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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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突然严峫劈头盖脸冒出来一句:“对方真是要救他?难道不是要杀他?”
吕局有些怔愣。
严峫敏感地察觉到了,疑道:“市局就没想过犯罪分子打算强行灭口的可能性吗?”
——当然想到了,但那是将秦川主动越狱作为首要怀疑方向之后,才以补充的形式想到的。
谁也没有像严峫这样,第一反应是秦川或许会被害。
“已经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了。”吕局收敛了神色,没有表露出任何端倪:“不过根据案发时车内狱警的口述,以及爆炸前秦川让他前同事站远点的举动,我们更倾向于他早就知道会有人劫狱。”
严峫按捺住内心复杂的滋味,没有吱声。
“总之现在情势非常严峻,秦川作为掌握大量内部消息、卧底情况、线人信息等等机密的副支队长,竟然落到了毒贩手中,这是最糟糕的情况,我们必须立刻做好最坏可能性发生的应对准备。”
“我明白。”严峫终于强行压下所有思绪,咳了一声:“我这就动身回刑侦支队,做好所有配合工作,另外——”
“不,”吕局打断了他,“我需要你出差。”
严峫怀疑地顿住。
吕局沉沉道:“秦川交代了滕文艳的埋尸地。”
滕文艳,十六岁,S省陵州市某个三流美容院的洗头小妹,真实姓名与家庭背景都无从调查。她与隔壁理发小工王锐一起,手拉手成为了六一九连环绑架案中的首对被害人。
跟李雨欣和步薇不同,小学文化的滕文艳除了容貌姣美之外,与黑桃K心中的“行刑者”模板江停没有丝毫共同之处。
也正因为如此,她的经历和背景成了侦查工作的重中之重,然而至今大海捞针无从查起——市局连她被埋在哪里都不知道,汪兴业就“畏罪自杀”死了。
“S省周边的通山地区,应该在某个森林保护区里,最近的县城公安已经出发开始搜索了。”吕局站起身收拾好公文包,大步向办公室外走去:“你现在就过去,我会安排小苟带法医和痕检出发跟上,确认尸体后立刻给我回音。至于刑侦支队那边不用太担心,你余队已经赶过来了,暂时撑一撑应该没问题。”
“可是……”
“你到底想可是什么?”
严峫一手举着手机,另一手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终于还是嘶哑地说出了口:“秦川曾经对江停下杀手,如果他跟黑桃K的人都在建宁,我怕……”
吕局毫不意外,就知道他会说这个,当场直接道:“没关系,我已经派人去保护你家了!”
“可是如果我不亲自回来的话——”
“你不用亲自回来!”吕局呼地拉开门,斩钉截铁:“我亲自去!”
办公室门外,焦灼的魏副局和余珠同时转过头。
“就这么说定了!”吕局不再跟严峫啰嗦,挂断了电话。
“这谁?严峫?”魏尧毕竟看着严峫长大,对他的声音非常熟悉,立刻敏感地问了句。
吕局点点头,一边把手机塞进公文包一边往电梯走。
魏副局急忙追问:“他又闯祸啦?质疑组织安排了是不是?这小子还跟十几二十岁似的,秦川出事以后我立刻就跟他说了要有分寸、有界限,但他还是——”
魏副局急切地跟在后面絮叨,而吕局充耳不闻,他脑海中突然又响起了严峫有些冒失的质问:市局就没想过犯罪分子打算强行灭口的可能性吗?
“……”吕局衰老的面容一动,叹了口气:“严峫的心呐,到底是太软了。”
魏副局显然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电梯叮一声抵达楼层,吕局突然转过身背对着徐徐打开的门,来回打量满面疑惑的魏副局和余珠,视线从他们各自斑白的鬓角和鱼尾纹上掠过,渐渐浮现出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余珠被他看得有些发怔:“老吕,你这是?”
