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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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岳广平一直处在被监视的状态中,所以当他打电话约你去安全屋见面的时候,黑桃K就知道他肯定查出了什么,但已经来不及安排车祸了,只能由我临时上门。你可以想象岳广平看见我站在外面的时候有多……震惊。”秦川顿了半秒才选择这个词,然后道:“我告诉他我是出差经过恭州,顺道进来抽根烟就走,所以他想也不想就让我进门了。”

岳广平没想到的是,这抽根烟的工夫,却要了他的命。

江停默然良久,才问:“你让他喝药酒了?”

“不,是茶。”秦川伤感地笑了笑,“仅仅一滴乌头|碱浓缩液而已,老年人本来心脏就不好……事后我把茶杯带走了。”

明明是那么惨烈又悲哀的亲子谋杀,他的表现却异常平静,仿佛岳广平是真的心脏病发作去世一般。

按江停平常的审讯风格,这种带有感情色彩的问题是很少出现的,但他还是问了:“你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作为凶手就没一点感情触动么?”

“怎么说呢……”秦川仰头沉吟道。

他就这么仰着脖子活动了一下自己的颈椎,望着天花板,淡淡道:“我是凶手,但又不是。所以感情触动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吧。”

江停下意识问:“什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川不以为意:“没什么意思。”

江停瞳孔压紧,似乎要穿透秦川俊朗的面孔,看进他冷静的眼睛深处,但对方显然不会再做更多解释了。突然江停问:“那案发当时你害怕么?”

“为什么要怕?”秦川反问:“家母去世时我也同样守在她身边,有什么好怕的?”

“……”这次江停深深盯着他,看不出任何意味地笑了一下。

这笑容只在他唇角停留了短短一瞬,随即只听他问:“所以后来你用乌头|碱用顺手了,一年前谋杀方正弘的时候再次选择了药酒?”

“我没有想杀方正弘。”秦川纠正了他,说:“虽然方正弘性格非常敏感而且疑神疑鬼,于公给我造成了不少麻烦,于私也不好相处,但我确实没到非要杀他的地步。对我而言最好的状态是方正弘因病提前退休,或者起码彻底放权不管事,那么我的日常工作会变得方便很多。”

“至于选择严峫来嫁祸,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和多方权衡的——严家在省委深厚的背景对任何人来说都非常棘手,只要不是铁证确凿,吕局都不会轻易对严峫下手,最多私下暗查;同时在明面上,只要吕局在方正弘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不愿针对严峫的意思,老方那偏激的性格都会理解成吕局包庇严峫,从而制造出建宁市局中高层之间的隐患和裂痕。”

“事实也确实按我计划的那样发展了。”秦川扯了扯嘴角,多少有些兴味阑珊:“吕局私下退掉了总务科的两个实习生,线索中断再也查不下去,严峫和方正弘的反应也都没出乎我的意料。”

能把人心算计到这份上的确实不多。方正弘就算了,连吕局这样的老狐狸都悄不作声地着了道,秦川在这方面的能力或者说天赋,确实相当不同凡响。

江停摇头微微一哂,并没有赞扬他,只问:“那你后来为什么给严峫投毒?别告诉我你其实也没想杀他?”

秦川揉了揉额角,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表达自己的本意。未几他推了下眼镜,尽量诚恳地开口道:“我要是认真想杀严峫,他现在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江停抬起半边眉角:“哦?”

秦川一耸肩:“你对我可能有些误解,觉得我是个投毒杀人狂。但其实我是个清晰的目标导向者,对人命根本没那么执着,如果严峫死了我甚至会感到很伤感……如果他只是受伤或撞车,从而永远离开建宁市局回去继承家业的话,就像方正弘提前退休一样,对我来说都是很好的局面。因为我只是想要他们的位置,并不是想要他们的命。”

“那你就没想过严峫根本不会去喝药酒,或者那瓶下了毒的药酒会被别人喝了?”

