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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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徐盈玉微微笑起来,脸上容光焕发,虽然忧心之事颇多,喜悦却一直由心底传到眼底,眼睛望着林永裳俊雅温润的面孔,柔声道,“我不喜欢听这些甜言蜜语,我喜欢看人的行动。永裳,你是我此生最为倾慕的男子。我对你的倾慕,是你所不能想像的。我这一生的喜欢,恨不能都放在你身上。我喜欢你已经到了,你欢喜我就欢喜,你不欢喜,我就会想方设法的讨你欢喜的地步儿。”

“这天底下,除了我,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女人这样喜欢你了。”

“但是,离开你,我也并非不能活。这世上,谁离开谁,都能活,我还会比寻常人活的更为舒服恣意。我不想失去你,是因为失去了你,我可能再不会这样倾心于谁了。”

“永裳,此次我回帝都,便是天各一方了。你给我写信,我会回的。家父还有三年孝期,这三年,我不嫁人,我等着你。但是,你也不要让我怀着对你的倾心去嫁给别人。我等不到海枯石烂。”

林永裳握住徐盈玉的双肩,沉声应诺,“我明白。”

【第三卷:风云际会】

148、更新 ...

明湛对于林永裳的战斗力表示了赞赏,当然,明湛非常会说话,他将夸赞林永裳的话,完全成自家爱人联系起来。

明湛以为,林永裳有今日,与他家飞飞对于林永裳的启蒙教育是分不开的。

“不愧是我家飞飞的得意门生啊,林永裳真不一般哪,这才半年,他就能把徐盈玉搞到手。”啧啧两声,明湛偷笑,“不但做事干练,泡妞儿也是一把好手儿啊。徐叁不得疯了啊,哪儿有这样吃里爬外的女婿哟。”完全是看戏的不怕事儿大,种种嘴脸,叫阮鸿飞心内唾弃不已。

当然,阮鸿飞心里再怎么唾弃明小胖,嘴上也不敢说出来,就听着明小胖在一畔嘀嘀咕咕没个完。明湛非常欣赏林永裳的手段,淮扬是块儿大饼,够肥够诱人,但是,你也得有本事才能压得住。像淮扬徐家,明湛早看他们不顺眼了,不说别的,当初徐秉生倒卖粮草与海盗一事,没把徐家满门抄斩,那是因为条件不成熟,明湛硬生生的忍了。

如今,林永裳收拾了淮扬徐家,富裕了淮扬衙门,还给明湛送来了许多珍稀的古董字画儿。当然,字画儿类居多,明湛也不大懂这个,倒是阮鸿飞爱不释手。

明湛干脆大方的转送了阮鸿飞。

“飞飞,你说林永裳现在跟徐家闹成这样,徐相能把女儿嫁给他吗?”明湛披着狐裘,怀里抱着个干果匣子,盘腿拨拉着吃东西,边问阮鸿飞。

阮鸿飞正在捧着一幅明湛看不出哪儿好但是据说非常值钱的字帖瞧,随口应道,“只要徐盈玉没嫁别人,就有机会。”瞟明湛一眼,“说不得林永裳得找你赐婚呢。”

明湛咕咕唧唧一阵怪笑,摆摆手不接阮鸿飞的话,“少来,我才不管这事儿呢。赐婚赐婚,你以为我是媒婆啊。少试探我,就算林永裳算你半个学生,我也不管。”

阮鸿飞倒没多为林永裳说话,反是道,“你唧咕人家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挺看好他们呢。”

明湛小胖手一挥,“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啊,让他们坎坷着去吧。”

