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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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注意到蒋阮这个细小的动作,眼神变了变,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蒋丹和左江,目光归于困惑。
许是这边的气氛实在是太过尴尬,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这边看,蒋权匆匆说了几句话后便走开。蒋老夫人似是一夜间老了十岁,蒋家女儿平白就没了一个,还是以这样不光彩的方式,蒋家几十年来的清流形象,就在短短的几年间败了个精光。
蒋素素的神情却是有些复杂,一方面蒋俪出事,她自是幸灾乐祸的,可蒋俪出事,也牵连到了蒋家其他女儿的名声,日后对她嫁人也有一定影响。想到夏研如今还在小佛堂关着,蒋权也没有将她放出来的意思,不由得心中又生出一丝烦躁来。
再看向如初开菊花一般的小可怜蒋丹,蒋素素的语气中就带了几分嘲讽:“四妹,方才三妹夫对你可真是关怀备至,说起来当初这姻缘本就该是你与妹夫的,谁知被三妹抢了先。所以说姻缘这事情,本就不该胡乱来定,四妹,如今三妹病逝,许是老天爷的暗示,时间未晚,不如再和妹夫再续前缘?”
蒋素素因为夏研之事到底对蒋权心中怀了几分愤怒,不若从前一般尊敬,此刻蒋权在另一边,倒也未曾听到蒋素素的话,蒋素素说话如此无忌,蒋丹却是怯怯一笑道:“二姐姐别打趣丹娘了。”
这般不温不火,也没有发怒,蒋素素眼神闪了闪,心中不由得生了一股郁气。蒋阮本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又有太后和赵家做依靠,如今连蒋丹也变得这么不好对付。她越发觉得心中愤懑。
蒋阮似乎没听到两人的对话一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惹得蒋丹多看了她几眼。
…。
在郎中府吊唁的事情便这么过去了,大抵还是有惊无险,左江中途又来了一回,面上做的俱是十分恭敬,只是目光却是若有若无的往蒋丹身上飘。其中的意味不得而知,蒋老夫人因此又发了一通火,将蒋权骂了个狗血淋头,只说当初若不是蒋权和二姨娘搞出这样多的事情,蒋家又何必落到如今这个任人看笑话的地步。蒋权铁青着脸应了,只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蒋府二姨娘居住的院子里,如今只是一片萧条。窗前的花儿许久都未曾有人浇过水,一夜之间竟是像全部都死光了一般。杂草生的到处都是。二姨娘向来最是讲究这些的,也喜爱些富丽堂皇的东西,院子里从来是摆了一众玉器金银,眼下却是像被人打劫了一般,架子上空空如也。
地上铺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空气中传来一股腐朽的味道。屋中窗户未开,仿佛屋里人极其惧怕日光似的,帘子拉的严严实实,在夏日里散发着潮湿的恶臭。
床铺上的人紧紧缩成一团,双手抱肩,向来有些趾高气扬的凤眼此刻充满了血丝,眼神中凸出一种狂乱的色彩。
丫鬟将手中的药碗端起来,轻声道:“姨娘,该吃药了。”
仿佛将她从臆想中彻底惊醒,二姨娘一下子跳起来,一把抓住丫鬟,急急道:“还吃什么药,俪儿还在郎中府受欺负,天杀的左家人,竟然这么对俪儿,我定要为俪儿讨个说法!”
那丫鬟被二姨娘抓的手臂一痛,也不敢挣脱,只红了眼圈,小心翼翼道:“姨娘,二小姐已经死了。”
“胡说什么!”二姨娘一巴掌打在丫鬟的脸上:“再让我听到你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看我不活撕了你的嘴,将你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
丫鬟含泪捂着脸,也不敢说话。二姨娘突然又抱歉的看着她:“杨柳,我不是故意打你的,眼下我身边能信得过的,就只有你了…。”她突然抱着头,痛苦的大叫起来:“我的俪儿死了,她死啦!死在郎中府里了,她是被左家人害死的,她死啦,我的俪儿啊!”