“不会。”秦川轻描淡写地道,“首先天气冷下来了,严峫每年立冬前后都会喝药酒除湿,这是他的习惯;其次我确定除他以外刑侦支队很少有人动那瓶药酒,即便真有人动了,也大多是外涂而不会内服,因为能受得了药酒那味道的毕竟是少数。”

说到这他摊了摊手:“再退一万步说吧。就算真的有人喝了还死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百分之百完美的设局。如果过度追求一击毙命,那么势必会在布局时留下痕迹,对隐蔽自身是很不利的。”

江停那通常都没那么多复杂变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受教了。”随即他失笑道:“那雇佣冼升荣在江阳县暗杀严峫的那次呢?也不算认真要严峫的命?”

秦川说:“你信不信也好,我确实没有要求冼升荣‘一定’要杀死严峫,我告诉他最好是开枪射击警车轮胎造成事故,给汪兴业雇佣的那几个杀手创造机会。不过冼升荣动作还是慢了,以至于姓范的那几个人抢先动手,把警车撞进了河里,还一帮人拿着土枪劈头盖脸的往河面上射击……更关键的是竟然还没一个人能击中严峫……”

秦川露出了一个头痛且无奈的表情。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是不希望冼升荣开枪的,因为只要有弹头膛线,就必然会留下追踪的线索。而这把枪是岳广平的,就算吕局再不相信岳广平的死和我有关,他到底也知道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我不想留下任何令吕局怀疑我的可能……对了,你介意我坐下吗?上一天班了真的很累。”

他指指身侧的沙发,江停打量了几秒,用枪口示意:

“坐吧,但不要有任何异动。”

“不会,”秦川淡淡道,“你的枪法有多准,我是听说过的。”

他绕过茶几,坐在沙发正中,深深倚在靠背里出了口气:“你竟然不怀疑我在沙发里藏了任何武器……”

“不怀疑。”江停说,“因为在你回来前我已经搜过了。”

“……”秦川喃喃道:“枉我还为你的信任感动了几秒。”

“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该犯吕局那样的错误。如果他在岳广平死后就开始怀疑你,或者在一年前方正弘中毒时重点调查你,那么事情应该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不同了。仅仅因为你和岳广平是亲生父子关系,导致他在这一年时间内几乎没有对你采取任何行动,吕局是难辞其咎的。”

“吕局老了……”秦川半天才感叹了一句,才用掌心搓了把脸,说:“他也许调查过我一段时间,但很多事我不是亲自去做的,像灭口冼升荣、对老方那辆伊兰特车做手脚这种琐事……所以就算调查他也抓不到证据。老实说,你能怀疑到我身上才比较让我惊讶,可能因为你是局外人的关系吧。”

江停不置可否:“黑桃K的人帮你处理过很多‘琐事’?”

秦川说:“差不多吧。”

“那为什么几次对严峫下手都是你自己来,黑桃K让你这么做的?”

秦川扶着额角笑了起来,问:“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怎么感觉你认准了他想杀严峫,就这么有罪推定啊?”

江停的脸在黑暗中雪白僵冷,神情一如手中的枪口,纹丝不动。

“好吧,我承认他手下的人确实传递过这个意思,但……”秦川笑着摇了摇头:“首先严峫这个人吧,从小家里有安保教育,长大后又当了那么多年刑警,外人要对他下手确实不太容易;其次毒贩在建宁公安高层的渗透远远不如当初在恭州,所以如果我想迅速往上爬的话,安安稳稳等待黑桃K一层层运作关系是很难的,主要还是得靠我自己动手。”

黑桃K在本地绝不止倚仗秦川一个,在省里肯定也有关系,这点毋庸置疑。但建宁毕竟不是当年的恭州,建宁作为拥有两套政府班子的省会城市,省厅对市局的人事控制力度有限,如果想迅速把秦川提到至关重要的权位上,仅通过省厅显然是不太容易做到的。