这是什么心眼儿哟。阮鸿飞瞥明湛一眼,再次唾弃一回,转头继续赏鉴手里字帖,心道,林永裳这小子,就是会办事儿啊。

如今帝都渐渐恢复平静,该出的银子,明湛也都出了,尽管心疼,也没小气。战后的重建,一刻都不能拖延。

已入腊月,头天晚上一场大雪,天地银妆素裹,琼瑶处处。明湛穿了大毛衣裳在外头站一时,蹦一时,高兴的不得了。想一想,已经许久没出宫了,索性拉着阮鸿飞出宫赏雪。

他自己怕冷不肯骑马,硬是与阮鸿飞挤一匹马上,帽子围巾大裘衣,浑身裹的像个毛球儿,坐人家怀里腻歪着,手抄着兔子毛的暖套儿里,暖套儿里还放着一只小巧精致的手炉,这样舒服的装扮好了,明湛才有出来的兴致。而且,他兴致极高,脑袋东摇西晃的瞎指挥。

腊月人们忙活着过年的事儿,虽然战事刚刚结束,但是这场战事对于帝都的人们影响并不大。毕竟,自始至终,他们是安全的。临近年关,人们过年的兴致依旧很浓。穷的富的,起码要买张红纸,回去自己或者是请秀才们写几幅对联。

有巡城的官兵来回巡逻,尤其热闹地方,这个时节,田晚华与帝都巡戍使陈四贤通了气儿,万不能出现事故啥的。

所以说,街上秩序相对稳定。

明湛出来,向来不去什么大酒楼,宫里的厨子比酒楼的厨子好的多,他要是为了吃东西,根本不必出来。阮鸿飞也发现,明湛更青睐于茶点铺子。

喝着茶,吃点面点,偶尔还能碰到说书唱曲儿的,明湛还要听一嗓子,打赏几十文小费。

与所有好面子的君王一样,看到盛世太平,明湛心中也难免沾沾自喜。

夹着一屉小笼包细细啃着,到汇账时连茶水带点心竟花了七百钱,明湛命伙计拿来账单,一瞧,立时就不高兴了,指着包子的价钱问,“上次吃,还只要八文钱一屉,这回,你就长到十四文啦。是不是看爷有钱,成心宰爷呢?”

尽管明湛非常富有,不过,他仍小气的很,给小费,从来没超过百文的。

听明湛这样问,就是阮鸿飞也有些脸红,更别提陈盛他们了。当然,明湛的精明也让人刮目相看,想蒙他,那可不容易。

伙计赔笑道,“爷,瞧您说的,敢蒙您,小店不想混了。爷,您是大家子出身,可不知道外头的行情,原本一石米四十文就够,如今可要七十文的。原本一斤面三文钱也够了,如今可是长到了五个大铜板。米涨面涨肉也涨,咱店里现在是赔本儿赚吆喝,赔银子做生意呢,哪个敢蒙您呢。”

明湛挑眉道,“朝廷不是说了吗?凡米价不能超过一石米五十文。”

“嗨,朝廷是好意,可现在人多米少,别说五十文,就是六十文也买不着呢。”伙计叹口气,“这回给鞑靼人打到家门口儿,听说连南面儿都遭了灾。从这会儿到明年开春,还有好几个月呢。开春好歹山上还有野菜吃,现在除了外头的雪渣子,就只剩西北风了。朝廷意思是好的,听说这回战亡的人每户有三十两的补助,皇上老子已是难得的善心了。只盼着熬过开春,日子也就好了。”

“三十两?”明湛玩味着这个数字,不露声色道,“这也不少了。”

伙计道,“谁说不是呢。起码吃个三四年是够了的,这时候,哪个有三十两银子,在我们老家里,大姑娘还不随便挑呢。”

明湛示意陈盛付了账,额外给了这伙计十个铜板,伙计笑嘻嘻的千恩万谢的将一行人送出去。

回了宫,明湛跳脚怒骂,“都是他娘的活贼!偷到老子的头上来了!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老子给的是五十两!到了地方就变成三十两!等到百姓手里有没有五两都不知道!”

骂了一通,阮鸿飞递了一盏蜜水给明湛,明湛接过喝了,润一润喉咙,“得想个法子,一定得想个法子。”

明湛想想自己省吃俭用的,多不容易啊,结果竟招了贼来!明湛气成这个样子,阮鸿飞以为怎么着第二日不得雷霆大怒呢。结果,嘿!邪门儿了,明湛竟全无动静!

