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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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一份儿礼物是给陈大顺夫妻的,小邵东家笑道,“先前去面粉厂,都是弟妹帮着引荐,一点儿小玩意儿,给大顺弟弟和弟妹的。”
陈家父子都说,“这也忒客气,还不是应当的。”
因是夏天,褚韶华把桌子支出来,一家子就坐院儿里说话。陈老爷又叫陈二顺去东兴楼定席面儿,小邵东家忙道,“家里做什么我吃什么,别叫席了,我且在北京住着哪,大夏天的,清淡些吃着就舒坦。”
褚韶华笑道,“夏天都是清淡菜,我们晚上吃炸酱面,小东家可吃这个?”
“吃,夏天吃这个最适宜不过,再配几瓣大蒜,想想就舒坦!”小邵东家笑嘻嘻地,他虽留过洋,还真不是吃过几天洋饭就把老家饭食忘了的性子。
如此,便没叫席面儿,待褚韶华端上茶水,大家坐着吃茶说话。陈二顺去后领请了魏东家一家过来,大家见面儿自有一番寒暄,魏东家道,“这么热的天儿,小东家五六天就打了个来回,真真能服辛苦。”
“可不是么。”陈老爷问,“粮食都卖了吧?”
小邵东家笑道,“这次过来,一则是为了卖粮,二则也是想跟潘东家签定个收购粮食的合约,以后我就是潘家面粉厂在咱们县的独家代理人了。收了粮就送北京来,挣个力气钱。”
陈老爷连声道,“这可是桩不错的生意,一则于乡里有益,这些年,乡亲们卖粮多是等着粮贩子下乡来收,价钱压的很低。二则也是桩好生意,不说别的,来回拉粮就得雇人,乡亲们也多了个来钱的去处。”
魏东家亦是称是,小邵东家笑,“都是托陈叔叔你的福,要不是您知会我这事儿,我也想不到卖粮是条好路子。虽挣的是气力钱,就像陈叔你说的,于乡里有益,就是于我家,每年也能多挣几个。”这事儿其实跟陈老爷关系不大,不过,褚韶华是妇人家,小邵东家虽是留过洋的人,可对于乡里的风俗是极为清楚的,他不能直接把功劳都是褚韶华头上,不然反是显着不好。
魏东家也是服了小邵东家办事的效率,这一来一回的才几天,竟谈成这样大宗的生意。魏东家让儿子回家拿酒,道,“山西老汾酒,我存多少年了,今儿天咱们可得好好喝上几杯。”
“不用去你家拿了,你侄媳妇都烫上了么。”陈老爷哈哈一笑,这生意纵是没落到陈家人手里,可开始陈家也不知道是这样的大宗生意,这是人家小邵东家自己的本事。小邵东家道,“今儿个在陈叔这儿吃面,明儿晚上我在春华楼摆席,咱们都不是外人,陈叔魏叔,您们都带着婶子孩子一道过去。来前儿,我爹千万叮嘱我,叫我可得请你们好生搓一顿,也是贺我这一把年纪总算给家里挣着钱了。”
陈二顺瞧着给大家添茶水,道,“小东家您这样的本事,以后定能发大财。”
“承二弟吉言,我就盼着哪。”见陈二顺给添茶,小邵东家笑眯眯地端杯子接了,曲指敲了三下道谢。
男人们要喝酒,不能没菜。褚韶华又飞快的炒了四个菜,分别是素炒豇豆,肉丁茄子,西红柿蛋,以及一盘子麻酱菠菜,最后这道是个凉菜,又用开水冲了两大海碗的紫菜汤,主食就是炸酱面,再加上配炸酱面的四样菜码儿,也是放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褚韶华炒着菜,宋苹又活了面,现擀了些面条出来。有俩人张罗着,晚上这顿饭也是体体面面的。
男人们说起生意都很高兴,女人则说些家常琐事,魏太太主要是夸陈家女人们的衣裳,“这才几天没见,嫂子您就一身儿的新衫,可真好看,这是新做的吧。”
陈太太道,“当家的非要我裁两身新的,我都说这把年纪了,又不是没衣裳穿,他非不依。”
魏太太打趣,“陈大哥瞧着肃穆,却是真心疼嫂子的。”
魏金道,“嫂子们的衣裳也好看。”
褚韶华笑着给魏金夹菜,道,“我们都是沾妈的光,妈做新衣裳,捎带上我跟二弟妹,也一人做了两身。”
魏太太眼神儿一直不错,早看出来褚韶华的衣裳比陈太太、宋苹的都要更有档次,她心里很有些小聪明,知道陈太太一向有些抠门儿,怕要直接夸褚韶华,倒叫褚太太心里不痛快。世上也没有跳过长辈,先夸晚辈的理。见褚韶华这样说,魏太太便道,“嫂子可真疼媳妇,以后我做了婆婆,就得跟嫂子学。”
陈太太虚伪的假笑两声,想着你跟我学,学我如何堵心么。
这世上,有褚韶华这样灵巧的儿媳妇,的确值得所有心眼儿小的婆婆堵心的。
因为,实在是比不过呀!