于是挡在秦川面前的方正弘,以及更重要位置上的严峫,就成了最直接的绊脚石。

“所以如果你真要责任划分的话,我担六成,黑桃K担四成吧。”秦川似乎感觉还挺有趣,说:“不过你应该庆幸出手的是我,我的优先目的不过是把严峫弄出刑侦支队——换作黑桃K亲自动手的话,可能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吧。”

江停背靠着客厅一角,半晌才像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冰雕终于活过来了似的,从鼻腔中轻轻发出一声笑,渗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照这样看来,还得感谢你跟黑桃K并不完全是一条心。”

“哦,确实不是,我跟那毒枭意见相左的地方还挺多的。比方说……”

江停还站在那里,秦川却突然不说了,他摘下金边眼镜,放在身侧,用食指关节揉按自己的眉心,就这么大概持续了好几秒,才慢悠悠地笑道:“比方说他不敢真把你弄死了,但对我来说却无所谓——”

江停瞳孔一凛,下一瞬,秦川就像发力暴起的豹子,一脚踹翻茶几!

呼——

沉重的实木家具竟被他踹得在半空中打旋,挟着风声劈头盖脸砸向江停!

砰砰两声枪响,茶几四分五裂,木块轰然爆了满地。弹壳落地叮当作响,江停一抬枪口,反手开灯,冷不防只听头顶“哗啦!”玻璃爆裂,秦川砸裂了客厅吊灯!

黑暗中无数碎片哗然浇下,就像泼面而来的玻璃暴雨。

江停闪电般扭头挡住眼睛,就在此时此刻,秦川顶着满身玻璃碎片,啪地一把攥住了他持枪的右手,食指强行塞进扳机——

砰!

砰!

江停咬牙将枪口下垂,秦川的掌力却死死往上。

砰!

争夺中最后一发子弹出膛,江停猛地扭头,灼热的气流紧贴着脖颈擦了过去!

只要枪口再偏一厘米,此刻他的脖子就已经被轰了个对穿。但这时候来不及后怕了,江停屈膝一脚踹开秦川,甩手扔了空枪,抽出折叠刀噌一下打开,突然只见秦川拎起挂在玄关处的长柄雨伞,劈手抽出一道寒光——

那竟然是一把插在伞柄里的三棱|刺!

江停眼皮轻轻一跳,黑暗中只见秦川向他露出了一个遗憾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秦川身上很多秘密并没有说完,要留到后文再仔细一层层解开

感谢大家的留言和长评,鞠躬!

☆、第117章 Chapter 117

窗外黑夜沉沉, 华灯未上,远处马路上的车灯穿过窗棂,黄光沿着天花板一闪即逝。

就在那瞬间, 秦川轰然一脚踩上翻倒在地的茶几边缘, 凌空扑到了江停面前!

铿锵——

三棱|刺与折叠刀金属撞击, 迸发锐响,江停踉跄向后踩碎了花瓶。仓促间又是当!当!几声刀锋错绞, 转眼江停已被逼至墙角!

秦川平时多以斯文雅痞的形象示人,但一出手根本不是平常那个样, 其冷酷、残忍和敏捷程度,哪怕跟专业等级的阿杰比也不遑多让。黑暗中对于地形的熟悉和压倒性的力量帮助了他,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从脚底传来, 江停的脊背已经结结实实抵上了墙壁,折叠刀锵一声狠狠撞上了三棱|刺!

金属互相死死抵住, 发出令耳膜极不舒服的摩擦声,刀尖一厘米一厘米地向江停鼻端靠近。

“——如果岳广平死时你真的一点触动也没有,”江停近距离盯着秦川的眼珠, 突然问:“为什么你离开时,会慌张到把烟灰缸撞翻在地上?”

话音刚落, 三年前那清脆的撞击声仿佛再次响彻耳际, 还是同样的震人胆寒——咣当!

秦川一直波澜不惊的面色瞬变, 手腕下意识松劲,被江停发力推了出去!

秦川猝不及防,踉跄数步不及站稳, 只见眼前雪光劈下,从肩到右胸一凉又一热,飞出了满泼血花!

