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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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愧是以美貌著称的凤四组长……”朦胧中他看见巴格纳走到面前,冷冷道:“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都能令人产生这种感叹……真是可惜啊。”
楚河用力闭上眼睛,过了好几秒才睁开,涣散的视线终于勉强聚焦在烟尘弥漫的天花板上。
“这么珍贵的佛血,本来全部都要用在最终目的上,可惜现在只能先用掉一半了。”巴格纳顿了顿,又道:“——不过无所谓,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佛血,来帮助我们达成最后的目标。”
他蹲下身,冷笑道:“这么值得纪念的一刻,您有什么想法呢?”
“……”楚河咽下喉咙里涌上来的血,嘶哑道:“我在想……我们家张顺真是实力坑哥的典范,我早该想到的……”
从巴格纳的表情上看他肯定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冷笑一声起身退开,只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就只见神完天司抓着降魔杵一步步走来。
他半边身体都已经焦了,眼睛里流出黑血,胸骨塌陷了一半。走近后他以一个非常畸形的姿态站定,如死神般举起金刚杖,高高向楚河迎面砸来——
下一秒楚河抬手,抽出发带。
长发瞬间垂落,与此同时发带在光芒中变成巨大的纯青色长弓;楚河拉弓搭箭瞄准,沙哑道:“——醒醒吧,天司。”
说完箭锋如流星划破长空,刹那间把神完天司带得横飞出去,“轰——!”一声重重钉在了天花板上!
地板剧烈的震动中楚河直直喷出一口血,有那么好几秒他几乎失去了意识,长弓脱手摔到在了地上。
——在神智混乱间,许多久远的记忆突然涌上脑海,如涨潮般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他想起上千年前最后一次使用这把长弓时的情景,那是神魔大战的九天战场,他站在城楼上,拉弓搭箭瞄准了高空中疾速袭来的魔族战将,然而射出的整整十一珠连环箭都被对方精妙绝伦的避了过去。
最后一箭还在弓上时,那个人凌空而来,带着血气的手如铁钳般一把抓住箭头。
他还没来得及拔刀,却只见那个人单膝半跪下来,面孔英俊至极,眼底闪动着慑人的寒光:“请您别动……”
“我不是来打仗,我是来向您求婚的。”
“……周晖,” 恍惚间楚河想,“再不来的话,你特么真得给孩子找个后妈了……”
第22章 国安动荡篇 · 真相大白
军委医院,地下四层。
病房里灯火通明,各种昂贵先进的医疗仪器环绕病床,而所有数据都显示出病榻上那个人的生命迹象已经非常的垂危了。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双眼紧闭,眼袋明显,整张脸如干枯的树皮般挂下来,看上去甚至有一点可怕。如果把他头发染黑,穿上正装,再打扮精神一点的话,全国应该有很多人都能认出这张经常出现在新闻联播上的面孔;然而现在形如枯槁的躺在病床上,也不过是个可悲的将死之人罢了。
于靖忠面色阴沉的站在病床边,一个主治大夫模样的人走过来,摘下口罩对他摇了摇头。
“情况非常不乐观。刚才从楼上ICU紧急撤离时,动作太快了,对病况造成了很大的危害……”
于靖忠不由咬牙切齿:“不是说凤四去地狱道找魔尊梵罗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医院里,还直接就找到了ICU监护室?!”
