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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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当真是一出好戏。
白厅长就安排在了外宅里,小夫人提前将外宅重收拾了一回,但凡贵重讲究的都收了起来,悉换了素朴的。她自身也换了前几天刚做的清雅又不失素朴的衣裙,楚楚可怜的模样,柔顺的给白太太磕头敬茶叫了姐姐,白厅长便道,“你们姐儿俩说说话,我外头还有些事。”便先离去了。
小夫人遂说起自身命运的坎坷。这简直是小夫人的强项,说的既感人至极,非但能感动别人,更能感动自己。小夫人自己说到伤心处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脸颊往下淌去,白太太这样的软性人,更是听的红了眼框。
倘不是二人皆自克制,说不得便要抱头痛哭一场。
除了自陈身世,小夫人还说到她外宅的账目,小夫人柔声道,“我自幼跟哥哥相依为命,艰难时,我与哥哥分吃一个粗粮饼子。我经过这样艰难的岁月,哪里敢大手大脚的乱用钱,更遑论铺张浪费,若那样,我成什么人了。听几家掌柜的过来说我这里账目的事,我一听也险些吓死过去。我平日里,除了穿戴也就是几人的饭食花销。他们都知道我的,若是厅长不过来,我一人也只一菜一汤,下人也是一样。厅长过来,也不过五六个菜,只是偶有厅长的客人来,才会叫些席面,以不失体面。我先还以为这些个掌柜捣鬼坑我,我这里也是有细账的,拿来一对,才知我不过是白担了个虚名儿。”
小夫人把自己“整理”的一套私账捧给白太太,道,“我不敢说在这宅子里没用过厅长的钱,姐姐也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今这里一应花用,全赖厅长所赐。可我也是好人家的闺女,除了四季衣裳,厅长给的一些头面首饰,可这账上多少金玉贵重之物,我并未见过。后来细查,才知道是厅长从银楼上拿去送礼交际的,譬如大总统一妻九妾,十七个儿子,十五个闺女,别处可不打点,大总统这里的礼是半点不能差的。还有厅长同僚间的交际,许多东西或是当时为了便宜什么的,就直接记到了我这里的账上。如今他们买卖人年下清账,说起来就似我这里极大的开销一般,我岂不冤枉!”
说着,小夫人还把一个红木匣子捧来,照样放白太太跟前,辩白说,“我自跟了厅长,这些年,他给我置的衣裳且不提了,已是旧衣,想也值不得什么。这是他给我置的几样金银首饰,我听厅长说,老太太为我这里的花销生好大的气。冤不冤的,我也只敢在姐姐面前说,不敢同老太太辩去。这里头还有我攒下的一百多块大洋,厅长一月给我五块大洋的花销零用,我不敢乱用,都存了起来。如今都托给姐姐,虽则杯水车薪,也是我的心意。”
白太太先听她的“身世”,已是怜惜至极,今又见账中另有内情,况她这般懂事,焉能收她的东西,连忙道,“可莫要如此。”又说,“你如今怀着身子,莫这般自苦。你的心,我都明白。”
小夫人掩面泣道,“姐姐明白我,我纵是现在死了,也是值得的。”
接下来的事都不消提,白太太这样的柔弱好哄的性子,哄她主动接小夫人进门儿再容易不过。白太太还颇得“小夫人指点”,先把外宅的账目同白老太太说了,白太太道,“约摸是真的,我想着去岁也没用这么些钱。相公在外交际,怕是颇多花销,倘都算在她的头上,也的确有些不公道。”
看婆婆没说什么,白太太方说了想接小夫人进门儿之事,白老太太倚榻冷冷一笑,瞥这儿媳妇一眼,直身赞叹,“你这贤惠的也太过了些。”
白太太性子温柔天真,倒也另有自己的一番见识,白太太道,“如今已然这般,与其让相公总是在外头,倒不若把那一位接进来。我听说,她眼下有了身子,倘她能生个儿子,我这里也是高兴的。何况,在外终是花销大些。待到家来,有妈你当家,我想倒是用不了这许多银钱的。”
白老太太终是不喜,可有一事却是让白老太太不得不慎重,那就是,小夫人有孕之事!
白老太太比白太太直接,她根本没有去听小夫人那些个诉苦的废话,白老太太直接请了京中三位神医圣手,分别去给小夫人诊脉,直待三人都说小夫人肚子里这胎是男孩儿,白老太太方令人一顶小轿把人悄不声的接了进来。而且,白老太太此事办的神不知鬼不觉,便是白太太白厅长先前都未得分毫消息,白老太太就将人接来了。至于外宅的东西,白老太太派了心腹嬷嬷,直接抄了个干净,四季衣裳都还给了小夫人,至于金玉首饰、古董花瓶之类,白老太太悉数入了库,连同外宅的房契,白老太太也自己收了起来,只与儿子一句话,“那些东西折了价,正填了你外宅的亏空!”
白厅长自是无所谓的。反正东西依旧是他的东西,人也依旧是他的人。他完全没有半点损失,而且,白厅长认为,如今非但满足了小夫人想要进了门儿的心愿,对以后孩子的出生也是极有好处的。
几家天天来白家要结账的商家也痛快的结了账,对白家依旧百般奉迎,这其中也包括陈家。唯一心惊胆颤就是小夫人了,她那一应存在外宅的私房,竟是都叫这老不死的抄了去!除了几件不值钱的衣裳,这几年的体己,竟是分毫不剩!
