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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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师傅道,“鬼神啊,我是希望能有鬼神的,不过,我研究占卜多年,也没招来哪个鬼神。”说真的,何子衿在这上头的建树,明显高过他这个师傅啊。

朝云师傅又道,“当初在碧水县,我时常听说有人听了你的占卜,转危为安的事。”

何子衿道,“师傅,占卜是什么,我认为,很多时候,是一种自信心上的加持。你教我的占卜法子,其实就是一种计算,不论是八字上的天干地支,还是龟甲与五帝钱的手法,都是一种计算。一般我就是在这种计算的方法上,劝人为善,想开点儿。”

“那像你算阿冽的春闱是怎么算的?”

“大儒先生和阿念都说阿冽文章火侯差不离了,我又卜一卜,是上等卦相,我当然说会中啊。”

朝云师傅:…

朝云师傅道,“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吧。像你说的,很多时候是心灵上的一种安慰。”

“师傅你这么精通占卜,当初有没有给我卜过啊?”

朝云师傅笑,“我虽研究的年头长,但在这上头并无天分,你可曾见我为谁起过卦?”

“那你研究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啊?”朝云师傅微微一笑,继而轻声一叹。

做什么啊?

在那些郁郁幽禁的岁月里,那些无能为力的时光中,他是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想过,借用鬼神之力,把仇家咒死算了。偏生他于此道实在无甚天分,有心诅咒也无力施展。

何子衿看她家师傅一幅怅然模样,也没好追问,完全不晓得她师傅研究占卜是为了画个圈圈诅咒仇家。

待得快要落衙的时候,何子衿正要从朝云师傅这里告辞,阿晔先过来了,何子衿还说呢,“你怎么来了?”

阿晔见他娘,欢喜的了不得,道,“娘,你可回来了。你不在家,我哪敢住家里啊!我都是跟双胞胎住祖父这里,不然,我爹查我功课到大半宿。”

何子衿笑道,“行啦,跟我一道去接你爹。”

双胞胎扑过去同大哥玩儿,阿晔不比阿曦会带孩子,给双胞胎一人一条大腿抱着往上爬,阿晔直叫,“唉哟,给我老实下来,你们是猴子吗?”

双胞胎才不管,爬的那叫一个起劲儿。

何子衿抱了阿昀在怀里,阿晔也提起阿晏,就与朝云师傅告辞去了。

阿晔跟他娘一辆车,跟他娘告他爹状告一路。何子衿觉着,大儿子以后可以做御史,实在太有告状天分了。

何子衿的车较落衙的时辰稍提前一些到了同知衙门,阿念一出门就见着了子衿姐姐自车窗里露出的笑脸,心下一喜,匆匆与同僚们告辞后,快步过去,欢欢喜喜的上了车。这里要说一下,古代的马车实在不大宽敞,坐两个成年人刚刚好,再加上阿晔和双胞胎就有此热闹了。阿晔多有眼力啊,说,“我出去骑马吧。”他有一匹小矮马,现在天气暖和,就都是骑他的小矮马上学的。

何子衿道,“坐着,来,坐爹娘中间,让咱们家阿晔感受一下父母的慈爱。”

阿晔怪不好意思的,阿念已把他按车窗边儿了,自己挨着子衿姐姐坐,把阿晔气的,“娘,你看我爹,连你的话都不听了。”

阿念道,“以后等你有了媳妇,就能挨着媳妇坐了。”

阿晔倒不是多稀罕坐他爹娘中间,但他爹实在太欺负人,阿晔决定,不蒸馒头争口气,他硬是抬屁股强行挤到爹娘中间坐了,还说他爹,“你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我娘可是回来了。”

阿念郁闷,“坐吧坐吧。”也不能把儿子撵出车去啊。

阿晔还特会抢他爹的戏,立刻甜言蜜语的同他娘说起这些天的思念来,叫他爹听得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何子衿一行到家时,阿曦也已放学回家了,见着她娘也很高兴,见着她哥还掖揄了一句,“你可是敢回家了。”

阿晔不理她,道,“娘回来了,晚上叫厨下添几个菜,知道不?”

