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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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终于开口说,“可能是有些人虽然愚蠢,却蠢不至死的缘故吧。”

尹开阳却抬手点了点,食指几乎挨到谢云的眉心,微笑道:“承认吧,我们最大的区别就是,你有对弱者的怜悯心,而我没有。”

“……”谢云不置可否,偏头避开了他的指尖:“你三更半夜把我堵在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的?”

尹开阳此人,有时就好做些看上去莫名其妙的事情,当年没有把几岁大的小隐天青掐死而是带回暗门来,便可算作是其中一件。

然而强大到了他这种地步,即使是真脑子有病,也有随心所欲犯病的权利。谢云一手向后无声无息地按住了太阿,却只听尹开阳忽然慢悠悠来了一句:“太子被害当天,圣旨下到玄阳府,向我求证四月初三是谁的生辰……”

“是我的。”谢云嘲道,“怎么,想来邀功?”

尹开阳挑起眉角。

“我不会因为你坦诚确有的事情而感激你,”谢云冷冷道。

谁知尹开阳收回食指,继而摇了摇:

“错,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而是另一个人。”

“一个虽然毫无眼色、不知好歹,却心比纸薄,命比天高的……愣头青。”

谢云在权力最为集中的长安城待了大半辈子时间,闻言瞬间明白了尹开阳话中的未尽之意,眉梢眼角顿时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嘲弄:“——哦?尹掌门十年如一日把赌注压在陛下一人身上,现在眼看陛下不行了,得赶紧找到一条后路,是么?”

“随便你怎么认为吧。”尹开阳随意道,“记得向那愣头青转达我的意思,很快他也会需要暗门的。”

尹开阳挥挥手,转身向院外走去。

夜色中他的背影风度翩翩又洒脱至极,谢云紧盯着他,眼睫在末梢密密压起了一道锋利的弧度,忽然朗声道:“站住!”

尹开阳一回头,谢云大步上前,蓦然把那颗血肉模糊的心硬塞进了他手里!

尹开阳:“……”

谢云却贴在他耳边,嘴角微微一弯。那姿态从远处看暧昧无比,但只有尹开阳才能听见他充满了刻薄邪性的声音:“这该是你的,拿着。”

远处,单超猛地止住脚步,瞳孔骤然缩紧。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月光下两人相对而立,尹开阳略侧过身,但仍然能看出谢云上半身刻意略向前倾,那简直是个能用耳鬓厮磨来形容的距离。

而他们的手紧紧相握,从单超的角度,甚至可以看见掌心亲密相贴在一起。

单超原本就充满了各种混乱念头的大脑犹如被瞬间清空,思维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走上前。

“……尹掌门说,出生在四月初三的他只知道两人,另一个便是北衙禁军统领谢云……”

“大胆!一介低贱奴籍,怎敢直呼尹掌门的名字?!”

……

单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身体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发着抖一步步退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出了上阳宫后门。

单超胸膛兀自起伏,鼻腔中因为喘息而充满了灼热的气体,这时身后传来传来一声:“单将军?”

“——谁?!”

单超猝然转身,声音近乎严厉。下一刻只见面前劲风直扑而来,有一样极其尖锐的利器,竟然在浓墨般的夜色中神不知鬼不觉冲到了眼前!

第88章 有悔

龙渊瞬间拔剑出鞘,雪光闪耀又霎时隐没,扑面而来的黑鸦被当头剖成两半!

扑棱棱几声动静,黑鸦化作无数碎片飘然而去,明崇俨退后半步:“……将军没事吧?”

“……”单超胸膛兀自微微起伏,片刻后站直身体:“明先生?”

明崇俨拍拍手上装神弄鬼专用的青羽扇,眯眼一笑。

“我看单将军一个人走在这里,神思恍惚脚步凌乱,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开个玩笑,将军恕罪。”

单超的口吻却警惕而冰冷:“这种玩笑还是少开的好。末将琐事缠身,先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哎——”明崇俨立刻上手就拉:“这长夜漫漫的,将军做什么去,来聊两句呗?”

“……”

这是深受帝后信任的长安第一方士,还是秦淮河畔保媒拉客的老鸨?

“相逢即是有缘。将军襁褓之时从长安一路去漠北,十多年后又从漠北一路回长安,乃至今天所遇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无一不是有缘分的,为何不停下来聊聊?”明崇俨笑嘻嘻的,用扇子遮了半边脸:“——反正将军未来青云之路还长,略停下两步,又有何要紧?”

