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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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谢谢。”蒋丞说。

“跟哥哥说谢谢,”顾飞指了指他,对顾淼说,“粪球。”

蒋丞转脸看着“粪球”,想听听她怎么说话,结果顾淼只是抱着滑板冲他鞠了个90度的躬。

顾飞跨到车上,戴上了头盔,顾淼很利索地爬上了后座,抱住了他的腰。

“谢了。”顾飞看了他一眼,发动车子掉转车头开走了。

蒋丞坐回石墩子上,网络这会儿倒是挺好的,但是居然好半天都没人接单,路过的出租车招手都他妈不停。

这什么鬼地方?

虽然心情很烂,他却一直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只觉得这一段时间来他都活在混沌里,各种震惊和茫然包裹着,连气儿都喘不上来,甚至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了所有的安排,就这么到了这里。

叛逆么?

就像老妈说的,我们家没有过你这样叛逆的人,全身都是刺。

当然了,本来也不是一家人,何况这几年都已经处得跟仇人一样,谁看了谁都是火。

蒋丞拧着眉,这些他都没来得及去琢磨。

一直到现在,此时此刻。

在这个陌生的寒冷的飘着雪的城市里,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绝望和痛苦以及对所有未知的抗拒让他觉得鼻子发酸。

低下头时,眼泪在脸上狠狠划了一道。

手机铃响起的时候,蒋丞正坐在一家不知道在什么位置的KFC里,他看了一眼这个陌生号码,接了起来:“喂?”

“是蒋丞吗?”那边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

声音有点儿大,蒋丞把手机稍微拿开了点儿:“是的。”

“我是你爸爸。”那个人说。

“…哦。”蒋丞应了一声,这种对话听起来居然有几分好笑,他没忍住乐了。

那边的男人也跟着笑了两声:“我叫李保国,你知道的吧。”

“嗯。”蒋丞喝了口可乐。

“你的车到站了吗?”李保国问。

“到了。”蒋丞看了看表,到了两个小时了。

“地址你有吗?我没车没法接你,你打个车过来吧,我在路口等你。”李保国说。

“嗯。”蒋丞挂掉了电话。

这回运气还成,出来就打着了车,车上暖气还开得很足,热得人有种要发烧的感觉。

司机想聊天儿,但蒋丞始终靠着车窗沉默地往外看着,他起了几次头都没成功,最后放弃了,打开了收音机。

蒋丞努力地想看清这城市具体长什么样,不过天色已经很暗了,街灯都不怎么亮,还有光晕里漫天飞舞着的雪花,看得人眼晕。

他闭上了眼睛。

很快又睁开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跟个娘们儿一样,真没劲。

车到地方停下了,蒋丞拎着行李箱下了车,站在路口。

没人。

声称在路口等他的“你爸爸”李保国没看到人影。

蒋丞压着心里的烦躁和脸上被风割过的疼痛,摸出了手机,拨了李保国的号码。

“哎这把太臭了…”好半天李保国才接了电话,“喂?”

“我在路口。”蒋丞一听他这动静,瞬间就想把电话给挂了去找个酒店。

“啊?这么快就到了?”李保国吃惊地喊了一声,“我在呢在呢,马上出来。”

这个马上,马了能有五分钟,在蒋丞拖着箱子在路口伸手拦车的时候,一个戴着雷锋帽的男人才跑了过来,一把按下了他的胳膊,嗓门儿很大地喊了一声:“蒋丞吧?”

蒋丞没吭声,他看到了李保国是从身后紧挨着的一栋居民楼里跑出来的。

马上?

再看到二楼窗口的好几个往这边张望的脑袋时,他真是完全不想再开口说话了。

“在朋友家待了一会儿,走走,”李保国拍拍他的肩,“回家回家…你看着比照片上要高啊。”

蒋丞低头看着泥泞的路面,跟着他往前走。

“哎,”李保国又拍了他后背两下,“这都多少年了啊,十几年了吧得有?可算是见着我儿子了!我得好好看看。”

李保国把脑袋探到了他眼前盯着看。

蒋丞把兜在下巴上的口罩拉起来戴好了。

突然觉得整个人一下全空了,连空气里都满满的全是迷茫。

第2章

根据老妈的说法…蒋丞突然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儿奇怪,思路都有些诡异地中断了,什么说法就在这一瞬间记不起来了。

在他十几年的生命里,父母家人都只是唯一的,无论关系好还是坏,老妈都只是那个叫沈一清的女人,老爸是那个叫蒋渭的男人,还有两个双胞胎的弟弟…现在却突然多出来一套,李保国和…几个他已经忘了的名字。