“这还用你说。我早跟丸子姐说了。”阿曦朝她哥皱皱鼻子,跟她娘汇报家里的事,道,“娘,你带回家的东西,我也按礼单都整理出来了,一会儿你去看看,有当用的就拿出来用,要是不用,我就让丸子姐放库里去。”一幅当家小大人的模样。

何子衿摸摸闺女的小脸儿,笑道,“我们阿曦长大了。”

阿念亦对闺女十分欣慰,道,“你去北靖关这几日,都是阿曦在家里操持家事。”主要是儿子被他欺负得到朝云祖父那里去住了,双胞胎也不在家,阿曦很是体贴她爹,同她爹住家里来着。故而,阿念很觉闺女贴心。

阿晔听这话酸酸的撇下嘴,要不是他娘一不在家,他爹就总欺负他,他也能在家管事儿呢。阿曦则是得意的扬起微微有些圆润的小下巴,何子衿揽过儿子的肩,道,“行啦,一个替我照顾祖父,一个替我照顾你们的爹,都是娘的乖宝宝。”

阿晔年纪念长,听这种“乖宝宝”的话很肉麻了,说,“娘,我已经大了,照顾祖父也是应当的,你别说什么‘乖宝宝’,我已经长大了。”抗议的时候,也不忘对他娘说的“照顾祖父”的话表示认同。是啊,他是过去照顾祖父的!还有双胞胎!也是他照顾的!

一家子洗漱过,就到了用晚饭的时间,阿念自然问起姚节定亲的事,何子衿大致说了说,道,“很是热闹,就是当天开始天气不大好,到将军府时便是大晴天了,都说是极好的兆头。”当着孩子们的面儿,何子衿就不宣扬什么封建迷信啦。

阿念道,“这就好。”又道,“阿冽、三姐姐他们也一道回来了吧。”

“回了。”何子衿给闺女添一碗汤,道,“三姐姐这次去,把北靖城的绣坊给办起来了,也开了张。说来,北靖那座小城虽小,却也是五脏俱全哪。”

“那可不是小城,那是一座兵城。大多将领的衙门或者家宅,基本上都安置在北靖城。”阿念给子衿姐姐夹一筷子藕片,道,“十几年前,流匪入关,当时为什么败得那样惨,也有一个原因就是流匪攻入了北靖城。多少将领的家宅亲眷就此家破人亡,由此,流匪破北靖城,兵临北昌府,在北昌府方被拦了下来。”

何子衿道,“我听说,就那场仗,北靖关七品以前将领战死九成。”

“是啊。”阿念道,“可见惨烈。当时就是余巡抚守住了北昌府,等来了纪将军收拢的残部,里应外合,击退了流匪。保卫北昌府之战,算是余巡抚的成名战,而重夺北靖关之战,就是纪将军的成名战。”

阿晔问,“纪将军就是阿珍舅的父亲吗?”

阿念点点头,“是啊。”

阿曦道,“纪将军可真厉害。”

“那是。”阿念见双胞胎也瞪圆了眼睛有模有样的认真听,笑道,“看阿昀阿晏,好似也能听懂一般。”

“阿晔阿曦小时候不也这样。”何子衿给双胞胎擦擦唇角,让他们继续拿着小勺子捣鼓着蒸鱼葺吃,“好像能听懂大人的话一般。”

双胞胎因着在朝云祖父那里陪母亲吃过半盅蒸蛋,晚饭吃得不多。待得晚饭后,检查过儿女的功课,夫妻二人就带着双胞胎早早安歇了去。

何子衿晚上才同阿念说了姚节定亲当天的事,道,“有点儿邪性,后来也转晴了,称得上吉兆,你知道就成了,倘有什么消息传到北昌府来,别太吃惊。”

“嘿,你说,难不成世间当真有命数之事?”阿念不愧子衿姐姐的青梅竹马,恩爱夫妻,也提出与子衿姐姐相似的命题。

“我也不晓得呢。”何子衿自己都说不好,“以前不大信来着。”

阿念不再想这个,同子衿姐姐道,“子衿姐姐,你以后怕是事情要多。”

“什么事?占卜的事。”

“是啊,这可是人眼亲见的。”阿念道,“以后找姐姐占卜的人,怕是要多了。”

“我现在又不专干占卜,放心吧,我不给外人卜,不然,落个神婆的名声就不好了。”何子衿道,现在跟小时候可不一样,小时候那是挣些银钱补贴家用,何况,那会儿她爹还只是个秀才,她从事占卜行业没什么。如今家里人都做官了,她亦是有夫有子,岂能还做这占卜的行当。何况,何子衿身为上一世接受过科学世界观教育的人,对占卜之事,一向不大信的。

“也好,占卜之事,玄之又玄,家里自己玩玩儿便罢。”

夫妻俩说一回姚节定亲的事,待双胞胎小猪崽儿一样睡熟了,难免亲热几番。

让何子衿没想到的是,北昌府权贵圈的消息这般灵通,她回家不过几日,纪大将军继女定亲一事就传的沸沸扬扬,简直没了个谱儿。

保守一点儿的人不过是说,“唉哟,听说那天气可是够邪性的。”

脑洞大的则是这般说辞,“何止邪性!我听说定亲那天出了一件奇事,唉哟喂!天雷轰顶啊!什么?你不晓得?!据说一个天雷劈下来,就把一棵千年的老黄杨劈成了两截儿,然后,从老黄杨芯儿里,你知道掉出了什么吗?”