主治大夫不敢答言,只听病房角落里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传来:“那是周晖设下的障眼法,央金副组长。凤四组长自从因孔雀明王摩诃之事和我们魔尊殿下反目之后,就一直没有踏足过 ‘四恶道’……周晖放出凤四组长离开的消息,只是为了转移你们的注意力罢了。”
“于靖忠”回过头,只见角落里站着四个异常瘦长的人影,从头到脚裹在厚厚的灰袍里,连脸都隐藏在巨大的兜帽中,只能看到每个人都提着一只足有灯笼大的纯金铃铛,袍袖下露出的手都呈现出一种皱巴巴的灰白色质地。
为首那个说话的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道:“魔尊殿下得知这个消息后也非常惊奇,但搜查过九天十地四恶道后,并没有发现凤凰出现的痕迹……真可惜,我们魔尊大人一直很想正经的迎娶凤四组长呢。”
央金平措嘴角干巴巴的抽了一下,隔着人皮面具出现在于靖忠的脸上,看上去颇为怪异。
“第五组挡不住凤四。你们好不容易制服神完天司,把他做成傀儡,但现在连这张王牌都赔进去了……都说凤四组长是个养了几百年都没缓过来的重伤患,现在看来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办?”
灰衣人淡淡道:“不用着急——”
话音刚落,突然病床上那个老人爆发出一阵哮喘,身体几乎弓了起来,在呼吸面罩下喷出大口大口的血。病房里顿时兵荒马乱,主任医师带着几个人冲上去抢救,所有仪器同时打亮,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佛血!把佛血拿来!”主任嘶声尖叫,随即从狂奔而来的医生手上夺过血袋,将里面混杂着一丝丝金色的血液抽取,注射,几秒钟后全部进入老者的颈动脉。老人又剧烈的喘息了一会,但幅度已经明显减轻了。片刻后他慢慢安静下来,生命指数恢复到一定程度,仪器停止了尖鸣。
“这,这是最后一份佛血了,”主任医师擦了把汗,绝望道:“有一半佛血被你们拿去楼上对付凤四组长了,现在这点分量不够,远远不够……”
央金平措咬牙道:“不是说于靖忠那个小情人从日本带来的东西也是圣物吗?有没有续命的功效?!”
灰衣人刚想说什么,突然病房门被敲了两下,随即打开了。一个手下疾步走进,俯在央金平措耳边轻声道:“副组长,不好了,凤四组长出手夺了所有人的一魂二魄,第五组全军覆灭……”
央金平措面色剧变:“你说什么?!”
病房里一片静寂,空气紧张得几乎要崩裂开来。
就在这窒息般的气氛里,突然只听灰衣人冷笑一声:“没有关系,凤凰明王交给我们。”
四个灰衣人同时转身走向门口,灯光下可以看见,他们的身躯都散发出极其不易察觉的气体,看上去就像笼罩在淡淡的黑色烟雾里一样。随着他们走过,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潮湿的漆黑脚印,然而暴露在空气中很快就变干,只剩下一层沙砾般薄薄的灰色颗粒。
“——你们有多少把握?”央金平措在身后扬声道。
“只是一具强弩之末的人身而已,没有任何可怕的……”灰衣人头都不回,很快隐没在了昏暗的医院地下室走廊尽头,“……就算把凤凰明王进献给魔尊大人,应该也没什么难度吧。”
·
随着灰衣人离开,病房里弥漫不去的腐朽气息仿佛也被空气冲散了不少。
央金平措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看难掩忧虑的医生和病床上行将就木的老者,医疗仪器滴滴的声音似乎让他特别的烦躁。他习惯性想摸烟,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回过头,对手下吩咐:“把颜兰玉带来。”
手下点头领命而去,过了一会从门外推进来一架轮椅。人事不省的颜兰玉被放置在轮椅上,头歪着,发梢垂落在眼梢边,脸色看上去有种透明的白。
央金平措冷冷的看着,说:“把他弄醒。”
手下一手按在颜兰玉头上某个穴道的位置,下死力一捏。然而这平时连死人都能痛醒的手段这次却没有用,手下又更狠的按了两三次,颜兰玉终于抽搐了一下,缓慢的睁开眼睛。
央金平措居高临下看着他,问:“醒了?”
“……”颜兰玉靠在椅背上,因为剧痛不断倒气,半晌才把血沫从气管里咳出来,勉强恢复了呼吸。
“……你……你是谁?”他断断续续问。
“我是于靖忠啊,”央金平措笑了笑,问:“怎么这么问?”
