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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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峫怔住。
“立刻回建宁,队里还需要你主持工作。”
手机对面声音戛然而止,吕局挂断了电话。
“严老弟,你呢确实是条过江猛龙,但可能有些事情,建宁上边也没跟你说清楚。”齐队笑吟吟拿回了自己的手机,唏嘘道:“总之汪兴业的身后事就交给我们收拾了,你们也可以早点结案,对大家都好——啊,就这样吧。”
齐队又像模像样地跟高盼青寒暄两句,恰逢法医来找,便顺势告辞而去。
他这边一走,那边马翔立刻沉不住气了:“严哥!我们现在……”
严峫抬手制止了他,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这个动作让他所有沸腾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平,紧接着他转向马翔和高盼青,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异常:“那我就先回建宁了。”
马翔欲言又止。
“多拍点照片,机灵着些,地上要是看见什么毛发指甲血迹一类能捡就捡起来带走。”严峫向身后看了眼,旋即压低了声音:“另外趁没人的时候,去看看那栋楼的701。”
马翔没反应过来,年纪大些的高盼青却立刻懂了,递给他一个明白的眼神。
严峫点点头,大步走出空地,钻进了远处停靠在路边的那辆银色G65。
·
车门重重关上,驾驶座上的韩小梅立刻担忧地回过头:“严队您……”
砰!
严峫再也克制不住情绪,一拳砸在副驾驶座后背,旋即咬牙又是一拳。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江停凭空攥住了——啪!
“就算你再砸一百遍,哪怕现在把这辆车拆了。”江停抓着他的手平淡道,“又有什么用?”
严峫的拳头终于一点点松开,狰狞铁硬的指关节青白交错。
“开车,”江停吩咐。
韩小梅不敢停在原地,赶紧发动了越野车。
“我连尸体都没见到。”严峫终于开口道,声音低沉沙哑:“今早出来的时候方正弘说是畏罪自杀,我还顺口讽刺了他两句,没想到几个小时的工夫,连吕局都咬定了汪兴业是自己跳楼……对大家都好?是啊,一个死刑犯自己坠楼死了,但这就是对大家都好?!”
韩小梅在前面不敢吱声,甚至不敢往后视镜里看。
江停靠在后座里下线上象棋,也没有回答。
严峫终于转向他:“那个姓齐的孙子是什么人?!”
“齐思浩,当年恭州禁毒第二支队队员,表现不突出,性格比较平庸,经济条件不太好,上班下班都按部就班的踩着点。”江停走了个马,说:“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性格,二支队重组后他被提拔去了刑侦口做副支,大概优点就是听话吧,半年前支队长退休,他才被扶正上了位。”
严峫突然问:“你怎么知道?”
“稍微打听打听就能出来的消息,为什么我不知道?”
江停放下手机,与严峫互相对视,街道边层层叠叠的楼房和高架桥从两侧车窗飞速掠过。
“……”严峫看着他问:“吕局说汪兴业死得太是地方了,姓齐的也说如果他不是从那栋大楼上掉下来的话,这事是可以冒险往下查的——那栋公寓楼里曾发生过什么?”
“……”
“是不是跟住户701有关?”
韩小梅能感觉到后座的空气好似被一台真空机抽干了似的,低压逼得人血流疯狂撞击耳膜,让她连眼珠子都不敢转。
半晌她终于听见江停,不,陆顾问的声音响了起来,尽管这话活像是点燃了炸|药上的引|线:“在质问之前,为什么不先想想别人的隐瞒可能真是因为时机未到呢?”
砰!!
副驾座后背传来的震感是如此明显,连韩小梅都差点惊跳了起来!
与此同时铃声突然响起,尖锐的国产手机铃犹如无形的尖刀,同时刺进了韩小梅可怜的耳膜。
所幸下一刻后座岌岌可危的火山并未爆发,严峫强自忍耐的声音响起:“喂,吕局?”