二姨娘中这般疯疯癫癫,吓得那丫鬟也顾不得痛了,忙道:“姨娘,姨娘你又发病了,且喝了这药吧,喝了药就好些了。”
可自从二姨娘出事后,蒋权将她软禁起来,身边就只剩下杨柳一个人伺候,二姨娘发起疯来的时候,杨柳一个人哪能拉的住。蒋俪的死到底给二姨娘带来了巨大冲击,便是这几日时时如失心疯一般的举动,大夫也只开了些安神的方子,原来一个飞扬肆意的人,眼下竟然落得如此凄然结局,令人不胜唏嘘。
杨柳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便听得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温柔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下去吧,这里有我。”
杨柳一回头吓了一跳,结巴道:“四、四小姐。”
来人一身鹅黄小裙,笑意恬静羞涩,轻声道:“我来劝慰姨娘。”
杨柳有些担忧的看了二姨娘一眼,对上蒋丹时,被那双眼睛一看,竟然大吃一惊,原先懦弱无能的四小姐如今眼睛里却像是有刀子一般,令人看着就觉得寒凉,仿佛一条蛇在窥伺着猎物。杨柳咬牙,硬着头皮道:“那就劳烦四小姐了。”低着头跑了出去。
二姨娘还抱着头在床上痛苦的翻滚,蒋丹静静的走到她面前,低头欣赏般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姨娘,夺人姻缘的下场如何?”
二姨娘身子颤了一颤,更加痛苦的低嚎起来。蒋丹却是缓缓道:“姨娘本是个聪明人,又向来心狠,才那般雷厉风行的夺了丹娘的姻缘,怎么,如今竟是要用装疯卖傻来逃避痛苦不成?”
二姨娘终于抬起头来,恶狠狠地注视着蒋丹:“那本来该是你的下场,俪儿是替你去死的,你这个扫把星,是你吧俪儿害死的,你还我的俪儿…”说罢就要张牙舞爪的扑上来,然而她在屋中关了许久,这几日又憔悴的脱了人形,蒋丹只轻轻一扭身便避过了。
“二姨娘这话说的好生奇怪。”蒋丹笑了笑:“当初可是我要将亲事丢给姨娘的?不是,是父亲和姨娘,想着法子将亲事从丹娘手里夺走的。三姐姐可是高兴了许久,却不知道二姨娘为她选的这一门亲事,最终却是将她送入了黄泉。”蒋丹低低叹息一声:“真是冤孽啊。”
二姨娘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你…。”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蒋丹说的没错,全是因为她,因为她想要这门亲事,不甘心蒋丹和蒋俪同为庶女,蒋丹却可以嫁的这样好。愣是让自己娘家父亲来说话,说动蒋权,将庚帖换成了蒋俪。哪里知道自己的一己私心,最终害的却是自己的女儿,二姨娘悔不当初!
蒋俪满意的看了一会儿二姨娘的悲哀之态,才淡淡道:“姨娘的悲伤,我也能感同身受,今日就是来提醒姨娘,莫要怪错了人,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快活。”
“真正的凶手?”二姨娘猝然抬头。
“是啊,”蒋丹恬静的笑容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她轻轻开口道:“姨娘不觉得三姐姐死的太过奇怪了吗?诚然,三姐姐的那门亲事,本该是由我来承担的,是以对此事,我便特意打听了些,谁知道不打听不要紧,这么一打听,却知道了一件奇妙的事情。”
“什么事情?”二姨娘抓住蒋丹的手,眸中闪过一丝急切。蒋丹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起来,这事原是我也不敢相信的,因为,这件事情,说到底,是和大姐姐有关啊。”
“蒋阮?”二姨娘神色一变,道:“怎么会和她有关!”
“大姐姐生的国色天香,京中子弟自是倾慕不已,连三殿下也不例外。那一日三姐姐和左郎中大婚,三殿下烦请左郎中帮个忙,让他能同大姐姐见上一面,本来么,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大姐姐自诩为深闺淑女,如今又和皇亲国戚沾上边,自然不能给皇家丢脸。三姐姐不过是想帮姐夫一个忙的,不想却被大姐姐迁怒,大姐姐一怒之下,便让姐夫和三姐姐有了第二日的事情。”蒋丹说的不慌不忙,仿佛讲故事一般的口吻停在二姨娘耳中更是憋屈。
二姨娘神色变幻莫测,几乎要哭又要笑,过了许久,才从牙缝中艰难的挤出一句:“你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
蒋丹轻轻地笑起来:“姨娘这时候还不相信丹娘的话啊,姨娘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当日三姐姐大婚之后,大姐姐就进了宫中。若非宫中有人护着,大姐姐怎么会如此肆无忌惮?姨娘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打听。不过如今姨娘想要出去尚且困难,而你能相信的,只有我。”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戳中二姨娘心中所想,其实在蒋丹说完之后,二姨娘就信了。便是一通谎言,这谎言也实在太过天衣无缝。更重要的是,如今的丧女之痛令二姨娘完全不能承担,蒋俪的是由她一手促成,只要想到这件事情,二姨娘就恨不得掏出心窝子。然而如今蒋丹的一番话,却令二姨娘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能将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在蒋阮身上,她怎么会不高兴?