“什么?”

“一条白练一般的白蛇。”

这要是有如何子衿这般两生一世之传奇经历的,都得以为这是《白蛇传》的另类开场呢。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与此同时,就如阿念所说,何子衿在北昌府迷信界的名声渐渐响亮起来,有些个碎嘴的,还同何子衿打听这事儿呢,何子衿自然轻描淡写,“没有的事儿,就是早上天气不大好,待聘礼队伍到将军府时,天光大亮,立刻就是拨天乌云见日明。大好的晴天,大吉的兆头。”

接着就有人打听何子衿给出的那主意,还问,“江太太,听说这叫以煞破煞,是不是?”

“什么煞不煞的!定亲的姚千总本就是军中出身,当兵的,纪将军府更不必说,亦是武将门第。如此,迎亲穿军袍铠甲才威武不是。还什么煞不煞的!说的有鼻子有眼,没有的事儿。”

“诶,怎么会没有的事儿?这以煞破煞的主意,不就是江太太你给想的吗?说来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江太太你竟是精通卜算之道啊!”

“您这都是打哪儿听来的啊,都传的没个边儿了。”

“诶,江太太,你给我算一算,我家儿媳妇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个孙子啊。”

诸上这般请求,何子衿觉着自己要是打出个神算的摊子来,定能大火。只是,她现在身为光明磊落的文化界名人何山长,哪里能再行占卜之事呢。

不过,因着现在自己在占卜界这炙手可热的情势,何子衿还是暗搓搓的窃喜着到朝云师傅那里炫耀了一回,并极力表示,“实没想到啊!只是我现在当真不再占卜了,只得辜负广大百姓的厚爱了。”

朝云师傅险没吐出来。

亏得何子衿嘴巴咬得死,没有应任何一家的占卜之事,就这样,祖母何老娘还想着给她介绍两笔不错的业务呢。因看着自家丫头片子完全没有半分给人占卜的意思,何老娘劝说不动,只好把收到的谢礼又还了人家,自此也不再接受这占卜的请托。

这些天,何老娘心情不大好,除了受人请托失败,退还谢礼之事外,还有就是孙子既将去帝都任职之事了。非但孙子要走,孙媳妇与重孙子也要一道跟去。

孙媳妇去不去的,何老娘是愿意孙媳妇去的,好方便服侍孙子。只是,重孙子也要去,何老娘就很是舍不得了。何老娘还私下与儿媳妇商量,“阿灿这样小,行这般远路,叫人如何放心的下。把孩子放家里,我帮着带,待孩子大些再去帝都,岂不稳妥?不然,我委实不大放心!”

何老娘不大放心,沈氏难道就放心不成?只是,沈氏道,“我看阿冽的意思,也是要带阿灿去的。何况,当初咱们来北昌府时,阿晔阿曦那会儿还比阿灿要略小一些呢。”

何老娘叹道,“那会儿有朝云师傅一道,又有大夫随行,如何一样呢。”

沈氏便越发不放心了。

何子衿因弟弟弟一家要去帝都的事,也时常回娘家看看。何老娘、沈氏有什么烦心事,都愿意同何子衿说的。何子衿听了这话,想了想,道,“孩子自然是跟着父母更好。要是祖母和母亲担心阿灿年少,路上不放心,那不如寻个大夫同路就好了。”

“哪儿有你说的这般便宜?好大夫各有各的营生,就是出钱,人家也不见得乐意跑这一趟。”

何子衿忽然想到,“记得每年窦家来北昌府采买红参就是这个时候,我过去打听一二,倘是便宜,就与他们一道走。”

