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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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瑜道,“话都听得懂,只是,西北是不大太平,可是西南、辽东并无战事,为什么不让方国公与辽东总督回来呢。我想着,他们是父皇的重臣,能回帝都来送父皇一程,也全了他们的忠心。”
宋太后温声道,“先帝驾崩当日,九门紧闭,全城戒严,皇帝知道是为什么吗?”
穆瑜道,“是为了避免骚乱吧。”
宋太后道,“这是一个道理。一城与一国,大小上有差别,道理上是一样的。先帝驾崩,最要紧的就是皇帝要登基,这是不能有任何差错的。对于朝臣,皇帝登基,他们便知道要忠心于谁。对于我,你安安稳稳的登基,我才能放心。”
“母亲,有什么不安稳的吗?”
“先太子的事我与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先太子刚刚被立便遇到逆臣谋反,死于东宫。”宋太后道,“所以,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尤其是做皇帝的人,你坐的是至尊之位。你想想,好东西谁不想要呢?所以,这个时候,国家一定要安稳。”
穆瑜问,“母亲,也有很多人会想要杀我吗?”
宋太后笑,“我带你去爬过山,站在山顶要比站在山脚的风大的多,是不是?你父皇是皇帝,你祖父也是皇帝,许多人,只要有机会,都会想着往上爬。你说,是坐在上面好,还是站在下面好?是坐着好,还是站着好?是站着好,还是跪着好?”
穆瑜的脑袋,想这种问题暂时还想不明白,宋太后耐心道,“慢慢想,你会有一个答案的。至于是不是有人要杀你,有我在,谁敢碰我儿子一下,我先要他的命。”
穆瑜板板的小脸儿,很男子汉的表示,“母亲,你也不要怕,我也会保护你和傻妞的。”
“不急,慢慢来。”宋太后摸摸他的小脸儿,“来,我跟你说说为什么现在不让大将还朝。”
昭文帝驾崩,满朝最重要的事就是给昭文帝发丧了。宋太后与穆瑜都在适应着新身份,大臣也要适应新主君。
如夏文这等芝麻小官倒没什么要适应的,因为不论哪个主君,他都不大熟。不过,翰林也要忙着给先帝写悼文以寄哀思,基本上就是这些事。还有礼部人手不足,临时从翰林院调了些个过去帮衬,夏文也在其中。
皇帝死了,甭管大官小官平民百姓街头巷尾,俱不能见音乐欢笑之声,更甭提什么嫁娶之事,国丧之中,举国同悲,一切喜乐之事要取消。就是家里人穿衣裳,也素净着些好。
赵长卿大小是个诰命,也要每天在诰命堆里去举哀。人家品级高的诰命,待遇啥的还不错,要茶有茶,要水有水,到了她这六品小安人,那是要啥没啥,而且,一去一整天,幸而赵长卿的身体素质,不然一般二般的真坚持不下来。
好容易熬了大半个月,熬到宗室们都到了帝都,熬到昭文帝破土发丧,赵长卿才算从举哀的事业中解脱出来。就这样,夏姑妈羡慕她羡慕的要命,私下同赵莲道,“看你嫂子就有福气,那身诰命衣裳穿着,何等威风气派。还能去给皇帝老子哭丧,真正体面。”
赵莲也十分羡慕,“这都是嫂子命好。”
母女两个正羡慕赵长卿,赵长卿却在烦恼,不知因何,廊前的几株蔷薇无故枯了一枝,余下的也不大精神。赵长卿吩咐永福,“明儿去寻个上好的花匠来,这蔷薇花最容易养活的,也不见有虫子,怎么好端端的枯了呢。”这花还是夏文特意从同窗方国公府移来的,接了三四个颜色,能从春天开到中秋,漂亮极了,赵长卿向来珍爱。