“你不是……你是谁?于靖忠在哪里?”
央金平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盯着颜兰玉憔悴的脸,半晌问:“所有人都没认出来,连周晖都只是疑惑而已,只有你第一眼见到我就不对劲。我是怎么暴露的?还是说,真是睡过的感情就不一样,是不是正牌货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颜兰玉干裂失血的唇角勾了勾,那笑容中竟然透出一丝狡黠:“没有,没有睡过。”他说,“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别拿我来侮辱于靖忠。”
央金平措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犯在了哪里。
他忍不住重重捶了下墙面——那确实是唯一的一个,然而又非常致命的错误。
“原来如此,于靖忠那家伙……”他咬牙切齿道,眼角突然瞥见少年脸上微微有点自得的笑容。
这个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的少年,被拘禁折磨了这么多天后,竟然还保持着这种心气,还能在针锋相对中占据这样的上风,说明他现在真的已经无所畏惧了,他什么都不怕。
——颜兰玉这样的人,当他视死如归的时候,是真的没有弱点的。
央金平措知道情况不能这样下去,他必须把主动权拿回来。
“来做个交易吧,”他吸了口气,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表现出一副于靖忠和你可以旧梦重温的样子吗?”
“……”
“因为于靖忠是这么表现的,”他不待颜兰玉回答,便继续道:“因为他的表现让很多人觉得,你们之间确实是有一些往事的——当年于靖忠潜入日本密宗门执行任务失败,和同伴一起被生擒,是你偷偷把他放走才救了他们的命。如果我们高层掌握的情报没错的话,你从小在密宗门长大,是掌门的小姓对吧?你这样的人肯冒着生命危险放他走,是非常不合常理的,于靖忠不想出个理由来的话,根本没办法解释这件事情。”
颜兰玉闭上眼睛,那是根本不想再听下去的意思,但央金没有住口,声音冷静得甚至有点残忍:“其实于靖忠应该可以想出其他的借口,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个。按理说这个理由并不能让他很有面子,所以我想,这个理由应该是他潜意识的反应才对,也许他本心里确实是这么希望的也说不定……”
少年动了一下,偏过头去。
泪水一点点渗出他紧闭的眼睫,顺着苍白憔悴的脸颊,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来做个交易吧,我要求得不多。你年纪还这么小,最后的一件事情,算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
央金平措向后指指病床,说:“这个人是我们的头,我们现在要不惜一切代价维持他的生命,确保我们这个派系的权力能完整的过渡下去。相田义说你是日本阴阳道最有天赋的新生代之一,你能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吗?如果你能做点什么的话,我就让你最后再见于靖忠一面……是的,他还没有死。”
颜兰玉身体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灯光下他眼皮很薄,尾梢微微上挑,显出一个非常柔和的弧度,泪水犹如水墨画中晕染出来的一抹胭红。央金平措盯着他看得有点入神,内心竟然刹那间掠过微许的不忍,但紧接着又转念一想,不管是谁来扼杀这样的一个生命,都会非常难以下手的吧。
“……他的魂魄已经散了……”颜兰玉轻轻的道,“没有办法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央金平措皱眉问:“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你佩戴的那个碎片——”
“那个只能驱邪降魔,不能存亡断续,何况只是一枚碎片。要救活他的命,除非有凤凰在正神之位上流下的泪,或佛在莲海仁心下流出的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颜兰玉说完又开始咳嗽,这回比刚才还重,咳得几乎整个身体都弯了下去,鼻腔和喉咙不断溅出鲜红的血,手掌上全都是星星点点的血沫。央金平措扳住他的肩一看,知道是真的不行了,这个少年已经到了最后油尽灯枯的时候。
央金平措有点迟疑,但片刻后还是招手叫来手下,沉声道:“……把他送到监守室去,让他最后看于靖忠一眼。”
手下点点头,问:“那您呢?”