小夫人心疼如割肉,险些胎位不稳。白老太太除了请大夫,褶皱横生的眼皮上下打量了伏床静养的小夫人一回,直将小夫人打量的提心吊胆后,白老太太方送她一句话,“你那些账,我还没与你算!既进了门儿,就要懂规矩,把孩子好好的生下来。这是你在这家的倚靠,要是孩子有个好歹,自有你的好去处!”
小夫人浑身一颤,除了柔声应是,竟是半点法子皆无。
不廉价
小夫人倒是又想找褚韶华拿个主意什么, 偏生这白家高门规矩极多,以往她只晓得高门难进,却不知道一旦进了这高门,她那在外当家做主的日子也就结数了。在这白家高门里,她身边所用,皆是白老太太派来的丫环嬷嬷, 她一言一行,都有这些人盯着看着守着瞧着,她想找自己哥哥进来说话都不成, 何况是褚韶华这个外人。
况, 小夫人亦不想让人知道她与褚韶华的私交。
况, 纵是如今小夫人想寻褚韶华说话,怕也寻不到了。白家这笔账到手,也到了年根子底下,盘过一年的账, 掌柜伙计的都发了工钱红包, 陈老爷也给两个儿子各一个大红包,因儿子们都娶妻了, 这也算是过年钱了。至于儿媳妇这里,褚韶华私下也得了一个红包,陈老爷同大儿子大儿媳说的明白, 这次白家的账能这般顺遂的要回来, 多亏了褚韶华出力。只是此事不是能往外说的事,自此不要再提。
陈大顺褚韶华都应了。
褚韶华有手段, 陈老爷半点儿不嫌,相反,陈老爷当初就相中褚韶华的好强能干。何况,想支起一摊子生意,就得有手段才行。只是,白家毕竟是大户,这次,褚韶华推小夫人进了白家门,倘令白家太太知晓这其间有陈家的手笔,岂不是叫陈太太不悦么。
让陈老爷说,就这么悄不声的过去才好。
如此,陈家收拾停当,就回乡过年去了。
魏家依旧没有回乡,还是托了陈家给魏老太太带了年礼回去。
其实,哪儿能不想回乡呢?这年代的生意人,纵在外挣出座金山,也是讲究叶落归根的。魏东家也是一样,只是,他委实怕了魏老太太,绝不能再让妻儿受土匪之苦,所以,宁可托陈家带回年礼,短时间内也不打算回乡的。
倒是魏金,近来对褚韶华殷勤的很,哪天都得到陈家去拍褚韶华的马屁,私下还同褚韶华道了三回歉。这孩子简直担心的要命,生怕褚韶华回乡真在魏老太太跟前儿举荐了她去。
褚韶华只管享受着魏金的马屁服侍,就是魏金给她闺女做的小衣裳叫她瞧不上,料子是挺好的料子,可那针线,啧啧,不是褚韶华挑剔,魏金这闺女,非但生得一般,品性一般,连针线都一般。关键,智商太低。哎,人活到魏金这种份儿上,在褚韶华看来,也是一种可怜哪。
笨的可怜。
惋惜了一回魏金的智商,褚韶华就坐在家里的棚子车内,坐着被褥垫起来的车厢里,抱着乖乖巧巧的闺女,一家子回乡去了。这次回乡,因褚韶华带着闺女,还收了不少礼。在北京时,亲戚们纵知道褚韶华生孩子的事儿也不能恭贺,如今陈家一家子回乡。褚韶华一向在亲戚里好人缘儿,故,知道的,见着孩子的,都有礼。有如村长三叔三婶一般直接给了十个铜子的,还有给布料的,也有给鸡蛋的,褚韶华不挑这个,心里就是觉着欢喜。
当然,她怀闺女前做的那奇梦,又叫陈太太褚韶华婆媳拿出来说了一千两百遍。
此次回乡,无事不顺。
便是带着闺女丈夫回娘家,娘家除了较往年更破败了些外,并没有什么别个变化。且,虽则院子破败了,褚太太脸上的皱纹较往年更多了些,其他几人倒是脸色红润饱满,尽管身上衣裳都是寻常土棉布的质地,也知绝没有挨饿受动。褚母自柜里拿出个包着红布包的小银锁给外孙女戴上,想摸摸外孙女的小脸儿,又担心孩子皮肤娇嫩,自己老茧粗糙,倒弄疼了孩子,只得收回手,把外孙女赞了又赞,“萱姐儿生得有福,像她爹。”
“我也说,除了这脸盘儿有些像我,别个地方都如跟大顺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脚指头都是一模一样的,我都说,这可真是亲父女。”
王燕儿的儿子已经快三周了,不论是走是跑都很结实,围着萱姐儿瞧了一回,很实诚的说,“像大姑父,像大姑父!”逗得大家都笑了。
褚韶华给闺女理一理娘刚刚给戴的银锁,这银锁样式与侄子小宝儿脖子里戴的是一模一样的,一面刻平安如意,一面刻长命百岁,只是,小宝儿那个戴的久了,倒有些发乌,不及这一只是新的,银澄澄的。其实,闺女非但有银锁,金锁也有的。银锁有三副,一副是公婆给的,说以后孩子们都有;另一幅是魏东家魏太太送的。还有一套是与褚韶华交好的后邻周太太送的,平时褚韶华都是给闺女换个戴。至于金锁,是潘太太在闺女满月酒时送的,因其贵重,褚韶华平日里都是给闺女收着,并不叫戴。褚韶华是个心眼儿多的,回娘家前特意把闺女往常戴的小银锁也收到了柜子里,什么都没戴,就抱了闺女过来。
见娘家有给预备银锁片,哪怕就是个薄片,褚韶华心里也欢喜。何况是与小宝儿一样的银锁,褚韶华给闺女理一理银锁,笑道,“萱儿谢谢你姥姥、姥爷。”那笑却是在脸上一凝,褚韶华看母亲一眼,唇角一勾,将手抚平银锁下头大红的流苏穗子,同父母道,“我看家里越发不比往年,怎么还拿出银子给孩子打这样的银锁,没的靡费。爹娘的心,我都是知道的。”
褚太太欲言又止,褚父却是将手一挥,豪迈道,“你这好容易得了个丫头,咱家头一个外孙女,不差这一点儿半点儿的,只管给孩子收着就是!”