实在有点儿拧不过劲儿来。

他跟家里的关系的确很紧张,无论是父母还是弟弟,一碰就呲火,一见火就炸,跟弟弟算起来已经有差不多一年没说过话了,连向来冷静自制的老妈都有过各种失态。

但就算这种状态从他上初中一直持续到高中,就算他经常想着不想再回家,不想再见到父母,更不想再见到那两张长得一样的脸…这种时刻如愿望实现一般地降临到他眼前时,却还是整个人都蒙了。

就是蒙。

非常地蒙。

从老妈说“有件事要告诉你”开始,几个月的冷战和手续办理,一直到现在,所有的事都像回不过神来的一场梦。

大多数时间里他没有太多难受,也没有多少痛苦。

有的只是蒙。

“冷吧?”李保国回过头问,咳嗽了几声,“比你原来那边冷多了吧?”

“嗯。”蒋丞在口罩里应了一声。

“回屋就暖了,”李保国说,咳嗽带说话大声,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我专门收拾了一间屋子给你。”

“谢谢。”蒋丞回答,抬手拉了拉口罩。

“咱爷俩还谢啥啊,”李保国一边咳嗽一边笑着往他背上拍了两下,“咱爷俩不说谢!”

蒋丞没能回应他,这两巴掌拍得相当有力度,本来就吸了凉气儿想咳,听了李保国咳嗽就更想咳了,再来两巴掌,他直接弯腰冲着地一通狂咳,眼泪差点儿咳出来。

“你身体不怎么行啊,”李保国看着他,“你得锻炼,我跟你那么大年纪的时候壮得跟熊似的。”

蒋丞没说话,弯着腰伸出胳膊,冲他竖了竖拇指。

李保国很愉快地笑了起来:“锻炼!我以后还得靠你伺候呢!”

蒋丞直起身看了他一眼。

“走。”李保国又拍了他一掌。

“别碰我。”蒋丞皱了皱眉。

“哟?”李保国愣了,眼睛挺圆地瞅着他,“怎么?”

蒋丞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拉下口罩:“别拍我背。”

李保国的家,在一个老旧的小街上,两边是破败而又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各种小店,吃穿日用都有,店铺上面是低矮的小楼房。

蒋丞抬头透过各种交错的电线看了一圈,外墙都看不出本色,也不知道是天色暗了还是本来就这样。

他满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地跟着李保国拐进了一个楼道,穿过几堆杂物和菜,走到了一楼最里的那个门前。

“条件肯定是比不上你以前了,”李保国一边开门一边说,“但是我的就是你的!”

蒋丞没说话,看着楼道里一个被蜘蛛网包裹着的灯泡,感觉这灯泡快要喘不上来气儿了。

“我的,就是你的!”李保国打开了门,回头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你的,就是我的!这就是亲爷俩!”

“说了别碰我。”蒋丞有些烦躁地说。

“哟,”李保国进了屋,打开灯,“真是惯坏了,就这么跟长辈说话,我跟你说,你哥你姐我都没惯过,你要是一直在家里长大,我早给你打服了…来,你睡这屋…这屋以前你哥的…”

蒋丞没去听李保国还在说什么,拖着箱子进了里屋,这套房子是两居室,不知道以前这一大家子是怎么住的。

这个收拾出来的屋子…应该是没怎么收拾过,不用眼睛光用鼻子就能判断出来,灰尘味里夹着淡淡的霉味。

一个旧衣柜,一张书桌,一张架子床,上铺堆着杂物,下铺倒是收拾出来了,床单和被子都是新换的。

“东西放着,明天再收拾,”李保国说,“咱爷俩先喝两盅。”

“喝什么?”蒋丞愣了愣,看了一眼手机,快十点了。

“酒啊,”李保国看着他,“咱十多年没见着,怎么不得喝点儿啊,庆祝一下!”

“…不了,”蒋丞有些无语,“我不想喝。”

“不想喝?”李保国眼睛放大了一圈,瞪了他两秒钟之后才又把眼睛收小了,笑了起来,“你不会是没喝过吧?你都上高中了…”

“我不想喝,”蒋丞打断了他的话,“我想睡觉。”

“睡觉?”李保国僵了好一会儿才一挥手转身走了出去,粗着嗓子说,“行行行,你睡觉,睡觉。”

蒋丞关上了房间的门,在屋里站了快有五分钟才过去拉开了衣柜门。

门一打开他就在一阵扑面而来的樟脑丸味道里愣住了,一个两门的衣柜,里面有一半塞满了,被子,毛毯,旧棉衣,还有毛边都快赶上流苏了的毛巾被。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蒋丞确定自己现在还没有开始想念远在好几个小时之外的家以及家人,但却真心开始疯狂地想念自己的房间。