可是,陈太太又是多么的幸运,令她堵心的是现在的褚韶华。而在许多年后,许多年后的褚韶华已不会如此的好说话,如此轻松的让人堵心了。
大顺哥的时尚
第二天去春华楼, 褚韶华换了那一身春水绿的裙袄,要不是梳了妇人发髻,当真如个青葱少女一般。当然,褚韶华本也年岁不大,如今方不过十九。陈太太一身酱色裙袄,因是绸子的, 也很合乎旧式妇人的身份。独宋苹年纪轻轻,亦是一身的酱色绸袄,跟陈太太这一套像一个地方批发来一般。好在宋苹长的胖壮, 说真的, 完全看不出是十□□的新媳妇, 倒似三四十的妇人一般。
陈二顺也是个要面子的,在家时就说宋苹,“爸让你们去挑衣料子,你挑的这叫什么料子, 给丈母娘穿都行了。”
宋苹对镜子照一时, 想到褚韶华的美貌,难免不甚得意, 又有陈二顺在一边儿叨叨,宋苹道,“别的衣裳都是布的, 要不, 我穿布的?”
“行了行了,就这身儿吧。”陈二顺说她, “你跟大嫂年纪差不离,要是不会挑,下回让大嫂帮你选件合适的。”
宋苹气闷不已。想到丈夫对自己百般看不上,一说话就是“大嫂如何如何”,宋苹也是有自尊的人,瞪陈二顺一眼道,“亏我还特意给你挑了身靓蓝的料子,好心没好报。当初我挑料子时你不也在,觉着我挑的不好你当时怎么不说?这会儿说有什么用,马后炮!”
陈二顺气笑,“合着你倒有理了。”
“比马后炮强。”宋苹把小镜子啪的往桌上一拍,“你再没个完,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我在家吃什么不行。”
陈二顺连忙不敢惹她了,毕竟大家都去,宋苹不去的话,父亲必要问的。陈二顺也不想这个时候拌嘴,看宋苹换好衣裳,就一起出门了。魏家那里,魏太太自从绑架后就落下个爱显穷的毛病,衣裳更不似以前那样非绸便是锦,如今可俭朴了,现下都是布衣裳。魏金这姑娘吧,平时是个好吃的,只要有好吃的,对于穿衣打扮其实挺随便。所以,她更关心的就是春华楼的菜色如何,听她爹说春华楼是做江浙菜的,微微带些甜口儿,她没吃过江浙菜,准备这回过去尝一尝。
相对的,魏家父子则讲究的多。相貌上,魏家父子也是如出一辙,一样的高鼻深目的好相貌,一样的干净整齐的得体打扮。反正魏家一家四口出门,倘不是有人介绍,若不知情的,只能看出魏东家魏时是父子,魏太太魏金是母女,至于他们竟是一家四口,等闲人从相貌上看,完全是看不出来的。
两家人一道去的春华楼,小邵东家是请客的主家,自然会提前先到,定下包厢。小邵东家的为人,便是陈老爷魏东家这样年长小邵东家十几岁、将将二十岁的长辈都得赞一声,邵家是县里最大的大户了,小邵东家身为少东家,却是没有半点倨傲,亲自带着李管事迎客,这岂能不令人欢喜佩服呢。
大家寒暄几句,小邵东家便请大家楼上坐了。
陈家六口人、魏家四口人,小邵东家李掌柜两个,大家便坐了一桌,因为倘是两桌也忒分散了些。小邵东家道,“春华楼里的绍兴黄可是一绝,黄酒不大醉人,亦不上头,婶子妹妹们都可以尝一尝。”
陈太太魏太太都谦虚说自己没酒量,褚韶华不是这样矫情的性子,她笑道,“那可得尝尝,一直听说绍兴黄酒最有名。”她又劝道,“妈、魏婶子,连带二弟妹、金妹妹,咱们都尝尝,今儿是小东家请客,一则是贺小东家发财之喜,二则咱们自己人吃饭,有量的多喝两杯,没量的浅尝辄止,也没人笑话咱们。”
小邵东家笑道,“就是这么个意思。咱们都是自家人,也不是外头的酒场应酬,两位婶子放心,你们女眷吃酒随意。”
陈太太魏太太听小邵东家这样说,也就吃上几杯了。
褚韶华见这里的伙计们都是穿清一色的青色长袍,袖口挽出一截寸宽的白袖口,显得极为干净。就是伙计自己也收拾的很整齐,想到这饭庄门口装潢颇是讲究,进门时包厢门口也书写着太液秋风四字,褚韶华不懂书法,却也觉着是极好的,想着这怕是北京城里有名的大馆子了。
之后上的这些菜也多是褚韶华不认得的的,其实说来也不外乎些时蔬果品,鸡鸭鱼肉,再添些海味水产罢了。但江南菜与北方菜的烧制方法和口味儿是不一样的。褚韶华虽说小时候来过北京,在北京下馆子却是平生头一遭。幸而有伙计给报菜名儿,褚韶华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一样样的都把菜名儿记在心里。
大家自是要先饮一杯贺小邵东家拿下潘东家面粉厂代理粮商之事,接下来就是吃菜说话了,褚韶华是头一回在北京下馆子不假,实际上除了男人们,女人们和魏时都是头一回吃北京的馆子。真难为褚韶华表现的仿佛老手一样,她自然而然的夹菜,还会照顾着陈太太些,尤其吃到味儿好的,还要夸上一句的。小邵东家格外见多识广些,其实他也没有在南方常住过,论阅历更比不上陈魏二人,难得他连每样菜的做法儿都说得出来。
褚韶华道,“小东家你对做菜颇有心得啊?”