“没什么,”吕局感慨一笑:“就突然觉得,原来咱们也共事二三十年啦。”
余珠和魏尧都非常迷惑,不知他这话从哪说起。
“到现在我才知道,咱们这几把老骨头能并肩到现在,谁都没有迷路,谁也没有走散,原来是这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吕局伸手分别拍了拍他们两人的肩膀,唏嘘道:“挺好,挺好。”
他两人面面相觑,吕局却掉过头咳了一声,率先迈进了电梯。
·
S省自古崎岖多山,通山地区处在省际和恭州的交界地带。尽管路难走,但齐思浩犹豫再三后,还是报了个外勤,非要跟着严峫一块过去。
齐思浩之所以草木皆兵,是因为他刚登陆警务通查了雅志园的地址,现正是内心七上八下的时候,急需要找到一点虚无缥缈的安全感。因此严峫也没太拦着他,两人连夜动身上路,车是开不了了,买了即刻出发的火车票,准备到森林保护区边界跟当地公安接洽后,再跟着警车一道上山。
“今晚回不去了,临时有事要出远门。嗯嗯……你吃了吗?吃了什么?”
严峫靠在角落座位里,随着铁轨的轰鸣而微微摇晃。一等车厢灯火通明却很冷清,齐思浩合衣倚在另一端,正闭着眼睛打瞌睡。
“煲了个汤,待会泡饭吃。”电话里传来江停沉静的回答,而后又问:“你呢?”
“火车上泡着面呢。这鬼天气,又阴又湿又冷,我看外面风把树吹得都歪了……要是待在家里多好,想你煲的大骨头汤了。”
江停似乎无声地笑起来,说:“回来喝。”
那短短三个字如同温泉热流,从心底汩汩地冒出来。严峫唇角微微上扬,但当他望向车窗外的时候,却透过浓墨般黑暗的玻璃,看见了自己憔悴迷惘的面孔。
“……江停。”
“嗯?”
你到底曾经住在哪里,雅志园六区A栋?
或者是红心Q曾经出现过,还留下了你一枚指纹的701?
严峫闭上眼睛,将难以出口的疑问生生咽回去,短暂地笑了一下:“没什么。你想我吗?”
“……”
“问你话呢?”
“挺想的。”江停缓缓道,“想你现在就回家。”
严峫睁开眼睛,温热的白雾在车窗玻璃上一现即逝。
铁轨向西无限延伸,而火车轰鸣前进,将夜幕中连绵起伏的山丘、河流和村庄远远抛在身后。
“真挺想的。”江停低低地重复道。
几百公里之外的建宁,湖滨小区,温暖的灯光映照在厨房里,炉灶上的骨头汤雪白翻滚,咕嘟咕嘟冒出热气。
门铃终于响了起来——叮咚!
江停放下手机,在那细碎的烟火气息中长长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叹了口气。
他关小了火,走到玄关门边,连看都没看猫眼,直接把门呼地打开。
大门外那俩守了一下午的警察果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神情严肃、风尘仆仆,咯吱窝底下夹着公文包的老人——
吕局。
“秦川越狱了,”他沉声道。
他们两人隔着门框对视,江停一手还拿着汤勺,少顷后才剔起眉角:“我早就提醒过你们要防着他越狱,现在人跑了,守我有什么用,难道我能把他抓回来?”
吕局呵呵一笑:“这话就是谦虚了。你江队长要真想做什么事情,难道还能做不成?”
江停无动于衷地瞧着他。
“哦对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严峫他临时要出个任务,其实是关于……”
“不用编了,不想知道。”
“好好,那就好。”吕局似乎还挺高兴:“其实理由我还没来得及编呢。”
聪明人之间打交道就这点方便,对彼此的反应基本都能摸出个一二,有些事就不用点明来徒增尴尬了。
他们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站了会儿,空气凝固般凝滞僵硬,只听厨房里传来的汤水咕嘟声格外明显;足足过了好几十秒,吕局摊开手,终于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我有件事想要找你聊聊,现在能请我进去了吗,江队长?”