一脸莫测高深,不知再打什么主意。

话说宋珠玉散朝时邀了方慎行一并吃酒,待落衙,方慎行便与宋珠玉回了家。

宋珠玉是真正清廉,家里两进小院儿,只有一个粗使丫头,一个看门的老头儿。他已经二十五岁,早已成婚,妻子也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相貌平平,肤色微黑,荆钗布裙,倒也温柔婉约。

如今,宋家的家事大都是宋珠玉的母亲与妻子亲力亲为。

方慎行原本觉得自己家道中落,就够惨的,可是与宋珠玉一比,方慎行的心顿时圆满了。就连宋珠玉书房里,虽然书架笔墨俱全,不过,家俱是最便宜的榆木的,笔墨亦是街上的便宜货。

宋珠玉身边也没个小厮丫环的服侍,还是宋太太送了壶茶来,歉意的对方慎行笑一笑,“不知老爷有朋友要来,晚饭还要等一会儿。”

方慎行忙道,“麻烦嫂夫人了。”

宋珠玉接过茶,笑一笑,“无妨,方兄不是外人。阿冉,你去忙吧。”

宋太太便去了,还不忘关好门。

方慎行环顾宋珠玉的书房,真心叹道,“常听人说宋兄廉洁如水,今日亲见宋兄清持至此,方某实在佩服。”方慎行说的是真心话,他就是受不了困窘,才拼了小命儿的往上钻营。虽然自己没有宋珠玉恪守清贫的品格。但是,他对这种人有着由衷的敬佩。

宋珠玉一笑,翻出干净的茶盏倒了两盏茶道,“我本就是寒门出身,若是做了官就大富大贵起来,人家一看就知道是贪官了。”

“宋兄不是在说我吧?”方慎行笑两声,自嘲道。

“不是。还没听说你收谁的礼呢。”宋珠玉回到家倒不似衙门中那副冷峻的装小老头儿的干巴模样。相反,他个子虽不高,人却生的骨肉匀亭,取下官帽,瞧着比实际年龄更小,说笑时眼睛弯起如同月牙儿,颇有几分可爱。

方慎行趁机表白自己,“宋兄,你看我着实没干过什么坏事,唉,就是朝中同僚对我颇多误解了。”

宋珠玉递给方慎行一碗茶,自己捧着一碗,并不喝,放在手里握着取暖,说道,“当初那个炼丹道人,的确是你给皇上举荐的。从没听说过吃丹药能成仙的,幸而皇上圣明,否则若是因此误入丹药之途,其罪魁就是方兄你了。”

你这呆子知道什么啊!

皇上能上了道人的当?皇上多精明,你都想像不到。一溜能电死二十个,那几个道人还不够给皇上玩儿的呢。

方慎行心里腹诽一句,忙忙的解释着,“我就是想着,听说那道人颇有名气,皇上若是选福地,定用得着的。”

“朝廷里有钦天监,哪个要用些野路子的道人呢,何况又不知其底细。”宋珠玉摇头,复正色道,“方兄,你猜皇上的心一猜一个准。可见,方兄的才气远胜于我。若是方兄将此番才干用于朝政之上,将来无可限量。”

宋珠玉的脾气并不讨人喜欢,但是他有一种非常真诚的特性。像方慎行就没这本事,方慎行为人圆滑,会说话,也会说好话。不过,方慎行说话的可信度比起宋珠玉来可是差远了。

宋珠玉就有这种本事,他说的每一句话,不论是好听的话,还是难听的话。只要他一开口,你就会觉着,这人说的是真话,这个人是真诚的。

如今,宋珠玉说方慎行才干过人,饶是方慎行的心里也忍不住生出几分窃喜来。方慎行也是在朝中混的人,自然不会被宋珠玉几句好话就冲昏了头脑,他心中暗喜,面儿上却露出苦处,“宋兄,你是不是因为我这几次上本不高兴啊。”

宋珠玉道,“言路自由,我们都是御史。我有我的观点可以说,方兄有方兄的意见,自然也可以说。”宋珠玉抿了抿唇,捧起茶盏喝一口,“今日,我与方兄交浅言深了。”