陈太太看向褚韶华,心得是啥意思啊?自来北京,这个大媳妇说话就越发叫人听不明白了。
小邵东家笑道,“以前也是一窍不通,后来出国留学,也回不来。国外那些个洋菜,我要说不好吃,现在北京里的西餐卖的挺贵,连火车上供应的都是西餐。我刚出国那会儿,真是吃不惯喝不惯。没法子,国外中餐馆很少,而且,中餐馆离我们学校也很远,又不能经常去吃。我们几个留学生就捣鼓着自己做,说来我做菜的手艺还很不错的。当时我们学校有个同学是南方人,他懂一些南方菜的烧法,我耳濡目染之下,也就会了。”
大家听的都是一乐,褚韶华道,“如今的报礼上都在倡导女权,小邵东家有这样的本领,正是如今的新式女子所倡导的。”
小邵东家谦逊道,“误打误撞。”
交谈中大家才知道,小邵东家已经从客栈搬到潘家去住了,小邵东家道,“昨儿个潘东家厂里的一台机器坏了,当时他买机器是通过洋行买的,厂里的师傅修不了,着人把我叫了去,我大学时学的是机械类专业,帮着修了修。后来,潘东家相邀,我就住过去了。”
陈老爷道,“听说潘东家也是留洋的前辈,你们在一处可尽情畅谈。”
“潘东家身上,的确有许多我这样的晚辈后生学习的。”小邵东家道,“就是我明日得去一趟天津,潘东家的一位朋友在天津开了一家机电公司,接了个修理商船引掣的活儿,请我过去瞧瞧,看能不能帮着修一修。正好我在北京,坐火车到天津也是没多长时间。李掌柜我留在北京,要是有什么李掌柜办不了的事,我就让他过来找两位叔叔了。”
陈老爷魏东家皆道,“若有难办的事只管过来。”心下又觉着小邵东家委实是个有大本事的人,虽则他们都不晓得引掣是个啥,可天津是比北京更好的地方,那边人都做不了的事请小邵东家过去,可见小邵东家是个极有本事的人。
褚韶华却是知道引掣这档子事儿的,她道,“以前的船都是人工用桨来划,听说现在的科技,都是用油用电来发动船只了。”
“对,引掣就是现代船只的动力工具,一旦引掣坏了,船就跑不动了。”小邵东家倒是对褚韶华刮目相看,要是接受新式教育的女子,知道引掣不足为奇。可褚韶华一直长在农村,识字就很不简单了,不想如今连引掣都晓得。
其实褚韶华对引掣也只是知道个名儿罢了,她的这些本事都是现学现卖,从报氏上学来的。褚韶华道,“如今洋货蜂拥而至,小到衣裳料子,大到轮船飞机,都是洋人造来卖给我们的。报纸上常说,还需发展我们自己的工业。这些大道理,我是不大懂的。可我想着,洋人造出东西,千里迢迢的运过来,成本加上路费,再加上利润,自然是贵的。如小邵东家这样的能人,倘咱们自己造出与洋人一样的东西,肯定能发财的。”
小邵东家笑道,“少奶奶可实在高看我了。”
“我看内子说的就很对。”陈大顺道,“就说洋布,以前许多洋布多是从日本或是英国进口过来的,现下上海那边儿也能自己织洋布了,我看咱们自己织的洋布质地密度都很好,不比日本英国那里的差。以前我觉着,像咱们做生意的,认些字,会打算盘,也就可以了。如今看来,想做大生意,还是得小邵东家这样念书多的人。你们这样的人,才是咱们生意场上的领军人物。”
陈大顺平时的话并不多,亦不如褚韶华言语玲珑,可他说话十分诚恳。这样的奉承话,小邵东家听过许多,可没有人能比陈大顺说的更真诚。小邵东家叹道,“领军怕是轮不到我等,不过,出国学习了一场,总是希望能学有所用的。”
“我敬小东家一杯。”陈大顺同小邵东家喝了一杯。
魏东家趁机教育魏时,“瞧见没,好好念书,以后就跟小邵东家学。”
魏时点点头,“爹,我记得了。”他举杯道,“我和大顺哥一起敬小东家。”他也吃了一杯。
大家吃吃喝喝,很是愉快的用过晚饭。就是有一样不好,陈太太很喜欢最后上了八宝饭,一下子吃多,回去时坐黄包车又吹了冷风,塞着了。
胃里不舒坦,第二天一整天没吃饭,净饿养胃。
褚韶华心说,八宝饭足吃了大半盅,不撑着才怪哪。那饭里拌的是猪油,里头是糯米、豆沙、枣泥、果脯、莲心、米仁、桂圆、白糖,都是实着东西,谁吃多都得撑着。褚韶华出去买菜时给陈太太买了几丸山楂丸助消化,就这样,也是饿了一日,第三天才能略进些薄粥。
倒是陈大顺跟妻子打听了一下报纸的事情,知道妻子那些见识都是买菜时要来的报纸看的,遂拿钱定了份《申江新报》,家里人都能看,也省得妻子总是看过期报纸了。褚韶华知道家里定了报纸,也很高兴,在她看来,报纸是极有用的东西。虽则那些国之大事,褚韶华也不懂,可多看看,总能增长许多见闻。
除此之外,陈大顺挑了个良辰吉日,去理发店把辫子剪了。
做为陈家第一个剪辫子的男人,我们大顺哥也是很时尚的好不好~
效率忒高
说到这剪辫子还有一桩趣事, 陈大顺说要剪辫子,褚韶华就要毛遂自荐,结果,一向对媳妇百依百顺的大顺哥竟然拒绝了。大顺哥的理由竟然是媳妇剪的怕是不合如今北京城的流行!