江停眼神闪动,总算抬脚让了半步。
“请进吧。”他淡淡道,“茶是我的,汤是严峫的,没东西招待您。见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没电啦,明天整理霸王票名单,鞠躬
☆、第122章 Chapter 122
S省边境, 通山。
严峫深夜下车,在县城公安局值班室搭床睡了一晚,第二天破晓时主任法医苟利终于带着技术队赶到了。天刚蒙蒙亮, 几个人就呵欠连天地强打精神, 跟着派出所唯一一辆桑塔纳警车晃晃荡荡地上山。
齐思浩近来颇为狂热的大脑可能是被山里刺骨的严寒冻清醒了, 连连表示自己可以待在当地派出所,等他们下山会合就行。苟利虽然没明白为什么恭州的齐支队长会出现在这里, 但他很羡慕齐思浩可以留在山下烤火,简直恨不得跟对方换一换。
“我全身上下这么厚实的脂肪层啊, 整个春夏秋天好吃好喝地养着它们、供着它们,结果它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膘到用时方恨少!”苟利痛心疾首, 裹着毯子缩在车里:“老严!”
严峫坐在敞开的车门边抽烟:“干嘛。”
“你穿这点真的不冷啊?!”
严峫戴着公安局统一配发的警用围巾, 深灰色修身风衣的面料一看就价值不菲,考究的剪裁勾勒出精悍的身形轮廓, 闻言漫不经心道:“因为肌肉密度比脂肪密度大,所以御寒指数不一样吧。”
苟利:“……”
车窗外是崇山险峻的冬季丛林,现场技术队和当地民警、森林公安和十数只警犬一哄而散, 沿着各个方向深入山道进行搜索。
“我一直有个疑问,”苟利用屁股挪近了点, 向远处示意:“你说咱们国家这么大, 像滕文艳这样的高风险不稳定流动人口又那么多;要是哪个犯罪分子杀了人, 尸体往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一抛,只要十年八年没人供出来,是不是就永远找不到了?”
严峫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会?”
苟利回以无辜的瞪视。
“再不稳定的流动人口也总有社会联系, 只要留下过蛛丝马迹,失踪就必然会有人发现。再说抛尸,真正意义上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一般人是根本去不到那里的,交通工具、人力限制、尸体腐败等客观条件会形成全方位的制约因素。”严峫手指夹着烟,向远处零星狗吠的密林中指了指:“哪怕像贩毒组织这样有钱、有人、有火力的犯罪集团,要实现毫无痕迹的抛尸也绝无可能。你看咱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虽然确实比较偏,但根本就不能算原始丛林。”
苟利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越野车队的车辙印记,对地面树丛的极大破坏,还有当地居民的目击回忆……越兴师动众抛尸山林,留下的可追踪线索就越多。”严峫把烟头丢在脚下,顺脚碾熄:“真正毫无痕迹的犯罪是不存在的,只看警力投入到什么程度,以及刑侦技术发展到什么阶段罢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突然车载步话机滋啦作响,两人同时回头。
“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频道中传出了现场痕检员的声音:“编号012搜索区域三点钟方向六百米处发现植被大规模人为破坏情况,重复一遍,编号012搜索区域三点钟方向六百米处发现情况,请跟上!完毕。”
严峫和苟利对视一眼,抄起步话机:“明白,这就跟上!”
·
树林间的晨霭缓缓散去,天光终于穿过树梢,映亮了灰蒙蒙的林丘。警车停在不远处的山坡下,几名当地民警拿着铁锹围在空地正中,奋力挖掘盖着半腐落叶的泥土。
“有了,有了!”不知是谁突然叫出声来:“法医呢,快叫苟主任过来!”
土坑中隐约露出织物一角,铁锹立刻停下,苟利忙不迭带着两个实习法医奔过来。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冷了,亲手接过铲子蹲在坑里,慢慢地刨出浮土之下的硬物——果然没铲几下,一只已经白骨化的手蓦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小心点!轻轻抬出来!”