褚韶华笑笑,“既然是爹娘给的,我就代萱儿收了。爹娘这片心,我终是记着的。”
大家齐欢喜起来。
只有褚太太一双逐渐浑浊的眼眸里,似是流露出一些愧色,那抹情绪却也被褚太太低头剥花生的动作掩住,再不复见。
只要有孩子,就不愁话题。
何况,陈大顺喜欢孩子,这次回家还特意给小宝儿买了把竹刀,小宝儿接过竹刀,高兴的了不得,按捺不住就要跑出去跟小伙伴儿们显摆。王燕儿无法,因要看孩子,只得跟小姑子说一声,“我把他送到后邻婶子家去,不然在家也不得消停的。”把儿子送到邻家玩儿,心下却是想着,枉小姑子这等样的相貌,养个闺女竟是半点儿不随,真是可惜了的。
褚太太将剥好的一把花生豆放到褚韶华手里,褚韶华握着那花生豆,除那层紫色的细皮都搓吹了去,一粒粒滚圆饱满如同玉豆儿,还带着她娘的体温,褚太太念叨起来,“一般来说,闺女像爹的多,儿子像娘的多。”
褚韶华把那花生豆分了大顺哥一半,随口接道,“那也不一样,我跟我哥就都像我爹。”
“你看小宝儿就像你嫂子吧。”褚太太笑,“这个也说不大准,不过我瞧着你们这样就是这样。萱姐儿像女婿,过一二年,再生儿子,就该像你了。”
陈大顺笑,“定能应了岳母的话。”
褚韶华瞥他一眼,唇角微微翘起。褚太太细问起闺女怀身孕生孩子时的事,褚太太叹道,“我们在家是听你大力哥捎回的信儿,这离得远就是不方便,要不也能过去看顾着你些。”
褚韶华眉眼间笼着笑,不知为何,陈大顺却觉着她媳妇这笑也只是笑,未曾到心,就听她媳妇安慰岳母,“娘你别担心,公婆大顺哥待我都好,就是生了闺女,我公公婆婆也很高兴。”
褚父咂摸着女婿年下送的新茶,道,“那是,从你做的那梦就知道,这孩子以后错不了,肯定有出息!”
陈大顺眉开眼笑,“都这么说,就盼着萱姐儿平平安安的,有没有出息倒在其次。”
中午依旧是王燕儿烧的肉菜,褚韶中打来一壶村酒,因陈大顺下午还要赶大车,褚韶华只令他浅酌几杯,不叫多喝。褚家人见褚韶华这么能管着陈大顺,心里都很高兴,认为褚韶华有本事。
王燕儿更是认为,小姑子虽则没能生儿子,可只瞧小姑子这才生孩子三个月,身段儿除了胸脯略饱满些,腰身依旧如未出嫁时那般的玲珑纤细,怪不得陈家大爷爱她爱得跟什么似的,竟是无一句不听她的。小姑子这等本领,寻常妇道人家也是没有的。
待中午吃过饭,褚韶华抱着闺女略歇一歇,给闺女送了回奶,趁着日头还好,就叫着大顺哥早些回去了。褚太太委实舍不得女儿,褚韶华道,“来前儿我婆婆千万叮嘱,就怕晚了天一冷孩子受冻,我车上带了被褥,仍是有些不放心。萱儿还小,待明年我们再回来,就能多玩儿一会儿了。”
如此,褚太太也便不再相留,一家子送了褚韶华一家三口出门。
陈大顺趁着日头好,赶着大车带着妻女回了家。闺女在车上就睡了一觉,待下车时,褚韶华更是把闺女围的严严实实,不叫闺女吹到一点儿风,先到陈太太的正房去,正房暖和。褚韶华把孩子放下,解开外头的小被子,里头的小斗篷,才露出闺女两颗黑葡萄似的圆溜溜的眼睛来,陈太太见孩子白净的小脸儿上晕出粉嫩颜色,不禁笑道,“我们萱儿这是路上就醒了,还是一直没睡。”
褚韶华笑,“路上晃啊晃的,倒是睡了一觉儿,要是再不到家,估计还得睡一觉。我瞧着萱儿爱坐车,咱们回乡的路上也是,我抱着她,一会儿一觉。想来觉着晃悠悠的跟摇篮一般。”
陈大顺自倒了盏茶吃,褚韶华把闺女斗篷上的小帽子略折了折,正叫闺女枕着,又拿被子给她盖上,把布娃娃给她拿在手里玩儿。同陈太太道,“娘,我去我们屋儿里瞧瞧火,把屋里烧暖了,我再抱萱儿过去。”
陈太太笑,“去吧。”
陈大顺也跟着媳妇一道自己屋去了,陈大顺还有事跟媳妇说,陈太太见儿子那半步都离不得媳妇的样儿,心下忍不住嗤了一声。想着男人还真是一个样儿,既是这样半点离不得,着紧的再生个小子才好。心里盼着孙子,陈太太瞧着这个孙女倒也高兴,尤其见着孙女胸前戴着的亮澄澄的银锁,陈太太笑着同孙女道,“唉哟,这是你姥姥家给的银锁啊,叫奶奶瞧瞧。”陈太太一入手,脸色就不大好,屋儿里倒也没别人,陈太太忍不住低声骂一句,“这样的东西也真拿得出手!”戳孙女的额角一记,嘀咕,“你这叫什么姥姥家!”虽没别个法子,心下到底愈发瞧不上褚家。