江停重重一脚把秦川蹬得向后,哗然撞翻了沙发,陈列架上的摆设稀里哗啦摔了满地。江停不等他爬起来,持刀跃过沙发落地,去抢落在地上的三棱|刺,谁料秦川就着落地的姿势抓住他脚腕劈手一拽,巨力让两人同时摔倒在了满地废墟中!

“……”江停不出声地骂了句什么,刚起身就被秦川一记又狠又重的肘击打翻在地,头撞上了墙壁。嗡的一下颅脑巨震,差不多有半秒钟的时间江停眼前发黑,紧接着他听见金属刺啦声,是秦川翻身抄起了凶器!

不好——

敏锐的格斗意识救了江停,下一瞬他竭力偏头,三棱|刺紧贴着侧脸剁进了墙面!

一丝鲜血从江停寒冰一样白的侧颊上洇出来,顺着刀锋血槽缓缓蜿蜒。

“所以谢谢你让我有了一个倾诉的机会,”秦川轻声道,“这么多年来确实很难熬。”

紧接着,三棱|刺带着细碎石子拔出墙壁,刺向江停避无可避的太阳穴!

——砰!

枪声猝然响起,刀尖在距离皮肤两寸之距顿住。

“住手,秦川。”一道和缓、果断又熟悉的声音在卧室门口响起,说:“否则下一枪就击毙你了。”

“……”秦川慢慢地回过头,说:“我刚才还在想您要待到什么时候才出来呢,吕局。”

吕局那极有特征的憨实身影逆着光,走到客厅门口停住了,手里还举着一把九二式警枪。他的老花镜微微闪着光,看不清此时是什么眼神,又缓缓重复了一遍:“放下凶器,住手吧。”

这个时候秦川把江停摁在墙面上,刀尖离致命的太阳穴不过咫尺之遥,只要再稍微往下用力,就是生死立判。

没有人吱声,甚至听不见呼吸的声音。秦川一言不发,半晌缓缓松开江停,转过身。

恰好此时远处车灯照射进来,映出了他紧绷的肩臂肌肉,手中锋利的三棱|刺,以及盯着吕局手里那把枪的、淬满森寒的眼神——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但那瞬间所有人都突然感觉到了:如果他想,他能在顷刻间掷出刀锋将枪打下来!

那只是眨眼间的事,吕局扣在扳机上的食指条件反射绷紧了,但下一刻出乎意料的是秦川没有动,他冲着吕局微微一笑,在“叮当!”清响中轻描淡写地丢下了三棱|刺。

远处红蓝光芒乍现,遥遥传来了不清晰的警笛声。

·

“你们本来的计划是不在我眼前碰面的吧?” 秦川揶揄道。

吕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招了招手:“举起手慢慢走过来,站在这里别动。江队?你还好吧?”

江停这才擦去脸颊上温热的血迹,疲惫地起身捡起秦川那把三棱|刺,说:“不用管我。”

秦川跨过满地狼藉,象征性地举着双手走到客厅正中站定。

他并没有讨得多少巧,从右肩至胸口被江停一刀划出了长达半尺的血痕,鲜血渗透了衬衣,勾勒出肌理,乍看有些令人胆战心惊的凶悍和凌厉。但与之相对的是他表情并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还有几分放松,指指地上问:“我能把眼镜戴上吗?”

吕局说:“戴吧。”

秦川道了谢,弯腰捡起眼镜戴上,这才像是终于恢复过来似的舒了口气:

“是我疏忽了,以为你们会各自单独行动,没想到你们两位竟然能联手。是因为岳广平当年的电话让您对江队建立了信任么,吕局?”

“这个倒并没有。”吕局枪口自始至终稳稳地指着秦川眉心,说:“我在相信你这点上吃了亏,不会再轻易信任别人了——你最好别轻举妄动,秦川。江队不敢随便开枪,我却是可以击毙你的。”

秦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聊聊呗,趁同事……趁警察还没赶到的时候,不然我怕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你们是什么时候见面联手的?”

