化妆的女经理。她走过来说:“我帮您搬吧?”莫语汐尴尬地笑笑:“不用了,不沉。”那女经理顿了顿又说:“哦,您以后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人,有空也要多联系。”这话让莫语汐颇感意外,半晌,她才怔怔地点了点头。告别了众人,她看到走廊的尽头,卫明正在等她。
卫明陪着她一直走到停车场。莫语汐正要道别,卫明突然抬手伸向她。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躲开,才发现他只是为她拿掉沾在头发上的一片碎叶。她尴尬地笑了一下,有些局促。卫明叫她:“语汐。”莫语汐一愣,对这称呼不太适应,但转念又想,她已经不是他老板了,这样叫她也无可厚非。只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不动神色地催促他:“你快回去上班吧,我走了。”见卫明站在原地不动,她又生生补充一句:“再见。”卫明笑了笑:“嗯,相信我们很快又会见面。”
上了车,莫语汐再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她的红色小mini很快汇入到了滚滚的车流中,工作了几年的写字楼离她越来越远。艳阳高照,难得的好天气。可是莫语汐却有些不适应,披星戴月这么多年,能在这个时间段走在马路上也是难得。她拿出墨镜带上,遮住了阳光的同时,也遮住了她早已模糊的双眼。这么多年来,无论多么辛苦多么难,女强人莫语汐没有因为工作流过一滴眼泪,可是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在她记忆最深刻的这几年,做的每一项重大决定几乎都和顾梦东有关。她任凭他指挥着她的人生,不怨他,也乐在其中。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活在对他的爱与恨中,这就够了。可是直到他这次回来,带来重重威胁,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也有抱负有梦想……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打破了……
莫语汐把车子停到路边,疲惫地伏在方向盘上默默地流泪。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她允许自己软弱一下,但今天过后,她就要坚强起来。
莫语汐离开公司后的某一天,景博弈跑去了威尔森。顾梦东见到他有点意外:“你一堂堂的欧普达技术总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也不怕你们老板怀疑你有异心?”
景博弈本来就一肚子不满,听他这么说更不高兴了:“这商场真如战场一样啊,一上阵都可以变得六亲不认。拿多少单子赚多少钱真有那么重要吗?”
顾梦东正要吩咐秘书倒水,拿着电话的手又放了下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语汐被公司开了你知道吧?”听他这么说,顾梦东冷冷抬眼看他:“你就是为这个来找我兴师问罪的?”景博弈语气嘲讽:“兴师问罪?我哪敢啊!我只是佩服,几年不见你的手段见长啊!”顾梦东冷笑:“哦?那你说说我都用了哪些手段让莫语汐离开欧普达的?”
“莫语汐原本在欧普达很有前途,但是因为两件事,她必须离开。第一件是丢了那个改制升级的大项目,你们威尔森的确很有竞争力,但是你却靠找人偷标书的手段赢得合同,这也太胜之不武了吧?”
顾梦东懒懒地坐在皮椅上,双手十指交叉支在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大班台前愤愤不平的老友:“然后呢?”
景博弈继续说:“这件事,还不至于让莫语汐走人,只要不再犯类似错误,她还是很受欧普达高层青睐的,可是和你的事爆出来后,她就必须得走了。论坛上的照片,是你找人发上去的吧?”