黑夜中单超的脸色慢慢变了。他提起龙渊剑,剑尖锵一声抵在地上:“……你怎么知道我襁褓之时,从长安去了漠北?”

明崇俨眼睛眯了起来。谢云也经常这么打量人,但这个动作由谢云做来只觉冷淡锋利,在明方士脸上,却有种极其狡黠的神采:“将军现在肯聊两句了不?”

“……”

“今夜乌云满天,月华时隐时现,看来明日洛阳要变天了啊。”

“……”

“梅雨时节,愁绪烦闷,近来总觉湿气……”

“你到底想聊什么?”单超终于打断道。

明崇俨一摊手:“陛下要不行了。”

单超:“……”

“陛下今晚召见将军,其意应该是指雍王吧。”明崇俨微微笑道:“雍王若能上位,少不了要感谢将军此时的救命之恩,但对天后恨之入骨是肯定的;到时新皇登基,拿旧臣开刀,谁都知道天后手下最得力最死忠的人是谁……”

“你想说服我弄死雍王?”单超嘲道。

“不不,不是。”明崇俨悠然道:“在下只想知道,将军对‘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的看法,是否也会像雍王一般?”

单超的第一个想法是这方士今晚又犯起病来了么,随即忽然体会到了明崇俨那神神叨叨的问话之后,更深沉隐秘,以至于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能纳为己用者,便不必计较往日立场,就像当日拥护东宫正统的戴相等人。”单超声音略停,谨慎地打量着明崇俨,又道:“一地小人歌功颂德,甚至还不如满朝能臣针锋相对;居高位者需包容异己……这是谢统领当年说的。”

“不管日后雍王或天后谁上位,我都会把谢云带走。只是今时今日局势复杂,各自所做的一切都身不由己,多说也无益。”单超又转了话锋,道:“宫中不是说话的地方,明先生自去睡吧,告辞。”

明崇俨眼底闪动着莫名的光,点头道:“谢统领所言不虚,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单超转身向前走,只听明崇俨又在身后唏嘘,那声音竟像是一字一句直往脑海中钻:“既然将军是个记恩的人,那我就顺手人情帮你一把,省得明日这场风波把你搅进去做了枉死鬼……”

单超狐疑偏头,刹那间却只觉得暖风拂过后脑勺,犹如轻柔无形的手一拂而过。

“你——”

明崇俨笑嘻嘻站在数步以外,满脸懵懂无知的样子:“将军,何事?”

气氛僵持片刻,单超收回目光,淡淡道:“无事,先生请勿见怪。”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

直到那冷峻挺拔的背影在夜色中走远,明崇俨才收起笑容,反手露出了掌中捏着的东西——那赫然是一根秘金定魂针,还残存着多年深入血脉的温度,正泛出细碎的光芒。

·

半顿饭工夫后,雍王别府门口,守候多时的副将一个激灵醒来,只听长街尽头传来马蹄得得,继而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俯在马背上由远及近。

“大将军!”副将慌忙推门奔去,身后亲兵忙不迭跟上,只见黑马长嘶一声停下脚步,紧接着马背上那身影竟颓然摔了下来!

“将军!”

一众人等吓得魂飞魄散,蜂拥上去扶住,只见单超捂着心口剧烈喘息,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嘴唇不住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竟然是被有灵性的战马一路强驮回来的。

周围亲兵即惊且怒,还以为单超在宫里遭了天后的暗算,便不敢立刻叫嚷起来,慌忙把他背回了卧房脱下细铠。然而单超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个伤口,甚至连血迹都没有,副将便疑心是中毒,急得脸色都变了,大吼着叫人去请郎中,又四处寻银勺来压着舌根催吐。

“将军千万挺住,将军!来人进宫禀报圣上,快——!”

单超勉强挣扎起身,一把按住了副将,手背筋骨暴起,仿佛溺水的人挣扎求生。

“……谢……”

周遭极度混乱,副将简直快哭出来了:“将军说什么?”