永福忙应了,道,“前几天我瞧着叶子掉得有些厉害,就请了个懂行的花匠来,那匠人也没说出个好歹。明儿再让平顺寻个好花匠过来。”内宅的事,多是永福打理,她向来细心,又知赵长卿的性子。这些天赵长卿每天去朝中举哀,永福早就察觉出花有些不大精神了,只是看赵长卿疲惫,便未多提,想着悄不声的请个花匠打理好了,也省得赵长卿为花操心。不想这花似是真有些不妥,好几日便越发枯败了。
赵长卿道,“让平顺先做这事。”
“是。”
赵长卿是个精明人,她手下的人也都能干,大管家平顺花大价钱请了七八个帝都城有名的花匠,结果,出了多少主意也不见这花好转,反是又枯死了两三支。夏文道,“不行我去方家问问,看他家的花匠可有法子?这花以前是他家的花匠在伺候,肯定比别人熟悉些。”
赵长卿道,“从人家移出来,没养好,怪不好意思的。”
夏文笑,“这有何妨,我去问一声就是。”
不必夏文去方家寻花匠,正赶上李姑娘送花过来,她们母女依旧是以养植花木做营生,赵长卿照顾她们的生意,时常令她们按节令送些花过来。越氏颇是好手艺,她拾弄出的盆景极有风骨,赵长卿有一些自己留着,有的则转送朋友,无形之中,还替她们母女打出了名声。李姑娘为人并不似其母刚烈,她是个聪明善舞之人,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人生的也漂亮,为人更是机伶,有了好花都是先给赵长卿送来。
李姑娘见这花叶脉泛黄,便问了一句,赵长卿发愁道,“无缘无故的就这样了,平日里浇水施肥料都不少,请了许多花匠,也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李姑娘道,“这花也跟人一般,譬如人,定是哪里不妥当了,才会生病。我也看不出是哪儿不妥来,不如明儿我叫我娘过来给大奶奶瞧瞧。”侍弄花草的手艺,李姑娘远不比其母。在这上面,李姑娘还是很有自知知明的。
赵长卿道,“那就麻烦了。”
李姑娘笑,“这有什么麻烦的,我娘也常赞大奶奶院里这几株蔷薇接得好,能接出这四样花色,委实不容易。我娘本就是爱花草之人,我若知道了不与她说,她倒要怪我的。”
如果说苏神医是人类的神医,那越氏必然是花草界的神医。
越氏在夏府住了小半个月便将赵长卿的蔷薇花照料得生机勃勃,花叶舒展。赵长卿极是欢喜,谢了又谢,越氏本就是爱花之人,笑道,“大奶奶这花,本就料理得不错。只是,花有不同,何况您这花接了好几样花色。好在蔷薇是最泼辣不过的花,花肥上稍稍留意就是。我配了些花肥,已经交给福姑娘了。花肥的配料方子,也一并给了福姑娘。若这花再有不妥,大奶奶只管命人去寻我。”
赵长卿笑,“我请了许多人都不如你的手艺好。”
越氏笑,“花匠擅长的花的种类也不一样。这年头物以稀为贵,这蔷薇花,因是极好成活极好伺养,便少有人留意,也少有人用些心。其实要我说,蔷薇是最好的花种之一。”
赵长卿笑,“我单就喜欢它好养活,花开得既大又多,花期也长,养上几丛蔷薇,一院子都是热热闹闹的。”
赵长卿与越氏很说的来,越氏家里还有花木要打理,说会儿话便向赵长卿告辞了,赵长卿道,“你家中事多,何况阿冰一人在家,虽有人相伴,想来你也是不放心的,我就不多留你了。”因越氏还要出城,赵长卿未留午饭,命永福备了礼物,再打发家中车马送了越氏回去。
红儿同永福说起话来,道,“永福姐,你不是说李姑娘长得很像那位与奶奶交好的越姑娘么。”
永福道,“是挺像的,怎么了?”
“我看大奶奶更喜欢越太太,你觉着呢?”