褚韶华心说,以前也没看出这么臭美来。然后。大顺哥为了剪辫子,拗新发型, 还翻黄历寻个黄道吉日,去的如今最时尚的理发店,然后, 剪了个齐肩头回来。因为这个发型, 回来后没少被褚韶华念叨他, 褚韶华先问花了多少钱,得知用了五十钱,褚韶华道,“你这五十个钱剪出的发型, 跟我一剪子剪下去也没什么差别啊。”
大顺哥一个劲儿的照镜子, 道,“你不懂。这还得戴着帽子些, 待前头的头发长出来,我就换个俐俐落落的更短的那个中分,现在挺流行中分的。”
“像小邵东家的那种?”
大顺哥点点头, 褚韶华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来, 道,“你可千万别留那种发型, 难看死了!我每次见小邵东家的头发就想笑,难看的要命。”说着,褚韶华还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大顺哥悄悄的把镜子换个角度,在镜子里看媳妇笑话小邵东家的模样,装出一幅很寻常的口气,“我看你叽叽喳喳的挺喜欢跟他说话的。”
“这见了面儿,又不是哑巴,总不能不说话吧。说话又跟他那个好笑的发型没关系。”褚韶华道,“我见外头有许多剪了辫子的,不是留中分就是留偏心,有些人还抹许多头油,弄得跟牛舔一样,油亮油亮的,都不好看!大顺哥,你别留那些个好笑的发型,我跟你说一种发型,面粉厂的潘东家那个发型好看,头发不长不短,就到后脖颈,前头梳个大背头,再抹一点定型的发油,又气派又好看。大顺哥你留这种。”
大顺哥想一想,“那也成吧。”心下想着,虽则媳妇是个爱说话的,看来对小邵东家就是一般的交情。面儿上装的挺热络,原来心下常笑话人家发型。
大顺哥这样一想,不知为什么,心情格外舒畅,他也觉着,小邵东家那发型是挺好笑的。当然,大顺哥意识不到,自己现在的发型更好笑。
所以,大顺哥瞧着是个啥事都听媳妇的媳妇迷,实际上还是个小心眼儿,他可警惕出现在媳妇身边的一切异性了。不过,大顺哥装的好,所以平时都看不出来。褚韶华这粗心大肠的更是没往这方面儿想过。所以,甭看褚韶华爽俐机伶,论心眼儿她真不一定有大顺哥多。
不过,大顺哥很快就不用担心小邵东家了。
因为,听说小邵东家是和潘东家的闺女一道去的天津。大顺哥私下还跟媳妇八卦了一回,认为潘东家是相中小邵东家这个乘龙快婿了。
褚韶华认为可能性也很大,褚韶华感慨,“如今的风气着实是开放了。”若在老家,亲事自然要先经两个家庭长辈认可,再由媒人穿针引线,方可定下亲事。实际上,这一套过程与未婚男女双方是没太多关系的。而如潘东家这样的有钱人家,竟是直接让女儿跟小邵东家去天津,褚韶华琢磨着,这怕就是现下新派人提倡的自由恋爱了。
这样的自由恋爱,倒也是好事。
褚韶华想,小邵东家自是先过了潘东家的眼,潘东家瞧他人好,遂介绍给家里闺女认识。如此,长辈满意了,晚辈再相处着试试看,若是性情相投,倒是比那盲婚哑嫁要强的多。
小邵东家为人亦很是不笨,去天津大半个月,把事情办完就带着潘小姐回了北京,并未在天津多停留。如今正是三伏天,二人虽是坐汽车,也是鼻尖儿冒汗,小邵东家手里的扇子就没停,潘小姐在他身边跟着借风,魏太太令下人端来凉茶给两人喝,笑道,“坐下歇一歇,喝些凉茶也就好了。”
又问,“那个引掣可修好了,我听说,那东西都是从国外来的,不是很好修。”
“虽费了些周折,都修好了。说来,天津繁华远胜北京,我以前读中学的时候,有位同学老家是天津的,还是假期时偷偷去过一回。好几年没去,比以往更加热闹了。”小邵东家整个人都似乎沾染了些天津的热闹,他说一回正事,又把带来的点心奉上,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这些年,都是在读书,出门一趟,也不知给婶子带些什么。这是天津有名的□□花,特别好吃,是我送给婶子的。”
潘小姐端起凉茶喝了半盏,忍不住取笑,“是特别好吃,他自己个儿就能一个人吃一匣子,半夜里还在屋里偷偷吃麻花,吃的床上都是,郑叔叔家的丫环给他打扫房间时见了,还跟郑婶婶说了。郑婶婶特过意不去,以为他晚饭吃不饱,打发人天天给他做宵夜。”这次过去帮忙的机电公司,便是郑家所开,说来与潘家也是老交情了。