“窦家是哪家?”何老娘、沈氏都不认得呢。

何子衿道,“就是朝云师傅那里的窦大夫家里,窦家原就是行医出身的,每年大宗的红参采买都是亲自打发人过来榷场的。”说来,原本榷场的红参生意是项家的大头,后来项大将军战死,项家在北昌府的势力大受影响,再加上江赢在红参生意中掺了一脚,项家逐渐失势,上等红参的份额,江赢能占到三成。何子衿常去朝云师傅那里,就是阿念,先时在沙河县也没少请窦大夫帮着义诊啥的。所以,夫妻二人都与窦大夫相熟。及至后来项家被挤出一等红参市场时,窦家也要另寻合作之人,何子衿就推荐的江赢。江赢虽是纪将军继女,于生意上,一向很懂规矩,并不因纪将军的后台就乱来,如此,她与窦家就有了长期合作。

所以,何子衿对窦家还算有所了解。

沈氏想着,儿子媳妇是一定会带着孙子去帝都的,便与闺女道,“那你帮着打听一二,倘是顺路,能一道走最好不过了。”

何子衿痛快应了。

何子衿是寻窦大夫打听,窦大夫在朝云师傅这里当差,何况何子衿对他一向尊重,就是对窦家的生意,也是能帮就帮的,自然应承。也是阿冽他们运道好,有了窦家同行,就是余幸也是一千个愿意的。她自幼在帝都长大,自然晓得窦家名声。

余幸就与丈夫说了,“窦家一直有人在太医院任职,以前还出过一任院使,现在的院使好像姓周,但窦家也居院判之职。能与窦家人一道,阿灿这里我就能放心了。”虽是要带着儿子去帝都,虽阿灿不像那不结实的孩子,可这不是怕路远么。

余幸又道,“可是得好生谢一谢大姐,也就是大姐了,什么都惦记着咱们。”

“是啊。”阿冽道,“非但大姐惦记着咱们,祖母爹娘一样惦记。”

或是因着丈夫这话,或是被大姑姐感动了,余幸接下来几日,除了收拾东西,就是抱着儿子到婆婆、太婆婆这里尽孝来着。

除了尽孝,余幸还对大姑姐有事相求,这事儿吧,余幸开口还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姐姐给我这玉符,我这睡觉便极是安稳。姐姐,你能不能把这安神的玉符送我啊。”或者是信则灵的缘故,何子衿又惯会是个神叨叨会忽悠的,再加上姚节定亲那一出,余幸可是眼见的,心下便认定了大姑姐是个有法力的大仙儿。她平日里是个手头散漫的,何况依余幸的出身,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何子衿这玉符用料寻常,余幸主要是,觉着大姑姐这符有法力。

何子衿没想到余幸说的这事儿,要不是余幸提起,何子衿也想不起玉符之事。说来这玉还是在沙河县时得的玉料,阿念爱雕个东西啥的,何子衿让阿念试手雕的玉符。何子衿笑道,“原我想着,阿冽回来你大概就用不到了。既如此,你就收着吧。说来,这玉符跟你有缘。”

余幸很是感谢了一回大姑姐,余幸道,“我带着这符就安心。”

何子衿笑道,“所以说,你跟这符有缘呢。”

余幸得了大姑姐的玉符,心下越发安定,就是回了帝都都与娘家说,“再没有比我大姑姐更通情达理的了。”

余老太太微微颌首:看来纵他们老两口回了帝都,孙女在婆家的日子也过得很是不错。

不过,余幸也不是没有遗憾,因为大姑姐是真的不再卜了,就是家里人有问卜的,大姑姐都说了不卜。何子衿原是想把这占卜的名声压下去,不想,因她不肯占卜之事,反导致她占卜的名声越发响亮起来。

便是朝云师傅,偶尔也不禁打趣一二,“过来算算,我晚饭吃什么。”

何子衿:…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除赠小剧场一个~~~~

何子衿:师傅你为什么会研究占卜啊?

朝云师傅:画个圈圈咒仇家~

穆元帝:…

第402章 北昌行之九十

第402章

阿冽带着妻儿去帝都赴任那天, 三家人送出去好远, 阿曦还掉了几滴泪,倒不是舍不得大舅和舅妈,她主要是舍不得阿灿,阿曦向来视弟弟们为自己的所有物。这次大舅、舅妈要把阿灿表弟带走,这就等于要抢阿曦的东西, 阿曦能不伤心么。

好吧,小孩子就是有这种奇怪的逻辑。

倒是余幸觉着自己以前看错了阿曦, 与丈夫道, “阿曦这孩子,真是重情重义。”非但送了很多东西给阿灿, 还这样的对阿灿不舍。以往阿灿刚生下来, 阿曦嫌阿灿丑的事, 余幸就悉数忘了,反是觉着, 阿曦这样的情义难得。

阿冽也说,“阿曦这孩子, 是有情有义。”还写了一本书那么厚的信托他给阿珍带去呢。

一家三口带着亲戚家人无限的牵挂与关切, 就此离别北昌府, 远至帝都城。

当然, 这是忧伤的写法, 还有一种欢快的写法是,俊哥儿穿上一身绛红的袍子,头戴金丝冠, 脚踏羊皮软靴,骑高头大马,一幅得意又神气的模样,跟大家挥手,“大家都回吧,有我呢,包管一路太平。兴哥儿,家里就交给你啦!”