永福笑,“人都讲究缘分,要看投不投缘了。”
红儿笑,“这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三万字左右就可完结了,真想一下子码完,身体又有些不大舒服,今天一更,晚安~~~~~~~~~~~~~~~~~~~
第246章 风起
蔷薇花康复之后,赵长卿心情大好。
福姐儿来找夏玉,还有赵莲,三人一并在园子里游玩儿。福姐儿说起自家新建花架,“我实在喜欢夏婶婶这个蔷薇花架,咱们在这花架下喝茶,茶都是香的。”
夏玉笑,“茶本来就是香的。”
福姐儿道,“这可不一样。我家园子都是收拾好的,一株草一棵花都定了位置,不好乱动。我让人在我院子里搭了个小花架,现在还没弄好,等花开好了,咱们到我那里喝茶。”
夏玉赵莲自然称好,夏玉悄悄问,“福姐儿,那位秦公子是来做什么的啊?”福姐儿非但自己来,还带了一位秦公子来。
“你说十二哥啊。”福姐儿抿嘴一乐,“他早就敬仰夏婶婶武艺高强,特意来拜师学艺。我说夏婶婶武功是天生的,他还不信,非跟我一起来。”
夏玉笑,“嫂子还成师父了。”
小女孩儿们一起说笑玩耍,赵长卿款待秦十二,秦十二十分有礼貌,先是拜见了夏老太太、夏太太,如今非常恳切的对赵长卿说明自己来意,“自从前年一见,我就非常仰慕安人的武功。峥叔说那会儿不好走得太近,我就没来问候安人。今朝终于能过来与安人相见,小子是诚心想习武的。”
赵长卿看他半大少年做大人样的模样便心下好笑,还是耐心的同秦十二解释,道,“武功重在积累,没有一天就练成高手的。何况,我是因天生力气大,习武十几来,才有今日进境。说起来,也浅薄的很。十二公子是出身,习武多是用于强身健体,要我说,倒不必特意拜师,赶明儿我写套剑谱给你,我家中兄弟都是练这个的。”
秦十二道,“那我练剑谱,若有不懂的地方能来向安人请教吗?”
赵长卿笑,“是我的荣幸。”
秦十二连忙道,“能得安人指点,是小子的福分。”
丫环捧来糕点,赵长卿笑道,“这是我闲来做的,十二公子不嫌弃就尝尝。”
秦十二道谢,拿了一块来吃,先赞了味儿好,道,“我在族中排行十二,大家都叫我十二。我单名一个澈字,安人,你叫我名字吧。总是十二公子十二公子的,显着生分。”
赵长卿唤他,“阿澈。”
秦十二十分欢喜,跟赵长卿说,“安人,我虽没拜师,既然跟你习武,我就叫你婶婶吧,行吗?”
总之,秦十二是个非常会套近乎的人,他还厚着脸皮在人家赵长卿这里蹭了顿饭,待下午跟福姐儿一起告辞时,赵长卿送他两匣子点心。
回家后,秦十二大方的请秦峥品尝,还一个劲儿的得瑟,“赵婶婶对我甭提多好了,峥叔,你尝尝,你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没?没有吧?这可是赵婶婶亲手做的。”
秦峥受不了秦十二的热情,何况秦十二都举到他嘴边了,他也只好张嘴咬一口,点头,“还成。”
“什么叫还成,多好吃啊!”秦十二见他峥叔不像有见识的人,也便不给他吃了,自己抽回手巴唧巴唧两口吃没了。
秦十二夸张赞叹,“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啊。”
秦峥险没吐出来,想他自来稳重老成,收养的秦十二却天性活泼到不着调。也不知秦十二怎么对赵长卿这样有好感,以往秦十二就想去拜访,只是先时昭文帝在位,龙体时好时坏的,皇后在宫里便要分外谨慎。秦峥便未令秦十二去夏家,如今昭文帝归了天,便不必有此避讳了,秦十二收拾的瑞气千条,找了个福姐儿去夏家拜访的日子,他便跟着福姐儿一道去了。这一回家真是的…跟抽疯一样…
秦峥提醒秦十二,“你在别人家可不许露出这等没见识的嘴脸,好似我平日里饿着你一般。”
秦十二道,“峥叔,你放心吧。赵婶婶人非常好,要是跟别人学武功,别人还要拿三捏四、磨磨唧唧的,赵婶婶直接就应了我,爽快极了。等我学到赵婶婶的武功,峥叔,我也给你捏个银簪子。”
秦峥道,“习武健身便好,你念书上更有天分,还是多用心在书本上,日后考取功名,方是正道。”
秦十二大言不惭,“峥叔,我的目标是文武全才。”
秦峥往外瞅瞅,不说话。又往外瞅瞅,依旧不说话。
秦十二是个嘴快的,他往外瞅瞅,啥也没有啊,便问,“峥叔,怎么了?”