“蒋阮,她害了我的俪儿,我要她陪葬!”二姨娘握紧双拳,眼中简直要喷出火来。
“如今父亲可是恼姨娘的很,姨娘想给三姐姐报仇,可不能鲁莽行事,否则不但没能给三姐姐伸冤,还将自己的搭了进去。”
蒋丹的声音凉薄,二姨娘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只听得蒋丹继续道:“二姨娘若还想能给三姐姐报仇,就最好乖乖听我的话。”
二姨娘看着蒋丹恬静的笑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第一次,她觉得这个懦弱无能的孤女是如此恐怖,这等心机,当初若是真和蒋俪对将起来,蒋俪比不是她的对手。她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姐姐活的太好了。”蒋丹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她活的这样好,我却在泥潭中挣扎,如何甘心,不如就跟我,一道沉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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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蒋老夫人之死
蒋阮在蒋府呆了不过几日,这天早上,却破天荒的见到了二姨娘。
二姨娘自从蒋俪去世闹上郎中府后,就一直被蒋权禁了足。如今乍然被放出来,倒是令众人有些惊讶。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二姨娘再出来时,仿佛变了一个人般,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哪里还有往日飞扬跋扈的模样,若说是大姨娘还差不多。府中下人们便议论,定是二姨娘知如今蒋俪已死,在蒋府里唯有小心翼翼的过日子才能傍身。今时不同往日,原先才名远播,温婉贤惠的夏研,飞扬跋扈,美艳刻薄的二姨娘全都失了势。眼下府里当家的,却是出自烟花之地的五姨娘红缨,如今红缨更是身怀六甲,蒋府里怕是要变天了。
蒋阮之前在花园中遇着过二姨娘一回,二姨娘表现的十分恭顺,神情却是有些奇怪。回到阮居里,连翘便道:“姑娘,二姨娘看着好生奇怪,目光瞧着似乎有些恼姑娘一般。”
蒋阮略略沉吟,唤来露珠:“你打听一下,二姨娘解除软禁之前,可曾见过什么人,最近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露珠领命离去。
蒋阮垂眸,二姨娘看她的目光哪里是恼,那样的目光她再熟悉不过,那是深入骨髓的恨,是伺机而动的毒蛇,潜伏在暗处的利箭,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她倒想要看看,二姨娘究竟想要做什么。
露珠如今是蒋阮的贴身丫鬟,府里下人都知道她得蒋阮看重,蒋阮身份又是弘安郡主,府里下人待露珠倒是比往日要客气许多。露珠很快打听了消息回来,原是蒋丹曾见过二姨娘一面,这几日二姨娘在府里过的极为小心客气,面对蒋权更是恭顺,待下人出手也大方。虽然二姨娘娘家家境富裕,可二姨娘毕竟是庶女出身,平日里与蒋俪一般眼皮子浅,是不舍得这般打赏下人的。可这几日打赏阔绰。露珠说完了,眼巴巴道:“姑娘,二姨娘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竺也奇怪,她习惯杀人,却不习惯宅门里的弯弯绕绕。连翘和白芷却是有些狐疑,连翘道:“姑娘,这几日可要小心些,二姨娘脾性向来张狂,如今突然这般做小伏低,很是有些奇怪。”
“我知道了。”蒋阮站起来道:“四妹既然如此热心,不妨也与她找些事情做。”她眯了眯眼,语气倏尔出了一股冷意:“锦二锦三。”
两名暗卫猛地出现在屋中,倒吓了几个丫鬟一跳。蒋阮知道自从萧韶派两人来后,这两人平日里都隐藏在暗处护着她安全。她道:“天竺是府里人,不方便出去。你们去郎中府,有件事情想请你们帮忙。”
锦二锦三对视一眼,齐声道:“但听姑娘吩咐。”
…
却说蒋府里因为蒋俪的死全部拢在一层阴影中,昔日热闹繁华的郎中府如今倾塌之势已然很是明显了,蒋权的仕途早几年顺风顺水,如今却是越发倒霉,连同和夏侯府关系也疏远了许多。几个儿女更是令人头疼,唯一出色的两个,却是原先府里最不得宠的人。
蒋老夫人身子本就很弱,因着蒋俪的死更是大病一场,大夫来看过,暗地里透露出几分蒋老夫人活不过今年的意思。身子已然上了年纪,再多的灵丹妙燕也于事无补,从某些方面来说,蒋老夫人是个明白人,是以明白这硕大的蒋府,很快就要走上衰败之路,心中忧思过盛,更是雪上加霜,眼看着一日一日老态尽显,和当初蒋阮方回蒋府时候看到的那个精明端庄的老妇人判若两人。
这一日,杜鹃又奉蒋老夫人的吩咐来请蒋阮去桂兰院坐坐,这几日蒋老夫人总是唤几个孙女去屋里坐。蒋老夫人来请,倒也没有理由拒绝。蒋阮带着连翘和白芷前去,路上正遇着了往回走的蒋丹。
见了蒋阮,蒋丹停了下来,笑道:“大姐姐。”
“四妹。”蒋阮淡道。
蒋丹却不若平日里瞧见她冷淡的态度后便露出委屈的神色,反而心情很好地模样,问道:“大姐姐可是要去祖母院子里?”