说真的,看到俊哥儿这般,多少送别的人都没了离别伤感。

送走阿冽一家子,三家人一道去了何家。

何老娘心情十分低落,心下不舍孙子和重孙,一个劲儿的念叨,“诶,当官儿有什么好啊,说走就走了。哪儿有一家人在一处好啊,这么天南海北的,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哪。”

江老太太劝道,“亲家啊,这做官儿不都这样么。亲家这样的福气,我们羡慕还羡慕不来哪。说来,我倒是不怕孙子远走去做官,可你看,阿仁这小子,硬不是念书的材料。我这辈子,就得多活几年等着大宝了。”

江太太也说,“可不是么,老太太,您瞧瞧,不说咱们老家,就是在这北昌府,有几个老人家如您老人家这般,儿孙两代都中翰林不说,孙女婿都是翰林,我看,俊哥儿兴哥儿都是上进的好孩子,以后您老人家还不得子孙四翰林哪。这样的荣耀,说起来,谁不羡慕。我做梦都想着哪。”

何老娘一想,这倒是,自家儿孙有出息才能有这离别呢,要搁那些没本事啃老的,怕是打都打不出去。何老娘给人一羡慕,这心情便好了不少,叹道,“这去了帝都,离得千里万里的,有什么事也帮不到孩子了。”说着,又开始叹气。

何子衿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亲舅舅家、亲岳家,都在帝都。你看我姑丈做官也不一样么,今儿在南,明儿在北的。做官都这样,说来,翼表兄也在翰林,阿冽也说过的呀。”阿冽成亲那年,冯翼正赶上春闱,他那年进的庶吉士,之后留任翰林院,如今也在翰林,待阿冽入了翰林,可以与冯翼做同事。

“是啊。”想一想,帝都一堆亲戚,她老人家也就渐渐的放下心来。

大家说一回话,便纷纷告辞了。

主要是,各有各的忙,如阿念、何恭,下午都要去衙门,何恭那里还好,杜提学一向宽和,阿念那里不同,同知衙门隶属知府衙门,柳知府抓权抓的紧,阿念这出来送妻弟都是特意同柳知府请的假。柳知府话里自然是,“江同知只管去就是。”心下到底熨帖江同知明晓恭敬,还亲自给阿念写个假条,吩咐手下书吏一声,“不必记录。”仿佛给人天大恩情。其实,官场中是有这规矩,官员请假,一般是要记录的,可那是指长期请假,像这种一天半天的,谁还记啊。柳知府就有这样的小聪明,他觉着不记你这半天假,给你个全勤,就是给你天大人情了。

相对来讲,杜提学就随和的多,也不会说什么不记录的话,直接就同何恭说了,“令子这一去帝都,再见就得好几年了,眼下也没什么要紧事,你把手底下的事安排好,别的上头,自己掂掇着就成。”要不是家里年龄相当的孙女都定了亲事,杜提学还挺愿意同何家做一门姻亲呢。

杜提学宽和,何恭对差使也从来都是尽心的性子,不然,杜提学也不是傻瓜。

翁婿二人去当差,阿晔重阳大宝二郎二宝他们也要各上各学,阿曦也得去上学,就是何子衿、三姑娘等人,也各有各事。于是,就各回各家吃的饭。

因着阿灿表弟去帝都之事,阿曦很伤心了一阵,下午放学亲自去祖父那里接双胞胎,还同朝云祖父说了一回阿灿表弟的事,阿曦道,“我真舍不得表弟走,表弟多好啊,特别听我话,我还想等他大了,教他读收写字呢。哎,真舍不得表弟走,表弟一走,我手下就少了一个听话的。”阿曦一向自诩为弟弟们的领导人。

朝云师傅笑,“你先把双胞胎调理好。”

阿曦道,“我早把他们教好了,双胞胎在我跟前儿听话的不行。”

朝云师傅道,“你得以德服人,不能总动手。”

阿曦很认真道,“我也跟他们讲过理,他们哪里懂,现在还听不懂话。不听说,给一巴掌就知道错了。”