秦峥道,“我看看外头风大不大,若是风太大,你还是别出门,小心闪了舌头。”
秦十二被讽刺的脸上一抽,郁闷的嘀咕,“这年头,说句实话也不成了。”
秦峥笑着轻抽他后脑一记,“吃过点心就去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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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文回家时,女人们正在夏老太太屋里热热闹闹的说话,夏文笑,“什么事这样高兴?”
夏老太太瞅赵长卿一眼,笑呵呵地,“我们正说呢,你老子在外头教书做先生,你媳妇在家也有人拜师。”
夏文笑,“这倒稀奇,谁要拜长卿为师?”
夏太太笑,“是小秦公子,那孩子,生得一表人才,瞧着比你二弟小些,是…是那谁家的公子来着。”夏太太对官名向来记不大清。
赵长卿接了话,对夏文道,“兵部秦郎中的养子。”
夏太太被提了醒,笑,“对对对,秦郎中家的。”
夏文是知道秦十二的,道,“我在阿让家见过他,今年十三四岁的样子,这么大年岁还能习武?”
赵长卿笑,“阿澈小时候学过些武功,我看他就是好奇,待我默套剑谱给他,叫他去练就行了,习武并非一日之功。”
夏老太太问,“那个秦郎中没儿子么,怎么是养子?”
夏文道,“秦郎中成亲数年无子,收养的族中子弟。听说极有天分的孩子,宋侯爷都挺喜欢他。”
夏老太太与夏太太听说秦郎中无子收的养子,不禁都添了心事。
大家说笑一回,到了用饭的时辰,便各回各院用饭了。夏老太太食不知味,晚上同闺女念叨起长房的事来,夏姑妈道,“这能怎么着?以后武哥儿成亲有了儿子过继给长房一个呗,总不能叫长房绝了后。再者说,长房这大笔产业,过继谁,谁不愿意啊?”
“难道过继是为了长房的产业?主要还是传承,香火传承!”夏老太太嗔瞪女儿一眼,直叹气,“文哥儿样样好,怎么单就这子嗣上不顺呢。”
这话也是老生常谈,夏姑妈听得耳朵里长茧子,她又不是送子娘娘,也没叫他侄儿立刻生个儿子出来,只得听老娘抱怨几句作罢。
秦十二要拜师的事,大家一笑作罢。赵长卿对小孩子向来细致,何况她本就擅画,便把自己当初学的剑法详细的画了一遍,又附注了许多注意要领,方着人给秦十二送了去。
秦十二趁着学里休息时,带了八样点心过来致谢,赵长卿留他吃饭,秦十二同赵长卿说了不少自己的事,“我亲娘去的早,后来爹娶了继母,便不叫我在族里念书了。要不是遇着峥叔,我现在兴许在哪个铺子里学着做生意呢。”
赵长卿并非出身世宦大族,也知道纵使书香家族,也不是个个子弟都有机会鱼跃龙门,譬如资质不大优秀的,便会选择别的方式谋生。秦十二道,“峥叔提出要收养我的时候,我爹跟继母高兴的跟过年似的,还跟我说‘苟富贵,勿相忘’。”
“赵婶婶,你说,人人都有爹娘,怎么我就这样歹命,遇到这样的爹?”继母有自己的小算盘倒是正常,爹总是亲爹,做的这事才令人心寒呢。秦十二万分庆幸自己心胸宽广,不然有这样的父亲,郁闷也能郁闷死。