蒋阮点头,蒋丹便笑眯眯道:“祖母如今很是看重大姐姐,大姐姐真教人羡慕。”
羡慕么?蒋阮微微一笑:“四妹何必羡慕,四妹日后必然比我更加得人看重。”
蒋丹一愣,目光闪了闪,再看向蒋阮时便意味深长道:“大姐姐惯会说笑,时间不早了,大姐姐还是赶快去吧。若是耽误了时辰,祖母又会责罚丹娘了。”
蒋阮便颔首告辞,蒋丹站在原地,看着蒋阮的背影,慢慢露出一丝快意的微笑。
…。
桂兰院中,彩雀和杜鹃站在蒋老夫人两边,轻轻为她摇着团扇,扇子打的恰到好处,凉风微微的吹过来,蒋老夫人难得露出舒适的表情。她年纪太大,不能再用冰免得感染风寒。
蒋阮进去的时候便看到这一幕,蒋老夫人神色倦然,衣裳有些发皱,头发已然全白,听见动静微微睁开眼,目光有些浑浊。
她的确不是当初在蒋府呼风唤雨的女主人了,不过是一个年纪垂垂老矣的老人。
“阮丫头来了,到祖母身边来。”蒋老夫人朝她慈爱的招了招手。
前世今生,蒋老夫人都未曾这么和气亲昵的对她,虽然蒋老夫人上一世也未曾为难与她,可夏研同蒋权的某些行为,也是经过她默许的。对于蒋老夫人来说,蒋府的荣耀大过一切,只要能让蒋府蒸蒸日上,牺牲一个蒋阮算什么。
上一世,蒋老夫人是没能挨过今年的冬天,算起来,应当是在她入宫后,正值入秋时分就缠绵病榻不起,愈发消瘦,到了年关前后,便驾鹤西去。如今也不过只有几个月的时间罢了。
蒋阮依言走上去到蒋老夫人跟前坐下,彩雀替蒋阮倒上茶,蒋老夫人拍了拍蒋阮的手道:“阮丫头,这是今年新送的百香山楂茶,宫里娘娘们时常喝的,你们年轻小姑娘喜爱喝甜的,且尝一尝。”
蒋阮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润了润口,道:“很甜。”
蒋老夫人笑的更满意了,吩咐彩雀道:“彩雀,给阮丫头收拾一些送过去。”她转头看向蒋阮,目光真如慈爱的祖母看乖孙女一般:“转眼间阮丫头就这么大了,想当初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小的粉团子。”
无缘无故的,蒋老夫人自然不会提起这些,蒋阮只笑着倾听,老夫人又道:“你娘是个没福气的,早早的就丢下你们兄妹走了,当初夏研那个坏心眼的,让你受了委屈,这些年你父亲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平白让你吃了不少苦头,说起来,还是蒋府对不住你。”
彩雀去给蒋阮装茶叶了,只余杜鹃一人沉默的立在一边。白芷和连翘神色微微一动,唯有蒋阮不动如山,神情丝毫未变,安静的听蒋老夫人这番瞧着颇有悔意的话语。瞧见她这般,蒋老夫人神情顿了顿,只做不知,拉住她的手道:“还好你们兄妹是个好福气的,自从回到府里来运道也不错,想来蒋府的列祖列宗也早上天保佑你们。”
蒋阮唇角微微一翘,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如今他们兄妹的这些造化,原本还是拜蒋家所赐不成?
