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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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夜空中出现另一架飞机,邓凯文戴着夜视镜,一眼认出那是埃普罗的私人专座。他用枪顶了顶斯坦利,问:“你们本来是怎么打算的?那家飞机上应该有人接应你们对不对?”
斯坦利声音发抖:“埃普罗应该已经被制住了,但是他们必须等我……不然遗嘱……”
“他们就算制住也不敢杀埃普罗,因为你还没有拿到遗嘱。”邓凯文明白过来,“埃普罗现有的遗嘱对你是很不利的,是不是?”
斯坦利点头。
“把高度下降,”邓凯文命令保镖,“按原计划登陆那架飞机,立刻!”
驾驶座上的保镖毫无动静。
邓凯文不耐烦了,一脚狠狠踢中驾驶座:“干什么!快!”
“……”保镖回过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恐。他用手指指驾驶舱仪表盘后某个不显眼的位置,邓凯文探头过去,瞬间瞳孔紧缩如针。
那是一个倒计时盘。
复杂的电线中绑着一个定时炸弹,倒计时还剩300秒。
斯坦利结结巴巴的问:“这……这……这是什么?”
“布朗?希伯来根本没打算跟你瓜分G.A,”邓凯文低声道,“他想杀了你,一个人独吞。”
保镖突然疯狂拉操纵杆降落,邓凯文厉声喝道:“住手!来不及了!底下是居民区,你这是故意杀人!!”
他伸手去夺操纵杆,保镖尖叫:“放手!老子不想死!放手——”
“你才放手!斯坦利!!”
邓凯文转头飞起一脚,斯坦利正发狂的扑上来夺他的枪,被那一脚踢得惨叫一声。邓凯文趁机夺枪指向保镖,喝道:“不准降落!开到无人区,我们跳机,快!!”
保镖却已经疯狂了,不管不顾的回头来夺他手里的枪。邓凯文左手拿枪本来就不稳,争夺间手枪突然走了火,瞬间啪的一声。
两人动作顿时一愣,斯坦利表情凝固了,半晌才缓缓倒了下去,胸前血液喷涌而出。
“斯坦利……”邓凯文发着抖,伸出手去似乎想扶住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血亲。
保镖突然暴起发难,一只手猛拉手推,一只手来抢那把枪。邓凯文被一拳击中,脑子顿时清醒,回手一枪托打得那保镖满口喷血,再一下打得他摔倒在操作台上,生死不知。
“斯坦利……”直升机剧烈颠簸,邓凯文匍匐爬回后座,把满身鲜血的斯坦利抱在怀里,颤抖着吼道:“斯坦利!”
斯坦利张开眼,嘴唇微微开合,邓凯文把头凑过去,只听他说:“我不甘心……我不……”
“我知道,我知道……”邓凯文闭上眼,泪水顺着血迹斑斑的脸颊流淌下来:“我知道……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你。”
哥哥这两个字似乎让斯坦利愣了一下,他全身痉挛起来,紧接着身体一沉,停止了呼吸。
邓凯文把他毫无生气的身体紧紧贴在怀里,过了好几秒,机载无线电里突然传出激烈的枪声,似乎对面客机上正进行一场惨烈的枪战。
邓凯文满面泪痕,爬过去抓起无线电,颤抖着叫道:“埃普罗?埃普罗!”
枪声响成一团,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咆哮。
“埃普罗!埃普罗!Neil!Neil!Neil!!”
“Kevin!”米切尔狼狈不堪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了?你怎么在上边?我们这里快解决了,埃普罗没事!”
邓凯文松了口气,吼道:“你们打开顶舱门,快!我要跳到你们的飞机上去!”
埃普罗在枪声里喝道:“别让他上来!”
米切尔立刻怒道:“为什么?”
“这架直升机上有定时炸弹!”邓凯文看了眼倒计时器,声音发抖的说:“只剩一百秒不到了!”