吕局目光投向江停,两人似乎眼神沟通了几秒钟,吕局低沉地开口道:“今天中午,因为我们都发现了你不小心遗漏下来的唯一的证据——”

秦川很意外:“哦?”

江停说:“是的,汪兴业。”

时间倒推回几个小时前,琥珀山庄九区二栋楼下,便利超市——

“谁?”吕局一回头,随即怔住了,老花镜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是你!”

那年轻人一身黑色大衣,被水汽打湿的黑发之下,脸色雪白而无生气,甚至连嘴唇都淡得几乎看不见血色,但仍然能看出几年前的锐利清晰的五官轮廓:

“不用这么惊讶吧,早在胡伟胜制毒案的时候,您不就已察觉到我的存在了么?”

“……”

两人长久地对视,终于吕局点了点头,沙哑道:“江支队长。”

不远处超市后门,老板匆匆掀帘进来,一见收银台前这情景,不由愣在了原地。

“江阳县袭警事件之后我开始对你产生怀疑,但也仅仅是怀疑——当年老岳去世消息传来的时候,你的表现我至今难忘,不论是从动机还是情感流露上来讲,我都无法把你往弑父凶手上作一丝一毫的联想。这几年来我甚至都开始问自己,难道老岳真是心脏病发作去世的?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吕局自嘲地摇了摇头,又道:“直到严峫乌头|碱中毒,联系我当年匆匆赶去、只来得及看最后一眼的老岳的遗容,我才真正觉得,应该就是你没跑了。”

秦川无声地“噢——”了一句:“难怪您突然决定给我下正式任命,顺势要求我把支队内部事务拿给您签字,应该是想借机摸索我在日常工作中留下的破绽吧。”

吕局说:“对,你做事太聪明了,秦川。你把所有杀人灭口和抹除痕迹等工作都交给毒贩去处理,最大可能性地减少了自己暴露的可能,因此我很难抓住你的小辫子。但如果抓不住证据的话,仅凭怀疑是无法把你拘捕问话的,相反还容易打草惊蛇;所以我只能采用最机械也最耗时的办法,从头开始梳理你可能做过的每一件事、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争取找出你留下的,哪怕任何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幸运的是,我没有花太久的时间。”吕局话锋一转,说:“严峫卧底‘三春花事’酒吧贩毒现场那天晚上,有一名男子用电话亭报警扫黄,以至于严峫等人的缉毒行动被扫黄大队破坏。我再次调出了电话亭附近的监控记录,发现那名报警男子的体型非常眼熟——他是‘三春花事’的供毒上家之一,也是六一九绑架案中步薇的‘叔叔’,汪兴业。”

“……”秦川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了句什么,从口型来看应该是:“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确定你跟汪兴业有勾结之后,事情就容易多了。我找到汪兴业的窝藏据点之一琥珀山庄九区二栋,发现附近的监控录像果然曾被人以‘公安机关’的名义调取破坏,不过所幸我们还有人民斗争的汪洋大海。”吕局冷冷道:“汪兴业家楼下一座便利超市安装了防盗摄像头,录像保存期长达六个月,拍下了你多次进出汪兴业家,并在他潜逃前几个小时通风报信的证据。”

秦川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摇头叹息,似乎有些宝刀未老的感慨:“不愧是吕局。”

吕局没答言。

“那江队呢?”秦川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你并没有调阅案卷和监控的权限吧?”

“我不用。”江停淡淡地回答,“我从方队那条裤子的分析结果上锁定了你,往前回忆你做过的每一件事,就想起了汪兴业。”

秦川问:“所以你也想找到我通风报信的证据——”

“不。”

秦川挑起半边眉梢,露出了请教的神情。

“我只奇怪你为什么要跟汪兴业勾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违和感。”江停说,“后来我才想到,这应该是你背着黑桃K做的吧。”