这会儿,褚韶华让陈大顺去烧炕,她通开屋里的炉子,给炉子通气,好叫火烧的旺些。这年头,屋里没人的话火都是封住的,为了省柴省煤,只是一回家,难免就觉着屋子冷,这也是褚韶华为什么不把闺女往自己屋带的原因。
待把火弄好,褚韶华先倒了两杯水,慢慢的坐在炕头儿喝着。陈大顺拿了另一杯,问,“原本不是说给岳家十块大洋么,刚在岳家,我拿荷包里觉着不大对,只剩五两了。”
褚韶华不急不徐的把水喝完,又倒了一杯,才轻描淡写的说,“哦,我拿了五块。”
陈大顺简直拿媳妇没法,他虽做生意不乏精明之处,性子却是极好的,同褚韶华从没红过脸儿的,这会儿也只是一叹,说媳妇,“我知你都是为咱们俩的小家好,只是这大过年的,又是给长辈钱,都是要给双的,哪里有给单的礼。”
褚韶华道,“我原想拿回六块,想想只剩四块有些少了,就又放回去一块。”
陈大顺并不恼,而是问媳妇,“你这是怎么了,我瞧着在岳家就不大乐。”
褚韶华冷冷一笑,啪的把手中杯子放小炕桌儿上,咬牙低声道,“要凭着生气,真是要气死了!你去掂量一下咱们萱儿的银锁就知道了!”
“银锁怎么了?”陈大顺摸不着头脑,褚韶华却不愿多说,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而道,“这屋里还得一会儿才能暖和,我去厨下先把明天蒸馒头的面和上。这年下事多,原也不用为这些事生气。”说完,就去了厨房。
陈大顺一人在屋呆着也无趣,就去了他娘屋里。他娘只见儿子,还问,“你媳妇呢?”
“她说明天蒸馒头,去厨房和面了。”
见褚韶华这样有眼力,陈太太肚子里那对褚韶华不满的话就压了下去,转而同儿子嘀咕起褚家来,悄声道,“你老丈人家可真做得出来,头一个外孙女,竟给块银包铜的锁子?这是什么意思?”
陈大顺原还有些不解的心,顿时透亮,原是想为岳家遮掩,可陈大顺向来看重孩子,而且,陈大顺虽是个好性子,你待他如何,他不怎么计较,可如今有了闺女,你慢怠他闺女,陈大顺这样的好性子,心下也难免有些不痛快。岳家家境艰难,他不是不知道,而且,陈大顺这样的女婿,不要说放在乡下,就是放在北京城也不多见,有几个这样主动贴补岳家的女婿啊。
陈大顺并不是嫌岳家给他闺女一个包银的锁片不值钱什么的,不要说包银,就是个净面儿铜锁,陈大顺也不嫌。乡下人家家境艰难,小铜锁小铜镯的也不罕见,陈大顺皱眉是因为今天在岳家岳父说的那句话“外孙女、孙子我都一样的看待”,褚小宝儿颈间那块银锁,陈大顺是知道的,既是一样看待,怎么倒给他闺女一块包银的?
就是给了个包银的,岳家说一声,陈大顺也不嫌,偏生嘴里说着一样看待,却给他闺女个次等货。怪道妻子那样不高兴,陈大顺过去把这包铜的长命锁给闺女解了下来,与他娘道,“刚我媳妇在屋里生气,我还没明白她生什么气,原是为着这个。她这也是不痛快了一路。”
陈太太想到大媳妇那个要强的性子,叹口气道,“你媳妇是鲜明人没有鲜明命!修来这样的娘家,叫谁瞧得上!”
陈大顺将那锁片往袖中一塞,倒是劝他娘道,“大过年的,何苦为这个叹气,也不必为这个生气,咱们萱儿姓陈又不姓褚,有的是人疼,也不差这么个银锁片。”
“我说的这个事儿!”陈太太很咽不下这口气,问儿子,“给你岳家多少过年钱?”
陈大顺面儿上微有不自在,老老实实的同他娘道,“原我说给岳家三四块大洋,结果出这档子事,我媳妇一生气,把我大洋都没收了,一块没给成。”
“你这样的烂好性子,就该你媳妇管着你些!”见褚韶华很知里外,陈太太顿觉心下舒畅,又问儿子去岳家吃了些什么,受了什么样的招待,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主要是儿子没受慢怠,媳妇行事明白,陈太太也就不再计较这包银长命锁的事了。只是难免嘴碎,晚上同丈夫念叨一回,第二天私下又同侄女兼宋苹说了一遭,于是,这不说不说的,全家人也都晓得了。
褚韶华没事人一般,与宋苹准备起过年一应饭食。
这就是娘家。
相对于儿子,闺女未嫁时倘能略得一丝疼爱,就当感恩戴德。出嫁后,更是成了外人,不重要的人,哪怕一家子都心心念念的自闺女这里得到金钱上的援助,他们都吝啬到多付出一丝真心真意。
有时,褚韶华都觉着,她这样的娘家,还不如外人。
一个银锁能费多少银子,一块大洋都用不了,半块大洋足够了!可她给娘家的呢?何止半块大洋!