埃普罗换了个弹夹,叹息道:“那上来吧,……我去把顶舱门打开。”
邓凯文打开直升机舱门,几千米高度上风暴的风立刻吹起他的头发。他切换直升机驾驶模式,然后放下绳梯,狂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直升机之下,私人客机跟在不远的位置上,随时调整飞行高度以确保他安全跳下。
邓凯文把枪塞进后腰,右手完全不能抓住绳子,他只能用颤抖的手肘夹住绳梯。直升机飞快的降落并倾斜,从他的角度,只要稍微抬头往上一看,就能看见倒计时器上不断减少的猩红的数字。
终于直升机倾斜到一定角度,私人客机也完全调整好高度,邓凯文往下看了好几眼,松手收腹狠命一蹬,炮弹般掉了下去。
碰的一声巨响,他整个人被狠狠撞击在飞机冰凉的钢铁外罩上。舱门里及时伸出一只手,米切尔紧紧攥住邓凯文的手腕,两人同时发力,瞬间邓凯文一头栽进了机舱。
“拉升!拉升!”邓凯文咆哮的声音都变了调,“那架直升机要爆炸了!”
埃普罗坐在驾驶座上,闻言立刻拉升高度。几颗子弹从驾驶舱门的缝隙里射进来,米切尔冲过去回击机枪,外边立刻安静了。
客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急速攀升,仅仅几秒钟过后,脚下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
直升机完全爆炸了,剧烈的震荡透过空气,震撼着他们脚下的舱底。
邓凯文爬起来,扶着副驾驶席的靠背,精疲力竭的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因为你被希伯来家族抓住了,他们开出条件……所以我连夜赶来洛杉矶。”埃普罗一边熟练的驾驶一边低声道。
“不,这是斯坦利的陷阱,”提起斯坦利,邓凯文语气暗淡了一下,紧接着道:“亚当斯?希伯来救了我……但是现在他们都死了。全部的人。”
“我本来是想混进希伯来家族运送毒品的货轮上去,趁机杀了亚当斯?希伯来的,”米切尔抵在驾驶舱门上,看上去也疲惫不堪,说:“可惜他们半道就想下杀手,我和埃普罗同时发现情况不对,所以就打起来了。希伯来家族事先在机组人员里埋伏了杀手,目标是埃普罗,而我觉得你大概不希望他死……所以……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邓凯文看着米切尔,眼神非常吃惊。
他没想到米切尔竟然会跟埃普罗联手,而不是趁乱杀了他。
这个男人的个性似乎总是在变,邓凯文以为他阳光善良的时候,他却展现出惊人的黑道背景;邓凯文以为他心狠手辣的时候,他却再一次做出了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这个时候埃普罗抬头看了邓凯文一眼,微笑着问:“你哭什么?”
邓凯文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冰凉的泪痕。
“……斯坦利死了,”他沉默半晌,之后缓缓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叙述一遍,说到斯坦利被走火射中的时候,他几次哽咽说不下去,“如果我没有上他的当,如果我坚持把他关押起来……”
直升机爆炸的火光还在夜空里闪烁,埃普罗沉默很久,用俄语低声说了一句话。
米切尔抬起头,他听懂了那句俄语——那是一句祝祷词,意思是“不要悲伤,一切结果已经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预定好了”。
“Kevin,”埃普罗又说:“过来,听我的遗言。”
邓凯文震惊抬头,只看见那个男人平静的侧脸,“你——”
埃普罗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低头示意。
邓凯文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赫然发现他黑风衣的下摆滴滴答答,全是粘稠的鲜血!