朝云师傅:…

因着阿灿表弟去了帝都,阿曦晚上要求双胞胎跟她一起睡,她要看着弟弟们睡觉,何子衿道,“现在弟弟们还小呢,待大些,再让他们跟你一道。”

阿曦道,“我这里晚上有春雨姐姐值夜,我睡觉又很老实,肯定能照顾好双胞胎的。”

阿曦很乐意带着弟弟们睡觉,只是她这提议,险没把双胞胎吓死,双胞胎躲爹娘床上死活不肯下来,坚决不跟姐姐一道睡。把阿曦气地,又想念了一回阿灿表弟的好。第二天还去外祖家里说,“昨天晚上我梦到阿灿表弟了,阿灿表弟最好了。”把外祖母、曾外祖母感动的,傍晚给她做许多好吃的,阿曦还顺道在外祖家歇了一宿。

何子衿在准备给田巡抚的寿礼,自从柳知府来了北昌府,这各家都不敢做大寿了。以往上峰寿宴或是同僚寿宴,大家都是有例可依的。用何子衿的话来说,官场尚还清明,并不必大肆送礼,只是寻常的人情往来。但这个柳知府夫妻啊,柳太太出身圣人家族爱装腔作势,倒能理解。可你柳知府明明出身公府豪族,你这作派,便是寻常寒门也没这样的啊。

是的,去岁柳知府做寿,明言说了不收礼,大家过去,一人一杯清茶。

柳知府如此,不说别人,阿念就没做生日,今年子衿姐姐的生辰,也就自家人一道吃顿寿面,外头官场同僚,一个没惊动。

如今这田巡抚寿辰,寿礼如何备,这是个问题。

何子衿同阿念商量,阿念道,“田巡抚现在并没什么话出来,就照以前的例预备。倘这回再叫柳知府压一头,田巡抚这面子可就不大好看了。”

何子衿笑,“幸而咱们官儿小,随大溜就成。就不晓得其他人如何了。”

阿念道,“别的其他人倒不要紧,主要是看李参政。”

“李参政也没听说如何,就是欧阳夫人性子爽俐了些,却也没有为难过谁。”

阿念问,“李夫人同柳太太的娘家不是同乡吗?她们现在还不大亲近?”

“一直不大亲近。”何子衿把礼单压在桌间,端起茶呷一口,道,“两位太太的性子就截然不同,李夫人一向衣饰华贵,生活上亦颇是考究,她家两个孙女都在女学念书。柳太太不一样,柳太太祟尚简朴,哎,一件衣裙都不知道是哪年的料子,闹得许多太太去柳太太那里说话,还得寻几件旧衣裙来换上。”

阿念听的有趣,问,“那倘是既有李夫人,又有柳太太的场合,女眷们要如何穿戴?”

何子衿道,“有亲柳太太的自然就穿得简朴。亲李夫人的,就穿得华丽些。”

阿念问,“姐姐你都是怎么穿的?”

“我都是按平常来,就是到柳太太那里,我也是按平常来。平常我穿的也不华丽,哪里就单用穿旧衣,这也忒马屁精了。”何子衿说着道,“说来,周太太也是如此。最马屁精的是盐课王提司太太,谁不晓得最肥的差使就是盐课司,是人就得吃盐,这北昌府除了百姓,还有北靖关十万官兵啊,这些盐,都得经盐课司,王家富的都能流油。结果怎么着,自从柳家来了北昌府,王太太里里外外的就学着柳太太的作派,王家这般有钱,以往王太太出门,哪次不是浑身绫罗,现在都是穿旧衫。也不晓得,柳家与王家这是怎么回事。要说王提司的盐课司的职位,其实与柳知府同阶,便是咱家与周家这样品阶略逊于柳知府这五品官儿的,也没有这般谄媚啊。他们两家这里头,定是有事儿。”

何子衿道,“你同知也要兼管盐政的,你可得留心,现在这盐价一天比一天贵,亏得咱家还不算穷。我看,倘是贫寒人家,真要吃不起盐了。”

阿念笑,“姐姐放心,我心下有数。”

