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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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嫂两个带着丫环正往外走,正遇着穆十五随一老者进来,赵长卿大方的行了一礼,让至一侧,请这一行人先行。穆十五微颌首,并未与赵长卿说话。倒是那老者打量赵长卿一眼,眼神落在她身上悬着的一块玉玦时不由愣了,折身回头,问,“你姓朱?”

赵长卿温声道,“我姓赵,家中曾外祖父姓朱。”

“边城朱家?”

“是。”

老者见赵长卿神色沉静,道,“请来静室说话。”

夏玉很有些不安,赵长卿拍拍她的手,“你同丫环在外头等我。”

赵长卿早已猜出老者的身份,心下却并不觉着如何,只管淡然的跟了过去。一行人去了处景致优美,却颇为僻静的院落。蜀王连穆十五都打发了出去,对赵长卿颇为和悦,道,“坐下说话吧。”

待赵长卿坐了,蜀王问,“阿元是不是对你提起过我?”朱太爷芳名朱元。

赵长卿恭恭敬敬道,“太爷并未说过您的事,我以往在王老先生家见过十五公子,他与您面容颇有相似之处。我在太爷留下的东西里,见过您写的字,那上头有您的落款。”

蜀王笑,“我以往都说,阿元这样聪明的人,听说子孙无一肖他者,未免可惜。我与他第一次见面,他也是片刻便猜出我的身份。你很像他,只是相貌不及他俊美。”

“太爷原就是独一无二的。”

“前两年听说他过逝了,他去的还安稳吗?”

“安稳。”

蜀王轻轻一叹,“那就好。”

说完这三个字,蜀王再无话,只是静静出神,晨光透入玉色纱窗,映得蜀王鬓间银丝灼人眼。赵长卿便也安静的坐着。良久,蜀王问,“你会吹笛子吗?”

“少时略学过一二。”

蜀王令穆十五取来一管玉笛,递给赵长卿道,“吹一曲《祝青云》给我听吧。”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欢喜记的朋友们先睡吧,接下来更巧言令色~

第195章

赵长卿并不喜欢《祝青云》这首曲子,她总觉着有些悲伤。

每次听到这首曲子,她总会想起楚渝在杏林第一次吹起《祝青云》的模样。蜀王只是听过一曲《祝青云》便离开了,赵长卿也携夏玉回付家。

赵长卿只与夏玉说是家中长辈的朋友,夏玉年纪小,很好糊弄,并没有追问。赵长卿将玉玦握在掌中赏玩,她并不知道蜀王竟认得这件东西,当时她初见太爷,朱太爷觉着她挺合眼缘,随手将这玉玦赏了她。后来,朱太爷给她的东西里,她整理的时候见到了一幅蜀王题的字,才知朱太爷同蜀王是认识的。赵长卿却是没料到会在神仙府遇到蜀王。

赵长卿遇到了蜀王,却说不上奇遇,蜀王只是打听了朱太爷的事,余者一概没有多问,对于朱太爷的曾外孙女赵长卿更没有多问一句。仿佛,就是匆匆而过,或者是这玉玦有灵,让她带给蜀王有关朱太爷最后的消息。

赵长卿很快将此事抛诸脑后,专心的准备起夏文秋举用的东西。自衣裳到吃食,都有专门的规定,考试最防作弊,如衣裳,都要单层的。如吃食,糕点类要切成寸见方的小块。哪怕馒头也要切开,包子更不成,总之各种严格。

别看夏文念书访友的忙碌,赵长卿这陪考的也不轻松。

八月丹桂飘香的时候,院里这棵桂树很有些年头了,开出的桂花是极灿烂的金黄色,香气浓郁,整个院子都芳香的很。夏文昨夜一夜未眠,一大早吃过饭,冯殷就来找他,两人在书房既未做诗也未行文,皆神思不嘱的等着榜单呢。两人的小厮早饭都没吃便去贡院外等着了。

一时,永福捧进一瓶新鲜桂花,赵长卿喜欢用鲜花薰屋子,如今八月,夏文书房里插瓶的换了桂花。

冯殷素日最淡定的人,见了这花极是欢喜,笑,“这花好。”

永福笑,“我家奶奶已吩咐人往冯大爷的院里送了一瓶。”