央金平措略一沉吟,自言自语道:“莲海仁心……心甘情愿下流出的血。”
“把我柜子里的另一张人皮面具拿来,”他突然道:“就是最近新作的——凤四组长人身形态的那一张。”
手下点头答了声是,推着颜兰玉的轮椅走出门。
·
病房外的走廊十分昏暗,可能是尽量不想引人注目的原因,很多角落都是没开灯的。地下四层温度非常的低,颜兰玉浑浑噩噩打了个哆嗦,手下看到了颇有点不忍,想了想脱下外套给他披上。
“你生得这么好看,如果愿意的话一定能过得很好,干嘛想不开吊死在这一棵树上呢?把小命都要作没了吧。”
手下嘀咕一句,摇摇头叹了口气,停在走廊尽头一扇铁门面前:“到了。”
那本来是通向配电房的一个过道,被铁栅栏整个封住了,栅栏里一片黑暗几乎看不清东西,到处都弥漫着灰尘的气味。颜兰玉掐着掌心强迫自己清醒起来,紧紧盯着那个背对自己按密码锁的手下,甚至连他最细微的手肘动作都没放过;片刻密码输入确认,铁门咔哒一开。
手下转身把颜兰玉推进监守室,说:“喏,在这。”
——只见靠墙的位置,一个人半躺半坐在地上,虽然黑暗中看不清脸,但颜兰玉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和记忆中分毫不差的身影。
他泪水哗的就落了下来,但一点声音也没有,喉咙里仿佛堵了什么酸涩的硬块,连抽泣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手下似乎很感慨,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摇头道:“不好意思于副,我们也只是听命办事,那个……你们慢慢聊吧,我就不打扰了。”说着转身退出监守室,关上铁门,密码锁咔哒一声就落了锁。
地上的于靖忠动了动,直到那个手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小兄弟,是我对不起你……”
颜兰玉等这一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从两年前他还在日本的时候,趁着雪夜偷偷放走这个一面之缘的异国特工,到两年间守着他虚无缥缈的诺言不断打磨自己最细微最脆弱的希望,然后又不断重复希望到失望的循环,最终在黑暗不见天日的日日夜夜里完全消磨掉了所有信念……他一直在等这句话,他短短十几年的生命里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不愿放弃的等待,就是这句话。
然而真的听到这句话后,他反而没有激动失态,也没有滂沱泪下,甚至没有那种反反复复了几百上千遍的刺痛和酸涩难言。
颜兰玉深深地、彻底的吸了口气,感到空气在肺部激起剧痛,以至于声音都非常的嘶哑:“没有……没有关系。”
于靖忠挪近了点,颜兰玉这才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他全身上下都是血,但大多数已经干涸了,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于靖忠察觉到他的目光,但没有对自己的伤多解释,伸手摸了下颜兰玉的脉搏和耳后温,说:“你必须立刻得到治疗,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他们也想杀掉你?”
颜兰玉没有回答。
“听着,”于靖忠说,“我有一些信息告诉你,这是他们拷问了我很久的东西,你听完以后回去可以一点点告诉他们,自己掌握好分寸,一定要拖到周晖发现所有事情以后赶来救你。周晖是我们特别处下设六个小组的第一组指挥官,你只要遇到他就一定能活下去,告诉他这是我的最后一个指令,一定要让你活下去……”
“没有用的……”颜兰玉轻轻说,“不要费劲了,没有用的。”
于靖忠一把抓住他轮椅的扶手,好像还要说什么,但被颜兰玉轻微而不容拒绝的声音打断了:“我是阴阳师,我自己知道……不要费劲了,别让我说太多话。你先把事情的原因告诉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为什么他们要假扮成你?”