“在路上了吗?”
“在,我……”
“好。”吕局心平气和道,“我就是来确认一下你确实离开现场了。”
“701……”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严峫的问题活生生卡在了嗓子里。
严峫一刻都没耽误,紧接着就拨了回去,然而这次铃声自动挂断了也没人接。
要是往常可能严峫也不会那么冲动,但此刻齐思浩明目张胆的讥嘲、恭州上下一气的隐瞒、以及办不了案的怒火都结结实实横在严副支队心头——他毕竟是个名副其实的超级富二代,看在当地税收和各种人才引进投资扶贫项目的份上,别说市局省厅了,连省委都要给几分面子,骨子里的脾气是日常再低调随和都磨灭不了的。
这下他当场就横上了,一连打了五六遍局长办公室直线座机号,直到第八遍还是第九遍时对方终于接了起来:“喂……”
“为什么不能查这个案子?!”严峫怒吼:“我不管那栋楼里发生过什么,现在我的犯罪嫌疑人死了!我必须要拿到部里的批文彻查下去!”
“什么彻查下去?”手机那边传来魏副局莫名其妙的回答,“吕局去省厅了,我看他办公室电话老响,就路过接了一下。”
严峫:“……”
“你这小子吃枪药了吗,赶紧给我回来,今儿下午我们还得——”
严峫摁断了电话。
车厢里没人出声,韩小梅心惊胆战。正在这时导航声适时响起:“前方一公里处右拐至衡水路出口,下高架桥……”
江停蓦然道:“等等,别转弯。”
韩小梅刚要打灯换线,闻言一愣,只听他说:“直行往前,过五公里后在广智路右拐上高速。”
“可是这样会绕一段,而且交通也不太……”
江停的语气微微加重了:“直行。”
江停平时说话慢条斯理,总是十分从容,但语意稍微一重,就透出了上位者不容拒绝的强硬气息。韩小梅被唬得立刻扳回右转灯,然而还没往前开,突然只听严峫冷冰冰道:“右拐!”
“这——”
“我叫你右拐!”
韩小梅偷觑后视镜,只见江停皱起眉头:“我知道这段路,你听我的,往前开。”
“可是严队……”
江停不等严峫开口,冷冷地说:“往前开!”
导航再次响起:“前方三百米处,右拐至衡水路出口,经过烈士陵园持续往北行驶二十三公里——”
“我叫你右拐你听见没有?!”严峫倏然起身:“打灯!”
韩小梅手足无措,不住往后偷瞄。
“前方一百米处衡水路出口——”
“看什么看!打灯右转!!”
手忙脚乱的韩小梅在最后一刻扭转方向盘,G65风驰电掣,呼啸着连越两条道,在身后怒火冲天的喇叭声中头也不回冲下了衡水路出口。
“前方一点五公里,烈士陵园,持续往北行驶二十三公里。”
韩小梅心脏呯呯狂跳,好半天鼓不起勇气回头。正当她哆哆嗦嗦地想偷窥后视镜时,突然后肩被人一拍:“……啊!”
江停平静道:“靠边停一下。”
韩小梅不明所以,慢慢靠边停在了高架桥下,车身尚未完全停住门就被打开了,紧接着江停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
“陆陆陆,陆顾问?!”
韩小梅猛地降下车窗,紧接着双目圆瞪——她瞅见严峫也紧跟着冲了下去,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江停,一手抓在他肩膀上,强迫他转过了身,两人面对面站在桥下空荡荡的阴影里。
严峫一字一字地问:“你就那么害怕去面对前面陵园里的十多个骨灰盒吗?”
高架桥上的车流,喇叭,地铁轰轰经过的震响,巨大城市的世俗喧嚣,都被空荡荡的桥洞隔离在外,成为这一幕模糊的背景音。
前夜才下过雨,桥洞下混合着沙土的泥水到处流淌,汪着起伏不平的地面板砖。
过了很久很久,江停说:“是的。”
昏暗中他稍微抬起头,面颊苍青发冷,眼底闪烁着微光:“你满意了吗?”