冯殷笑,“多谢弟妹了。”他与夏文素有交情,只是家中境况远不比夏家,此次能一道住在付家,本身便是极大的帮助。就是考前,赵长卿预备秋闱时的东西,也多给冯殷预备了一份。冯殷时常说夏文娶得贤妻。当然,他家中妻子也很贤良,这些年他要科举,都是妻子辛苦操持家事,侍奉父母。如若能桂榜得中,也能对得起妻子这些年的辛劳了。

时间其实并没有多久,只是对于夏、冯二人而言,真的是太久了。当骄阳自东方冉冉升起,金光万道散落人世间,两个小厮一脸激动的跑回家来,其实不必问,只看这幅形容便知都是好消息。夏文桂榜十一名,冯殷桂榜三十三名,都是极好的名次。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欢喜时。

且不说冯殷欢喜的清泪长流,便是夏文也眼圈儿泛红…后面的事不必说,俱是喜事,来报喜的官差还一人一个给系了大红花,赵长卿打赏了官差,又听了一套恭喜奉承话,便是付家上下也很为两位爷高兴。付老太太还张罗着摆两席酒,一并热闹热闹。小夏姑妈笑问赵长卿,“可打发人回乡报喜了?”

赵长卿笑,“已经叫平安快马回去了。家中公婆知道,还不知要如何欢喜。”

小夏姑妈挽着赵长卿的手笑叹,“不枉你这一年多悉心照顾文哥儿,他总算没辜负你。”

赵长卿笑,“小姑丈这样的提携指点相公文章,相公自己也肯用功。”

付老太太打趣一句,“我看,还有你旺夫的缘故。”

赵长卿笑,“承老太太喜言,那我就盼着一路旺到底了。”

一时间,屋内俱是笑语欢声。

夏文又在付家住了两日,基本上日日出去吃酒应酬,得意之人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慷慨激昂,拉不完的关系交情。待重要的几场酒吃过,夏文便同小姑妈、小姑丈告辞,得带着老婆、妹妹回家,家里定也惦记着呢。付老太太、小夏姑妈都未苦留,均笑,“回家好生乐呵几日。”

夏文笑,“在家也呆不了几天,已经与几个朋友约好,一道去帝都。明年是大比之年,转眼既到的。”

小夏姑妈点头笑道,“文哥儿运道起来了,只管去,你姑丈说你文章火侯已到,问题不大。”

说了一时话,夏文就带着妻子、妹妹正式拜别,小夏姑妈小付姑丈带着三个儿子一直送他们到门口,小夏姑妈很有些不舍,道,“一道住着不觉什么,你们这一走,我心里便空荡荡的。”

夏文宽慰小姑妈道,“姑妈放心,待去帝都前,我再过来。就是到了帝都,如今信件来往方便,您莫记挂我,我会好好的。”

“好,好。”

诸人又说了一席话,小付姑丈道,“去吧,青城县离成都府虽不过大半日马程,也别耽搁太久。什么时候闲了,我送你们姑妈回去瞧瞧也便宜。你们这就启程吧,早些到家,我们也放心。”

赵长卿听到城中此起彼伏的笛声,皆是一曲《祝青云》,似是为了应喝城中喜悦,冯殷在后面的车内也吹起了笛子,依旧是《祝青云》。青云直上,大约是世间男子共同的志向吧。

忽又一阵呛人的香火味儿传来,夏文掀帘子瞧一眼便放下了,笑道,“如今这在神仙府还愿的人,烧香烧的跟着了火似的。”今日他懒上一懒,不骑马了,与赵长卿同乘一车。只要彼此在一处,哪怕不说话,夏文都觉着心中满满的欢喜。

赵长卿笑,“神仙府的香火还是极灵的。”

夏文笑,“说起《祝青云》来,还有个玉笛的典故,你知道不?”

赵长卿如何不知,道,“史书上说过,唐神仙首作《祝青云》时,因曲调高昂,一支竹笛吹裂,因此先时只得半曲。凤武皇帝闻知此事,赐了一管玉笛给唐神仙,唐神仙就此完成整曲祝青云。是不是这个典?”

夏文笑,“那管被凤武皇帝赐给唐神仙的笛子,也有个极好听的名字,你知道叫什么吗?”