他们僵持了几秒,于靖忠长长吐出一口气,颓然道:“……军委派系中,跟我们互相敌对的一个势力,他们的一个大佬快死了。”
颜兰玉静静的听着。
“但对方势力没有准备好交接,一旦位高权重的大佬去世,他们的整个体系都有崩盘的危险。为了延续那位的生命,他们必须用到我们特别处的资源,因此我就成了他们的拦路虎。”
“一个月前我得知你来到H市,就想趁这个机会把你接过来,为此暗中派出了周晖;谁知对方利用周晖不在北京的时机趁虚而入,联合所谓‘四恶道’中魔尊的势力,制服了不愿被他们摆布的第五组长神完天司,煽动副组长央金平措带动整组叛变,并且假扮成我,把我扣在了这里。”
于靖忠没有浪费时间解释为什么一个副组长能带动整个组所有人叛变,而组长本人却没有任何号召力。
“他们一直没有杀我,是因为我还知道很多他们想要的情报,没有这些情报的话,央金平措无法一直顶替我而完全不露馅。”他顿了顿,道:“——不过一旦对方的计划成功,那位大佬重新活过来的话,我们特别处会被打压得一塌糊涂,六个组全部土崩瓦解,到时候随便什么时候杀我也都无所谓了,因为再也不会有人怀疑央金平措是假冒者了。”
于靖忠叹了口气说:“所以我活下去的希望实在很渺茫,主要就看时间上能拖到什么时候……我本来是想咬死了拖一阵的,不过现在见到你,也无所谓了。老天还算对我不薄,临死前给了我最后一个机会。”
颜兰玉喘息着,微微笑了一下。
“我反而觉得是老天待我不薄……”他轻轻的道,“我现在觉得,还是很值得的。”
他抓住轮椅扶手,一点点缓慢而艰难的站了起来。落地的瞬间他踉跄了一下,于靖忠扑过来扶住他,奇道:“你要干什么?!”
“……”颜兰玉摆手示意他不要问,然后挣脱了搀扶,蹒跚的走到铁门边。
他连站着都已经很勉强了,从侧面看,本来就秀美如少女般的侧颊更加瘦得可怜。但那单薄的身躯里,又蕴藏着一股可怕的、孤注一掷的勇气,化作强硬到极点的力量支撑着他的脊椎,支撑他站住了,不倒下。
他盯住铁栅栏,咽了口带着腥甜的唾沫,下一秒伸手扭脱了自己的肩关节,整个人凭空缩小,半边身体像蛇一样“滑”过了相隔不过数寸的铁杠缝隙!
于靖忠愕然道:“——缩骨?!”
颜兰玉胸腔卡在铁栅栏中间,极度痛苦的吸了口气——有那么几秒钟他简直没法承受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但紧接着他抬起那只完好的手,扶到同边肩膀上,“喀拉!”一声脆响也扭脱了,在骨骼可怕的碰撞和摩擦声中,一点点从铁门中硬挤了出去!