小邵东家道,“我是因晚上画结构图才吃的,晚上安静,我一干活就要吃东西的啊。再说,这麻花的确很好吃。你要不是怕长胖,你晚上肯定也吃。我就不怕长胖,你知道为什么不?用脑多的人,怎么吃都不胖。”
潘小姐气的,给了小邵东家两下子。小邵东家捂着胳膊,连忙不与她坐一起了,跟潘太太一起坐了。潘太太拦下闺女,说她,“说话归说话,可不能动手啊。”又安慰小邵东家,“不要理她,自小就这样,我都说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可不是,没学到婶子你三成的温柔。”
潘太太也觉着小邵东家相处熟了是个活泼性子,有时说话特招人笑,孩子们出门半个月,潘太太没有不记挂的,虽然常通电话,也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待潘东家回来,晚上吃饭时难免又说到天津之事。潘东家还说,“老郑打电话给我,说一年给你一成的份子,想留你在天津帮忙,你拒绝了。”
潘太太不知有些事,不由看向小邵东家。小邵东家舀了一勺炒豌豆放在碗里,道,“这不是到夏收了,我得回家收粮啊。”
潘东家瞥小邵东家一眼,说他,“别拿这种鬼话糊弄我。”
小邵东家只好实话实说,“天津比起北京当然是好的,不过我听说上海比天津更为繁华。做工业跟做面粉生意、粮食生意都不一样,做工业一定要选好地方,环境很重要。天津是袁大总统的根据地,政治军事的氛围太浓了,军阀们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相较之下,自然是上海的商业环境更好。我是工科出身,要想赚钱,肯定去上海。”
潘小姐手中的筷子略一停,问,“你去上海想做什么?难不成,你找好差使了?”
“不用做别的,上海那么多工厂,许多工厂都是用的新式机器,谁家就能保证机器永远不出问题呢。上海港的规格比天津港只大不小,那么多的商船。只要像郑老板一样开个机电公司,我雇上两个跑腿的,吃穿就不愁。”小邵东家很自然的同潘小姐解释了一句。所以,郑老板开一成的报酬如何能留得下小邵东家,这是个懂技术有眼光脑子更活络的年轻人。他根本不是待价而沽,这样的人,已可以为自己创造价值。
潘太太倒是说,“这个想法很不错。说来,如小邵你这样懂技术的年轻人真是不多,留学生我是常见的,学文的暂且不提,这些以后都是在文化界打转的。学理工科的留学生,千奇百怪的多了。学纺织的,回国后连纺织机器都不会开。学建筑的,盖房子的事也不通。哎,我也不知如何说,既是去留学的,大学四年,到底学了些什么?怕他们自己都不大清楚。小邵你不一样,别人修不了的东西,你过去就能帮忙修好,这就是实打实的本事。”
小邵东家道,“这还不是应当的,要不,干嘛要去国外背井离乡的念书受苦啊。在家多好啊,有吃有喝还不用操心。”
潘太太都忍不住想笑,潘小姐给他夹个鸭腿搁碗里,说,“赶紧吃吧,看这胸无大志的样儿。”
小邵东家笑,“倒不是胸无大志,主要是风水不好。近来你们女子好不好的就要倡导女权,主张男女平等,我们男人都要叫你们挤兑死了,哪里还来的大志,能吃口饱饭就不错了。”他看潘东家快吃好了,自己也加速吃饭,待潘东家一撂筷子,小邵东家跟着起身,说,“潘叔叔,我有话想跟你单独说。”
潘东家道,“去书房吧。”
俩人一前一后的去书房了,潘小姐见二人去了楼上书房,同母亲道,“不知道什么事儿,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潘太太想了想,“会不会是小邵想去上海开工厂的事?”
“他才不会开工厂呢,再说,他就是去上海,也不用经过爸爸同意吧?”
潘太太悄悄同女儿道,“小邵可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潘小姐是个极大方的性子,她唇角微翘,“妈你没见他画的引掣的结构图,漂亮极了。”
母女俩都不晓得小邵东家寻潘东家什么事,他还当真不是为了事业的事,邵家虽则在财富上无法与潘家相比,可小邵东家自认也不是无能之辈。小邵东家是另有事同潘东家说,他想从潘家搬出去。潘东家有些意外,瞧着这小子不像对他闺女没意思的样啊,如何要搬出去?潘东家坐在书房的长沙发里,看小邵东家坐下,方问,“住的好好的,可是有哪里不习惯,只管与我好,如何要搬走呢?”