这个,赵长卿却是不知了。

“那管笛子,就叫青云。”夏文想到一则趣事,笑,“以往有个同窗,家资豪富,得到一管玉笛,上面还有凤武皇帝的落款,便以为是青云,牛吹到了天上,后来拿到学里给山长品鉴。山长就说了一句,‘那笛子名叫青云,却是紫玉所雕,故此史书称紫玉青云,你怎么倒拿一管碧玉长笛来?’我们笑得肚子都疼了。夫子恼他枉念了书,罚了好几日的功课方罢。”

赵长卿不禁也笑了,道,“这不是被骗惨了。”

“是啊,那笛子也是极好玉料所雕,但也值不了一千两。他原是想捡个落,不想倒是给人骗了一大笔银钱。被骗些银钱也还好,却又在学里丢了大丑,面子往哪儿搁。”

赵长卿笑道,“你别总说别人,我就不信你念书时没有糗事发生。”

“要说有,也只有一件。”夏文笑,“有一次在学里没背好功课,夫子罚我去后山泉里打两罐泉水给他煮茶。那会儿年纪小,不懂水的分别,我想着,水与水还不是一样,就随便就近找了处小河,打了两罐水给先生交差。夫子一尝就尝了出来,骂我拿河水糊弄他。”

“后来怎么着了?”

“也没怎么着。”夏文笑,“就是整整一个月放学后我不能回家,得先去后山给夫子拎完泉水才能回家,以后再不敢投机取巧。”

赵长卿很是笑了夏文一回。

一路有说有笑的回家,夏家早盼的望眼欲穿,眼见夏文回来,街坊邻居族人皆来贺喜,门口还点了两挂爆竹,夏家那一通热闹就不必提了。当天晚上,夏太太脸笑得抽筋,夏文不得不去给老娘针灸了一番。

夏文第二日去王老夫子的家看望老先生,回来后便与父母商量着去帝都准备春闱的事。家里虽是难舍,到底更盼着夏文能一股作气考出前程来,夏太太担忧道,“这去了要住哪儿呢?”

夏文笑,“帝都何等宽广之地,难道还没住的地方?母亲尽管放心吧,前些日子苏先生的信送了来,说他们已到了帝都租赁了宅子,知道我们必要去的,特意留了一个院子给我们。我跟媳妇商量好了,去了帝都,就住在一处,大家在一起,也亲香。”

夏太太喜之不尽,“那可得好生谢谢苏先生,我都忘了,可不是么,阿白中举比你还早一届,那孩子才学是极好的。”不仅是方便,关键是可靠。夏太太又道,“只是不知阿宁今年秋闱成绩如何?”

赵长宁笑,“到帝都便知道了。”

夏老爷道,“你族长家的二伯正在帝都为官,我写封信,你去了帝都别忘记去请安。”

夏文笑,“哪里用父亲写信,我自己去就成。”

夏老爷笑,“礼多人不怪,写封信又费不了什么事。”

赵长卿刚在婆家歇了两日便又开始收拾行礼,准备去帝都的事宜。当然,赵长卿是极想去帝都的,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苏先生了。还有林姐姐,不知林姐姐的生意做得如何了。

赵长卿正思量收拾行礼的事,就听到一个消息:那位被蜀王世子强纳入府的杨表妹,被放回了家。

这消息是夏玉同赵长卿八卦来的,夏玉道,“亏得舅舅家脸大,还请了娘过去。若知是去见姨妈,我再不去的。”夏玉是跟着母亲一道去外祖母家的,故此知道的真切,与赵长卿说的绘声绘色,“我一见杨表姐,都吓了一跳。娘问她说,是不是回家省亲的。杨表姐还哭了。有什么好哭的?当初大哥一中秀才,姨妈死活要结亲,结亲后表姐给蜀王府瞧上,姨妈屁颠儿屁颠儿的过来退亲,咱们家也没说啥。后来咱家无故遭了横祸,都是因她的缘故。”

夏玉颇是愤愤,问赵长卿,“嫂子,你说怎么蜀王府让她回家了啊,是不是蜀王世子不喜欢她了?”