“Neil……”邓凯文不知所措,他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半晌才缓缓的跪倒在埃普罗身侧,说:“Neil……”
埃普罗空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脸,动作温情熟悉一如他们毫无猜忌的旧日时光。
“我已经中弹了,”他温柔的说。
米切尔突然扑过来,嘶哑的厉声道:“别这么轻易放弃,这点伤能治好!我们现在就降落!你不懂,”他对着埃普罗怒吼,眼底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他想跟你在一起!Kevin他,他想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埃普罗低声说,“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不想让你上来吗,Kevin?这架飞机已经被装了利用气压和高度控制的特殊炸弹,这是那个机长临死前告诉我的,只要飞机降落到三千米高度上,炸弹就会立刻引爆。我们不可能同时脱身,不可能……这架飞机上只有两个降落伞包。”
他再次看向邓凯文,俯身亲吻他眼角的泪水。这个动作耗费了他大半力气,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别哭,我的孩子,我爱你。”
“我也……”邓凯文一张口,泪水便成串的滴落下来,“我也……爱你……”
米切尔站在边上,这句话如子弹一般狠狠击中了他,他的脸色一片灰白,班上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说:“你们走吧,我留在飞机上……埃普罗,你听见了?你赢了。带他下去吧,请你以后好好的——”
“不可能,底下是居民区。”埃普罗打断他道:“你们都不会开这种客机,我必须让它飞到洛杉矶海港上空再引爆,否则散落的飞机残骸会造成严重后果。这一点Kevin心里很清楚,对吧Kevin?我以前教过你。我教你的好的东西不多……如果我死了,请你把它们都记住,那是我最后能留给你的了……”
飞机在气流里颠簸着,邓凯文把脸埋在埃普罗大腿上,痛哭失声。
“别哭,孩子……对不起,最后的时刻还让你这么伤心……以后你会幸福的,我不在了,你总算能把最痛苦的记忆都慢慢淡忘掉……人的一生那么长,你终于能从阴影里走出来了,我觉得很欣慰。”
埃普罗抚摸着邓凯文的头发,粗糙有力的大手带着颤抖,“我曾经让你很痛苦,但那不是我的本意。我爱你,Kevin,从未变过。”
飞机在夜空里不断降低,前方黑暗辽阔,洛杉矶海港上空灯光明亮。
“孩子,你走吧。”埃普罗最后俯身亲吻邓凯文的嘴唇,然后轻轻推开了他。
米切尔找出两个降落伞包,双手发抖的给自己穿上一个,又强迫邓凯文套上一个。拉开舱门的时候邓凯文终于崩溃了,他痛哭着抓住驾驶席靠背,用力之大甚至指甲盖里都渗出鲜血来:“我也爱你,Neil!别让我走!……Neil!Neil!!”
米切尔一手抓着舱门,一手紧紧把邓凯文的副降落伞柄抓在手里,强行压抑着哽咽,说:“再见了,埃普罗。”
埃普罗对他们挥挥手,微笑着道:“嗯,再见了。”
呼的一声狂风巨响,米切尔一个后仰倒出舱门,把邓凯文紧紧抓在怀里。
狂风如同利刀嗖嗖而过,邓凯文撕心裂肺的痛哭仿佛夹杂着喉管崩裂的鲜血,他发狂叫着Neil的名字,仿佛身体被活活撕裂两半,另一半被永远留在了九千八百英尺的高空中。
两人急速下坠,米切尔狠狠一拉邓凯文的副降落伞柄,眼看小伞打开,才猛的放手继续下坠,然后在几十米外拉开了自己的降落伞柄。
两个降落伞在空中先后绽放,映着身后夜空中明亮的爆炸火光,仿佛一场烟花的庆典。
洛杉矶海面上黑水翻腾,米切尔首先落水,扑通一声海水巨大的阻力拍得他耳朵发炸。他急速交替收缩伞绳,感到拉升力减弱后迅速脱离伞具,一个猛子扎出水面,只见邓凯文也落了水,很快从海面上冒出头。
他的脸色苍白,满是水迹,看不出是海水还是眼泪。
飞机爆炸的火光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就仿佛一朵盛开的,无与伦比的花。
“Kevin,Kevin,好好活下去……”米切尔抱着邓凯文,哆嗦着往海岸上游,说:“好好活下去,不要辜负他的牺牲,不要让他的希望白费……”
邓凯文嘶哑而绝望的问:“他最后说的是什么?”
“他说……”米切尔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说再见!Kevin,他对你说的是再见!”
邓凯文点点头,冰凉的海水和失血过多造成他身体痉挛,很快合上了眼睛。
米切尔拖着他,奋力往海岸游去。
不远处,洛杉矶警局的快艇闪着明亮的光,从海面上向他们飞快驶来。
第76章
一个月后,医院。
米切尔走进病房的时候,邓凯文正靠在床头上,看中文版的《悲惨世界》。
他吃了一惊:“你中文水平竟然好到能看这种大部头?”