“血缘上的亲人不一定是亲人,对你好,用心教导你的人才是亲人。”赵长卿道,“秦郎中就是你的父亲。”
秦十二顿生知音之感,他觉着自己同赵婶婶就是那种“倾盖如故”的感觉,好像他的苦闷,他的彷徨都找到了能理解他的人,而且是个女性长辈。秦十二觉着,如果他妈妈活着,肯定也像赵婶婶这样善解人意,这样有智慧。
用过午饭,约好下回来赵长卿做西北菜给他吃,秦十二告辞。
其实,赵长卿也觉着与秦十二投缘,她本就喜欢孩子,何况是秦十二这样机伶的少年,本身就是极讨人喜欢的。
不但赵长卿喜欢秦十二,夏太太也喜欢,夏太太几番同赵长卿打听秦十二,赵长卿笑,“收养阿澈的秦郎中自己是探花出身,秦郎中的祖父是在礼部尚书衔上致仕的。秦家子弟多是做官的,十二资质也非常不错,不然也不能入秦郎中的眼。”
夏太太道,“我看那孩子也好。”夏太太是想到夏玉渐渐长大,万不能像赵莲这样耽搁到一把年纪嫁不出去,就提前给闺女留意适龄女婿。秦十二与夏玉年纪相当,自然入了夏太太法眼。
自从夏老太太回转了脾气,赵长卿颇是悠然自在,同苏先生道,“看来与人相处,都是你敬我一尺,我让你一丈。”她虽然不惧夏老太太,但并不愿意将精力花费在防备夏老太太身上,如今夏老太太能和平共处,赵长卿求之不得。
苏先生笑,“已得其中三味。”
赵长卿笑抿一口茉莉花茶,道,“其实关键并不在媳妇身上。”媳妇说来说去都是外姓人,没哪个婆婆会娶个仇视的儿媳妇回来,也没哪个媳妇就特别要跟婆婆、太婆婆做对的,还是说非要死上一两口子不能痛快?赵长卿自认不是这等极品奇葩,她素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敬我,我必敬人。所以,婆媳关系的要点既不在婆婆身上,也不在媳妇身上,而在男人身上。对于太婆婆,此理亦为适用。
苏先生笑,“这也不枉你一心为阿文打算了。”没有什么付出是不需要回报的,赵长卿为夏家颇多,夏家若总叫她不痛快,不是常法。如今夏家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苏先生也为赵长卿高兴。
赵长卿今日所来,还有他事,她抿了抿唇,方问,“先生知道欧阳先生住在哪儿吗?”
苏先生眉心微动,“你要见他吗?”
赵长卿点头,“想见一见。”
赵长卿不欲多言,苏先生便未多问,将欧阳青峰的住址给了赵长卿。
欧阳青峰在山上有所不错的宅子,转眼十一年未见,欧阳青峰却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不见半分老相,说话时微微挑起眉梢,呷口茶,语气熟稔的仿佛昨日刚刚见过,“长卿来了。”
一株合抱粗的合欢花树遮出暑日荫凉,赵长卿坐在欧阳青峰的对面,“很久没见过先生了。”
欧阳青峰一哂,“我早来帝都好几年,是你不愿意见我。”
赵长卿道,“不是不愿意来见先生,是怕见了先生忍不住要问一些先生或许不愿意说的事。”
欧阳青峰看向赵长卿,唇角一翘,笑,“长卿,我们多年未见,何需如此咄咄逼人。”
赵长卿提起石桌上的茶壶,为欧阳先生续满手中的茶盏,并没有叙旧日师生情义的意思,“先生还记得那把琴吗?”