小邵东家显然已经思虑良久,他抿一抿唇,认真的说,“潘叔叔,您默许小玉跟我去天津,肯定是看我这人还可以的。我又不傻,在天津,我们相处了些日子,我觉着她也很好。我是想,如今是新年代了,并不禁男女自由恋爱。可说是新年代,旧文化也是存在的,我十分敬仰你的为人,你待我很好,我却不能这样含含糊糊的住在你家里,行此近水楼台先得月之事。您要同意,我就搬出去,从此与小玉在以婚姻为前提的条件下做男女朋友来往。您要不同意,我也得搬出去,不然,这算怎么回事呢?我并不是那种可以将感情自由收放之人,若我俩无缘,就更当保持距离,这样对彼此以后都好。”
潘东家儒雅的脸上露出思考的神色,一双锐利的眼睛很严肃的盯了小邵东家片刻,直待小邵东家觉着自己五脏六腑似都给潘东家看透,冷汗都要叫看出来了,整个人更是紧张的肌肉绷紧,肩背笔直,手指几乎要把扇子捏成粉末了,潘东家方平平静静的给小邵东家放了个雷,“那就来提亲吧。”
小邵东家吓一跳,直接给老丈人吓结巴了,连连摆手,“这,这,这怎么能行?”
潘东家奇怪,闲适的靠着沙发问他,“你不是看我闺女很好,也知我让她与你到天津去就是看你不错,既是都觉不错,何不结为婚姻?刚不还说在婚姻的前提下交往么?”
“不不不不不!我,我,我,我,我,我现在功未成名就成的…这,这,这,这,这,我是计划过几年,有点儿小事业才好说亲事。”小邵东家的计划是很好的,他准备俩人先交往着,彼此也能多些了解。他也有时间发展一下事业,不然,老丈人家这样富贵,岂不显着他跟吃软饭似的。
潘东家好笑,正色打量着他,“你有没有事业,与结不结亲事有何直接关系呢?难不成,你有事业我才会将女儿嫁给你?你没事业,我便不允婚了。这是什么样的逻辑,我给闺女找的是女婿,又不是给闺女找事业。再者,人这一生,哪里能不经坎坷,若你以后事业有危机,是不是我立刻就要把闺女再接回家了?你这种想法,可不像新式留学生,思想倒是挺守旧,想的挺多。”
小邵东家面露窘色,细白的指尖儿不停的绕着扇坠下的那一束大红流苏,仿佛如同小邵东家此时纷乱的思绪一般,他如实的说,“我是没想到,我以为岳父还会多看我几年。”
嘴倒挺甜。潘东家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人的秉性,是变不了的。阿玉性子未免要强,她倘是晚生个几百年,这个性子倒还关系不大。生于现在,并非幸事。虽则如今崇尚西风,报纸上时有女性撰稿书写呼吁男女平等,倡导女权。可实际上,不要说女权,便是男女平等也不是一时一代能做成的事。这世上女子,聪明的多。可世上男子,则是愚笨不识好歹的多。我看你很好,性子柔韧又不乏决断,眼光也不错,配得起你留学生的身份。我听说,你大学是修了两个学位的,第一专业是机电专业,第二专业是物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学多少专业有什么用,还是学以致用为上。再说,我先前也不知咱们有翁婿之缘,后来我倒想自夸一下,又一直没合适的机会,总不能就跑到您跟前说,我是大学修了两个学位吧?这显着多傻啊。”小邵东家说的,潘东家都笑了。小邵东家觉着,岳父许之以爱女,着实是对他的看重,想来也寻人打听过他了。他又介绍了一个自己的学业情况,“其实理工科专业都是相通的,当时出也出去了,虽说是政府出钱留学,还是觉着,多学点东西就是赚了。我大学时在轮船公司做过技术方面的兼职,当时毕业,也有公司想请我过去任职。我考虑再三,我爹娘就我这一个儿子,要是把他们接出去成天吃西餐喝咖啡,他们怕是适应不了,就回国了。说来,我这人的确没什么大志向,我在国外也特想家,我爹娘也想我,就在家里歇着了。”要不是突然之间天降姻缘,小邵东家估计也不会想着去上海做事业的事。
潘东家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留学回国先在家一歇就是大半年的,这也是为什么潘东家着人打听小邵东家的缘故。这是庚子赔款的第一批留学生啊,自清廷时起,朝廷派出的公费留学生,哪个不是一腔的志向,满腹的热血。当然,也有人瞧着国外的条件更好,由此留在国家的,也不稀罕。可小邵东家这种,毕业回国家里蹲的,一般都是学业上乱七八糟的居多。可一打听吧,人家还是当年的优秀毕业生,还是双学位,不修是给他面粉厂修机器,还是去天津修商船引掣都没什么问题,可见课业的确优秀。就是性格懒散了些,可要说懒散,粮食生意争取的也挺积极。交谈起来,眼光也是有的。潘东家这才相信,世上真的有这种给自己一放假放大半年的年轻人。当初争取粮食生意这么积极,估计是在家把懒病养好了,想出来看看。潘东家主要是相中小邵东家的才干,年轻人懒不错,时时鞭策着些,也就好了。潘东家道,“什么时候令尊令堂有空,不妨请他们来北京一聚。”