蒋老夫人道:“你们都是蒋府的孩子,自是要相互扶持,祖母没几天活头了,希望你们姐妹兄弟相亲相爱,从前是你父亲对不住你,眼下祖母已经将那个坏女人关了起来,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蒋家好了,日后你也得脸不是么?”她絮絮叨叨的道:“你大哥在朝中为官,也是要自己兄弟帮持着,你以后的嫁人,不也要看自家府上的光景不是。祖母知道你是个好的,平日里多多帮扶着他们几个一把,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蒋阮垂首,片刻后抬头微笑道:“祖母希望我怎么做?”
如此单刀直入,倒教蒋老夫人惊了一惊,她自是知道这个孙女是不一样的,当初是蒋府的人看走了眼,不想如今她有此际遇。只蒋老夫人自己也知道她已到了风烛残年,时日无多,眼看着蒋府一天天衰败下去,心中焦急,如今的指望全在蒋阮和蒋信之身上,可这两人偏偏当初又是受了蒋权的冷落,难免心中有怨气。是以今日她将蒋阮找来,也不过是想提点蒋阮几句,可是却没想到蒋阮是这么个态度。
蒋老夫人的心中升起一股郁气,可蒋阮如今是太后请封的郡主,将军府那边的态度也耐人寻味,看着蒋阮淡漠的神情,她心中有些无力和愤怒,最后才笑道:“你二哥眼下做事也做的不错,你既是与太后娘娘亲厚,平日里也可提上一两句。还有素儿,到底还是你妹妹,一些小姐家的聚会,便带上她,让她见见世面也好。”
竟是要提点蒋超的意思,至于蒋素素,如今倒是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到底是从小在跟前长大,蒋老夫人对蒋素素还是有几分祖孙感情在的。只是…。蒋阮淡淡一笑:“后宫不得干政,太后娘娘对阮娘亲厚是天恩,阮娘怎么敢左右娘娘的心思。至于二妹,二妹从小便是京中长大,贵女圈比阮娘相熟的多,相比下,比阮娘见得世面更多才是。”
蒋老夫人语塞,且不说蒋超,单是蒋素素就让人头疼不已。自从夏研出事后,不仅京中人嘲笑蒋权被京中第一才女带了绿帽子,蒋素素也受了不少牵连。平日里交好的小姐纷纷疏远了她,已经许久没有贵女来下帖子邀她出去,日后更勿用提亲事了。蒋老夫人着急,才想着让蒋阮带着蒋素素出去,不想就这么被蒋阮拒绝。
“他们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你竟是不肯出手提点?”蒋老夫人有些动怒。
“恕阮娘实在无能为力。”蒋阮叹息一声:“只怕要让祖母失望了。”
蒋老夫人定定的看着蒋阮,道:“阮丫头,事到如今,你还在怨蒋家?”
蒋阮微笑淡漠,不是怨,是恨。眼下她倒是不知道该不该觉得蒋老夫人足够天真了,此生她只想要一步一步教蒋家倾塌,又怎会帮蒋素素兄妹。更勿用提振兴蒋家,蒋权既然如此在乎这个府邸,让他看着自己珍视的东西一点点毁灭在面前,岂不是更好。
许是觉得蒋阮的笑容实在太过讽刺,看在蒋老夫人的眼中异常刺眼,她猛地一拍桌子:“滚!”彩雀吓了一跳,忙过来安慰道:“老夫人莫要动怒,仔细着身体。”
“别忘了你是蒋家生出来的!”蒋老夫人许是气急,说出的话也十分刺耳尖刻:“你吃的用的,全都是蒋家的,你有什么资格怨蒋家?你娘死的早,若不是蒋家,你还能活到现在?”
彩雀有些不安的看了蒋阮一眼,白芷和连翘闻言却是神情愤然。蒋阮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蒋老夫人。这个原先在蒋府叱咤风云的主子如今已是垂垂老矣,这般扭曲的神态配上那一张已然松弛皮肤的脸看上去很有几分滑稽。
蒋家人或许从骨子里都带有一种天生的自私与凉薄,天生认为世上人人都该为他们所用的。蒋老夫人也是一样。她微微一笑,语气里是刻骨的冷意:“或许我该问问,若不是蒋家,我娘怎么会死?”
蒋老夫人倏尔怔住,目光出现一丝慌乱:“你说什么?”