“一二——三!”
在整整三年不见天日的冤屈之后,两具尸体终于被先后刨出,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不知是生前如此还是死后被故意摆成这样,滕文艳和王锐手拉手平躺在塑料布上,全身满是泥土,空洞洞的骷髅直视着阴沉的天空。他们身上所穿的衣物已经被毁损得不成样子了,只有王锐的上衣还能勉强看出是蓝色,滕文艳穿着难以辨认颜色的圆领衣裙,脚上是腐朽破烂的运动鞋。
刑事摄像咔擦咔擦拍完照,苟利让人铺好勘察板,令所有非技术人员远远站在坑边别进来,然后才换上一副新手套,接过助手提来的法医箱,首先蹲在王锐的尸体边检查了片刻。
“被害者头颅遭到击打,尸体颅骨枕部兼具同心圆与放射性骨折线,是典型的凹陷粉碎性骨折特征。同心圆中心点非常清晰,放射线之间没有交错的截断现象,同时一路延伸向头顶;因此初步推断凶器应该是石头或金属钝器,而且只有一次击打行为。”
苟利示意助手法医帮他将尸体翻过来,少顷后抬头说:“虽然也有C6至T1椎体棘突骨折,但应该是被害人被推进土坑时仰天着地所导致的,直接致死原因还是颅脑损伤。”
他一边做检查,助手一边飞快记录。验尸现场这么多人,但除了林中鸟雀之外,周遭却没有任何人走动或说话。
“凶手对待被害人的态度相当粗暴,击打颅骨后立刻推进坑里,要么是对被害人当场毙命非常自信,要么就是完全不在乎活埋的可能性。”苟利站起身,呼了口气:“总而言之是一击毙命,凶手残忍冷血且臂力极大。从脚长和胫骨长度推测,被害人生前身高一米七二三,再通过击打角度推算凶手身高应该是……嗯……”
“不到一米八五,八十公斤左右,是个罕见的双手同利者。”严峫淡淡道。
苟利“嗯?”的一声:“你怎么知道?”
严峫眼神阴沉,没有回答。
他不仅知道,还跟行凶者交过三次手。
苟利看出他不想说,便耸耸肩不再问,走到滕文艳的尸骨边半跪下来,先将一部分附着在尸骨上的泥土和织物取样留存,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很干净,太干净了。”
现场的当地民警都没明白,各个露出了迷茫之色。
“颅骨完整,排除被击打可能;舌骨与甲状软骨完好,也不是被掐死。肋骨、长骨、盆骨……甚至棘突骨都没有明显损伤。”苟利打量滕文艳尸骨全身,狐疑道:“她没有像男性被害者一样被粗暴地推下坑,而是被小心运到坑底,轻轻放平在地面上的。”
助手忍不住问:“那致死原因是什么?”
苟利用钳子小心翼翼夹开附着物,向尸骨眉心示意:“喏。”
助手愣住了——那圆圆的空洞分明是弹孔。
“凶手杀害女性被害人的手法,以及处理尸体时与对待男性被害人截然不同的方式,都表现出了明显的情感联系。”苟利摇摇头,说:“确实非常奇怪,大概是我见过的心态最怪异的凶手排名前三了吧。”
一点也不怪异,严峫心想,脸上却没表露出丝毫情绪。
对黑桃K来说,被行刑的男性形象投射了他自己——那个被他厌恶、后悔和希望消灭的自己,而行刑者则是少年时代江停的替身。
他精心选出美貌优秀的少女,来演出填补他内心缺憾的戏剧,对扮演江停的演员存在情感联系是很正常的,即便对滕文艳这样失败的替身也一样。
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并没有得到解答:为什么会选中滕文艳呢?
这名只有小学文化的洗头妹,在哪一点上重合了黑桃K心中江停的形象?
“怎么样老严?” 苟利扬声问:“现在怎么说?”