扑通一声颜兰玉摔倒在地,于靖忠扑上来死死抓住铁门,用力之大甚至连手指都在剧烈的痉挛。
颜兰玉喘了一会,示意于靖忠不要发声,然后摇摇晃晃爬起来,咬牙把肩膀在墙上一撞,咔擦一声扭正。
看得出他已经很习惯这种脱臼又接上的过程了,咬牙把手肘抬起来活动了几下,感觉手指慢慢恢复了知觉,便走到密码锁那边一个个输入密码,几秒钟后咔哒一声铁门打开。
于靖忠一个箭步冲出去,把正顺着墙往下摔的颜兰玉抱住,颤抖着慢慢跪坐到地面上。他感到自己眼眶很热,甚至连呼吸都带着炙热酸涩的气息;而怀中的身躯又非常非常冷,骨头硬硬的硌着手,似乎有无穷的寒意正从骨髓中透出来,迅速吞噬着少年最后一点可怜的生命。
“不……不疼,”颜兰玉迷迷糊糊说,“别……别哭,别哭……”
他似乎想伸出手,但很快垂落了下去,被于靖忠用力抓在掌心里。这个在谍海中沉浮了十几年的资深特工全身发着抖,把脸紧紧贴在少年颈侧,脑海中一片绝望的空白。
颜兰玉的意识已经很昏沉了。他只感觉到冷,仿佛整个身体都残缺不全透着寒风的那种冷。他想请求于靖忠再把自己抱紧一点,但其实现在就算紧贴到融入骨血,他也感觉不到了。
“快……走……”他目光涣散而断断续续的道。
“快……你……快走……”
于靖忠剧烈喘息着,抬起头,看看幽深僻静的地下走廊。片刻后他咬牙起身,把少年扛在肩上,摇摇晃晃的迈步向前走去。
第23章 周晖呼吸加重,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为魔物,第一次看见凤凰明王的情景
同一栋住院大楼,ICU监护层。
楚河用长弓支撑身体,重重坐在地上,用手在腰上抹了一下。
腰封本来就紧,浸透了血更触目惊心,金色的凤凰纹在血迹中格外醒目。他提起气来喘了几口,感觉被降魔杵击中的地方一阵剧痛,肯定是内脏受损了。
第五组所有人被夺了一魂二魄,就像植物人一样躺倒在整层楼的各个角落里。神完天司奄奄一息的趴在边上人事不省,楚河花五秒钟时间祈祷他没死,然后一把拔出钉在他腹腔里的纯青色长箭,箭头上立刻淋漓带起一泼血。
这种长箭的材质是凤凰骨,一共十二支,真正从凤凰原身上抽出的十二根骨头。早年神魔混战的时候被周晖连续斩断了十一支,最后一支没脱弦就被他当空而来一把握住了,才得以保留到今天。
后来楚河也考虑过重炼纯青箭,但再也无法承受抽骨拔筋的痛苦,就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后来被周晖得知,这人为了讨他欢心,就去猎杀了血海中几只顶级的大魔,抽出十一根骨头来送给了他。
严格来说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用“送”这个字的阶段,硬要说的话,用“献”比较合适。楚河用这十一根魔骨重铸了纯青箭,虽然硬度还是和凤凰骨有很大差别,也没有净化和镇定魂魄的法力,但也一直用到了今天。
现在想想,从使用魔骨当兵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开始偏离天道的制约了。然而那个时候,为什么他还是接受了周晖的礼物呢?
因为那个男人捧着魔骨踉踉跄跄走来的样子比较惨?还是因为他当献宝一样的表情太傻叉?
楚河吐出一口气,将长箭钉在地上站起身。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外传来一声轻轻的铃响。
楚河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阵铃响如淙淙流水,在风声中跳跃而来。
那声音让人非常的舒服,就像风铃在草地上歌唱,鸟儿在阳光下飞舞,心脏都被愉悦和放松塞满了。他想回头查看,但全身上下连骨头都舒服得发酥,情不自禁跪坐了下去。
紧接着,阳光隐去,乌云飘来,闪电划破天际,大雨倾盆而下。铃声裹挟着冰冷的水鞭和狂风席卷而来,楚河痛苦的撑着地想站起身,却被一重又一重的压力硬生生逼了回去,恍惚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被暴雨无穷无尽的抽打,溅起满身淋漓的鲜血。
楚河大口喘息,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幻境!
金铃幻境!
楚河抓起刚才从神完天司身上拔下来的纯青色凤凰骨箭,咬牙往自己掌心一扎。这一下掌心顿时被洞穿,剧痛中神智一清,幻境如退潮般层层落下,恢复了ICU大厅满地狼藉的景象。他猛然回头一看,只见果然身后站着四个灰色人影!
他在魔尊身边见过这些人,不用看就能认出他们是谁,也立刻知道神完天司为什么如此彻底被做成了傀儡——那是四魔老,每一个都是传说中阿修罗王级别的人物,手中金铃创造天魔幻象,能让神佛都迷失在铃声里!