赵长卿亦不明其中缘故,笑,“这我也不知道。只是宫里的宫女还几年一放呢,想来蜀王府也是一样的吧。”

夏玉唧唧咕咕同长嫂说了半日话,过一时,夏太太就叫了赵长卿过去说起杨家的事。夏太太因今日见了杨家,心里便不大痛快,与赵长卿说的话跟夏玉八卦的也差不多,夏太太道,“我兴许是上辈子没积德,修来这样的姐姐。”接着便说起前事,“文哥儿十六上就中了秀才,那会儿家里日子也好,我娘家就这么一个亲姐姐,她嫁的杨家,也算,只是你杨家姨丈一辈子也只得了个秀才功名。先时要结亲的话,也是你姨妈先提的,我想着,芙姐儿那孩子平日看着也乖巧,便应了。”夏太太话说的简单,当初可是险些酿出家庭事故,无他,夏老太太一直想把娘家侄孙女嫁给夏文,结果给夏太太提前下手,定了亲外甥女杨玉芙,夏老太太险没炸了。

“后来不知芙姐儿怎么得了蜀王世子的眼缘,你姨妈哭哭啼啼的来找我退亲,说不敢得罪蜀王家。”夏太太叹道,“我心里虽气了一场,可咱家小门小户的,如何敢跟王府争,便也咬牙认了。谁晓得后来突然就大祸临头了。今天我原以为是你外祖母有事,带着玉姐儿一过去,竟见到了芙姐儿,可把我吓了一跳。你猜芙姐儿说什么,她说蜀王世子恨她当初与咱家定过亲,才示意手下人整治了你公公。”

赵长卿略一思量便笑了,道,“表妹这话当真含蓄。她定过亲,蜀王世子又不是不知道,何况咱家当初又不是死活不退亲。要说蜀王世子恨她当初与咱家定亲便示意手下人整治公公,我是不信的。不过可能是表妹对相公旧情难忘,在蜀王府里惹怒了蜀王世子,由此迁怒咱家,还是有可能。”

夏太太脸上尴尬一闪而过,赵长卿便心里有数,想来杨家表妹很是跟夏太太哭诉了一番自己的不得已。夏太太怕她多心,不好与她直言,便委婉的改变了下说辞。夏太太叹,“反正不管她怎么说吧。皆因她,家里遭这一场大难,以后知道有这一门亲戚就罢了,不必多往来。”

“我知道了。”赵长卿笑劝道,“婆婆也别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只要相公前程好,那些当初嫌弃咱们家的,只能说是没眼光了。”

赵长卿这话正中夏太太的心,如今儿子刚中了举人,夏太太的心情正好。夏太太笑叹,“我没什么,苦日子都走过来了。就是老太太,不知又要说什么了。”

婆媳多年,夏太太算是摸准了夏老太太的脉。夏老太太知道杨玉芙自蜀王府归家的消息后,当着夏太太的面儿便道,“早就说那丫头命硬,你非得给文哥儿定了她。刚定亲没几年,老大便遭了官司,咱家倒了大霉,还不都是她妨克着的。如今蜀王府放她回来是救了自己一命,不然说不定怎么着呢。”

夏太太静坐无言。

赵长卿也不说话,夏老太太这种高论,她早听过了。当初楚家出事,一样有许多人这样说她。即便赵长卿自己也时时怀疑,真的是因为她吗?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楚家的命运。

还是过来帮忙的夏二太太笑,“哎,要我说,再没有比侄媳妇更旺夫的了。自打娶了侄媳妇,我觉着咱们文哥儿没有半点不顺遂的。”

夏老太太将嘴撇至腮帮子上,高扬着下巴道,“那也是文哥儿有才学,十六就中了秀才,这世上有几人十六便中秀才的!咱们文哥儿这样才学,谁嫁了是谁的福气!”

夏二太太刚要奉承夏老太太几句,夏老太太简直上赶着打脸,问赵长卿,“孙媳妇,你说是不是?”