严峫回过神:“你带痕检在周围找找还有没有线索,最好是当年遗留在坑底的弹头弹壳之类,我回车上给局里打个电话汇报一下。”
苟利挥挥手。
·
可能这段时间跟吕局通话次数多了,最近联系人拉下来一排都是局长办公室分机号。严峫也没多想,这个任务是吕局亲自交代下来的,现在直接跟他汇报也没什么,直接就拨了出去,谁知漫长的盲音过后竟然转到了语音信箱。
“?”严峫想了想,转而拨通秘书处电话,问:“张秘在吗?”
张秘是吕局的第一秘书,不知为何接电话的值班人员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说:“张秘……张秘有事出去了。”
“那吕局呢?”
“吕局今天没来。”
——没来?
严峫有些愕然,追问:“吕局出去开会了?什么时候回办公室?”
“不,不知道。”电话那头回答磕巴了一下,反问:“严队有什么要紧的事,必须现在立刻说吗?”
其实吕局出去开会带秘书是常事,但不知为何严峫脑海深处的某根神经轻轻一动,一丝莫名的心惊渐渐弥漫而上。
“……不,没什么。”他咳了声,说:“我待会再打吧。”
对面接线员立刻就挂断了通话。
严峫一个人在车里坐了会儿,反复摩挲手机,有些反常的心神不宁。透过车窗可以望见苟利他们在土坑周围忙碌,警犬被民警拽着呼哧呼哧,暂时没人注意到这里。
他犹豫片刻,发了条微信给江停:
【醒了吗?吃了什么?】
几分钟过去了,江停没有回音。
“老严——!有发现!”苟利直起身,远远地向警车这边招手。
严峫看看时间,现在是早上不到九点,也许江停还没起。
他呼了口气,删除刚才那条微信,把手机装回兜里,钻出了车门。
·
“矿泉水瓶。”苟利挺着肚子叉着腰,额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站在坑底向上举起一只沾满泥土、已然变黄的空塑料瓶,冲严峫晃了晃:“果然呐!凶案惯犯的‘签名’也许会迟到,但不会不到——唉!”
虽然他唏嘘不已,但当地警方并不知道六一九连环绑架案的细节,望着这个空水瓶,都十分的纳罕。苟利也没多解释,把塑料瓶装进物证袋示意助手保存,继续道:“没有弹头,没有弹壳,森林天气和湿度对现场造成了很大破坏,已经找不到具备鉴定价值的脚印和生物检材了。没法子,你们过来两个人帮我把尸骨抬上去,等下山了再做进一步尸检吧。”
当地派出所民警连忙应声,呼啦啦下去了好几个人。严峫脱下外套捋起袖口,也戴着手套鞋套下了坑,指挥民警分别提着塑料布的几个角,尽量把滕文艳的尸骨平抬起来。
哗啦啦——
塑料布一移动,尘土泥沙簌簌而下,严峫目光无意识落在尸骨表面的衣物上,突然整个人一愣:“等等。”
民警没听见,还在往前走。
“等等!停下!”严峫吼道:“把她放下来!”
所有人都纷纷回头,民警吃了一惊,不知所措,七手八脚把塑料布放回了地面上。
苟利吭哧吭哧过来:“老严你怎么啦?——哎!你干嘛!”
严峫上手就要去翻动尸体,被苟利一把拉开,险些迎头给他一巴掌:“你作死呢!你想干嘛!”
“把她给我翻过来,快!”
苟利完全不明所以,但看严峫眉宇冷峻,立刻让助理法医过来小心将支离破碎的尸骨翻了个身,露出了背部。
刚才严峫回车上打电话的时候苟利已经粗略看过尸体背面,清理过表面的浮土,只留下了干燥凝结的泥块,因此尸体翻过来后,衣物背面便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中,以及严峫骤然紧缩的眼底——
滕文艳所穿衣裙是两截式的,上衣浅色圆领短袖,背后布料上印着几乎已经很难辨认的浅红图案。
——那是一个半圆盖在横线上,半圆外依稀辐射出几道红线。
即便让联想能力最丰富的成年人来看,这都只是稚童关于太阳升起的简笔画而已。然而在目光触及的同时,严峫猝然闭上眼睛,脑海深处浮现出了另一件完全相同的汗衫——阿杰狙击五零二缉毒现场后,留在现场的孩童血衣。
当年江停在孤儿院里穿过的衣服。
“你怎么了老严,你有发现?”