“我是觉得,皇上夺情徐相,因徐家有罪,便不命徐相守孝,实在有些过了。”宋珠玉道,“有些人,可能不是好人。但是,他们为人父是没有错处的。”

“徐家虽有罪,可是徐相生于徐家长于徐家,生养之恩为大啊。”宋珠玉轻声一叹,有着说不出的遗憾。

提及到政事,方慎行露出几分执重之色,温声道,“宋兄,徐家之罪不同以往。鞑靼人要兵进扬州城了,徐家竟然暗夜火烧粮草,这与叛国何异!当初陛下未曾登基时,浙闽杀民冒功之案,陛下是如何处置的?满门抄斩,无一活口。”

“如今徐家,陛下已是法外开恩了啊。”方慎行劝道,“于此事,宋兄万不可再多言了,以免陛下不悦。”

宋珠玉还有几分执拗,“我等御史,若不能坚持己见,又有何用处?”

“御史风闻奏事,言之无罪。但是,对与错,如何做,要由陛下决定。”方慎行道,“如今有人对我颇多误解,但是,我仍要说,我们御史,是管着给皇上提意见的。皇上用也好,不用也好,只要我们把意见提出来了,我们的责任也就尽到了。若是坚持己见,也无需太过。宋兄,陛下比我们站的高看的远,我想,以陛下之英明,做出的决定定比我们强上百倍。我们忠心为国,怎能有疑君之心呢。”不得不说方慎行政治世家出身,天生就适合干这行。说着说着,竟然反客为主,还给人家宋珠玉扣帽子了。

宋珠玉脸上带出几分急切,“方兄说到哪儿去了,疑君之心都出来了?”

方慎行哈哈笑两声,亲切的拍宋珠玉肩头两下子,“我随口说的,宋兄莫要介意才是。”

宋珠玉想了一想,觉得方慎行此人实在狡猾的很,又伶牙俐齿的不好说服,遂想了个新招儿,“明儿我要去街上瞧瞧,方兄,咱们一道去吧。”

方慎行心头一喜,如何才能洗清他身上的恶名呢,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搭上好人宋珠玉,急忙连声应了。

方慎行颇是能说会道,且他生于帝都城,什么都知道一些,与宋珠玉是天文地理一通胡侃。只是宋家实在贫寒,这么冷的天,竟然连一盆炭火都没有,把方慎行冻的够呛。

到了用饭时更是寒酸,方慎行一看,两小碟腌菜,两小碟炒菜。腌菜是一样辣白菜一样萝卜条儿。炒菜也简朴的很,一样醋溜白菜一样素炒萝卜,简直是比自家二等下人的伙食都不如。

当然,说请吃酒,必是有酒的。

宋珠玉自己酿的葡萄酒。

宋珠玉既然邀方慎行到自家,并不以贫寒为耻,反是劝酒劝饭,亲切不失礼仪。方慎行心中暗叹,面儿上也未显出来,满面含笑的致谢,在宋家用了晚餐。

这一餐饭,让彼此二人都颇有些改观。

起码在方慎行心里,宋珠玉虽呆,却是个令人敬佩之人。

宋珠玉则认为,方慎行也并不像人人相传的那样道德败坏之人。

御史与别的官员不同,若想出政绩,你就得多上本参人参事。

宋珠玉完全是出于对职业的热爱,方慎行是出于对升迁的热爱,反正甭管怎么说,俩人是结了对子,一道上街找点儿素材什么的上本。

结果这一找,就找出了一桩大事来。

149、更新 ...