“就这些?”顾梦东问。景博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些还不够?”顾梦东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能这么想,想必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景博弈愣了愣神:“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猜的不全对。”顾梦东说。景博弈一听,不由得喜出望外。说实话,他真不希望顾梦东是他想象的那种人,不然他也要替莫语汐不值了:“究竟怎么回事?跟我你还藏着掖着?”“那就先说说照片的事。我虽然是威尔森中国区的总裁,说到底也是替老外打工的,你觉得那张照片曝出来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景博弈皱起眉头:“我也觉得这招有点过于卑鄙了,不太像是你干的。”顾梦东无奈地笑:“算你说句公道话。”“那偷标书的事情呢?”“这件事大概就是你了解的那样。不过过程或许跟你想的有些出入。”“你怎么会认识Amy?”“这个说来话长,她大学刚毕业那年来我们公司应聘,我当时是面试官之一,因为某些原因她没有被录取。但是后来我却经常收到她的邮件,所以我对她有些印象。在N市那次招聘会后,她找过我,我才知道她成了莫语汐的助理。
“那之后我的确跟她打听过莫语汐的事情,但是都与工作无关。后来她发邮件说要跟我面谈,有很重要的东西给我……事情的结果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但是博弈你要知道,商场如战场,一次竞标就像一场恶战,必定结果不能两全,会有人升职加薪就会有人为此丢掉饭碗。所以即便我跟莫语汐是普通的竞争对手,遇到这种情况,我也没有不接招的理由。况且,Amy原本就是莫语汐的人,我选择相信她也要冒点风险的。”
“可是,你们不是普通的竞争关系,你们是有感情的。”“我倒没看出来你还挺关心她的。”“语汐她算我的朋友,可我之前千方百计把她往你跟前推,我以为这是为她好,但眼见着她越来越不开心,我心里自责哪!梦东,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不会还因为语汐当年那几篇报道记恨她到现在吧?这可不是我兄弟的心胸。”
顾梦东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他时常站在这里思考,要有多绝望才能生出从这里跳下去的勇气。良久,他对身后的景博弈说:“当时你在美国,对这里的事情了解不多。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我爸早就不在了。”景博弈心里一紧:“怎么会?”顾梦东叹了口气:“五年前的事情了,跳楼自杀,偏巧当时我和我妈都在现场。”“跟语汐有关?”顾梦东冷笑:“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其实顾父是个书生气很重的人,并不适合当领导。但是机缘巧合成了掌管着几千人的国营长厂长,无形中已有不少人嫉妒和排挤他。他全当看不见,本以为做好本职工作就能安稳地度过下半生,却没料到会有后来的事情。污染源超标这在当时并不是罕见的问题,为求经济利益,很多人还没意识到环保问题。莫语汐曝出了这件事时,其实厂子当时正在接受上级整改指令。但莫语汐的报道称厂子领导班子不作为,拒绝整改。有些人借着这把东风把问题引向别的方面——顾父被人陷害受贿以及挪用公款,事情越闹越大。有人早有预谋,做出证据确凿的样子,顾父百口莫辩。其实如果他当时乐观一点,那些证据也不是不能推翻,毕竟假的真不了。可是他的心里终究是不堪重负,在某天上午,天空万里无云,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顾父就从他们家的阳台上跳了下去。
陪顾母外出回来的顾梦东发现家门口有警车封了路,走近一看,父亲的尸体还没来得及被清理,他倒在血泊中,面目模糊。顾母当场晕倒,那之后她也无心工作,早早退休回家,身体也慢慢垮了。陷害顾父的人一直没有查出来,但是莫语汐的名字顾家人始终没有忘记。顾母怀揣着对莫语汐的恨意过了几年,直到一次体检中查出了胃癌。
顾梦东也恨莫语汐,可他的恨和顾母的恨不同。他认为那些想陷害父亲的人应该是早有预谋,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而莫语汐的意气用事便成了他们的一杆枪。虽然怪她,但同时又觉得她其实也挺无辜。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比母亲更理智,还是因为他依旧爱她。所以父亲去世后,他虽然不知要如何面对莫语汐,但也仍听不得母亲怨她,在那种情形下,他依旧维护她,为了她与家人疏离。
后来他被公司外派,其间回来过一次,说白了也是因为放不下她。可是,他只不过离开了短短几个月,她却已经成了别人的女朋友。她或笑或怒都已与他无关,他彻彻底底成了她的过去,被一段新的恋情冲刷得干干净净。
谁也不是生来就强悍,也是软弱之后才能明白强悍的好。所以她莫语汐是第一个伤害到他的人,也将是最后的一个。
景博弈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又要跟她在一起?”
顾梦东的表情变得更加冷漠:“既然她那么轻易把我忘掉,我就让她再刻骨铭心一次。”
景博弈看着顾梦东的背影只觉得无奈。再豁达的人在感情面前也是狭隘的。在生意场上翻云覆雨的顾梦东,终究也跨不过一个女人的坎儿。景博弈走到他身边:“可是,我说老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意思吗?”顾梦东微微一怔,末了轻轻叹了口气。景博弈说得对,在这场博弈中,他没有捞到一点好处。每一次与她接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演戏,还是发自肺腑。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动摇了,如果母亲的病情没有恶化,如果没有人提醒他两人曾经那段不愉快的过往,他也许就那样不管不顾地跟她在一起,然后一不小心就白头了。
一向主意最多的景博弈也没了主意:“你还恨她吧?”