“相公能取得功名,我自然是最高兴的。”赵长卿觉着自己若再不说话,夏老太太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遂轻描淡写的笑道,“如夏氏这样的历经三朝的书香大族,出个举人进士的原也不稀奇,就是我娘家亲戚,举人进士也寻常的很,谁家还敲锣打敲的穷吆喝呢,没的显着小家子气,也不是咱们这样大族人家的规矩作派。以后的路还长的很,我时常规劝相公,若考个举人便志得意满,一辈子前程也不过如此了。不要说一个举人,就是明年金榜题名,也不必大惊小怪,朝廷六部九卿的堂官,哪个不是进士出身?翰林院里,谁人不是饱学之士?当今皇后娘娘的父亲承恩侯,当年十二岁为案首,十六岁中解元,十八岁独占螯头,御笔亲点金榜状元,连中三元,至今引以为美谈。内阁六位相辅,谁人才学不好?哪个没有见识?老太太,你最有见识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一时自夏老太太屋里散了,赵长卿回自己房休息,夏二太太去了夏太太的屋,这妯娌二人自夏文中举后,关系愈发融洽了。夏二太太咋舌,“侄媳妇真是厉害,帝都的事都知道的这样清楚。”其实,夏太太也不大懂,她不懂装懂道,“官宦人家的小姐,又是自小念书的,自然更明白世理。”这就是夏太太想让闺女念书的原因了,看赵长卿就知道,念过书见过世面的人何等有底气。

夏文回家后听说杨家表妹的事,惊讶过后只是淡然一叹,道,“如今再想从前,倒跟上辈子似的。”

赵长卿笑,“好在都过去了。”夏家又不是圣人,饶是杨家再有苦衷,也不可能尽释前嫌的。

夏文并未将杨家的事放在心上,与妻子道,“这次咱们县里连我一共中了四个举人,有一位刘举人名次不佳,不准备明年下场,咱们三家一道同行。船已经定好了,我想着,明日咱们去小姑妈家走一趟,再去瞧瞧先生,这就起程了。”

“好。”

小夏姑妈自然又有一番离别叮咛,小付姑丈在帝都做过翰林,还有一二交情不错的朋友,给夏文写了引荐信叫他带着,极是尽心。

及至到王老先生府上,赵长卿去陪穆师娘说话,穆师娘笑,“男人大都是想去权利场见识一翻的。我知道,你们心里是拿我同先生当成师父、师娘的,不过,到了帝都别这样说。前几年,福德亲王一家子在封地上殁了。”穆师娘说着叹了口气。

尽管活了两辈子,赵长卿的眼界还未宽阔到帝都宗室皇家这般层面,她只是听着穆师娘似有未竟之意,斟酌着劝慰道,“师娘的意思,我记得了。我见的世面小,心里也羡慕师父师娘这般鹣鲽情深。”

穆师娘笑,“你是个明白人,日子好坏都在自己手上。”

赵长卿便陪着穆师娘闲话,中午在王老夫子府上用的饭。下晌夫妻二人告辞,夏文身上带了些酒气,赵长卿问,“吃酒了?”

扶赵长卿上了车,夏文有些酒意,并未骑马,一并坐车。夏文低声道,“只吃了两杯,先生并不好酒。十五公子也在。十五公子说,蜀王府的侍女年纪大了,除了配人,也会放一些回家自行匹配。我觉着,十五公子是有意说的。”

赵长卿思来想去也不能明白十五公子说这话的缘故,便道,“这些宗室人家,心肠都是弯弯曲曲的。”她可不认为蜀王会把她放在眼里,何况,杨家表妹回不回家于她也无甚相关。就是于夏家,现在也无甚相关。

夏文考虑事情与赵长卿不同,夏文向来是先虑忧喜,此时既不能知其中缘故,夏文道,“管他怎么弯曲,十五公子有意露个口风,想来是叫咱们放心的意思,我琢磨着不是恶意。咱们这就去帝都了,以后山高路远的,蜀王府再大的势力,也管不到帝都去。”

赵长卿自荷包取出醒酒石叫他含着,笑,“是。”

一行人依旧是丫环小厮行礼,太琐碎的没带,也收拾了三大车,另外夏文的两位同窗,拢共也就一车东西。因是新举人身份,俱都鸟枪换炮,一身的光鲜,身边各带了两个小厮服侍,家人都送至码头,自有一番离情。

夏太太第一千零一次的叮嘱儿子,“注意身子,功名虽要紧,身子更要紧,也别用功太过。”