“或许祖母也知道,不是么?”蒋阮淡淡道。
“你在胡说什么?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滚出去!”蒋老夫人却似突然激动了起来,一使劲将玉枕都摔了出去,玉枕在地上摔得粉碎,碎了一地的粉末晶莹。
蒋阮低低一笑,目光有些奇异:“果然如此啊。”蒋老夫人对上她那双莹润含笑的双眸,只觉得似乎置身于阴冷地窖,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祖母在怕写什么?”蒋阮道:“我不会如蒋家对娘亲一般对蒋家的。”不会如此轻易的,当初付诸在他们身上的痛苦,蒋家总有一日会千倍百倍还之。
蒋老夫人看着蒋阮,双眼瞪得大大的,突然身子一梗,嘴角缓缓溢出一丝血迹。彩雀吓了一跳,忙轻轻拍着蒋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
蒋阮脚步一顿,看向缓缓软到的蒋老夫人,蒋老夫人的面上呈现出一股青白的死灰色,嘴角乌青,流出的血分明就是黑色的。彩雀慌乱之下将手指探到蒋老夫人的鼻息下面,一下子面色煞白,大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怎么回事?”在里头忙活的杜鹃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乍看之下就惊呆了,彩雀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喊道:“大小姐杀了老夫人!来人啊!救命啊!”
白芷和连翘神色一变,齐齐出声道:“你胡说什么?姑娘好好地站在这里,与姑娘何干,你这不是血口喷人!”
“天哪!大小姐,你竟谋害了老夫人?”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带着几分往日的尖刻,仔细一听,还能听出几分快慰。正是二姨娘。
蒋阮眯起眼睛,冷冷一笑,看向抱着蒋老夫人的彩雀:“彩雀,你果真瞧见了我杀人?”
彩雀被那双眸子一看,心中不由得有些发虚,然而她极快的答道:“屋里只有大小姐与老夫人,大小姐与老夫人挨得极近,老夫人方才还与大小姐吵了起来…。”
“天啊,”二姨娘夸张的大叫起来:“就算你与老夫人起了争执,也不能就此杀了老夫人啊,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天哪!”
“姨娘请自重,”连翘怒道:“可知污蔑当朝郡主是什么罪过?”
二姨娘微微一顿,继续高声道:“怎么?当朝郡主就能随意杀人了?不如将妾身一并灭口啊,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声音极高,府中下人几乎全部都被惊动了过来。蒋素素和蒋丹匆匆赶来,红缨离得远些,挺着个大肚子被人搀扶着过来,一路上应当有丫鬟将此事告知,一见到蒋阮,便拿复杂的眼光打量她。
蒋素素有些幸灾乐祸,蒋丹却是扑通一声,惊惶道:“祖母,祖母这是怎么了?”
“四妹不明白么?”蒋阮淡淡道:“祖母被人谋害了,想来死都不会瞑目。”
蒋丹神色微顿,凄惶的看向蒋阮:“大姐姐,你为什么要害祖母,祖母那般疼爱你,今日还特意找你来院子里坐坐,你怎么能如此害她?”
“四妹,当心祸从口出。”蒋阮提醒:“本郡主一个郡主的话,还比不上一个粗使的丫鬟?从头到尾,似乎只有彩雀一人称本郡主害了祖母,四妹身为本郡主的庶妹,不相信自己姐姐,相信一个丫鬟?姐妹之情是否太过凉薄。”
蒋丹语塞,却也找不到话来回。只听得一个生冷的男声插了进来:“本官奉差办事,来人,将谋害嫡祖的蒋家大女拿下!”
竟是一队官兵,蒋阮似笑非笑的看着领头的官爷,轻声道:“本郡主从不知道巡捕房的动作这样快,好似…。早就知道祖母会出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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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下狱
“少废话!”那领头的官差是个生面孔,瞧见蒋阮竟也是十分傲慢,一挥手两个衙役已然上前将蒋阮押住。舒悫鹉琻此刻蒋权并不在府里,一众女眷中能做主的便只是红缨。红缨为难的看着官差:“官爷,这事情还未曾弄明白。”
“弄明白?”官差阴阳怪气的看了红缨一眼:“有人状告蒋家嫡女陷害亲生祖母,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有什么话牢里说罢!”他看着蒋阮一笑:“蒋小姐,对不住了。”
“官爷如此尽心竭力,真教人感动。”蒋阮微微一笑:“只是公文又在何处?”
那官差似乎早就知道蒋阮会这么问,得意一笑,从怀里掏出下了抓捕令的公文在蒋阮面前晃了一晃,白纸黑字,盖了官印,是真的没错。
“蒋大小姐,现在可看清了?”