宋珠玉是想着以自己的言行影响方慎行那颗扎在富贵堆儿里的势利良心,就打算带着方慎行一道儿行动。

先前,宋珠玉还特意叮嘱了方慎行换了寻常衣衫。哪知方慎行仍是一身的湖蓝锻面儿的大毛裘,宋珠玉一见就大为摇头,想一想,方慎行出身富贵,想要他找几件旧衣怕也不易。宋珠玉虽穷,倒也不小气,索性带着方慎行回家,找了件自己的短衫给方慎行换。结果发现自己个子差方慎行大半头,实在不相宜。

瞟一眼宋珠玉,方慎行很为自己的身量自豪。宋珠玉已随手一指方慎行身边儿的一高个儿小子,“你跟他换了衣裳。”其实就是仆从的衣衫,宋珠玉瞧着还是有几成新的,并不大满意,但是如今实在没有合适的给方慎行换,只好凑合一下了。

方慎行不解的问,“宋兄,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还要换衣裳。”

“先换了,一会儿去了就知道。”宋珠玉催促道,“快点儿,别误了时辰。”

“莫不是要去国子监?咱们倒不用穿成这样。”反正宋珠玉也不能把他按斤数儿卖了,方慎行宽衣解带的去了外头的大毛衣裳,幸而里面穿了一层棉袄棉裤的,再套上仆人的外衫。

宋珠玉已将他发上的那根通体莹润的玉簪拔了,从外面柿子树上折了枝短木棍儿给他插上,方慎行一哆嗦,“宋兄,你这不是打算去人市吧?”

也是哦,只有打算卖孩子才会往头上插草棍儿呢。方慎行说的在理,宋珠玉便出去一时,再回来手里拿了根木簪,给方慎行插发间,又上下打量了方慎行一回,叫他将暖和的靴子换了普通半旧方口儿棉鞋。

这才带着方慎行出门了。

方慎行宋珠玉做官向来是看着明湛的脸色说话儿行事,哪个用得着这样乔装打扮来着。外头没有挡风的裘衣,方慎行一出门只觉得冷风贯顶,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跟结了冰一般,顿时一个寒颤,打了个大喷嚏出来。

方慎行生性喜洁,摸出袖里的真丝绣帕抹了一把鼻涕。

宋珠玉道,“只要心里站住了,就不会觉得冷。”

方慎行家道中落,并不是很娇气的人,问道,“宋兄,我们去哪儿啊?”

“去吃饭。”宋珠玉走起来绝对不似一般读书人,他完全是健步如飞。方慎行若非身高腿长,想要跟着宋珠玉的步子,怕还要费劲呢。

打扮成这样去吃饭,估计不是啥有名的饭庄子,方慎行琢磨着。

宋珠玉走的飞快,俩人一道暴走大半个时辰,浑身冒出热腾腾的汗来,才到了方慎行说的吃饭的地界儿——一处财神庙。

说是财神庙,来的都是穷人。

年关难过。

许多人缺衣少食,就得指着朝廷的救济。田晚华早早为此上了折子,平日里都是拨五万斤米,如今明湛大方,直接拨了十万斤陈米。

不要想什么雪雪白的大米饭了,到了灾荒年,只要能吃饱,树皮人们也照吃不误的。

这个时候,只要有陈米,对于这些饥饿的难民,已不亚于满汉全席了。

施粥的事儿自腊月初就开始了,宋珠玉身为御史,就是想着亲眼来瞧瞧,施粥的情形如何。御史做到宋珠玉这个份儿,不能说不尽责了。

宋珠玉皱鼻子闻了闻空气中弥散的粥水的味道,脸就有些黑。往眼睛落到灾民们捧着的粗瓷碗里的粥时,宋珠玉的脸顿时黑到无以复加。

这事,宋珠玉不知道,方慎行是门儿清的。

朝廷拨五万斤米,有一半儿能用到灾民身上就算不错的了。如今皇上大手笔,看来情况也没什么改变哪。

方慎行碰到此事,并不急,他认为此事复杂的很,倒不必急着上本啥的,反是想劝宋珠玉避一避。结果实宋珠玉这个愣头儿青,不管不顾的直奔了放粥的小头目去。

结果…

结果…

在许多年后,方慎行一想及此事,都是条件反射的后脊背一凉,似乎痛楚犹存。

此时,宋珠玉已经冲上前去,言辞如刀似剑,噼哩啪啦的一顿问讯呵斥,把这些施粥的人问的火冒三丈。

他们其实就是执行人,最多不过是往家多偷二斗米。但是,话从宋珠玉的嘴里出来就不大好听了,什么“窃国之贼”“无法无天”“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反正结果就是…