夏文皆耐心含笑应了。

夏太太又拉着赵长卿的手道,“若阿文一个人去帝都,我再不能放心的。有你在他身边,我便万事不担忧了。你素来周全妥当,懂事细心,我原没什么要叮咛的。只是说一句,多对自己好一些,我便也放心了。家里的事你们都别惦记,你们好,家里就好。到了帝都,若便宜托人送封信回来,家里就安心了。”

赵长卿也应了,又宽慰了婆婆一番。

夏文要去帝都,夏武是留在家里的,尽管夏武年不过十五,可长兄一走,夏武就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夏文也自有一番话与他说。

另外冯李两家皆是如此,大家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直待船工催了两次,方依依不舍的上了船,与家人惜别北上。

赵长卿这次晕船的症状较上次好些,只是三峡水险风急,仍是晕了个好歹。这时候,便很能体会到大夫在船的好处了。

下了水路,便是陆路。如来蜀中时一样,大家走官道,住驿站,不仅仅是方便,更重要的是安全。八月十六自蜀中出发,途中无半点耽搁,到帝都城的时间正好九月初一。

九月初时,帝都的天气已有些凉了,诸人都换了夹衣。车马行在宽阔的街道上,两旁皆是繁华热闹的店铺行人,其气派与蜀中又有一番不同。一行人直奔到苏先生信中的地址,敲开门,门房一听是赵长卿等人,连忙迎了进去,笑道,“前两天赵大爷与朱大爷刚到,正念叨着夏大爷夏大奶奶呢。”

赵大爷?难不成阿宁中了举人?赵长卿不大敢信,随着夏文进了这处四进宅院。

帝都寸土寸金,钱财上还好应对,今年又正巧是大比之年,能租到这处大院落想来必是不易的。

赵长宁先欢喜的迎出来,笑,“姐、姐夫,我算着你们这两日就该到的。”

夏文给赵长宁介绍了自己的两位同窗,大家彼此见过,夏文问赵长宁秋闱的事,赵长宁喜不自禁,挠挠头,“再想不到的,只比孙山好一位。”他是桂榜最后一名,赵长宁笑,“这回是来见识见识。”

夏文道,“别说这丧气话,宁弟运道正旺。”最后一名怎么了,照样是举人!

赵长宁笑,“你们路上可好?什么时候出发的,自蜀中出来走了多少时日?”

大家说着话进屋,如今这院里住的多是西北的举人,有如凌腾、朱唐、陈三郎,苏白,今年新中的举人如赵长宁、朱庆,再有就是夏文赵长卿一行了,大家彼此见过,自有一番热闹。

赵长卿很干脆的把夏文撇下,迫不及待的去后头见苏先生。

苏先生正在自己院里忙,见了赵长卿微微一笑,温暖一如在边城十几载朝夕未离的岁月,“快过来,给你看看我新做的琴。”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196章

苏先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苏白这小子完全没有继承她的艺术品味,好在有赵长卿这得意弟子可补一二不足。苏先生难得露出炫耀的模样,与赵长卿介绍她的宝贝琴,“自坟地里拉出来刷洗后,这木板整整又在庙里阴干了六载,我每年出六两银子叫庙里的和尚为这块板诵经,又经三年方制得一琴,今日方堪堪制成,又赶在九月初的日子,这琴便叫九月吧。”

赵长卿自幼受苏先生的熏陶,也有一点眼力,此琴为伏羲氏,七弦琴,仍带着些清漆的味儿,赵长卿凑近细品,“这琴自选材到成琴,历经九载,是先生的心爱之物,又成琴在九月。带了两个九,如今临近重阳节,不如叫重阳。”

“重阳重阳,这名字也好。”苏先生笑,“每逢佳节必思亲,是不是想家了?”