单超死死按住自己后脑,指甲几乎掐进了脖颈皮肉里,视线涣散难以聚焦,恍惚只看见眼前无数景物化作昏黄的色块,在风沙中漫天而起。

最后一根定魂针掉了。

那二十年来深埋于血肉中,他曾以为将与灵魂成为一体、永远无法拔除出来的定魂针,就像随着岁月渐渐褪色失效的封印,终于在这东都洛阳风雨欲来的暗夜里,彻底脱落了。

信鹰带他穿越千山万水,来到早已逝去的年少时代,无数再难追寻的秘密,终于彻底摊在了他的面前。

“谢……云……”

单超发出痛苦的呢喃,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仿佛旅人在隧道中穿梭,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深处,骤然亮起光明,烈日裹挟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脚下的一望无际的大漠,远处沙尘渐渐逼近,犹如自天边驰来无数人马。

一个裹着粗厚白麻披风、面容深邃秀美的年轻人正拔剑出鞘,而他脚下滚烫的沙地上,正跪伏着全身上下血迹斑斑的少年,手中尚自紧抓着年轻人的脚腕,绝望嘶声哀求。

单超的意识漂浮在半空中,极其荒谬地摇着头,发出喘息。

——那是十年前他中断的回忆,埋葬了所有秘密的深渊,这一刻再次展现在了他眼前。

“今日在此诛杀你的……便是龙渊。”

黄沙扬起,遮天蔽日,雪亮剑光掀起杀气当空而下。

虚空中单超终于爆发出了十年前痛苦的吼声:“不——”

然而下一刻,历史在他面前展现出了尘封已久的,与他多年来所有认知都完全相反的真相。

只见脚下不远处的沙丘上,少年瞳孔深处倒映出急速逼近的剑锋,千钧一发之际,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骤然迸发出了强烈的希望和欣喜。

紧接着他踉跄起身,绝境中孤注一掷的力量格外骇人,竟贴到了谢云面前。与此同时就像排演过千万遍一样,他抬手在谢云手臂某处穴道一拍!

咣当!

太阿剑脱手而出,重落在地。下一刻谢云抓住徒弟,仿佛暴怒般挥手一甩,配合熟练默契至极,将精疲力竭的少年从沙丘顶端跌跌撞撞地推了下去!

“云使!”

一骑红尘飞驰而近,马背上骑兵猛勒缰绳,在战马长嘶声中喝道:“怎么回事?来人!那小子逃了!”

十数骑兵奔来下马,谢云俯身捡起太阿,抬头时眼底那一抹杀机转瞬即逝,淡淡道:“是我轻敌了。”

他提着太阿剑走上前,骑兵头领什么都没有发现,正大声喝令手下绕着沙丘搜索目标,直到身体被迎面而来的阴影所覆盖,才略显意外又毫无防备地抬起头:“云使你……”

噗呲!

太阿贯体而过,骑兵头领瞠目结舌,倒了下去。

谢云一把抢过缰绳翻身上马,在周遭的惊呼和混乱中打马狂奔,趁着众人毫无防备的短短数息间,拉弓搭箭连杀了数人。剩下的骑兵慌忙组织起攻势,然而在谢云摧枯拉朽的冲击下溃不成军,很快便被斩杀殆尽!

谢云狠提马缰,抛下身后黄沙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从沙丘顶端疾驰而下,经过荆棘丛时俯身抓住狼狈不堪的少年,凌空把他拉上了马。

“——师父!”少年满是灰尘和鲜血混杂起来的脸贴在谢云背上,哽咽道:“我还以为你真想杀我,直到我看见那个剑招,你曾经教我演练过……”

谢云年轻的面容在狂风呼啸中露出了一丝苦笑:“快跑吧。我几次三番拖延命令,你母亲绝不仅仅只派了这一拨人马前来查看,被抓住咱俩就得一块死在这了。”

少年竭力仰头吸了口气,勉强咽下热泪,笑道:“若跟师父死在一起……至少死能同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谢云策马狂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无声地叹了口气。

“师父?”

“什么。”

“刚才那一剑招,叫什么名字?”

马蹄奔腾驰向远方,谢云的声音飘散在风里,裹挟着万里黄沙飞向天际:“全身内力灌注一剑,其势至刚至雄,而盈不可久,只要击中手臂尺泽穴便可轻易破解。是以此招动而有悔,可作两人合谋、佯攻假输的招数……”

“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称亢龙有悔。”

两人合谋、佯攻假输……

虚空中单超瞳孔紧缩,随即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刹那间他的意识穿越重重时空,八年前泰山武道大会上一幕幕鲜血淋漓的景象再次出现在眼前——

已成废墟的擂台上,谢云剧烈喘息着蹒跚走来,似乎喃喃说了几句什么,继而以全身力气挥动太阿。

剑锋自上而下直取单超心脏,那一瞬间所有细节与当年万里大漠相重叠,甚至连剑锋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迎接他的不是徒弟在手臂尺泽穴上的轻轻一拍,而是龙渊直接刺穿了胸腔。

“谢云——!”