他把箱子里的衣服随便拿了几件出来挂在了衣柜里,别的都放在行李箱里塞在了柜子下面,又拿出瓶香水对着衣柜里喷了十来下,这才关上了柜门,坐到了床沿上。

手机响了,摸出来看了看,号码显示是“妈”,他接了电话。

“到了吧?”那边传来老妈的声音。

“嗯。”蒋丞应了一声。

“条件是不如这边家里,”老妈说,“可能需要些时间适应。”

“不需要。”蒋丞说。

老妈顿了顿:“小丞,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觉得…”

“没有觉得。”蒋丞说。

“这十几年家里没有亏待过你,我和你爸爸从来没有让你知道你是领养的对不对?”老妈的声音带上了惯常的严厉。

“但我现在还是知道了,”蒋丞说,“而且也已经被赶出来了。”

“你别忘了,大过年的爸爸已经被你气进了医院!现在都还没有出院!”老妈提高了声音。

蒋丞没有说话,他想不通老爸肺炎住院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而后面老妈还说了什么,他有些神奇的都没听清,这是他的技能,他不愿意听的东西可以真正地不进脑子。

老妈严厉而空洞的指责和他认为完全无效的沟通手段是他崩溃的引信。

他不想听,不想再这个陌生得让他全身难受的环境里吵架。

电话挂掉的时候,他已经想不起来之前都说过什么,老妈说了什么,自己说了什么,都已经不记得。

想洗个澡,蒋丞起身打开了门,往客厅里看了看,没有人。

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几声,没有人应。

“你…在吗?”他走进客厅,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李保国。

这屋子很小,客厅里一眼能看到卧室和厨房厕所所有的门,李保国没在屋里了。

打牌去了吧,路口接个人的工夫都要去打几把的人。

“来啊——打牌啊——反正有大把时间,”蒋丞唱了一句,推开了厕所的门,“来啊——洗澡啊——反正…”

厕所里没有热水器。

“反正…”他继续唱,回头往跟厕所连着的厨房看了一眼,也没有看到热水器,只在水龙头上看到了一个电加热器,“反正…”

唱不下去了,在转了两圈确定这屋里没有热水器之后,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往水龙头上砸了一下:“操。”

在外面晃了一天,不洗澡他根本睡不着觉。

最后他不得不回房间里拖出行李箱,翻出了一个折叠桶,穿着内裤一桶桶地把水拎进厕所,进进出出半擦半洗折腾着把澡给洗了。

走出厕所的时候一只蟑螂从他脚边跑过,他蹦起来躲,差点儿撞到门上。

回到屋里关掉灯准备强行睡觉的时候,蒋丞才注意到这屋没有窗帘,而他一直没看到窗外景象的原因是玻璃太脏了。

他拉过被子盖上,犹豫了一下又扯着被头闻了闻,确定是干净的之后才松了口气,连叹气都已经没有心情了。

闭眼挺了大概半个小时,眼睛都闭酸了,也没有睡意,正想坐起来抽根烟,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过来看了一眼,是潘智发过来的一条消息。

-我操,你走了?现在什么情况?

蒋丞点了根烟,拨了潘智的号码,叼着烟走到窗边,想把窗户打开。

窗户上都是灰和锈,他折腾了半天,那边潘智都接起电话了,这窗户还纹丝不动。

“丞?”潘智跟做贼似地压着声音。

“操。”蒋丞的手指不知道被什么玩意儿扎了一下,皱着眉骂了一句,放弃了开窗的想法。

“你什么情况啊?”潘智还是压着声音,“我今天听于昕说你走了?你不说走的时候告诉我的么,我还买了一堆东西等着送你呢!”

“给我寄过来吧。”蒋丞穿上外套,叼着烟走到客厅,打开门想出去,迈了一步想起来自己没钥匙,只得又退了回去,把客厅的窗户打开了。

心里的烦躁如同风暴,只要再来一毛钱不爽,就能唱一曲怒火的战歌。

“你已经过去了?”潘智问。

“嗯。”蒋丞靠着窗台,看着外面漆黑的街道。

“怎么样?你那个亲爹怎么样?”潘智又问。

“你有事儿没有?”蒋丞说,“我现在不想说话。”

“操,又不是我把你弄过去的,”潘智啧了一声,“跟我这儿不爽个什么鬼,当初你妈说‘需要被领养人同意’的时候你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现在不爽了!”

“没犹豫跟不爽不冲突。”蒋丞喷出一口烟。

外面空无一人的路上突然窜出一个瘦小的人影,踩着滑板速度惊人地一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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