严峫脸颊肌肉狠狠地抽了一下,但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只见江停转身向前走去。
他步伐有些发抖,地上又潮湿泥泞,因此走得不太稳。踩在一处翘起的地砖上时脚下倏而涌出脏水来,让他稍微踉跄,下意识伸手扶那长着青苔的石墙。
紧接着他突然失重,被严峫从身后打横抱了起来。
严峫一声不吭,就双手把他紧抱在怀里,大步流星穿过这段通道,甚至没在意脏水浸湿了手工定制的皮鞋和裤脚,直到离开桥洞,来到稍微平整些的地面上,他才弯腰把江停放了下来。
“……”江停还没出声,倏而顿住了。
只见严峫半跪在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男士手帕,随意一抖,擦干净江停溅上了脏水的脚踝,又顺着边把湿透的裤脚按压了一圈,用手帕尽量吸掉多余的水分,再双手仔细把裤脚弄湿的部分卷了起来。
从江停的视角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见黑发支楞的后脑勺,和衬衣线条下绷紧的肩背。
然后严峫起身扔了那块手帕,站在垃圾箱边,低头点了根烟。
沉默整整持续了好几分钟,严峫含混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抱歉,不该冲你发火,我不是故意的。”
江停呼了口气,半晌才走上前和严峫肩并肩站着,从他裤袋里摸了根烟,勾勾手指。
严峫便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两人面对着面,几乎连鼻尖都亲昵地挨在一起。
“……”江停长长吐了口白雾,那张清晰冰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错觉般的缓和,沙哑道:“我还不到能回去面对他们的时候。”
这话说得其实非常不祥,严峫向边上瞥了他一眼。
“在来恭州的路上,我心里就对汪兴业的死法有些猜测,但因为无法确定所以没说出口。直到刚才听你说了吕局和齐思浩的态度,再结合我对这个小区周边隐约的地形记忆,我才真正能确定这件事。”
江停捂着嘴稍微有些咳,严峫警觉看去,小心拍拍他瘦削挺拔的背,但随即被江停摆手示意没事。
“你这个人脾气太急了,但猜得没错,”他就这么咳嗽着说,“是701。”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留言和长评,鞠躬~!!!
☆、第78章 Chapter 78
“701里是发生过灭门凶杀还是千古冤案?”严峫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江停夹着烟, 扫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无奈:“什么都没有。”
“那……”
“首先你要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虽然看上去那么简单、那么无关紧要,但别人就是不愿意告诉你, 尽管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 它都是个尽管泄露也无伤大雅的答案。”江停顿了顿, 说:“因为真相总是盘根错节的。这个社会的真相就像犯罪一样,只要掀开了一丝小角, 经验丰富的刑侦人员就能顺藤摸瓜地深挖进去,把无数个环环相套的内幕从十八层地狱里挖出来, 尤其是你。”
“一个以强大资本力量为背景,主持着省会城市公安刑侦工作, 同时本身有强烈破案欲望的一线刑警——以上三个条件具备任一都非常麻烦了, 何况你三点齐备?谁能保证你的状态就十分稳定,不会犯病?万一你像个熊熊燃烧的坦克一样在战场上横冲直撞起来, 谁能控制得了局面?”
严峫被这几个反问句弄得有点发怔,旋即指指自己:“我看上去像个随时会犯病的人?”
江停挑起眼皮瞧着他,叹了口气。
“嘶——”严峫不相信地吸了口气, “那你跟我说说701里发生过什么,为什么齐思浩不敢继续查汪兴业坠楼事件, 我保证不打破砂锅问到底。”
江停低头弹了弹烟灰, 这个动作非常细微, 随即他道:“这件事不是我查出来,而是我打听到的,告诉我这件事的人也冒了很大的风险, 因为它的时间发生在三年前恭州塑料厂爆炸后。”
——严峫瞬间愣住了。
竟然是那个时间点?