单超在恐怖的真相面前竭力伸手,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嘶吼,但所有一切于事无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八年前泰山顶上,记忆中的谢云跪落在地,继而颓然倒了下去。

——那一刻血色漫天,谢云看着他的目光痛苦而错愕。

时至今日,单超终于明白了那是为什么。

第89章 赐死

“禁军统领谢云接旨——”

“圣上口谕,传谢云面圣问话,钦此——!”

翌日清早天蒙蒙亮,行宫大门刚开,传出的第一道圣旨竟然是这个。

近日洛阳城内风声鹤唳,马鑫等人都有所觉察,闻言纷纷面露悚然。只有谢云放下手中的青瓷玉碗,起身一整袍袖,众目睽睽之下沉声道:“带路。”

从寿昌宫偏殿到上阳宫并不遥远,不知为何谢云却绕了段路,经过了雍王别府前。被皇帝亲自下旨封锁的雍王府此刻禁卫森严,羽林军全副兵戈团团围府,见北衙统领车马经过,不约而同露出了混合着警惕和抵触的神色。

谢云挑起车帘,只见羽林军副将大步走来,生硬地行了个礼:“此乃封禁重地,谢统领有何贵干?”

明明是夏初清晨,苍穹却暗云密布,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咸腥,仿佛正酝酿着一场大雨。

谢云无视了对方几乎明晃晃挂在脸上的不欢迎,沉吟片刻后问:“你们将军呢?”

“将军正在练武。”

谢云刚要说什么,副将打断道:“羽林军肩负皇命,大将军身系雍王安危,不便出来见客,请谢统领见谅。”

这话字字抬着皇帝和雍王,竟然丝毫不容辩驳——他以为骄纵高调的禁军统领会因此被触怒,谁知等了半晌,却听马车上传来一声轻笑:“羽林军忠于职守,这样很好。”

副将:“……”

谢云瞥了眼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副将,懒洋洋道:“帮我转告你们将军一声,今日陛下宣我单独进宫说话。”

“……啊?”

谢云见他愣在原地不动,抬了抬下巴:“去说。”

副将不明所以,但无法硬抗,只得转身走了。

而此刻卧房中,单超正背对着门俯在榻上,脊背起伏平缓,紧闭的眉目满是憔悴。

昨晚他丢下谢云二字之后便失去了意识,随即发起高热,一度呼吸骤停。众亲兵的心跳也差点都停了,所幸很快有惊无险,凌晨时分那危险的高热终于退下,才沉沉睡了过去。

副将踌躇片刻,内心的不忿终于占了上风,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回谢统领,您的话已经转告给了大将军。”

谢云定定瞥着低头拱手的副将,半晌没等到下面的话,终于问:“你们将军怎么说?”

“将军说,知道了。”

——只是知道了?

“你说了是我单独觐见?”

副将一口咬定:“确是原话转达。”

谢云目光从紧闭的府门一掠而过,半晌内心叹息一声,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松手放下了车帘:“走吧。”

车马在羽林军的视线中粼粼而去。

·

大概因为皇帝病重的缘故,上阳宫封门闭户,静寂阴森。往日那些富丽庄严的屋宇雕梁在幽暗中格外冰冷,沉沉压在头顶,迫得人胸口发闷。

“谢统领,”圣上心腹宦官欠了欠身,尖着嗓子道:“陛下连日多病,极怕见杀气凶猛之物,请卸下刀兵。”

——禁军统领奉召面圣,向来是不需要解剑的。

谢云视线向后掠去,不知何时殿门已经关闭了,外面黯淡的天光穿过雕花门扇,在虚空中投下不明显的光束。

谢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周围安静良久,宦官只觉自己掌心捏出了满把冷汗。但他视线仍然低垂着,一声不吭,也不让开通向寝殿的门。

煎熬中时间显得无比漫长,终于只见谢云手一抬,却是从腰间解下了太阿剑。宦官忙上前接住,差点被上古神剑压得一个趔趄:“这……这边请。”

皇帝是真的不太好了。

谢云单膝半跪,眼角却打量着不远处高居堂上的九五至尊,忽然没来由想起了当年自己第一次被尹开阳领着进宫面圣的情景。那时当今正值盛年,帝威十足,满皇宫金碧辉煌衬托得他更加龙气四溢;现在他却耄耋老矣,佝偻的身躯像是要被那层层明黄龙袍、重重深宫华影吞没一般。

“爱卿入宫几年了?”皇帝慢慢喝着汤药问。

谢云低头道:“回禀陛下,三十年。”

“三十年。”皇帝重复了一句,放下喝空了的药碗,半晌道:“爱卿今年也年过而立了。”

“是。”

“自古以来侍奉皇家,有甘罗十二为宰相,也有姜太公七十封太师;但像爱卿这样,几岁就入宫学武拱卫内廷的,从古至今都很少见了。”

“陛下过奖。”

皇帝点点头,忽然问:“爱卿对朕忠心么?”