“我妈日子不多了,看见我妈受罪,就难免想起她。”
景博弈深深叹了口气:“造孽呀!”
第十五章
祸不单行,离职后莫语汐生了一场病。原本只是小感冒,但她没太当回事,几天过后病情加重,去医院一查,小感冒已经拖成了肺炎。
她住进医院的第一天,第一个来看望她的竟然是卫明。
卫明进来时,莫语汐正睡得四仰八叉,看到在病床上摆成一个“大”字型的莫语汐,他先是一愣,笑意很快爬上嘴角。说来这还是认识她以来,她表现得最“亲民”的一次。
他走过去,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椅子上了年头,发出“吱扭”一声呻吟。莫语汐被这声音吵醒,懵懵懂懂间发现屋子里竟然多了个人,她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看清是卫明,她心里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抹了下嘴。还好还好,没太失仪。“你怎么来了?”
“我去了你家,你家小区保安说你生病了,自己开着车连夜跑来这看病。”莫语汐无奈地笑了:“你可真有本事。”“这才哪到哪,我的真本事你还没见识过。”莫语汐笑,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有人敲了敲病房门走进来,是原来公司里的销售主管小张,她朝莫语汐点点头,又看向卫明:“卫总。”这称呼让莫语汐一愣。小张叫了一声“卫总”后却不再说话,明显是有话不方便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说。也是,当年战功赫赫的她如今已因涉嫌“通敌”被公司炒了鱿鱼,成了老东家欧普达的威胁,人家的公事当然不能当着她的面说了。
卫明看了眼莫语汐:“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去吧去吧。”
莫语汐躺回床上,数着天花板上的格子发呆,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有人进来。她依旧盯着天花板,语气调侃地说:“卫总?这么好的事,咱是不是得去喝两杯庆祝一下?”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看样子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啊!”莫语汐倏地转过头,没想到会是顾梦东。只有短短几天未见,她却觉得已经隔了半个世纪。她怔怔地看了他几秒又转回脸。顾梦东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了?生气了?”莫语汐“腾”地坐了起来:“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顾梦东微微挑眉:“听说了。”听说了?对她来说这么大的事情,到他口中却只有这短短的三个字。她终于意识到,虽然他已经回来,回到她身边,但是面前这个男人却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顾梦东了。莫语汐冷笑:“这下你满意了?投标的事情,曝光那几张照片……你满意了?”顾梦东垂着眼不说话。这让莫语汐更加绝望:“你究竟想怎样?”这时候卫明从外面进来,顾梦东看见他脸色更加阴沉。他理了理西装,对床上的莫语汐说:“博弈说你生病了,我就过来看看。你放心,我不想怎样了,你好好养病。”眼看着他又要离开,莫语汐叫住他:“顾梦东!”顾梦东停下脚步,却并没有转身。莫语汐咬了咬嘴唇说:“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最好此生都不要再见!”顾梦东站在门前沉默了几秒,什么话也没留下,走出了病房。
顾梦东走后,莫语汐双手捂着脸,觉得甚是疲惫。卫明走过去,不客气地扒拉开她的手指:“让我看看鳄鱼的眼泪。”莫语汐并没有流泪,她告诉过自己不能再为那个男人流泪。她就是有点累。她问卫明:“升职了?”卫明点点头。“够快的,分管哪个区?”卫明顿了顿:“中国区。”莫语汐不由得一愣,那不就是销售总监的位置吗?就是她之前的位置啊!一个刚到公司不到半年的人,怎么可能?莫语汐转念又想到卫明从入职到转正,再到现在的升职的经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卫明咧嘴一笑:“一个好男人。”莫语汐没心思跟他开玩笑,探究地看着他。卫明两手一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们家拿了点欧普达的股份而已,刚巧我毕业后无所事事,我爸就把我塞到这里来。”她一直以为他是初出茅庐的职场新手,搞了半天,倒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见莫语汐不说话,卫明露出些许歉意:“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既然已经决定从基层干起,何必再暴露身份呢?那不是等于掩耳盗铃吗?所以你就理解一下吧。”