那江停又是怎么打听到的?
“那次行动失败后,厅局方面成立了调查组,首要任务就是调查卧底‘铆钉’冒险传递给警方的,那封关于毒贩交易地点的线报到底是否真实。在行动开始前警方确定这封线报是红心Q经过某种加密方式联网传递给铆钉的,铆钉牺牲后,调查组拿到了他的电子设备,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解密、追踪和定位,最后技术队把范围缩小到了这个小区,继而是这栋楼,最后排查出是701室。”
“也就是说,如果铆钉收到的消息确实来源于红心Q,那么它最早是红心Q坐在这个公寓楼的701室里发出来的。”江停忽然在烟雾袅袅中望向严峫:“接下来你是不是觉得,如果能从监控中锁定出入这片小区的各类人口,就能排查出红心Q来?”
按常理确实是这样。现代刑侦工作80%都依赖于各类监控摄像头,因此经常导致海量的摸排任务,也从一个侧面上说明了现实中刑警日常破案的枯燥乏味。
但严峫知道他既然这么问了,就代表当初恭州调查组没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因为调取监控后发现,这座其貌不扬的小区内出入的车辆,有些注册在私人企业名下,而这些私人企业竟然跟不同级别的官员家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些是牵强附会,但也有些是暧昧不清。如果再把监控时间拉远了查的话,小区内竟然还出入过好几位大佬级别的前辈,甚至包括当时刚退下来的恭州副市长,岳广平。”
岳广平——严峫突然想起了他是谁。
魏副局曾经说过,岳广平是爆炸案后唯一坚持江停没死,甚至可能被毒贩劫持,因此一力主张牵头了营救行动的人!
江停没有去看严峫变幻莫测的脸色,他叙述的语气总是很平淡:“这些人和车都有各自进出小区的理由,比方说探亲访友或者纯粹路过等等,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即便如此调查也很难进行下去了,如果审查范围涵盖整个小区的话,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敏感微妙的关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但如果只针对那栋楼和701室的话,当时的监控条件又做不到。”
“——当然,三年前的调查组还有很多其他线索,并不一定非要顶着重重压力去查这一个小区。”江停话锋一转,说:“知道内情的人本来就少,因此这条线索逐渐不了了之,你们吕局应该是参加过调查组外围的某些工作,才能得知其中关窍的。”
“……那又是谁告诉的你这些内情?”严峫终于忍不住问。
江停沉默片刻,说:“岳广平。”
“你们是什么关系?”
江停似乎感觉有些好笑,尽管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他是一手提拔我的老上司,是在爆炸后把我从黑桃K手里救出来的人,你觉得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严峫心念电转,紧追不舍:“如果当年调查组确实把你救出来了,为什么官方没有留下任何记录,档案里写的是你在爆炸中尸骨无存?”