神完天司遇上他们,必定是经过了一番血战,但很快力竭被擒,整个过程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不是被凤凰骨刺穿,可能他不是在傀儡状态战死就是精神崩溃而死,最好的结局也是在幻象中迷失一辈子,周晖只能把他关进精神病院。
楚河简直恼怒至极,猛然发力就往后退。然而对方动作比他快,四个人同时掷出足有灯笼大的沉重金铃,半空中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化作铺天盖地的巨网将他当头盖住!
“你们——”
“请跟我们走,凤凰明王殿下。”为首那个魔老沉声道:“我们会把您带回地狱道,我们掺合人界的事情,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楚河猛然撞地,金网整个盖在他身上,随即化作无形勒进了他的身体。灰衣人也知道他已经被神完天司拖成了强弩之末,基本丧失了战斗力,因此根本没有任何忌惮,两个人走过来就往他手腕上按去。
“魔尊大人在血海等您……”
楚河一手一个反抓住他们,踉跄起身暴退,厉声道:“梵罗要见我,就让他自己来!你们几个算什么东西?!”
说着他向虚空中伸出手,远处倒在碎石中的长枪凌空飞来,被他一把抓在手里,瞬间反手把两个灰衣人扫飞了出去!
阿修罗王级别在“四恶道”中的地位极高,而且是四个在一块,大概从没听过“算什么东西”这样的话。没倒下的两个人顿时就扑上来,阴森森道:“明王殿下,魔尊是想让您活着回去,但没有说一定要完好无缺的活着——您真身还在的时候确实值得忌惮,但现在还硬气得起来吗?”
楚河耳朵里都在流血,其实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但紧接着,灰衣人的下一个动作就是伸出手,凌空狠抓——
跟这个动作相对应的是,之前深深陷进他身体里的金网骤然抽紧!
楚河发出一声连自己都听不见的痛呼,剧痛简直能让人发狂,瞬间他抓起长枪极度暴烈的劈了出去,只一下就把离他最近的那个灰衣人从肩膀到上臂整个砍了下来!
——铃铛从体内深处响起,爆开的血雾中,楚河的神智突然一恍。
他似乎突然从现实移到了幻境中,眼前不再是满地狼藉的医院大楼,也不是恶狠狠扑上来的灰衣阿修罗。
甚至他都不感到痛,长枪劈下时爆出的鲜血,就像画布上诡异的红墨一样,成团成团的褪去,露出漫山遍野微渺的白光。
——我是死了吗?
楚河站在空地上,抬起头,只见苍茫而悠远的长风从天际呼啸而过。
“明王殿下,”身后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楚河回过头,目光还非常的涣散,片刻后才缓缓地聚焦起来,认出自己身后是三十三重天高耸入云金碧辉煌的佛堂,佛堂台阶上站着个眉目清楚的小沙弥,正恭恭敬敬的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问:“周晖呢?”
“什么周晖?”小沙弥奇怪的看着他,说:“殿下您刚才从佛堂跪经出来,在这里就站住了。是您有所顿悟吗?”
“……没……没有,”楚河茫然摇头道:“没有。”
他又回过头,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恍惚觉得刚才在面对一个非常紧急的情况,但只要一想脑子就开始晕眩。
这个时候突然佛堂后殿响起一阵兽吼,因为距离的原因听不真切,但隐约非常的凄厉尖锐。大概连续嚎叫了几十秒才猛然听见“咚!”一声金属撞击巨响,脚下地面震了几下,停住了。
“……后面是什么声音?”
小沙弥似乎更奇怪了:“您不知道吗,明王殿下?佛祖下血海讲法普渡众生,众魔都对莲座俯首,唯独有一只低级魔物不肯伏跪。因它不敬佛祖的缘故,眼下被擒获至三十三重天,准备取其心炼其骨,震慑魔道众生呢。”
小沙弥又一笑,道:“这魔物桀骜不驯,被刀斧加身受尽刑罚,都不肯皈依天道,这两日还在垂死挣扎呢。佛祖将它镇在金刚钟内,您刚才听到的,或许就是它拼命撞击钟罩的声音吧。”
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响起,整个佛堂都在震动中发出轻微的嗡鸣。
凤凰明王皱起眉,问:“是什么样的魔物?”