倒还不及生意场上,人总还讲究个礼尚往来。
到了她娘家这里,依恃着生养之恩,说着那些个他们自己都不信的虚伪又做作的疼爱闺女的话,不知是要慰籍他们自己,还是要慰籍褚韶华了。
褚韶华想,这世上最恶心的一句话莫过于,生养之恩,四字。
她一样有闺女,她会把闺女教导的出众、明理、懂事、能干,可是,她不会认为这是什么恩情,这是做为母亲的本能与责任!她生了她,必然要养她,还要把她养好!而将她养大,并不是为了让她报生养之恩,而是因为她爱这个孩子。她爱这个孩子爱到,只要这个孩子明理、成功、快乐,她别无所求。
她生养这个孩子,是因为爱,而为是了成为这个孩子的恩人!
更不是为了以后汲汲营营的日复一日的提醒这个孩子,生养之恩!
如果生养算恩情,这也是父母强加于子女身上的恩情。因为,子女的出生本身就是父母单方面的意志,如果你们因欢愉因利益因以后想要孩子报答生养之恩来生养孩子,那么,不必再谈爱了,直接谈利益谈报恩,不是更合适吗?
明明是这样自私的行为,何必非要冠以爱之名呢?
如果你们非要以爱之名来换取我的钱或是我的爱,那么,请多给我一点爱与真心,因为,不论是我的钱还是我的爱,都不廉价。
长叹
年初二, 褚韶华并没有再回娘家。
褚韶华并不缺少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晚上已经同大顺哥商量好了的,年三十下了场薄雪,雪虽不大,可孩子还小,来回往返, 就怕冻着,便不回去了。在公婆这里,也是一样的理由, 褚韶华道, “我总觉着咱们老家比北京还要更冷些, 萱儿又小,带她出门我总是不放心,前儿还下了雪,眼看今早天气也不大好, 就不回了。待萱儿大些, 再回不迟,我娘家也不是外处。”
陈太太年前就因着包银锁片的事不痛快, 听褚韶华这话,陈太太便说,“不回便不回吧。”想着褚家那样的娘家, 也没什么可回的。不然, 这一回就要大包袱小行礼的,还要带些果子礼物, 又是一番花费。
陈老爷是知道褚韶华气性的,也没说什么。按理,不当挑亲家的理,亲家家境不如以往,包银便包银吧,这不是为了体面么。陈老爷不大高兴的原因和褚韶华有些相像,褚家家境不比从前,可说来,纵陈老爷不知数目,但大媳妇这样能干,儿子素来不小器,又很肯体贴媳妇,每年去褚家,定也少不了补贴些个的。其实,陈老爷看中的不是长命锁,要是论长命锁,金的、银的、铜的、铁的,有什么关系?陈老爷主要是看中这份儿体面,这份儿心!
不说别个,王大力时常带着粮队往返北京,每次得空往家里去,褚韶华每次都会给表哥做些路上吃食叫王大力带着的。王大力为人实诚,因是光屁股分家出来的,如今虽在邵家做事,又要盖房,家里去年生了老三,花销的地方也多,褚韶华生了闺女后,王大力就是送的铜镯铜锁,还有给孩子做衣裳的三尺红花布,一篮子鸡蛋。陈家自陈老爷到陈太太,都没嫌王大力没给银的,给的是铜的。反是连陈太太都说,褚韶华这位表哥倒是个实诚人。
所以,长命锁的事,陈老爷也挺灰心的,觉着亲家实在少了些人性。
如此,褚韶华年初二就没回家,正好年初二也是亲戚们拜年的日子,待陈太太娘家侄儿、外甥的过来拜年,褚韶华就帮着烧饭招待,倒是省了陈太太不少事。
陈大顺知道妻子对娘家冷了心,他是个心疼媳妇的,晚上就同媳妇说,“初五那天,邵东家摆酒,我跟爹说,你也一道过去。”
褚韶华倒是挺喜欢出门,只是她道,“那是你们男人们吃酒,我去做什么?”