江停那根烟除了开头两口之外就没碰过,基本是自己渐渐燃到尽头的。他把幽幽闪烁的红点摁在垃圾桶上熄灭了,笑道:“你刚才是不是保证自己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严峫略有点语塞。
“不管汪兴业是自己爬上那栋楼,还是被胁迫上去的,他都太会死了。”江停把烟头丢进垃圾桶,懒洋洋道:“我们都知道杀他的必定是黑桃K,但现场偏偏处理得,没人能抓到任何线索往下查……我想汪兴业自己临死前也没想到,黑桃K那个心理变态,真的敢在那栋楼顶上动手杀人吧。”
·
韩小梅想下车又不敢,一个人待在大G驾驶室里,真有点如坐针毡的味道。
严队为什么突然发火?陆顾问为什么针锋相对?表面看上去只是因为汪兴业坠楼的事无法往下查,实际上连她都能看出来,两人争执间暴露出的真正的矛盾,可远远不止于此。
陆顾问——不,她纠正了自己脑海中的人称——是江支队长。
内网上几乎已经查不出那个人了,即便系统内部还流传着只字片语,也不外乎是指挥失当殉职的队长,或有隐约背叛嫌疑的内线。前者是愚蠢后者是耻辱,不论真相如何,都足以令高层讳莫如深。
但韩小梅却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一个指挥失当葬送了队友性命的蠢货,不会在狙击发生的第一时间冲出现场锁定嫌犯,紧追不舍上百公里都没跟丢目标车辆;一个投靠毒贩背叛公安的内奸,不会在撞击发生后性命攸关的时刻,命令她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实习警待在车里,独自出去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为严队赶到争取时间。
“就算大家众口铄金,至少我可以偷偷保留一点自己的想法。”她心想,“只要我不说出来就好了。”
突然后座上响起特别熟悉的铃声——严峫刚才追下去的时候没带手机,吕局给他回电话了。
韩小梅刚才还很坚定的革命意识瞬间魂飞魄散,猛地扭头看后座,又拼命伸头望窗外,短短三秒钟在“放任电话响着直到断掉”和“握着电话下车去找严队”两者间冲突了一百八十个来回,然后才意识到这两个选择恶分明殊途同归,都是等电话断掉后,严队回来暴跳如雷,把她撕成一片片的小鱼干。
“喂……喂,”韩小梅在铃声自动挂断的前一瞬间终于颤颤巍巍接起了电话:“局长您好,我我我是严队的实习生生生……”
对面吕局淡定地“哦”了一声问:“你严队呢?”
韩小梅福至心灵,说:“上厕所去了!”
“你们快到江阳县了吧?”
从恭州回建宁确实是要经过江阳县的,但他们现在还没出恭州呢。韩小梅哪敢跟局长撒谎,只得含含糊糊道:“嗯,快……快到了,但严队他一直在厕所里,那个……上了好半天了……”
手机对面沉默片刻。
“行吧。”吕局不动声色,说:“但江阳县那边对范正元的调查有进展了,要不你跟严峫说让他先憋着,到江阳县再继续拉?”
·
十分钟后,继续向前飞速行驶的奔驰大G上。
“经排查,范四老家在江阳县下属某村落,案发前还回去过一趟,现安排当地警方及治安主任陪同我们去进行搜查?”严峫疑道:“你确定是范四不是范五?”
韩小梅边开车边一个劲点头。
严峫探过上半身,狐疑地盯着前排韩小梅:“你可千万听清楚了,范五那帮人可是有武器子弹的,万一正面撞上这帮人,我带着你们这一车老、弱、病、残,”然后他转向江停:“孕。可怎么打啊?”
韩小梅:“……”
江停沉浸在象棋的世界中,头也不抬道:“他说反了,我是老弱病残。”
“可我也不是孕啊?”
江停说:“那你可得注意点儿,我看你最近腰围似乎粗了得有一寸。”
韩小梅委屈地:“………………”
严峫突然收到一条新短信,他拿起来看了眼,有些不解:“吕局刚在刑侦群里发青壮年男性久蹲马桶易患痔疮的科普文章是为什么?”