待何子衿把田巡抚的生辰礼备好,田巡抚的寿辰也就到了。

这样的场合,只要有媳妇够品阶的,必是夫妻二人一道参加。奉上礼单之后,阿念去了官客那边儿,何子衿则带着丫环去了招待堂客的花园子。

因阿念在北昌府算不得什么高官,何子衿去的就早,先贺过寿,眼下她来的早,还能有个座儿,便在田夫人下首陪着说话。田夫人见何子衿一袭紫底挑金的亮色长裙,鬓间是雀头垂珠钗,这套首饰十分华贵,就那垂下的珠子,最大一珠都有莲子大小了。耳际亦是赤金垂珠坠子,指腕间亦是金嵌珠的戒子镯子,可见是一套首饰。这首饰,在诰命堆儿里也颇能拿得出手了,尤其田夫人以往未见何子衿戴过,可见是为着她家的寿宴特意庄重打扮了的。这就让田夫人高兴,自从那该死的柳家来了北昌府,真是没个样子,堂堂诰命,总穿得破衣烂衫。当然,这破衣烂衫亦是夸张的话,但,哪家太太出门不是往鲜亮端庄里打扮,谁家就真的连新衣衫都置不起了。叫田夫人说,这姓孔的就是个装。更让田夫人郁闷的是,还有人拍着马屁学这一套。

如今何子衿这般华贵富贵,就很入田夫人的眼,田夫人笑道,“江太太年轻,这身裙子好看,也就是你穿了。”

周通判太太也是来得早的那拨儿,她一向直率,闻言笑道,“江太太年轻,这颜色鲜亮,也正是该打扮的时候。”

“是啊,咱们在一处说说话,吃吃酒,我虽老了,可也喜欢看你们年轻人妆扮起来,我看着你们,也就年轻几岁了。”田夫人已过了夸颜色的年纪,不过,田夫人毕竟出身织造府,再加上谁没年轻过呢。田夫人现在就喜欢看年轻人打扮,花团锦簇的,瞧着也欢喜不是。

何子衿摸摸脸,笑道,“您二位这般赞我,我脸都要红了。”

田夫人笑道,“如何面皮儿这样薄,以往我就说,你这样的年纪,正是该好生打扮的时候,我说你以往穿得就素了。”

何子衿笑道,“我以往也不素,只是,平日也没的巡抚大人过寿这样的大日子,就是家常衣衫了。”又赞田夫人衣裙精致,周太太那钗别致,还有一二女眷凑趣,大家就说起吃穿打扮来。

柳太太来的也不晚,只是一身半旧的绛色衣裙,很是叫田夫人皱眉。最后到的是李参政夫人,李夫人也是做祖母的人了,衣饰已不尚华丽,多是往优雅里发展了,但依李夫人的性子,身上头上更没有一样不雅致考究的东西,李夫人一样贺了寿,就坐在了田夫人右下首,此时,何子衿倒还能坐在中间的位子,这倒不是阿念官职高,主要是她有诰命在身。如周太太与沈氏,基本上还能在这正厅有个座儿就不错了。每次这般排座,何子衿都有些不自在,觉着还不如以前跟她娘坐最后呢。

沈氏倒是想得开,觉着闺女有诰命很是体面。

今日田巡抚寿辰其实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大家的心,显然不在这寿宴上。有去岁柳知府那清茶待客不收礼的寿宴,田巡抚这寿宴,哪怕就是先前的规矩,大家仍是觉着,这寿宴很是意味深长啊。

好在,官场里混的,一团和气还是能做出来的。不过,诸人心里也明白,如今已是风雨欲来了。

吃过田巡抚府上的寿宴,大家便各回各家了,连沈氏都不望提醒闺女一声,“你近来,少往田柳两家去,听你爹说,他们两家快撕破脸了。”

何子衿也不想往这两家去啊,何子衿道,“爹在提学手下干,杜提学的品阶较柳知府还要高,娘你自然不必往柳家去。可阿念,正在柳知府手下,要是柳太太那里有请,我哪里能不去。怕我这里一旦不去,柳知府还不得给阿念穿小鞋呢。”

沈氏也是叹气,道,“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秧。”与闺女道,“前番你爹跟提学大人建议说这各州府县的官办学,除了四书五经,也该把君子六艺的课程都开起来。都知道这是好主意,可杜提学官儿虽大,却不比知府手里有实权,就这点事儿,巡抚大人同意了,知府大人哭穷,硬是没钱。这事儿现在还没办起来呢。”

何子衿道,“这都大半年的时间了,还没办呢。”

“没有。”沈氏道,“现在听说,只要是巡抚同意的,知府必然反对。凡知府支持的,巡抚必然摇头。总这么较着劲儿,也不说有空多办几件实事。”

何子衿叹道,“你看田巡抚这寿宴上,柳太太穿的那叫什么呀。”

“柳太太平时也都这样儿。”

何子衿皱眉,“廉不廉洁也不在于穿什么,不是我说,倘的确是家资不丰,穿得寻常些也就罢了。柳太太这种,出身名门,嫁入豪门,也这样,就过了。”

“谁说不是呢。”沈氏道,“听说杜提学年初又给巡抚衙门、知府衙门上了计划书,现在还没批呢。知府衙门算了,说是今年预算都超了好几万两,实在没钱投在官办学上。”

“难不成杜提学得罪过柳知府?”