原本施粥面对的就是饥民,要知道,在人类史上,因饥饿,易子互食的事儿都不少。所以,施粥时,衙门总会派出一队兵甲,维持秩序。

宋珠玉这一顿说,把施粥的人气的暴跳如雷,直接用拳头堵了他们的嘴。

方慎行完全是被连累的。

但是,甭看宋珠玉个子小,他身手灵活致极,穿着短打,偏若山中的猴子一般,能躲能闪,不一时就跳着脚跑远了,身上没挨几拳。倒是方慎行,身量高大威猛,却是文科出身,正经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被人追着好一番狠揍。

待方慎行抱头逃蹿出去,宋珠玉正远远的在路远儿等着他呢,嘴里还叨根从地上拔的枯草根儿。想来是等的久了,宋珠玉颇有几分不耐烦,揪着地上草玩儿。

“怎么现在才出来,你还跟他们打了啊?”看一眼方慎行脸上的伤,宋珠玉心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反正面儿上是一个劲儿的叹气,“双拳难故四手,又不是人家的对手,还打什么,平白挨揍。”

方慎行被人揍了一通狠的,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听宋珠玉说此风凉话,顿时大怒,也不想着跟着宋珠玉博个好人缘儿啥的了,抱怨道,“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事儿!瞧一眼就成了,你还要去挑衅!挑衅什么!自个儿兔子腿一样跑的飞快,死活也不管别人了!”

宋珠玉瞪圆了眼睛,不解道,“我去挑衅,那就是叫你先走呢。看你平日里脑袋灵光,怎么这时候倒不会转了。那些大兵头儿,你还等着他们跟你讲理呢。若是他们讲理,你就不会挨揍了。”

方慎行给宋珠玉噎个死,哼一声,“现在这么会说话,刚刚你不早跟我说。”眼珠子一转,方慎行抓住宋珠玉一只手臂,恶狠狠的问,“你不是故意耍我的吧?”

“耍你做什么。自己笨不说,还怨别人了。”宋珠玉甩开方慎行的胳膊,扶了他一把,俩人一并往回走,宋珠玉道,“他们先追打的我,你就傻站着呢。”

原本还以为姓宋的是呆子呢,跑起来真叫一个俐落。方慎行暗道。

“这事儿,你也瞧见了,灾民们喝的粥比水还薄,皇上拨了大笔的米粮,却吃不到灾民的嘴里。”宋珠玉忧国忧民的一叹,“我写了奏章,咱们联名上本如何?”

方慎行又犹豫了,宋珠玉径自道,“你想把名声变好,就得舍得出去。若是你欺软怕硬,我也不愿与你结交了。”

死呆子!

哪儿呆啊!

方慎行深恨自己看走眼,亏得他前些天还觉得宋珠玉为人诚实可信!原来竟是拉他跳坑呢!但是,宋珠玉的话又有几分道理,一时拒绝,方慎行又有些说不出口。

宋珠玉道,“随你吧,反正我回去写好折子,不署你名儿也行。”

“那我脸上这伤可怎么说啊?”方慎行带了几分薄怒问。

宋珠玉瞟他一眼,无甚诚意,气死人不偿命道,“你就说走路不长眼,撞树上了呗。”

方慎行再次恨的牙根儿痒,大恨自己眼瘸,竟误以为这姓宋的是个老实人。以往竟觉姓宋的说话诚恳可信,可信个屁啊!

反正不管怎么说,第二日,宋珠玉与方慎行的联名奏章震惊朝廷上下。

明湛扬声讽刺道,“唉,可惜啊,朕困于国事,很少出宫。这天下事,朕就指望着你们帮朕看着些呢。真可惜啊,满朝文武,如今看来,就两个人眼睛是好的。其余人莫不都是瞎子不成?”