“琴?”
赵长卿抬起眼睛,认真的望向欧阳青峰,唇际吐出两字,“冬至。”
欧阳青峰不动声色,轻描淡写,“怎么,你想要那把琴?你不早说,可惜当初留在边城,早已不知去向。”
赵长卿道,“先生知道我是怎么看出破绽的吗?我与楚哥哥六岁就相识了,自从他家出事,我将从小到大的事想了一千遍一万遍,每一件事我都会翻来覆去的想。我不相信,堂堂二品大员之家,说倒就倒,先时竟无一点预兆!如果我肯用十年的时间来琢磨一件事,先生,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我。”
“当初你让我赏鉴的琴,蜀王十五公子三个月便成琴,取名冬至。”赵长卿温声道,“先生知道做一把琴要多久吗?苏先生做一张琴要三年,我问过工匠,最快也要一年。那琴为什么叫冬至?欧阳先生,你告诉我,那琴为什么叫冬至?”
欧阳青峰一把年纪,阅历世间多年,如今竟被赵长卿问的脸上发窘、哑口无言,欧阳青峰索性放出无赖嘴脸,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可以去问问十五公子。”赵长卿道,“楚哥哥何等信任你,你竟然伙同蜀王府的人害他!欧阳先生,你们江湖人做事,都不讲良心的吗?”
“你不妨去告诉十五公子,如今在帝都城,让他有手段也要小心着来,可别将帝都城误作成都府。还有,把我隔壁的蠢才细作弄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赵长卿并没有与欧阳青峰动手玩儿命,她又去了苏先生那里,同苏先生说了欧阳青峰的事。
苏先生看着赵长卿,问,“长卿,你也怀疑我吗?”
赵长卿道,“如果先生都不可信,这世间于我将没有再可相信之人。”
苏先生叹口气,“我到边城之前,曾在各地逗留过一段时间,欧阳青峰的来历,我有些怀疑,但是一直不能确定。他来帝都后,与我仍有些联系,不过,我还是不能确定。他可能与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故人有些关系。”
“他算是先生的朋友吗?”
苏先生眼神宁和,“长卿,你对于我比他重要百倍。我也只是好奇他的来历。”
赵长卿轻轻的舒了口气,放下心来。苏先生笑,“这样紧张担心。”
赵长卿坦诚道,“先生就是我的母亲,我不想怀疑你。”
“但是,欧阳来帝都先联系的我,而我与他这几年始终有联系,你对他生疑,自然要问一问我,对吗?”苏先生接着赵长卿的话说。
赵长卿道,“其实在看到先生那张重阳的时候,我就怀疑他了。我对琴了解不多,以前人也笨,都是听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后来先生说他来了帝都,我想着,若他还有什么目的,即使我不想见他,他也会想法子与我见面。结果,他半点动静也无,可见我对他恐怕没什么用。若不是这次藩王来帝都,也没有打草惊蛇的机会。”
苏先生嗔,“你也不怕他对我不利,竟然不提醒我一声。”
赵长卿认真道,“真要说杀人放火,那不可能。因为根本不必他亲自出面,肯定暗地里就干了这事。他既然露面,就有别的目的。我既然对他无用,他一直与先生联系,可见先生这里兴许有他想得到的东西。先生对我都守口如瓶,何况是他。我不信先生真会泄露什么要紧的事情给他。若说他想让先生为他做什么事,先生自到帝都,出门的时候都少。再者说,我被人糊弄还有可能,想糊弄先生就太难了。”
苏先生感叹,“长卿,你可以出师了。”
赵长卿道,“如果要查当初楚家的案子,还是非常难。”
苏先生道,“难的不仅是重查楚家的事,长卿,你这个时候再说楚家,叫夏家做何想呢?”