小沙弥垂下头,似乎有一点畏惧:“我……我不知道。”
下一秒他感觉到轻风中衣袂拂起,抬头只见凤凰明王擦肩而过,向后殿走去。
他长发束起垂落在雪白袈裟上,走路时袍袖中似乎氤氲着莲花暗香。他的身形单薄而修长,走路时影子倒映在佛堂一块块金砖上,只看一眼便令人心荡神驰。
小沙弥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佛堂后殿香烟缭绕,正中扣着一只巨大的金刚钟,震动和吼叫便从钟后传出来。
这只钟,每隔四个时辰便会敲响九十九次,每一次都如九天十地神灵降怒,浩瀚不绝的震响会将钟内的一切事物化作齑粉。自古以来凡是犯了大罪的僧人,都会被镇压在金刚钟下,然后大钟一敲响,僧人哪怕有金刚不坏之身,都会困在里面筋骨寸断,活活震死。
凤凰明王掀开钟罩。
金刚钟下还有一层铁栏,如巨笼般倒扣在地,笼子里趴伏着一头九尺余高的怪物。
它的样子似狮又似虎,身上多处溃烂,四爪因为挣扎而露出了森森白骨,鬃毛上满是腐臭的血肉。大概因为强忍痛苦时撕咬自己的缘故,它的獠牙上全是发黑的凝固碎肉,看上去既狰狞又狼狈;唯独一双绿色的兽瞳阴森无比,盯着凤凰明王,发出不甘心的低吼。
凤凰明王盯着它,问:“你为什么不跪?”
魔物发出愤怒的嘶吼,扑上来重重撞到铁笼!
那一刻它獠牙离凤凰纤长的眼睫不过数寸,然而凤凰明王一步未退,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不跪?”
魔物死死盯着他,呼气半晌,终于发出了嘶哑粗粝的声音:“……为什么要跪你?”
凤凰说:“我不需要。血海中面对佛祖的时候为什么不跪?”
一人一兽隔着铁笼对视,半晌魔物终于缓缓退后,血肉模糊的后腿半蹲半坐在地上,高傲道:“我又不信天道,为什么要跪!”
“你不信的话就要死了,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这样也不信?”
魔物说:“不信。”
凤凰明王静静的盯着它,半晌突然一伸手,巨笼瓦解坍塌。
魔物倏然起身,难以置信的走了两步,但在铁笼边缘又突然站住,似乎在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在它疑惑警惕的目光中凤凰明王却没有多解释,转身就向后殿外走去,说:“你走吧。”
“……为什么?”魔物忍不住厉声喝问:“为什么放我走?”
凤凰明王头也不回,走出后殿,雪白衣袍迤逦而下,每一步都仿佛盛开了无边莲华。在他身前的九重玉阶向下望不到头,更远的地方,庙宇壮丽连绵,直入天穹,隐没在飘渺的云层里。”没有为什么,”他的声音在风中飘来,“走吧。”
魔物怔忪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凤凰明王走出很远,才突然发力跃出门槛,一路向下。狂奔中它身上震出很多碎肉和鲜血,顺着玉阶一路泼洒,但它似乎毫不觉察。
它就像黑色的流星般高高跃起,凤凰回过头,凌空伸手一挡,但魔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了无形的屏障,向下直扑到凤凰明王面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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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四座金铃一齐震响,楚河痛苦不堪捂住耳朵,但完全无济于事。恍惚中他眼前的世界停留在最后一幕画面上,魔物当空而下,獠牙闪动着寒光,箭一样对准他的咽喉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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