“这两个眼睛明亮的人呢,就因为看到真相,问上一问,就被打的鼻青脸肿。”明湛一拍飞龙扶手,怒问,“朕竟不知道,这帝都,还有这样有本事的人哪!连朕的御史都敢打!今日御史多问一句,打了御史;明日宰相多问一问,打了宰相;后日朕多问一句,怕是连朕都要一道打了!”

田晚华出列请罪,“臣惶恐,都是臣安排失当。臣万不敢对陛下有不敬之心。”

明湛淡淡道,“你惶恐什么?施粥赈灾是你帝都府的事儿,你手下出了这样能干的人,你不该惶恐。该惶恐的是朕啊。”

“朕竟不知这天下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朕每每想到,实在寝食难安!”明湛伸手将宋方二人的奏章掷到田晚华面前,“或许你们还得说呢,宋珠玉与方慎行又没穿官袍官衣,隐性埋名的过去,被打也是在情理之中。那么朕得问一句,难道你们做官做的竟不准百姓问上一句吗?”

“那么,你们是给谁做的官呢?”

明湛怒道,“你们吃着百姓的喝着百姓的,竟然把百姓视为猪狗一样。那么,朕还得问一句,你们又是什么东西,你们还配站在这金殿之上吗?”

“朕拨出十万斤米粮,整个帝都有多少难民,一千两千三千还是五千?每天就给难民吃这些一碗水三粒米,田晚华,朕拨的米粮呢?你身为帝都府尹,你把灾民的米粮都用到哪儿去了?”明湛厉声质问,怒不可遏。

田晚华额间已经密密麻麻排了一层冷汗,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嘶哑,高声道,“皇上,十万斤米,臣只见了三万斤。尚有七万斤未到帝都府。且三万斤米,俱是霉米,臣早在入冬前便将施粥的事安排好了,样样有案卷可查。事事责任到位,陛下可命刑部彻查,臣若有徇私之处,任由陛下处置。”这个时候,他还要保谁?不,他只要保住他自己。

“李诚!”明湛将内务府总管李诚唤出来,冷声问,“十万斤米呢?”

李诚战战兢兢,“回陛下,实在是如今帝都米贵,一时间也凑不及这么大的数目,所以暂时只买了三万斤支应。”

“是朕叫你买的发霉的米吗?”明湛的记性极好,怒道,“三万斤霉米,你用了一千两银子,你当朕是死的吗?如今上等的米也不过是七十文一斗,你跟朕说一说,这一千两银子,你是怎么花的!”

李诚扑跪在地上,讷讷不敢言。

“朕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糊弄人的祖宗。有了银子,花一半贪一半。以次充好,账上抹平,只要过了这个村儿,灾民把米吃进肚子里去了,朕就是剖开他们的肚子也看不出当时他们吃的是什么米!”明湛望着寂静的金殿,叹道,“朕竟不知道,雁过拔毛到如此境地。”

“你是朕使出来的人,机灵,能干。朕记得,朕以前住在宫里,每每回镇南王府,你用心侍候,并不因为朕不会说话,就小瞧于朕。”明湛温声道,“朕喜欢这样的人,不歧视弱者,不谄媚强者,不卑不亢,自有风骨儿。朕将内务府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吗?”

李诚痛哭失声,不知是为了自己未卜的前途,还是因为心下愧悔,李诚呯呯的叩首,不一时额间就一片青紫,磕到地上血迹斑斑,泣道,“臣一时鬼迷心窍,陛下,臣知罪了。”

“罢了,你现在的心哪,不在政事上面了。”明湛淡淡道,“去刑部把事情交待清楚吧。宋珠玉,赈灾之事,暂且交由你与方慎行负责。”

“田晚华,你也是每日在朝中站班的人,你是耳朵聋了还是听不到朕的话,朕当时怎么说的,你还记的吗?”明湛冷声问道。

田晚华凄声道,“臣记得,陛下说的是拨十万斤陈米用来赈济灾民。”

“那你为什么不说?内务府给你霉米,你要霉米,给你精米你要精米。你既然记得朕的话,焉何屁都不敢放一个!你在怕什么?”明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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