蒋阮目光轻轻扫过一边的二姨娘和蒋丹,淡淡道:“看清了。”
“那么,请吧。”
“姑娘!”连翘和白芷急道。
蒋阮道:“你们留下。”
二姨娘眸中快意一闪而过,蒋丹似乎被眼前景象吓得有些失神,只躲在二姨娘身后不肯说话,蒋素素只作悲伤的模样。彩雀和杜鹃守在蒋老夫人的尸体身边,小心的擦拭蒋老夫人唇上的血迹。
一屋子里最镇定的人,仿佛倒是蒋阮了。她看了看身后两个官兵,淡然道:“我自己会走,不必多礼。”
蒋阮谋害蒋老夫人被官差抓走的事情在蒋府里掀起翻然巨浪,阮居中,锦二锦三神色严肃,锦三道:“我跟去牢里守着蒋姑娘,你去找主子。”
锦二点头,刚要下去,便看的露珠匆匆忙忙跑到院子里,四下里看了一看,似乎有些茫然,小声唤道:“锦…二?”
锦二脚步一顿,一个飞身从树下旋下,停在露珠面前:“什么事?”
露珠此刻也顾不得锦二神出鬼没吓人了,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给锦二:“姑娘交代的,将这封信送到王爷身边。”
锦二将信收好,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正要走,露珠叫住他:“喂。”锦二回头,露珠犹豫的看着他:“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这一次姑娘被人陷害,求你保护姑娘一回。”
锦二心中微讶,露珠难得倒是这般低声下气的求他,想来是对蒋阮十分忠诚了。作为属下,平日里也欣赏忠心之人,锦二一笑:“不必你说我也会保护蒋姑娘。你自己也小心。”说罢头也不回的飞身掠走。
露珠回过头,天竺自屋里走出来,神情有些冰冷:“今晚就动手。”
…
蒋阮被官差带走的事情在最短的时间里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京城大哗,原本弘安郡主自归京来便享誉赞誉无限,又因为有一个战神哥哥,京城百姓俱是十分喜欢她的。谁知却突然爆出了此事,真是令人不胜唏嘘。也有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就道早已看出蒋阮是个不安分的,那容貌生的妩媚,一看便是蛇蝎心肠,如今连自己的亲祖母也不放过,实在是很恶毒了。
而谈论的中心,蒋阮此刻静静倚着牢中湿冷的墙壁,垂眸看着眼前脏污的稻草。
事实上,二姨娘手里的证据大抵不必定罪,即便有了彩雀这个人证,要想将她扳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蒋丹并非如此眼短之人,其中必然有其他周折。
领兵的官差叫李强,如今巡捕房这样快拿到抓捕蒋阮的公文,乃是受了御史台按院胡千秋的吩咐。而这个胡千秋…。蒋阮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二姨娘本是出自吏部尚书的庶女,年少的时候也曾有过一青梅竹马的表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御史台按院胡千秋胡大人。只是当初胡千秋家世并不及二姨娘府中,吏部尚书又想用二姨娘来与蒋府交好,便生生隔断了这场姻缘。
李强是二姨娘娘家的大侄子,胡千秋是二姨娘的旧情人,蒋阮如今被关入大牢,必然是这两人的手笔。胡千秋在位多年,将御史台按院的位置坐的稳稳当当,实则也是有几分本事,不想却会为了二姨娘出头。前些日子二姨娘对蒋家下人如此大方,想来也是存了与她同归于尽的心思。
只是胡千秋再傻再痴情,也应当不会为二姨娘做到丢官的地步,是以二姨娘的王牌定然不是御史台院正这边,而是…她唇角微微一翘,胡强。
露珠打听的清楚,二姨娘最近似乎一直在变卖首饰珠宝,胡千秋自是不需要二姨娘的首饰,倒是二姨娘娘家的侄子,不学无术的李强,靠着家里买了个官差头子的小官,整日眠花宿柳的纨绔,听说前些日子去赌坊输了一大笔银子。世上之人,赌鬼的胆子总是大的,尤其是输红了眼的赌鬼。
二姨娘许了李强重金,要李强来做什么事?