严峫胸腔在衬衣下轻微而急促地起伏,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对着尸骨拍了几张图片后一言不发地往土坑上走。苟利还挺担心的,追在后面大声问:“你没事吧,喂!”
“我要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严峫沙哑道:“你们先忙。”
嗡嗡的疑惑和议论很快远去,严峫大脑里乱哄哄的,疾步走到远处警车后摸出手机,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拨出了江停的号码——
你知道滕文艳跟你出身于同一孤儿院吗?
当年与黑桃K一同被绑架的地方,那个孤儿院的信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能回忆出多少?
无数疑问化作撕扯着脑沟的利刃,然而手机屏幕刚刚显示拨出,还没响起拨号音,严峫突然被额角的抽痛弄清醒了,猝然摁下挂断。
空气仿佛结冰冻住,不知过了多久,人群的喧哗和脚步才渗透一般,渐渐从远处现场传来。
严峫垂下形状锐利的眼睛,目光冰冷,盯着手机屏幕表面映出的自己。
半晌他喉结耸动了下,再次打开手机,从微信列表中调出了马翔:
“帮我查查二十年前S省通山地区附近是否有孤儿院,”严峫按着语音消息键,低沉地道:“查到后把详细地址发给我。”
·
沉冤三年的被害人尸骨被抬出土坑,包裹起来,准备装车运下山,到附近的县城殡仪馆去做进一步详细解剖。苟利不厌其烦指挥新来的实习法医保持力道均衡、尽量小心挪动,然后亲手为车后厢里的尸骨蒙上白布,念了两句阿弥陀佛,砰地关上车门。
助手一溜烟奔来:“苟头,您手机响了!”
“说多少次了头之后加儿化音!”苟利噌噌摘下手套接过电话:“喂,魏局?”
这地方通话信号非常一般,对面的背景又十分嘈杂,苟利绕着空地走远了几步,才听见魏副局在手机那边沉声问:“你一个人吗?严峫在不在你身边?”
苟利踮脚展望,只见严峫在十余米以外的地方站着,眉间紧锁低着头,不知道在跟谁发短信。
“在边上呢,我去叫他?”苟利漫不经心地抬脚往那边走,谁知话音刚落就被手机里的声音喝止了:“别,你站住!”
“啥?”
魏副局深深抽了口气,才稳定住异常尖利的语调:
“你给我记好了,我下面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准告诉严峫,在回市局之前什么都别让他知道。”
“我现在医院里,吕局出事了。”
苟利眼皮霎时一跳!
“吕局在严峫家小区附近遭到袭击,因为案发时附近偏僻,拖到今天凌晨才被环卫工人发现报警。我们所有人现在都在医院,刚刚才脱离危险。”
“……”苟利一开口嘴唇就发颤:“谁干的?!”
医院走廊上,魏副局望向敞开的病房门,省厅刑侦总队数名专家及市局余珠等人正围在病床边,看着吕局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每个人脸上都掩饰不住焦灼。
吕局仿佛在一夜之间衰老了十岁不止,灰败浮肿的脸上还戴着氧气罩,每发出一个音就呼出一阵白气:“……我看到了他的脸,没有……绝对没认错……”
话音未落他胸腔中爆发出一阵咳嗽,所有人都惊叫起来,几名专家脸都白了:“是谁?到底是谁?!”
“呼、呼、呼……”吕局大口喘息,勉强嘶哑道:“是恭州,恭州禁毒死了的那个——”
“那个江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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