“先生,我不是想要重查楚家的案子。”赵长卿已不是当年的一无所知的人,她道,“官场上,有几个似郑大人那般干净的,楚家不一定全是冤枉。我只是想知道当初是怎么一回事,不能叫楚哥哥死的不明不白。”
赵长卿能想通这个,倒是让苏先生有些另眼相待,苏先生道,“你应该有所打算了。”
赵长卿道,“我对官场一无所知。”她与苏先生差的不是年龄,而是见识。
赵长卿资质并非一流,能走到这一步,苏先生亦觉惊艳。苏先生笑,“长卿,你应该有所感觉才对。”
赵长卿道,“我有立场优势。”她是天然的太后党,新帝年少登基,太后掌权,起码在近年内,没什么意外的话,政治上,赵长卿有着绝对优势。
苏先生点头,“不止于此。”
赵长卿道,“以前听先生给我讲史书上的事,大多皇帝对藩王不会有太多好感。”
苏先生耐心的引导她,“还没说到点子上。”
赵长卿想了又想,试探的问,“一朝天子一朝臣?”
苏先生嘉许,“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只是说着简单。长卿,权利的交替从来不是简单的事。打个比方,长卿,现在你的生意由梨子打理。以后你有了子嗣,你的子嗣会不会愿意这种合作方式?会不会想用自己的心腹近人?或者,再有别的其他的想法?梨子呢?梨子是什么想法?你与梨子的交情,他不见得看重这些利益。他不看重,他手下的大小掌柜呢?会怎么想?”
“长卿,这就是权利交替。”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一直不舒服,恢复更新~
第247章 事泄
有苏先生这样千载难逢的先生指导,赵长卿自来冷静,所以她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清晰的认识,即使有权力更迭的机会在眼前,凭赵长卿与夏家今时今日地位,想直接从中得利难上加难。
苏先生有一句话说的对,“任何事都要等待时机,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时机。”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时机,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时机,对于许多人,立场本身就是时机。如宁安侯,宋太后嫡亲的大姨丈,在昭文帝丧礼结束之后便被宋太后委任为禁卫军统领。当然,新帝登基,举朝皆有封赏,如彭相被加封泰国公,荫一孙,也是极为厚重的封赏了。
自然,太后的娘家承恩侯府,也更进一步,得封承恩公。
再者,各来帝都的藩王宗室,都有不错的封赏。宋太后与穆瑜命内务府拨出宅院府第,让他们住在帝都,亲近一二。
这些帝都的花团锦簇,是夏文与赵长卿说的,赵长卿也将蜀王府的可疑告诉了夏文,夏文去同宋嘉让提了个醒。反正蜀王府倒霉,也是他家报了大仇。
夏文还别别扭扭的问赵长卿一句,“要不要我去问问当年楚家的案子?”
赵长卿正对镜画眉,闻言手一滞,道,“千万别问。上头的事,咱们别搀和,咱们什么都不必做,静待时机就好。若这回站对了位置,十年内是无忧的。”
夏文微微一笑,接过赵长卿手里的黛笔,帮她将眉毛画好。
没过几日,隔壁邻居传来新鲜消息。红儿眉飞色舞的回禀道,“奶奶知道不?隔壁柳举人纳二房了。”赵长卿厌恶杨玉芙,阖府都知道的,何况红儿是赵长卿身边得力的大丫环。先时杨玉芙给赵长卿添了不少堵心事,如今杨玉芙倒了霉,红儿自然高兴。
“纳二房?”赵长卿吃了一惊,她倒没什么喜色,反是问,“柳举人如何敢纳二房?”如今柳家的家业,还不是杨玉芙赚回来的。
“这还不清楚,就是外头鞭炮呯啪响,我着小丫环在二门打听,才知道是柳家纳二房了。”红儿是贴身丫环,知道的事便多,她又素来伶俐,此刻不禁道,“奶奶,你说是不是柳举人发现杨姑娘同蜀王府藕断丝连的事,才要纳二房的。”
绝不可能。若要知道,柳举人定是早便知道的,怎么到如今才纳二房?还是说,杨玉芙真的失势了。赵长卿道,“你再去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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