“你怎么倒笨了,去年小邵东家没回老家,今年还能不回来?我打听过了,小邵东家一家子都回老家了,潘小姐母女也跟着回来了,你过去说说话呗。你忘了,咱们萱儿出生后,潘太太还给了小金锁小金镯,小邵东家的闺女,咱们还没见过,头一回见,东西也得备着些。”陈大顺道。
“这还用你说,我早料着这个哪。当初听说潘小姐生孩子的事,我就打了一幅银锁银镯的托了潘太太捎东西时一并给捎去。那银锁银镯,我还放到潭柘寺供了四十九天。后来生咱们萱儿,潘太太倒是送了咱们萱儿一套金的,咱们两家家境本不同,原也不该太讲究哪个礼大哪个礼小,可我这个人,多给人家些倒罢了。自从收了潘太太的小金镯小金锁,我心里总是记着这事,想着什么时候见着人家孩子可得给些见面礼才好。”一有事做,褚韶华就来了精神,同丈夫商量道,“你不是有一回在个老太监手里收了对红宝石的小坠子么,这是宫里的东西,他是偷着卖的,当时你收的价儿也便宜。那宝石虽不大,成色却是不错。而且,那坠子不大,估计以前在宫里也是小孩子戴的小首饰,我原想改来戴,可想想,没戴的去处,叫咱们太太瞧见,怕要问这东西哪儿来的。我一直收着,往银楼问过,银楼说宝石也就是中等,要说值钱就是嵌宝石的那点儿金子最值钱。原我瞧着金子旧了,想炸了炸,可上头还有几个小字,我仔细瞧了,字有些模糊。字看得清一个敕字。”
说着,褚韶华开了箱,取出那对坠子给丈夫看。如今晚上,褚韶华把油灯念亮,陈大顺才勉强顺着妻子所指看清了那个模模糊糊的“敕”字。陈大顺有些不解,“这字怎么了?我瞧着没什么要紧的?倒是这点嵌宝的金子也有些旧了。”觉着这小首饰也不大体面。
褚韶华把坠子再收回小盒里,说他,“平日里叫你多念念书,你总是敷衍犯懒,书上说,只有宫里内务府奉皇命造的首饰,才会刻上内务府的标记,这个‘敕’字,就说明这是皇宫的东西。倘当时炸了,万一把这字炸没了,就成寻常物了!”
“这坠子大概太小,时间久了,后面的字亦模糊不清。我看书上说,倘有大的器物,非但有‘内务府敕造’几个字,还要连奉皇帝之命哪年哪月造的,都要錾上的。”褚韶华把东西重放回箱里上了锁,与丈夫道,“世上红宝石的坠子多了,咱们这个,珍贵就珍贵在是宫里出来的,以前皇家用过的。你想啊,既有内务府的标记,总不可能是宫女奴才用的,说不得以前是哪位公主格格小时候的东西哪。正好给潘家闺女,多体面。”
陈大顺听媳妇这一通的解释方道,“唉哟,要不是你说,我都只当是寻常的红宝首饰了。”
褚韶华道,“搁银楼他们也只当寻常旧首饰,不然,若是银楼给的价儿好,我早折现了。”说的陈大顺也是一乐。
其实,褚韶华这话也不全然如此,她原是想着,这样的小首饰,她纵戴不得,也是想以后留给闺女大些戴的,眼下却是要去邵家走动。且大年下的,给金银锞子估计邵家也只作寻常,又是年下这样的时节,想来那孩子也没少收到金银锞子。因为,虽说如今大家都改用大洋,可金银锞子这样的东西,大家也依旧觉着十分吉祥的。
褚韶华送礼,向来要独树一格叫人印象深刻的,她也是突然想到这件有来历的物什,遂拿了出来。如今想想,倒是越想越合适。
夫妻俩商量好送给邵家的东西,陈老爷也挺愿意叫大儿媳跟着去,其实,正经来说是陈太太一起去比较好,陈太太与邵太太是一辈人,辈份相当。褚韶华则是与潘小姐能一处说说话,只是陈太太无甚交际本领,也就是在家窝着的料。陈老爷也不敢指望她,就只说让褚韶华跟着一起去。
陈老爷提前让陈太太准备了给邵小姐的红包,这是小邵东家的长女,邵家的长孙女,大年过的过去,自然少不了这一道的。这红包,陈老爷就交给大儿子,“到时让你媳妇给邵东家的小孙女。”
陈大顺很是实诚,同他爹道,“给孩子的东西,我媳妇已是备着了。说来,当初知道小邵东家生了长女,我媳妇就准备了一套银锁银镯,托潘太太捎东西时一并带了去。后来生咱们萱儿,潘太太倒是送了套金的,我媳妇心里一直觉着,潘家的礼太重了,总想再给那孩子置些什么。她去年淘换了好些时候,淘换了副适合小闺女戴的坠子,我瞧了,送给邵家闺女倒也合适。”
陈老爷拈须颌首,“你媳妇这样就很好,这人家来往,素讲究个礼尚往来。这红包也叫你媳妇拿着,倘是遇着别个孩子要打点的,也别没个准备。”其实就是把钱给褚韶华,毕竟,坠子什么也是花钱买的。
陈大顺此方代媳妇收了这红包。
褚韶华从丈夫手里接过公公给的这红包,打开来,足有六块大洋。钱自然不少,褚韶华看重的却并不是钱,而是公公做事的这份儿周全,当真令人敬服。
哪怕平时陈老爷偶有一些行事,褚韶华并非全然赞同,褚韶华觉着,公公到底是旧派人,故,难免落后于如今的潮流,但,这并不影响褚韶华对陈老爷的尊敬。公公这样的旧派人身上,一样有许多值得人学习的地方。
由公公为人,再想想自己父母,饶是以褚韶华之才干,也唯有一声长叹了。
年下