小邵东家很实诚的说,“我这就回乡,把我爹娘接来北京,商量亲事。”
潘东家点头,汝子也教也。
当陈家人听闻小邵东家这亲事时,皆瞠目结舌,想着小邵东家这可真有本事,非但做成了粮食生意,还顺道把自己终身大事给解决了。这留学生就是不一样啊,效率忒高。
深思
小邵东家这事儿, 当真是带有几分传奇。
好在,这个年代,老丈人相中女婿,进而许婚闺女的事也并不算罕见。
陈家人再见到小邵东家的时候,就是小邵东家和父母过来陈家拜访了。邵东家邵太太早就见过了,只是, 邵家是县里大户,陈太太面对邵东家邵太太时,总有些拘谨卑怯、不知所措。宋苹更不必提, 她还不如陈太太哪。
都是买卖人家, 邵家人便是将将傍晚的时候过来的, 如今这三伏天儿,这个时辰凉爽些,再者,也不耽搁陈家生意。陈家父子还没回家, 陈太太便与褚韶华道, “唉哟,邵东家他们来了, 赶紧去把你爹他们叫回来。”
“行,我知道了,妈。”褚韶华笑着请邵家一家子坐了, 叫着宋苹一起张罗茶水。
小邵东家笑道, “弟妹不用忙,也不用去喊陈叔回来, 咱们说会儿话,估计陈叔他们也就回来了。”
邵太太接了褚韶华亲自端来的茶,也说,“是啊,不用去喊人,咱们又不是外人,别耽搁了生意。”
“没什么耽搁的,这会儿功夫也要回家了,只是若不去知会一声,爸爸回家定得不高兴,说我们怠慢了伯父伯母。这几天,他一直念叨着老东家,说小东家这样的喜事,估计你们很快就得过来,又想着天儿热,夏天走远路辛苦。如今知道你们来了,还不晓得如何高兴。这也没几步路,我去去就来。”褚韶华根本没去铺子叫人,她回屋写了张条子,在胡同口儿招了辆黄包车,给那黄包车二十个铜板,告诉他把这纸条送到哪里的铺子交给大顺哥,至于邵家人过来的事,都在条子上写清楚了。那车夫挺高兴的接了钱接了条子便去了。
褚韶华还顺带在街口的西瓜摊子买了两个西瓜回家,在厨下切了两大盘的西瓜端了进去,请邵家人尝尝。陈太太宋苹还有褚韶华,大家都一起吃。陈太太招呼着邵家一家子吃西瓜,问褚韶华,“不是说你去铺子里把你公公叫回来么?”这怎么倒去买西瓜了。
褚韶华笑道,“我在胡同口儿给爸爸雇了辆黄包车,让黄包车去接爸爸了,这不是更快么?”与邵家人打听,“伯父、伯母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北京?可安置下来了?”
邵东家笑道,“我们前儿到的,住在六国饭店,昨儿过去亲家家里拜访,今儿个过来,看看陈老弟还有弟妹。邵初能有这桩好亲事,说来还是托了你们的福。”小邵东家,大名邵初。
陈太太很实诚的表示,“是小东家自己有本事。”娶到富家千金,可不就是小邵东家的本事么!
“要不说千里有缘来相会,这是小东家和潘小姐的缘分,缘分到了,自然有这样的大喜事。不然,潘家原是江南那边的人家,咱们却是正经北方人,哪里就料得有这样的缘分呢?”褚韶华笑眯眯的望着邵家人,由衷道,“虽没见过潘小姐,潘东家我是见过的,真是一流人物中的一流人物,他家的千金,定也是个极不凡的。真真是极好的姻缘,我得先恭喜伯父、伯母家里娶媳之喜了。”
邵太太被褚韶华奉承的合不拢嘴,原就因儿子大喜在即的脸上更添喜色,道,“同喜同喜,说来,这次过来,还有事托侄媳妇你。”
褚韶华十分干脆,“伯母但有吩咐,我在所不辞!”
邵太太便与陈太太、褚韶华说了,“我们亲家是新派人,穿西装打领带住洋房的,如今也是新时代了,新派人不讲究旧规矩。昨儿与亲家相见,就商量起两个孩子的亲事。亲家在北京,离咱们老家好几百里地,要是按咱们老家的老礼儿,就得从北京把人接到老家去,三媒六聘,拜堂成亲。现在的年轻孩子,不讲究这个了,初儿也是留洋回来的,我们那媳妇一样是留过洋的,他们想办新式婚礼。”
“咱们做父母的,随孩子高兴就是。我和我们当家的,也不是那不开通的,全听他们安排。”说话间,邵太太眉宇间喜色愈浓,转眼看向褚韶华,说,“可话说回来,我是个旧式人,如今也上了年纪,记性也不行了,腿脚也不俐落了。这新式婚礼怎么个办法儿,我也不晓得。”说着,瞥邵东家父子一眼,笑中带出一幅无奈口吻,“他们父子俩,更不是干这个的材料。我就想到了侄媳妇,初儿能有这桩好姻缘,当初多亏侄媳妇将他引荐给了我们亲家公认识,侄媳妇这也是半个媒人。我想着,侄媳妇就做咱们男方这边儿的媒人,帮我们听一听亲家那边儿对婚礼是个什么打算,新式婚礼也要有新式婚礼的规矩,是不是?待商量好了,我们也好做准备。”
说着,邵太太笑与陈太太道,“就是不知道老妹妹你舍不舍得叫侄媳妇操劳?”要借人儿媳妇使,自然得问婆婆的意愿。
陈太太瞧褚韶华一眼,见褚韶华笑眯眯的,一句谦虚的话都没有,心说,真个闹事包,就爱揽事儿!你有那本事吗?陈太太深觉修来这个爱揽事儿的媳妇,做婆婆的简直有操不完的心,忙同邵太太道,“她在家倒没什么事,只是她一个乡下丫头,哪里懂得这新式婚礼的事。就怕帮不上忙,反给嫂子添麻烦。”