莫语汐颓然地躺倒在床上,为什么她遇到的男人都这么深藏不露……
莫语汐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直到出院,再没见过顾梦东。想到自己那天说的气话,以及这些年两个人的分分合合,看来这次是终于走到头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她出院后的一个下午。
为了让莫语汐不至于在家里胡思乱想,未冉拉着她出来逛街。路过一家报刊亭,未冉眼尖,一眼看到一本所谓的时尚杂志,封面人物竟然是顾梦东,而且照片旁边还有很抢眼的标题:“职场新贵不为人知的秘密”。
未冉好奇:“怎么现在时尚杂志都宣扬八卦精神了?”莫语汐表现出不关心的样子催促她快走,两人刚离开报刊亭,未冉手机响了。莫语汐一听就知道是她暧昧对象打来的。莫语汐站在一旁无聊地听着她讲电话,目光又瞥到了那本杂志。她终究是没熬过自己的好奇心,拿过来翻了翻。原本莫语汐自信地以为,顾梦东再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也是知情的。可当她将那段文章看下来时,却被里面的信息惊到了。未冉挂上电话,回头叫她。莫语汐却怔怔地低头看着那本杂志回不过神来。未冉走到她面前:“怎么了?”莫语汐咬了咬牙,像是突然决定了什么,将杂志塞到未冉手中:“你先回去吧,我突然有点事。”“哎,什么事啊?”莫语汐没理未冉,走到路边拦了辆车,对司机说:“去景星花园。”到了顾梦东家楼下,她先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莫语汐开门见山:“我想跟你谈谈。”顾梦东的语气波澜不惊,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我这会儿有点忙。”莫语汐仰头看了一眼天,马上要下雨了:“我现在你家楼下,那我上去等你。”在医院里两人匆匆说分手但也没真做出个分手的样子,所以莫语汐至今还保留着顾梦东家的钥匙。顾梦东看了眼外面阴云翻滚的天色说:“也好。”莫语汐在顾梦东家里等了一个多钟头,还不见他回来。她站起身来想给自己倒杯水,突然注意到主卧的门是虚掩着的。她走过去轻轻一推,门开了。她站在门前迟疑了片刻走了进去。房间里跟她以前住在这里时没什么变化,大而明亮的落地窗、深灰色的布艺软床,还有一些如今看来已有些过时的家具和摆件……这些东西都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五斗柜旁边多了一个矮柜,矮柜上面供奉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莫语汐见过,正是顾梦东的父亲。她一直以为顾父还在人世,还想着再见面要向他老人家道歉,可是五年的时间真的什么都变了……
她注意到照片下压着两块剪下来的旧报纸。她隐约猜到上面的内容,颤抖着手把报纸从镜框下面抽出来,展开来看是两则报道,其中一张是她当年的报道,满篇的不满与愤懑。另一篇是一张血淋淋的照片,一个男人趴在血泊中,大标题写着“大贪厂长畏罪自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完了吗?”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莫语汐吓了一跳,手一抖,两张纸片掉在了地上。顾梦东走到她面前,弯腰捡起那两张报纸,按照原来的样子折好压在相框下面:“我说过,我妈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莫语汐张了张嘴,脑子里还是那张血淋淋的照片:“梦东,伯父他?”顾梦东只是盯着那张黑白照片,并不作声。莫语汐声音颤抖:“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他回头看她。“我不知道伯父已经……不在了……”顾梦东笑了笑:“莫语汐,你真有意思,当年你义愤填膺向公众传达厂子的‘官方回应’,可是这官方回应从哪来的,报道出来后你竟然说你从来没见过厂长。后来他死了,也是你们社报道的,你又说你根本不知道这事……你究竟哪句话是真的?”