待到去邵家吃酒那一日, 褚韶华早早的换好衣裳。如今过年,都时兴穿红,褚韶华也不能免俗,可为了不被淹没在一群红衣大袄的媳妇里,褚韶华还是做了极精心的打扮的。她里面是一件樱桃红的夹棉旗袍,外头则是一件新式的烟紫色的呢料大衣, 脚下是一双不相宜的自己做的绣花棉鞋,随身却又带着北京自己铺子里卖的外头缀着貂毛的最流行的女式皮鞋,褚韶华过日子精细, 她是打算到邵家再换了皮鞋的。不然, 农村这种坑洼不平的土路, 褚韶华舍不得穿自己的皮鞋。
陈老爷很满意褚韶华的体面,认为以后自己的小家族想更进一步,他家老婆子这种窝里老是跟不上时代的,还得大儿媳这种既会打扮又能交际的才成。
这一二年, 陈太太倒也习惯了褚韶华爱打扮的事, 知道褚韶华天生的大臭美。当然,这种情绪里有多少是羡慕多少是嫉妒, 怕陈太太都不愿多思的。陈太太只管端着婆婆的架式叮嘱了褚韶华一些外出做客的规矩,什么到别人家去要有眼力,人家什么活, 要搭把手帮忙什么的老生常谈的那一套, 褚韶华只管坐着听婆婆念叨。直待公公抽完一袋子旱烟,轻咳一声, “行了,得趁着天早过去,我还有许多话想请教邵东家,这就走吧。”
陈太太意犹未尽的闭嘴,陈老爷就带着二儿子和陈大顺褚韶华夫妻赶着大车往县里去了。
正月天寒,好在太阳不错,拨开前几日有些灰蒙蒙的天,露出一种冻蓝的颜色。土路两畔的榆杨皆已掉光了叶子,唯剩空荡荡的枝桠,偶有风吹过,细枝抖落昨晚一夜染上的青霜,放眼望去的大片苍青的麦田覆着黄色的土地,阳光下闪着霜色银光。呼吸间仿佛都沁着冬天的细碎冰渣,褚韶华精神却是极好,她给大顺哥将脖子里的扎实的毛领子外又围了一条呢料围脖儿,包袱里还有两条藏青的,一条递给陈老爷,一条给了陈二顺。褚韶华道,“爹,二弟,你们都试试这呢料围巾。上回那件呢料爹你给我后,还剩了些,我瞧着料子还齐整,就裁了三条围巾。原是早裁出来了,就是这锁边儿,我一直没空,后来找了处新式的裁缝铺让他们用机器帮着锁的。爹,现在的呢料,国外的呢料一般面料行都没有,就是有,也是中低档的。可就是中低档的也不便宜,国产的略便宜些,可相较于其他的料子,也是贵的。爹,我想着,这呢料,咱们除了卖成衣的大块料子,明年也裁些这样的围巾去卖。有些个买不起大块裁衣裳的客人,买条呢料围巾,也体面。就是这生意不大,可我想着,小件东西收拾的精致些,利也不小。”
陈老爷穿着貂鼠的大皮袄,双手插在貂鼠的手笼里,脖子里除了狐狸毛的大毛领子,还系着褚韶华刚刚拿出的呢料围巾围住嘴搪风,呵呵笑着,“成,明年你记着这事儿,咱们做些试试。要是生意好,给你个大红包。”
褚韶华笑弯了眼,嘴甜甜的,“咱自家的生意,给不给红包,但凡我想到的就跟爹你说。成不成的,是我的心。”
陈二顺赶着大车的都忍不住回头说一句,“嫂子,你怎么这么多的点子啊。”
褚韶华笑,“我们妇道人家,平日里也就是忙活着一家子吃喝穿戴的事。咱家又是做面料行的,我看见什么新式的衣料,新式的衣裳,就爱琢磨。”
陈二顺道,“嫂子你是天生的灵透。”
说来,这围巾也是北京城的新鲜景儿,北京人以前并不流行系围巾,这东西原是打洋人那里传过来的。像北京人冬天都是往衣裳上弄个皮毛大领,或是直接就弄整张的裘皮做活领子,不论穿什么衣裳,往脖子里一围一扣,便暖和的紧。如褚韶华拿出来的长围巾,是洋人的样式。现在什么东西都是跟着洋人学,这围巾也便流行起来。
一家子说着话,待到了邵家的时辰也还早,邵家最得用的李管事已是在门口等着了,李管事与陈家是极熟的,这几年到北京做粮食生意,可是没少来往。老远见着是陈家人赶着大车来了,李管事远远的迎了过去,抱拳打招呼拜年。大家好一番热络,李管事见褚韶华一道过来了,还说,“我们少奶奶年前就念叨了好几遭大少奶奶,就盼着您过来说话儿。”
褚韶华笑,“我也一直想着阿玉姐。”
李管事请陈家一家了进去,心下很是佩服陈家行事,陈老爷陈大爷都是热心又实诚,男人之间生意往来自不消说。这位陈大奶奶亦是个一等一的机伶人,男主外女主内,陈大奶奶则是与女眷交际的一把好手。真不怪陈家这一二年生意愈发兴旺了。
邵家是县里有名的大户,他家的宅子自是极讲究的,一水儿的里外青砖大瓦房,门外的一段路为了便宜行走,也铺就了青砖,待进了邵家的院子,更是一色的方砖漫地的甬道,两畔留有花池水缸之物,如今更是换了县里头一份儿的崭新透亮的玻璃窗。来往的丫环下人都穿一色的土红棉衣,各个都带着新年的喜庆。早有门房跑进去通传,邵东家已是带着儿子迎出垂花门,老远便抱拳笑道,“陈老弟啊,你可是来啦,今儿有上等的老汾酒!”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拉住陈老爷要还礼的手腕,亲亲热热的一处往屋里走去。
小邵东家笑嘻嘻地同陈家人打招呼,待到了正堂,晚辈们都各给长辈拜了年。邵东家把陈家兄弟都赞了一回,见到褚韶华也很高兴,笑道,“芳姐儿她娘早就念叨侄媳妇,要不是天儿太冷,她都要带芳姐儿去找侄媳妇说话了。”