这话看似随意,内里却隐隐暗含杀机,谢云心念电转,道:“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唔。”皇帝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说:“那朕便赏爱卿一个恩典。”

谢云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条件反射想回头望向门外,但他控制住了。

殿门是关闭的,他知道。

此刻单超在那里?

单超不是那么蠢笨的人,朝中局势他看得清清楚楚。如果皇帝真动了杀心,他一定不会坐视自己单独进宫面圣,势必要寻个借口尾随而来,镇守雍王府的他进上阳宫根本不难……

“朕如今风烛残年,更兼这次中风,自知命不久矣。爱卿三十年来一直谨慎奉公,克己守则,朕竟觉得一时也离不开爱卿的侍奉……”

皇帝举起面前桌案上的酒壶,用衰老而布满斑点的手斟满了一杯酒,慢条斯理道:“因此朕想赐爱卿随葬乾陵,如何?”

叮的一声清响,皇帝把酒杯放到案前,推向了谢云。

谢云似乎愣住了,又不知道如何回话,身形如磐石般纹丝不动。半晌皇帝终于不耐烦了:“爱卿是想抗旨吗?!”

“……”在寝殿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谢云终于缓缓起身,立定在地上,低声道:“臣不敢。”紧接着举步向前走。

“站住!”

“……”

“尹掌门,”皇帝冷冷道,“你来将酒赐给谢爱卿。”

——寝殿偏门中走进一人,赫然正是尹开阳!

谢云神色终于微微变了,只见尹开阳上前取过鸩酒,来到他面前,微笑道:“阿云?”

鸩酒在尹开阳手中荡漾,液体表面漆黑如墨,映出了谢云森冷修长的眼睛。那一刻空气仿佛忽然被抽尽,虚空凝固成刺骨的冰块;谢云手指动了动,抬起伸向酒杯。

——砰!

鸩酒被打翻在地,谢云柔声道:“回禀圣上,臣不能奉旨。”紧接着全身刺青骤然升起!

尹开阳反应比谢云还快,玄武图腾霎时从背后覆盖全身,无形的气流从脚底旋转爆射向四面八方,随即一把握住了谢云侧颈,青龙纹被迫急速回收!

皇帝厉声嘶吼:“杀了他!”

尹开阳却伸手打了个响指。

谢云瞳孔霎时扩张——有人从梁上一跃而下,重重落地,甚至令脚下的砖石都发出了摇撼!

“……景灵,”谢云难以置信地轻声道。

“尹掌门!”皇帝即惊且怒:“不是说好由你动手的么?!怎么……”

尹开阳却急速后退,重重按住了皇帝肩头,沉重巨力迫使皇帝的斥责猝然中断:“陛下可知暗门选继承人的规矩是什么?”

皇帝发不出声来。

“暗门任凭弟子相杀,最后胜出的一方自然就有了继承人的资格和实力。我培养谢云是因为知道隐天青有强大的力量,但谁知他后来流放漠北,便只得另外选了天资殊异的景灵;现在一山不容二虎,我必须知道谁才是将来能继承暗门的人。”

“阿云,”玄武白印的光芒在尹开阳脸上微微闪烁,衬得他面容竟有些妖异:“这是你活命最后的机会,开印形同作弊,我随时会杀了你。景灵。”

八年过去,当年景灵过分漂亮犀利的面容已褪去了少年气息,却变得更加锋芒毕露、强横霸气,翻腕时手臂肌肉突显,夺魂双钩出鞘,卷起了强劲的气流!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和云使谁更强么?”

尹开阳嘴角倏然勾起了一丝弧度,只是冰冷的笑意完全没有蔓延到眼底:“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陡然变故横生,不仅谢云没想到,连皇帝都没想到。大殿中只有景灵横钩虚指,眯起一只眼睛,笑道:“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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