“拼音版的,”邓凯文展示给他看:“我一个人呆着无聊。”
米切尔若有所思的点头,又问:“你看过报纸了吗?G.A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向墨西哥方向撤退,除了在纽约的一些事业性投资之外,所有黑道势力都在向境外转移……他们计划完备并且井然有序,让当地警方很是如临大敌。”
邓凯文放下书,转移目光望向窗外。他的侧脸很是沉静,眼睫疏朗弯曲仿佛轻轻扑打的扇翼,阳光映在漆黑的眼底,映出湖水一般的清光。
住院的这段时间他削瘦不少,锁骨在白色睡衣的领口处格外深陷,从脖颈到下巴的线条清晰明显,隐约可以看见淡青色的血脉在皮肤下蜿蜒。
似乎那天晚上他的疯狂和崩溃都消失不见了,火山爆发后,便是长久的死寂。
米切尔一边把带来探病的百合花插到床头花瓶里,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小心谨慎的道:“他们为埃普罗举行了葬礼。”
“嗯。”
“……你要去看看吗?医生说你已经差不多可以出院了,警局昨天也结案了……”
“不了。”
病房再次陷入寂静,半晌米切尔才咳了一声:“如果你心里难受的话……可以在我面前哭一哭,我可以当做没有看到。”
邓凯文没有哭,反而笑了一下,那笑容非常寡淡:“我不想哭,哭不出来。晚上做梦的时候总看见埃普罗……”
“梦见他在飞机上跟你说再见的那一刻?”
“不,真奇怪,我本来以为会梦见那时候的,但是却一次也没有梦到。我总是梦见自己回到七八岁的时候,跟埃普罗躲在G.A后门的草地上吃烧烤,玩飞镖游戏,听他坐在阳光下给我念书……好多细节。”邓凯文顿了顿,出神道:“我本来以为……我都已经忘记了。”
米切尔无精打采,说:“因为你爱那个时候的埃普罗。”
“也许吧……我经常想,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只有七八岁呢,为什么我不是个大人呢……如果我早生十年的话,也许……也许故事就不会是这样了吧。”
如果早生十年,他们相遇时一个年富力强,一份风华正茂;他们站在对等的地位上,没有沉重的希冀和悖伦的欲望。
如果早生十年,卡珊德拉不会遇见埃普罗,斯坦利不会出生,邓琰不会客死他乡;一切灾难都将化作乌有,从历史的书页上轻轻抹去,蛛丝马迹不留。
十年前的美国纽约地下黑道,十年前的自由海港万里夕阳。
只要有任何一个细节变动,今日的一切都可以改头换面,幡然不同。
“Kevin……”米切尔跪在床前,紧紧拉住邓凯文的手。
“别说话,米切尔。”邓凯文闭上眼睛靠在墙上,声音沙哑:“别说话……让我静一静。”
米切尔咽了口唾沫,颤抖着道:“不,Kevin。我只是想告诉你,Jazy忌日之前在警局的那天下午我就想对你说。也许你会后悔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但是那些过往才组成了今天的你。埃普罗来了,在你的生命里走过几年,然后他又走了;Jazy来了,将我带上黑道这条漫长崎岖的路,然后他也走了……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那些人注定要离开我们,永远永远也不再回头……不再回头。”
邓凯文看着他,他的手还残留着子弹狰狞暗红的伤疤,米切尔的手到处是枪茧,粗糙温热而宽厚有力。
他们的手掌相贴,掌心契阔,让他想起十几年前的洛杉矶,年幼的米切尔?兰德斯拉着年幼的邓凯文,两个孩子迎着晨曦一同上学的旧日时光。
“没有他们你不再是今天的你,而你也不会现在,在这间医院里,注视着今天的我。”
“不要悲伤,这是埃普罗最后留给你的话。所有事情都是注定好的,从故事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今天的一切。”
“分离的时刻来了,让你非常难以接受,然而不论如何我们都要走下去,因为我们之间也应该有一个结局,一个早就预定好了的,命中注定的结局。”
米切尔站起身,窗外阳光肆无忌惮的倾泻而入,朦胧里他看不清邓凯文的表情,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奇怪的颤抖,仿佛喉咙被什么酸涩的东西堵住了:“我会……我会再来看你的。”
米切尔走出病房。门咔哒一响,似乎惊起了空气中细微的浮尘。很久之后连阳光中的纤维都停止了浮动,一动不动的悬浮在那里。
邓凯文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床头那束百合花。
雪白的花瓣恣意展开,空气里渗透着清新的芬芳,仿佛是这静止的病房里唯一流动的东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护士轻轻敲门,问:“Kevin先生?您有一个快递包裹,签收一下可以吗?”