远处警笛越来越响,小区里已经有人打开了窗。

客厅里,虽然可视条件非常暗,但秦川的神色终于清清楚楚地改变了——

连吕局都不明所以,抬眼瞥向墙角里站着的江停。

“黑桃K手下据点中没有一个叫三春花事的,那是汪兴业的私人生意,所以你在行动前透露风声给他,应该不是出于黑桃K的指示。当然,汪兴业对你这么个禁毒副支队长是能讨好就讨好,如果你暗示他,你想在黑桃K不知情的前提下与他建立私人‘业务往来’,汪兴业应该是求之不得的,甚至会立刻对你表露出非常诚恳的效忠。”

说着江停嘲弄地笑了笑,这个动作牵扯到侧颊上的伤口,鲜血顺着细细的刀伤再次渗出皮肤,顺着侧颊流到了脖颈,将脸色反衬得格外煞白又冷淡。

“同时六一九绑架案里,汪兴业趁夜潜逃这件事如果是站在黑桃K立场上的话,其实并没有任何好处,相反还有可能惹来麻烦。如果以黑桃K的方式思考,最优安排应该是让你立刻把汪兴业灭口,同时利用你作为警方内部领导的便利毁尸灭迹……”

“但你让汪兴业逃出去了,为什么呢?”

一痕鲜血淌过江停冰冷的唇角,他笑意似乎有些加深,悠然道:“你本来是想利用这个人的吧,是不是,秦副队?”

这点连吕局都没想到,猛地瞟向秦川:“有这回事?”

“……”秦川又叹了口气,这次是真的无奈了:“但我也没想到他这么的没用……”

“你想利用他什么?你到底在私底下牟了多少利?!秦川!”吕局大怒呵斥:“我劝你老老实实地把所有问题都交代出来!你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秦川微笑着回答:“可以,吕局,只要您拿得出证据。”

警笛已经近在咫尺,楼下红蓝光芒交错,透过雨夜斑驳的玻璃窗,闪烁在他们对视的眼底。

吕局那强忍痛意的愤怒渐渐摁平,虽然语调还微微颤抖,但勉强恢复了忍耐和沉重:

“老方那条没有验出乌头|碱毒素的裤子钉不死你,因为无法证明物证清洁度,也就形不成证据链。但你跟汪兴业之间的合作、几次向黑桃K泄密的经过,这些都必然有迹可循,总能查出证据来的,你就不要再侥幸了!”

“我知道。”秦川的表情甚至还是很温和的,那张斯文俊朗的面孔没有任何改变,仿佛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安然处之。他说:“该我配合的我一定配合,您放心吧。”

警车停在楼下,脚步和吆喝声隐约传来。吕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向江停,点了点头。

——江停始终留到最后一刻,就是为了确保秦川不会再翻盘逃走。眼下警车已经赶到,就必须尽快离开了。

“保重。”江停简短道,随手一擦下颔骨上未干的血迹,在秦川的注视中出了门,消失在了黑暗的消防楼道里。

少顷后电梯灯亮,一群国徽与深蓝制服涌现在了秦川的视线里。

·

雨又大起来了,不断冲刷着整个世界,路面上的积水在黑夜里闪闪发光。吕局独自站在路边,目送着警车掉头驶向警局,摸出手机走回楼道口,示意正欲撑伞上前的司机离得稍远一些:

“喂,你出去了吧?”

手机中传出江停冷漠的:“嗯。”

“秦川回到市局后势必会交代出你的存在,从今往后,你还是自己小心吧。”吕局顿了顿,揉着花白的鬓发,苦笑的声音低哑下去:“当年老岳告诉我他有个儿子,那个场景至今历历在目,转眼间就……这么多年了,哎,我也老啦!”

雨夜不减繁华的街道上,江停穿行在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的雨伞中,双手插在口袋里,黑色大衣领遮住了半边侧脸,仅露出半只耳机:“因为怕死而假装饮用正常药酒,从而留下破绽被发现证据,这不像是秦川的性格。唯一的解释是他没撒谎,他真的有某些比谋杀严峫重要很多的任务没完成,因此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布局。这个人隐瞒了很多事情,当你出现拿枪对准他的时候,他分明是有一搏之力的,但他主动放弃了。”

吕局的眉头也紧锁了起来。

“也许秦川觉得那个时候冒险尝试逃跑不值得,他的智商确实非常高,而且是个善于筹谋的目标导向者。”江停说,“不管怎么样,这个人一定会尝试越狱,我建议你重点看守他,不要留下任何可乘之隙。”

吕局“唔”了声,凝重地点了点头,只听电话那边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吕局提起精神。

“你什么时候把严峫放出来?”