褚韶华笑,“我心里也一直记挂着。邵伯伯,给您拜年请了安,我这就去后头给伯母请安去,也瞧瞧嫂子侄女,伯伯、伯母每年都能见着,就是我们姐儿俩,足两年未见了。”
邵东家一笑,让丫环带褚韶华去了内宅。
陈家人过来得早,如今邵太太屋里连族亲的太太奶奶们都还没过来,就是婆媳二人带着小闺女玩儿。婆媳俩隔穿就见褚韶华来了,邵太太潘玉都很是高兴,潘玉忙拉她坐到炕上来暖和着,潘玉道,“咱们老家的冬天太冷了,到炕上暖一暖。”
褚韶华见潘玉一身厚实的红底碎花的棉旗袍,脚下穿的是北方乡下最常穿的大棉鞋,要不是她如今留的是齐耳短发,耳上垂的钻石坠子,褚韶华都得以为见了个正经的北方小媳妇。褚韶华一见就笑了,道,“嫂子这是入乡随俗。”
潘玉是极开郎的性子,笑道,“先前听阿初说咱们老家冷的很,我还不信,想着在北京我也过过冬的,就是出门有些冷。回来才知道家里并没有装水汀(民国时暖气的称呼)。虽然有炕也是极暖和的,我还是有些受不住,这是妈妈让丫环给我做的,我亲自挑的衣料子。我看一家子的嫂子妹妹们都这样穿。阿芳也做了一身儿。”
阿芳就是潘小姐与小邵东家的长女,这会儿也是一身孕红底碎花的小棉旗袍,穿着鞋在大炕上跑来跑去的玩儿。褚韶华头一回见邵芳,不禁道,“可真是个漂亮闺女,生得真好。”褚韶华把孩子揽到跟前儿细瞧了一回,愈发喜欢,那孩子也喜欢褚韶华,很乖巧的让褚韶华抱在怀里,很是稀罕了一回,褚韶华直说,“阿芳也就刚刚一周,就跑的这么结实了!唉哟,我见有的孩子一周还不会走哪。”
潘小姐笑道,“都这么说。我小时候是一周才学的迈步,妈妈说阿初十个月就会走了,阿芳约摸是像爸爸。”
邵太太笑,“就是像她爹,没差的。她爹小时候,刚会迈步就想跑,不知摔了多少跤。芳姐儿腿多快呀。”
褚韶华自包里拿了个大红包给孩子,小姑娘已经会严肃着小脸儿,一本正经的说,“谢谢姨姨。”拿了红包跑过去压在炕上的被摞儿底下。
褚韶华见那下头压着七八个红包,潘小姐笑道,“还不让人给她收着,非压被子下。”
褚韶华听的直乐,又将准备好的小坠子拿了出来给潘小姐邵太太看,褚韶华笑,“这是大顺哥偶然得的,宫里的东西。我瞧着还有内务府的标记,又是这样的小首饰,正适合小女孩儿拿着玩儿。头一回见芳姐儿,我这个做姨姨的总得有个见面礼,给芳姐儿拿着玩儿吧,倒是有些个历史的东西。”
邵太太忙道,“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做甚,给萱儿留着戴。”
褚韶华笑,“她还有哪。伯母嫂子就别跟我客气了。”
因两家关系极好,婆媳俩也就没再推辞。潘玉收了褚韶华送给邵芳的红宝坠子,又赏鉴了一回这坠子上錾的内务府的标记,令丫环拿出准备好的给褚韶华闺女的金锁手脚镯,褚韶华直说,“这太贵重了,潘伯母已经给过我们闺女了。”
潘玉笑,“我妈是我妈,我是我,这能一样的。”
褚韶华原是想着潘太太给的金子打的金锁手脚镯未免太贵重,这才想着趁过年给邵家孩子些贵重的见面礼,不想潘小姐这样的客气。褚韶华也只有收了的,大家说起话来,说一回孩子。邵太太便顺嘴儿打听了一句,“侄媳妇,这宫里的东西不都该是皇帝老爷的吗?你们怎么买了来的。”
褚韶华声音放低了些,道,“原我也不晓得,听说有不少太监经常把宫里的东西拿出来倒卖换银子。这对坠子,就是大顺哥偶然得的。哎,要怎么说呢。我看《史记》,里头有一句话,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说的是天下,如今宫里,皇帝已经不管事了。这宫里的东西,说是皇帝的也是皇帝,可正经说来,若皇帝有德,谁敢把这东西弄出来呢?还是皇帝无德,无福保管这些东西,既到了咱们这里,可见是咱们的缘分。”
邵太太还是头一回听人把“贼赃”说的这般文雅的,其实,潘玉是不在乎什么贼赃不贼赃的,潘玉是在国外留过学的,自有见识。潘玉道,“要不是满人误国,咱们国家说不得也不至如今丧权辱国的颓势。皇宫的东西,都是自百姓那里搜刮来的。美国独立战争的时候,我国百姓在满人面前还在自称奴才。如今皇帝逊位,宫中物件流失,也是皇帝无能。”
潘玉同邵太太道,“妈妈,像韶华这样有见识的人,得了这样的东西,知道这东西珍贵在哪里。我听说还有许多宫人往外倒腾些宫里的金银物什,都只按份量作价给银楼。何其可惜,宫里的东西,这上面錾着的一个‘敕’字,才是最有价值的地方。”
褚韶华笑,“原我也不懂,后来看了些书方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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