“嗯,请进。”
护士走进门,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快递信封,忍不住拿眼偷看邓凯文俊美冷漠的唇角,微微羞红了脸。
“喏,请在这里签字。”
邓凯文掂了掂包裹,问:“谁送来的?”
“不知道呢,快递也说没有留下寄件人姓名和卡片。”
邓凯文拆开包裹,一串硕大的黑钻石项链流水一般滑动出来,无声无息掉在了雪白的床单上。
“……”邓凯文完全僵住了,过了很久很久,仿佛漫长的整个世纪,他才战栗着抬起手,把那串项链握在手里。
坚硬冰冷的黑钻石深深没入他掌心的肌肉,甚至掌心被刺出血迹。小护士在一边慌了:“哎,Kevin先生!Kevin!您怎么了?您!……”
邓凯文把脸深深埋进掌心,半晌突然颤抖而嘶哑的哭出声来。泪水顺着指缝滴落在黑钻石上,那年夏天最后一场晦暗而绝望的雨。
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嚎啕大哭。
出院那天整个洛杉矶S.W.A.T特警队都来了,只除了一个米切尔?兰德斯。
邓凯文担任队长的时间虽然不长,任期内好像也没攒下什么好人缘,但是他走以后,却是最被人想念的一个。
桑格斯带头帮邓凯文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行李,住院时穿的睡衣一般都没人带回家的,那些书本零钱连个包都装不满。
邓凯文去前台结账,没想到前台护士递给他一个薄薄的信封,满面笑容道:“一位米切尔?兰德斯先生刚刚过来,请我们把这个转交给你。”
邓凯文拆开一看,是一张便签条。他草草看了一眼,把纸条窝成一团塞进口袋:“谢谢你,我知道了。”
护士好奇问:“那是什么?情书?”
“——电影票。”邓凯文漫不经心的挥挥手,大步走远了。
出院那天天气非常晴朗,空气里飘拂着阳光和草木混合起来的清香。
邓凯文婉拒了桑格斯把自己送回家的好意,自己叫了辆TXAI,上车后说了一座中学的名字。
司机顺口问:“不是周日么,去接孩子吗?”
“算是吧。”
车停在那座中学门口,因为是周日,学校大门紧锁。邓凯文绕着围墙走了两圈,捡了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助跑两步一跃而上。
这时候正巧是米切尔那张便签条上的时间,邓凯文刚落地,就看见学校空荡荡的操场上,米切尔站在那里仰头望着教学楼,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
邓凯文走过去陪他一起看,半晌突然悠悠的道:“我还记得三楼那个位置,你们曾经把我的书包从上边扔下来……”
米切尔笑了,对他伸出手:“一起上去走走?”
邓凯文冷眼看他半晌,最终还是把手递过去,米切尔反手过来紧紧拉住。
一切都像记忆里的那样,画满了涂鸦的墙壁和教室,阳光洒在窗台的盆栽上,绿油油的嫩叶几乎透明。
教室墙角得生物角里放着鱼缸,里边的水清呈透明,两条金鱼快乐的追逐彼此的尾巴。
“没想到养鱼的传统还在,”米切尔透过窗户,指着鱼缸说。
“以前有一次我看水发绿了,就想给鱼缸换水。结果刚端起鱼缸就被人推倒了,他们叫我离远点。”
米切尔忍不住回过头去看邓凯文。年轻俊美的特警队长靠在窗台边,眉眼里有着漫不经心的神气。
“后来我就再没碰过鱼缸……其实我一直很想养鱼的,我小时候特别喜欢金鱼。那时候我母亲病得厉害,我也……没钱买。”
米切尔知道那时卡珊德拉毒瘾很重,邓凯文才上中学,却要打零工贴补家用,有时还会被卡珊德拉偷钱去买海洛因。金鱼不过一两块钱,但是他连吃饭都成困难,哪里有钱买金鱼?
米切尔心里一阵酸涩,半晌道:“对不起。”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偶然想起来而已。”邓凯文转头望着他,语调轻松:“话说回来,你约我来这里干什么?”