“……”

手机两端沉默数秒,吕局哭笑不得:“今晚连夜审问秦川在老方那辆车上做手脚的事,明天,最迟明天严峫那小子一定能——你要送什么东西进去?吃的喝的?毛巾被褥?书籍杂志不行啊我跟你说!”

江停穿过喇叭喧嚣此起彼伏的街道,马路对面红绿灯下,韩小梅那辆红色的丰田车一亮一亮地打着双闪。

“不用了,”江停懒洋洋道,“白水煮蛋吃着挺健康的。”

他打开后车门,韩小梅和杨媚同时从前座回过头,动作整齐划一,亮晶晶地看向他。

“哦对,”江停正准备挂电话,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又加了一句:“加半碗白水煮青菜,消消火。”

吕局:“……”

江停关上车门,未几,红车驶向不夜宫KTV的方向,汇进了川流不息的灯海。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电脑没电啦,明天整理大家的霸王票,谢谢!

第三卷快完了,第四卷是全文最重头戏的一卷,第四卷结束就完结了。我6月中旬去俄罗斯看世界杯,不能再请假了,所以会在那之前完结这篇文。

☆、第118章 Chapter 118

“最近一段时间最好不要离开建宁, 请尽量配合我们的调查,同时我们也会注意保护您的安全。多余的话不用说了,实在不好意思啊严副, 您知道这都是走程序……”

铁门在身后咣当关闭, 回声久久飘荡在空旷的走廊上。

严峫缓缓走向尽头, 楼道前的窗台边,吕局逆光的身影背着手, 远眺天穹尽头无边无际的苍灰色云海。

“出来啦,”听闻脚步声站住, 吕局漫不经心道:“瞧你这一身晦气,回家拿柚子叶洗个澡吧!”

严峫还穿着被抓捕那天的装束, 黑色修身外套和衬衣, 同色的牛仔裤和高帮短靴。衬衣已经皱巴巴的了,但看起来并不潦倒, 相反那乌黑的剑眉和双眼,倒有些符合他年纪的沧桑和沉郁。

“老方醒来了吗?”他问。

吕局没回答。

“……”严峫呼了口气,道:“我想见见秦川。”

吕局抬手看看表:“行吧, 半小时以后安排你去审讯室见一面。这半小时内你可以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抽根烟吃个饭, 或者……”他透过玻璃窗向马路对面指了指, 意味深长道:“看看你最喜欢的那辆车修得怎么样了。”

市局大门外, 一辆崭新发亮的银灰色G65安安静静地停在街道边,引得行人纷纷回头注目。

严峫眼底终于浮现出了微许笑意。

·

G65闪灯解锁,戴着口罩靠在后座上、一边舒舒服服喝茶一边下在线象棋的江停抬起头, 只见严峫裹着满身寒风钻进车内,呼地关上车门。

“哟,出来了。”江停退出棋局:“给你买了柚子叶……唔!”

严峫伸手把他搂进怀里,拽掉口罩,低头吻了下去。

就像对待落回胸腔的心脏,失而复得的珍宝,灯火阑珊处幽幽发亮的明珠;严峫把江停半压在宽敞柔软的后座上,从唇舌亲吻到鼻尖,从细腻冰凉的皮肤亲吻到尤未愈合的伤痕,火热的气息渗透血管,在冰天雪地里烫得人发抖。

“谢谢你。”严峫把脸埋在江停颈窝里,喃喃道:“谢谢。”

江停仿佛感觉有点好笑:“谢谢?”

——谢谢你还在,至少到最后一天,还有你站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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