当年的事情莫语汐已经解释了很多次,社里接到举报后让她去跟进,她去过几次,也的确发现有问题存在。但是当时接待她的一直都是姚副厂长,那姚副厂长态度蛮横气焰嚣张,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凭厂长和“上面”的关系,碾死她这只蚂蚁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当时她一气之下连写了几篇报道,说厂子忽视污染问题,拒不整改,且态度恶劣。后来才知道,厂子已经在整改阶段,厂长在这个过程中未发一声。
当时接待她的姚副厂长太让人生气了,她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笔当作了回击他的武器,报道里主观想法太多,她知道这或许已经违背了职业准则。
那件事之后,她就换了工作。原因之一就是愧疚。顾父自杀的事,她的确不清楚,她推算,那时候她应该在老家处理姥姥的后事。但是事到如今,无论她说什么,恐怕顾梦东都不会再信。她认命地叹了口气:“顾梦东,你就是因为这个恨极了我吧?”“你说呢?”顾梦东看了眼照片里笑容和煦的父亲。一个活生生的人,前一刻还能说能动,下一刻就变成血泊中的一具冰冷的尸体。他永远忘不了那个画面,以至于这画面曾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折磨着他。他毫无情绪地说:“莫语汐,你欠我的。”
莫语汐颓丧地回到家中,她打开电脑查找顾父当年的案子,可惜那件事在B市来说只是沧海一粟,而且又过去这么久了,有用的信息非常有限。
她打电话找到以前的同事打听这件事,根据同事的回忆,当时顾父受贿的事情是有人举报,至于挪用公款,那是审计组查账查出来的,两笔数目都不小,最后有没有追回也不得而知。
又是举报……莫语汐不解:“如果没有追回,那这么多钱,他用在哪了呢?”对于她这个问题,同事的回答突然变得支支吾吾,等莫语汐再追问,对方已经不愿多说了。他劝莫语汐:“人都已经不在了,再去翻这些旧账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那厂子倒了后厂里的人呢?”“政府也是考虑到这些人一下子都失业了可能会出问题。就支持他们把能用的资源再利用起来,后来好像在原厂址建了个私人造纸厂,员工还在原来岗位工作,对他们来说变化倒是不大。哦对了,就连负责人都没变,是当年那个姚副厂长。”
这天晚上莫语汐失眠了,她不怪顾梦东恨她,她终归是有错的。而这么多年之后,她也第一次了解了顾梦东的恨,他当年为什么会不辞而别,再回来时又为什么带着满满的怒意,还有他既然恨她又为什么要回到她身边……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就如他说的那样,她欠他的,他是来讨债的。莫语汐又想到那张血肉模糊的照片,如果她是他,想必也不会原谅。
可是,他们之间除了恩怨还有其他吗?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莫语汐迷迷糊糊间想到了多年前两人还在学校时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个时候的他们从未想过未来会变成这样,最苦恼的事情无非是莫语汐毕业后还能不能跟顾梦东留在同一个城市,而最幸福的事则是他骑着单车载着她走街串巷。
其实在与他分开的这些年,她就经常想起这些,她以为人长大了总会对过去有些眷念,事实上是她不愿意承认,她只是依旧爱他。
而从今往后,她怕是连爱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早晨,莫语汐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女人。对方很客气,确认她的身份后便自报家门。
原来她是维科软件的总经理李丽群。她和莫语汐曾在某央企改制升级的竞标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对方约语汐喝下午茶,语汐爽快地应承下来。对方并没有在电话里说明来意,但是这“来意”两人心照不宣。
从欧普达离开后,莫语汐一直没有急着找工作。不是她不急,而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莫语汐知道,此时或许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两人见面时,李丽群穿着黑色风衣和窄脚裤,长卷发披散在脑后,不算很职业,但是很精干。外界传闻她有四十岁,至今还是单身,但莫语汐看她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半杯咖啡之后,李丽群切入主题:“最近找到更好的去处了吗?”
莫语汐笑:“您也知道,这行业累心,我难得熬到一个假期,就只想着休息了。”
李丽群微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不如来帮我吧?”
怕莫语汐对公司不了解,李丽群又详细地把公司情况给她介绍了一下。公司老板也是B市人,不常过问公司业务,在公司也没有挂职,所以公司大小事物基本都由她做主。公司还处于起步阶段,但是已经占有不小的市场份额,老板比较惜才,给员工的福利待遇甚至比大公司更好,所以大家干活也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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