已是夜幕降临,牢房中越加湿冷无边,这一处牢房却是似乎特意安排的,周围连同其他的囚徒也没有,空空荡荡似乎只有她一人,狱卒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远处传来脚步声,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男人一身粗布麻衣,瞧见蒋阮的模样忍不住一愣,随即眯起眼睛道:“郡主的胆量果真很大,让人佩服。”正是李强。
蒋阮微微一笑:“李公子过奖。”前世什么样的牢狱未曾见过,彼时比这阴冷的地方她都呆过,如今又有什么可怕的。
李强眼光微微一闪:“郡主竟然知道在下,让人好不吃惊。”
蒋阮的目光落在李强身后的几个人身上,俱是身强力壮的粗武汉子,瞧着她的目光中放肆而淫邪,一看便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二姨娘出了多少银子?”蒋阮突然问。
李强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有些警惕的看了蒋阮一眼,突然一笑:“告诉郡主也无妨,三万两白银。”
蒋阮颔首,三万两白银,便是蒋俪出嫁的时候整个陪嫁也不过五万两白银,二姨娘竟还能拿出这样多的银子,必然是将全部身家都变卖了凑出来,拿全部身家来买她一条命?二姨娘的心思未免也太过单纯。
瞧见蒋阮似笑非笑的目光,李强神色一紧,问道:“郡主可有话想说?”
“本郡主的命就值区区万两白银?”蒋阮淡淡道:“不觉得太过可惜么?”
“郡主这是何意?”李强眯起眼睛。
“十万两,我买下这笔生意。”蒋阮道。
李强一惊,身后的几个人也惊了一惊,心想传言果真没错,这蒋阮出手如此大方,平日里定是在懿德太后跟前得了许多好东西。若说是没有动心便是假的。李强前几日才欠了一屁股债,好容易得了二姨娘这笔生意,虽然知道凶险,却也知道还不上债也是死路一条。如今蒋阮张口就是十万,李强心中怎么不有自己的思量。他神色动了动,似乎要改口,旁边的一个大汉却突然轻声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将李强突然惊醒,他有些恼怒的看着蒋阮,狠狠一笑道:“郡主果真聪慧,不过在下并非贪财之人,郡主的这笔生意,在下实在不敢做。”
若真是普通人,便是这样转头也没什么,反正李强对二姨娘这个小姨也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蒋阮身为弘安郡主,若非这一次他实在缺银子的很,也不敢对蒋阮轻举妄动。万一蒋阮事后平安再找他算账怎么办,皇家的人必然不会饶过他。这样的事情,还是死人的嘴巴最是安全。
李强拍了拍手,慢慢走上前来,道:“今夜,恐怕要得罪郡主了。”他将手里用来照明的火把插在一边墙壁上的石兽嘴里。火光之下,蒋阮安静的坐在牢中,裙裾热烈似火,眉眼精致妩媚,偏又有一种冷嘲般的漠然。
李强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这个郡主生的妩媚,如今近看更是让人心动不已。蒋阮淡淡问:“李公子打算杀人灭口?”
“明儿一早,京中百姓就会知道郡主在牢中畏罪自尽的消息了,”李强笑的很有几分下流:“不过,在那之前,郡主还可以好好享受一番。”
杀了她再说她是自尽,李强当京中人都是傻子不成,原以为二姨娘和蒋俪本就是没脑子的,不想这一大家子都是如此。不过倒也知道了,二姨娘恨她入骨,便是想出这样的法子折磨与她。既能让她死前失去清白,还想要坏了她的名声。
李强见蒋阮神情未变,越发觉得心痒痒,一挥手将牢门打开,几个壮汉围将过来,李强笑道:“弘安郡主,我们都会很舒服的。”
蒋阮神色一敛,还未将手中血玉镯的机关按下去,便只听“砰”的一声,刀光与血花同时迸裂,面前几人顷刻间全部倒了下去,唯剩李强一人。
大门已然被人踹开,黑衣青年袍角淡金的麒麟踏火焚风,好似要从锦衣中呼啸而出,萧韶走进来,冷冷道:“找死。”李强看清来人,身子猛地一颤,登时只感到一阵绝望,二姨娘可没说蒋阮和大锦朝的锦英王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他惊吓至极,下身一阵湿润,一股骚臭的味道顿时充满了牢房。李强一下子跪倒在地,告饶道:“王爷高抬…”话未说完,喉间一梗,血色喷薄而出,径自栽倒下去。
萧韶面无表情的收起匕首,抬脚走上前来。
隐在暗处的锦三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自家主子还不等她出手就亲自出马来救人了,多留在这里也不方便。
蒋阮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平静下来,她倒是想过萧韶看到信上内容会过来,不想来的却这样快。不动声色的将覆在血玉镯上的左手放下,她道:“等会还要麻烦你把这块清理干净。”
萧韶点头,拉开牢门走进来,瞧见四处阴湿的环境皱了皱眉,道:“信上之事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蒋阮道:“本不该用在这个时候,只是…算了,早些解决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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