赵长卿坐在苏先生身畔,头倚在先生肩上,“有一点。”

苏先生抚摸着她的发丝,“我也想你了。”

苏先生与赵长卿说家中事,“阿宁他们回去说了夏家的事,你母亲气的了不得,足骂了三日有余。后来接到你们的信方好了些。”

赵长卿叹道,“兴许嫁人都是这样。内宅方寸大的地方,不是想你拿捏我,就是我要拿捏你,究竟没趣。我常说,若把这些跟自家人斗的心眼儿用在正经事上,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好。”

“越是无能的人,越是喜欢窝里斗。”苏先生笑,“你只管活得自在了就是,人生这样长,总要先顾了自己再顾别人。”

赵长卿笑,“我知道。”又问家里人可好。

苏先生笑,“都好,就是记挂你,好在如今写信方便,若是知道阿文中举,家里定为你们欢喜的。梨果也中了举人,名次比阿宁还要好。”听到这儿,赵长卿“扑哧”就笑了,道,“阿宁得了个孙山,梨子只要中,就比他好。”

苏先生也笑了,“你别笑话阿宁,他这才叫运道。”

“梨果今年不来应试么?”

“来了,他跟梨子出去了。”

“梨子也来了?”

苏先生笑,“梨子是特意送梨果来考春闱的,今天是带着梨子去庙里拜佛,估计得明天才回来。”梨果中举,梨子这做哥哥可是比梨果还要高兴。

“什么地方的佛这么远。”或者为表虔心,还要在庙里过夜不成。

苏先生说着都觉好笑,忍俊不禁,“来前就把咱们边城乃至甘肃府的佛道都拜了个遍,如今帝都的庙也拜过了,昨儿他们就去了直隶府,听说那里有极灵的菩萨。”

赵长卿十分无语,苏先生笑,“梨果都快烦死梨子了,就盼着你快点来呢。”接着,苏先生又说起凌二姐的事,“二姐儿与林旭成亲了,年前生了个儿子。只可惜这次秋闱林旭又没中。”

林旭论才学绝对比赵长宁要好啊,到这会儿,赵长卿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有些人中举轻而易举,有些人白发老童生,一生不得志。向谁说理去呢?或者苍天本无理。赵长卿道,“林太太盼孙子盼了多少年,如今有了孙子,一家子好生过日子,科举慢慢来就是。”

苏先生道,“人生路还长的很,现在还论不到输赢。”

“是啊。”赵长卿笑,“其实要我说,舒心就是好日子。”

苏先生笑,“这话很是。”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只可惜,这世间大多人是不明白的。苏先生端起茶呷一口,忽然想到一事,笑,“看我,有件大喜事没跟你说。你又做姐姐了。”

赵长卿呆了一刻,“母亲又生了小妹妹吗?”

苏先生笑,“你可真是神猜。难不成接到了信?这也不能,长宁说八月初一生产的,母女平安,接着长宁就中了举,双喜临门,就取了名字叫长喜。”

赵长卿竟一时不能言,命运这样的玄妙,前世,长喜比赵长宇小两岁出生,今生凌氏生了赵长宇后一直未曾生育,赵长卿便以为可能不会有赵长喜的存在了,不想,迟了这些年,赵长喜还是来了。

或者,这就是命运的不可抗拒。

不。

如果命运真的不可抗拒,那楚家又是怎么回事呢?

苏先生笑着唤她,“莫不是高兴傻了?”

赵长卿回神一笑,“我倒没傻,怕是爹爹要高兴傻的。只是先时的信上怎么没听母亲提过呢。”

“不要说你,先时我也不知道,我还是听阿宁来帝都后说的。”苏先生笑,“说来也是叫人笑,今年过完年,我们就商量着来帝都,我去瞧你母亲与她和老太太辞行时,闲话时她便跟我说,过年这些天胃口好,那会儿日子浅,我也未留意,就往帝都来了。长宁与我说,先时未料到是有身孕,就是想吃东西,经期没来,你母亲还以为是年岁大了要停经,就没多想,后来肚子大起来,这才觉着不对,请了大夫来家诊脉,方知是有身孕。兴许是不好意思,才没跟你说。”

赵长卿笑,“母亲可真是的…总是大喜事。”

赵长卿又问,“先生,你见着林姐姐没?”

苏先生沉默片刻,方道,“其实,有人托我给林老板带了信。不过,我来帝都后跟帝都铺子里的伙计打听过,林老板从未联系过他们,就是这两年,胭脂铺送到帝都给林老板的分红,也一直没人来领。”

赵长卿道,“难不成,林姐姐没到帝都来?”

“这就不清楚了。”苏先生道,“我总觉着她不似寻常来历的人。”

赵长卿不解,“这话怎么说?”她同林老板做了好几年的邻居,关系素来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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