邵太太笑着看褚韶华一眼,见她一点退意都无,就知她必然心里有数。邵太太想着陈太太怕是谦虚,再三道,“侄媳妇这样的伶俐人,我就是看她一准儿能成,才来托一托妹妹的。”
陈太太也有些为难了,她当真不是谦虚,而是担心褚韶华办不成倒丢陈家的脸,只得问褚韶华,“你懂这新式婚礼的事不?要是不成,就跟你伯娘说,这是小东家的终身大事,必要做好,不能出半点儿差错。”后面一句,还还了些许严厉。
褚韶华依旧是个笑眯眯的样儿,道,“要说小东家那修机器说洋文的本事,我是个没念过书的,自然不成。要是亲事上的事儿,虽说咱们老家没有新式婚礼,我也没见过这新式婚礼怎么办,可这无非就跑个腿的事儿,打听一二也就知道了。咱们后邻周太太是这胡同的老住家,她就知道这新式婚礼如何安排,较之咱们老家的风俗的确是不一样的。如今的新式婚礼,首先轿子就不用的,新郎新娘都是坐汽车,举办婚礼的地点,或是公园,或是教堂,或是酒店,端看新人喜欢哪里,就在哪里办,不一定就拘泥在男方家里;再者,新郎新娘也都是穿洋装,新郎西装革履,新娘子则多是披婚妙的。还有就是酒水宴席,音乐嘉宾的安排了。大致就是这些个,再有细节不同,我只管听潘小姐的吩咐,回来给伯母带个话儿也就是了。”
邵太太听的两眼放光,双手合什,连声念佛,“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其实邵太太也不懂这新式婚礼的办法儿,可听褚韶华一套套的说的很像那么回事,邵太太就觉着很有门儿。
邵东家也不懂新式婚礼,他看人却是最老道的,笑,“我看,这事还就得托给侄媳妇。”
褚韶华只望着陈太太,等陈太太拿主意,陈太太还能有什么主意,再拦着褚韶华不让她去,邵家怕得多心。于是,只得叮嘱褚韶华几句,让她好好帮着张罗。
说一回话,陈家父子也就回来了。知道这事儿后,陈老爷未如陈太太这般前怕狼后怕虎的,陈老爷笑,“这是大喜事,大顺媳妇大事办不了,这样的事问题不大。”
褚韶华笑,“长辈们都这样说,我就做这个媒人了。”
当天,邵东家没让俩儿媳烧饭,是叫的泰丰楼的席面儿回家,与邵家人共饮,且有魏家人过来一并热闹,提起小邵东家的亲事,没有不赞的。邵东家邵太太更是一等一的高兴,主要是,没想到儿子这么争气,自己就把终身大事给解决了,没让父母操半点儿的心,就寻到了这样的好媳妇。尤其是邵太太,自此不必想方设法的跟那些打探儿子亲事的太太奶奶们绞尽脑汁的想理由推辞了,顿觉浑身的轻松。
待邵魏两家告辞,已是天色将晚,陈太太就服侍着陈老爷回屋歇了,褚韶华宋苹一起收拾残席。陈太太兑了温水让当家的洗漱,满肚子的意见很是不少,抱怨道,“你说老大家的,怎么这么爱揽事啊?”
“爱揽事怎么了?做媒人,成人之美,这是积德的好事。你要愿意,你也去揽一摊来。”陈老爷洗把脸,酒也醒了大半,坐在炕沿儿上,陈太太蹲着给他洗脚,说出心中担忧,“我这不是怕她年轻没经验,办不好嘛。她才来北京几天,邵东家是咱们县有名的大户人家,听说,那个面粉厂的潘家也是很有钱的。若是能为不够,辞了这事,并不得罪人。我就担心,她这个出头揽事儿的脾气,别好事没做成,倒坏了人家的好事。”
“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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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太太对褚韶华是一千个不放心一万个不满意,两人之间的隔阂,好比《红楼梦》中的邢夫人对王熙凤,彼此之间的隔阂还不在于利益,而在于,两人完全不是一路人。
陈太太这里抱怨,邵太太则在回饭店后很赞了褚韶华一回,夸儿子这主意出的好,“要不是阿初提议把这事儿托给陈大奶奶,还真得为这事儿犯了愁,咱们在北京,也没有相近的亲戚。朋友虽有几个,如陈太太魏太太,都是我一样的老派人,也办不了这事。这个大少奶奶,瞧着就是一脸伶俐相,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
小邵东家打电话叫了三杯酸梅汤送上来,又到洗水间的浴缸里帮着放洗澡水,听母亲这样说,小邵东家擦擦手,出来道,“可惜她这样的人物,竟生于咱们这样的小地方。娘,你看陈大奶奶来北京才多少时日,她这穿戴打扮,举止谈吐,就是北京多少太太奶奶也不如她。”
邵太太摇头笑道,“陈大奶奶自然是个出挑的人,可我看陈太太陈二奶奶穿戴都寻常,独她一人这般鲜艳明媚,可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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