他们两人的身影倒映在玻璃窗上,米切尔回过头,望着那模糊不清的影子,低声道:“我想问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回洛杉矶警局吧。可能回特警队,也许在你的领导下讨生活,也可能去警校当教练什么的。”
“那你还……嗯……还打算结婚吗?”
邓凯文意外的瞥了米切尔一眼,“再说吧。”
米切尔突然抓紧他的手,吭哧半天,说:“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如果当年你不离开的话,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也许我们婚都结了,你也不会遇上西妮亚,也不会回到埃普罗身边……”
“……”
“也许我们已经领养了小孩,养了猫狗,有一大缸热带鱼,住在同一栋开满鲜花的大房子里,一起上班下班,一起白头到老……你觉得这样好吗?”米切尔的声音不稳起来,目光飘荡不敢直视邓凯文,半晌才期期艾艾的叫了一声:“Kevin?”
“……”
“我知道你现在也许不想回答我,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理清楚。你看这座学校,这个教室……我们第一次相遇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七年了,Kevin,这十七年来我们走的一直是弯路,然而不管怎么绕,最终我们都回到了这个开始的地方。”
米切尔拉过邓凯文的肩,让他跟自己一起,透过玻璃看那熟悉的、空荡荡的教室。
邓凯文眼神有些恍惚。
他看见一个面色苍白、怯弱而瘦削的小男孩,站在陈旧的玻璃窗里对自己微笑。他看见他背着大大的书包,穿着可笑肥大的制服,戴着一副粗苯的黑框眼镜,那微笑让人看了便想落下泪来。
那是他自己。
那是十七年前的邓凯文他自己。
“Kevin,我爱你。”他听见十七年前的米切尔?兰德斯说,“谢谢你回到这里,我爱你。”
“……”邓凯文缓缓伸出手,触碰到的却是冰凉的玻璃。
“米切尔……”
下一秒他的手被米切尔温柔的拉住,继而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想在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重新认识你一次。我的名字叫米切尔?兰德斯,我出生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一个警察世家,我曾经当过州警,当过杀手,我有个外号叫‘狼牙’。十五岁那年,有个同班叫邓凯文的男生对我表白,我拒绝了他。如今我三十岁,站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请求他再爱我一次。”
米切尔把脸深深埋进邓凯文颈窝里,那是一个无间无隙,毫不设防,再亲密不过的拥抱。
“我愿意终生当个遵纪守法的警察,永远不再涉足黑道。我愿意陪伴我爱的人,不离不弃,白头到老……在阳光下度过一生。”
邓凯文闭上眼睛,薄金色的阳光透过眼皮,整个世界仿佛笼罩着模糊而温暖的光芒。他看见那个年幼的邓凯文对自己挥手,微笑转身,飘然而去。
他曾经将那个懦弱而悲伤的孩子丢弃在这个中学里,任凭他夜以继日的哭泣,独自一人度过十几年漫长冷寂的岁月。而今天他终于回到这里,将他从孤独的角落里拉出来,带到阳光之下。
“我叫邓凯文,在纽约出生,G.A长大……我曾经当过G.A继承人,做过FBI,当过警察……”
邓凯文紧紧咬着米切尔衬衣后领上的一块布,才能勉强保证自己说话的声音不那么颤栗。
“很高兴认识你,米切尔?兰德斯……”
米切尔的声音也带着奇怪的沙哑,虽然他竭力控制,开口时却仍然感到滚烫的液体从自己脸颊上一滑而过:“嗯,很高兴认识你,邓凯文。”
他咽下尚未出口的哽咽,微笑道:“米切尔?兰德斯他爱上你了,请答应他的求爱好吗,Kevin?”
那个十五岁盛夏的骄阳,穿越陈旧的记忆和时光,从遥远的天际迤逦而来。时间和空间首尾相叠,中间沾满泪水的离散的十几年仿佛从未存在一般,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那一年学校教室里的喧嚣,孩童们的欢闹,球场上的汗水,一切失落的爱和尚未出口的表白,裹挟着时光的洪流,从他们拥抱的间隙中轰然而过。
暖风吹过中学走廊。
“天使之城”洛杉矶的夏天,终于到了。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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