“你不晓得?”

何子衿摇头,“没听说啊。”

沈氏属于教育系统女眷圈子,对教育系统的事比较清楚,“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说是先时柳太太相中了杜家子,原是想做亲,杜家不大乐意。”

何子衿道,“还真没听说。要是因这事,柳家也够狭隘的。”

“谁说不是呢。”

母女俩刚念叨了一回教育系统的事,接着北昌府就出了一件颇令人赞叹叫好的事。那啥,拨给提学府的设立君子六艺课程的银子有了,巡抚衙门拿出来的,田巡抚把收到的寿礼折现,拿出银子给提学司办教育,给官办学增添课程,让学子们能更多君子修养。

田巡抚办的这事儿,叫谁说都得赞一声漂亮。

田巡抚还开了回茶话会,语重心长的教导了北昌府诸官员一回,道,“柳知府去岁没办寿宴,请大家吃的茶。这是柳知府的性子,可我想着,百人百脾性,我看,自去岁柳知府寿宴后,大家都不敢过生辰了。”田巡抚笑两声,拈须道,“不必如此,咱们又不是贪银子,正常的人情往来,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有柳知府这只请喝茶的,大家就都不办寿宴了。像去岁刚升上来的江同知,就吓得没敢过生辰,是不是?”

江同知心下极是震惊,田巡抚知道他没办生辰的事不为稀奇,只是,怎么拿他说话啊?江同知露出一丝讶意,继而忙道,“下官在家吃的长寿面,因是头一年过来,没往外派帖子。”

杜提学笑道,“虽然江同知这生辰过得低调,不过,可是给我们州学捐了一百两银子。今年江太太过生辰,又给我们州学捐了一百两银子。贤伉俪这等为善不欲人知的品格,定是受巡抚大人熏陶。”

江同知不由看杜提学一眼,他岳父是杜提学手下的官员,平时他与杜提学也没仇啊,杜提学这是什么意思。果然,柳知府听这话就不大痛快,笑睨江同知一眼,道,“江同知一捐就是一年的薪俸,也是我们官员中的楷模啊。”说着又问,“江同知把薪俸都捐了,家里生计如何维系啊?”这小子平时在我跟前儿老实的很,不想私底下却是大大的狡猾。

江同知已是心生不妙,知道柳知府这是想得多了,只是,柳知府这咄咄逼人的劲儿,江同知却也不想就此遂了田巡抚的意,并不顺着杜提学的话,而是道,“我主要是家里娘子善持家,不等着薪俸买米下锅,不然,倘我自家还顾不过来,我也不能就把俸禄给捐了啊。”

“江同知家办的女学,可是咱们北昌府大大有名的。”盐课王提司笑,“不是我说,咱们谁家差钱,江同知家里都不能差钱啊。”

“先得跟诸位同僚们说一句,那女学可不是我办的,是我家娘子办的。说来,我家里都是靠娘家私房撑着呢。”江同知也不是包子啊,见王提司都挤兑他,江同知笑笑,看向王提司,“我家啥样,各位大人都知道。不比王提司,前儿我可是听家里娘子说如今盐一日贵似一日,盐这么贵,王提司怎么倒穿旧衫了?莫不是你盐课家都吃不起盐了?”阿念说着就笑了起来。

李参政哈哈大笑,道,“江同知以往总爱做少年老成样,倒不知这般风趣。”

阿念微微一笑,“我是想着,我家因娘子擅持家,说来不算穷的,寻常吃食都吃得起,家里娘子都说盐价居高不下,我家都如此,就不知寻常百姓家如何了。”

李参政正色道,“说的是,盐不同于他物。还是得注意一些。”

田巡抚看一眼王提司,道,“到底怎么回事?”

王提司道,“这盐价自来也都会有些波动,因着近来先是供应北靖关军中用盐,故而一时紧张了些,价钱才高的。待得盐井那里运来新盐,自然就有降下去了。”

田巡抚却是不吃好糊弄的,这位是余巡抚的老助手了,对庶务极是精通,道,“军中供应,每月自有时间,哪年都是如此,哪里有什么先后?规矩没变过,怎么今年这盐就这么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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