韩小梅立刻缩回头,装什么都不知道去了。
所谓江阳县下属村落,实际离江阳县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因为天高皇帝远,乡镇派出所要管几座广阔的山头,所以每村又单独设立了不在编制内的治安主任,其对内的作用是解决今天东家的狗咬了西家的鸡、明天南家的羊吃了北家的草这种小事;对外的作用则是当“大事”发生时,利用当地人的优势来配合派出所民警进行工作。
像这种搜查,对严峫来说是顺路举手之劳,对当地派出所和治安主任来说,就真是几年难得一遇的大事了。
吕局已经跟江阳县打好招呼了,大概特意叮嘱过“时间紧急,尽快让我们的刑侦副支办完事回来主持工作”这种话,所以当严峫他们赶到乡镇派出所的时候,所长已经亲自领着一名干瘦的中年民警诚惶诚恐地等在了大门口。
见面也没多寒暄,更没时间喝酒,严峫给一人塞了两包软中华,告别了所长,把乐得见牙不见眼的民警带上车,再一路颠着往村子里开。山路极其不好走,等到村口天已经黑了下来,当地治安主任正从自家瓜田里收完西瓜,坐在拖拉机上等他们,一边摇着大扇子一边抠脚。
严峫让江停上副驾驶,自己跟瘦民警坐后座,一路东拉西扯的已经聊熟了,就拍拍他说:“你去告诉这位大爷,就说我知道大半夜带路辛苦,也不让他白忙活,赶紧把我们带到范四家去,他那车西瓜我全都买了。”
瘦民警乐得做人情,打开车窗用当地话对那个泥腿子主任说了。结果主任一听十分高兴,连声地称好,立刻从后腰摸出了雪亮的长刀。
严峫:“……?!”
严峫条件反射就伸手摸枪,民警忙不迭拦住他:“您等等,您等等,他是要给您切瓜吃!”
严峫哭笑不得:“吃什么吃,天都黑透了!跟他说别切别切——哎哎,要不就切一块,我们这位身娇肉贵的陆顾问晚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来陆顾问吃块儿瓜解解渴……”说着接过治安主任亲手切的又甜又红的西瓜,在韩小梅垂涎欲滴的目光中递给了江停。
“想吃么?”江停低声问。
韩小梅眼巴巴点头。
“开车去,”江停吩咐,“等办完事出来我切给你吃。”
韩小梅受到了无穷的鼓舞,发动G65跟上了前方治安主任的拖拉机。
村里一到晚上就熄了灯,山路上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就算车头俩大灯照着,也穿透不了太远的距离。这时候当地人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拖拉机吭哧吭哧地不知道绕了多少圈,终于绕过九曲十八弯,在某个土坡前停下来,治安主任回头冲大G吼了几声。
“开不过去了,得靠人走。”民警给严峫翻译:“后面就是范四当年在村里住过的房子。”
“行,麻烦他把我们带过去。”严峫从钱夹里抽出钞票,昏暗中也没具体数是多少张,摸摸厚度差不多就一股脑塞给了民警,示意他转交给大爷:“韩小梅在车里等,陆顾问跟我走,记得把勘察箱带上。”
专业瓜农·业余兼职治安主任卖了整整一拖拉机西瓜,不由神清气爽,脚步格外轻快,一马当先地带着其他四个警察爬过土坡,又绕了一长段弯弯曲曲的田埂路,才来到一座破围墙围起来的砖瓦房边,示意就是这家了。
“没人吧?”严峫又确认了一遍。
治安主任哇啦哇啦地一个劲摇手,民警又翻译:“他说范四好多年前就离开村子了,前段时间偶尔回来了一趟,行色匆匆,见了人也不打招呼,就待在他那小破后院儿里,转天又走了。这村子根本不大,要是出现新面孔的话不到半天整个村都能知道,范四不可能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又偷偷溜回来的。”
严峫心说我当然知道范四不可能偷偷溜回来,他都死得不能再死了,即便回来也是鬼魂——但这年头,鬼远远没有人可怕,他就算变成厉鬼回来索命也是去找黑桃K,关人民警察什么事?
于是他打发了治安主任,摸黑跟江停穿好鞋套手套,让瘦民警待在院子外守着,跳墙进了屋。
这是典型的乡村自家建筑,玻璃破破烂烂,墙壁抹着水泥,手电筒往周遭一照,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严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用胳膊肘拐了江停一下,低声笑道:“喂?”
“干嘛?”
“怕鬼吗?”
“……”
“怕的话可以抱老公的手寻求安慰,喏。”
江停盯着伸到自己眼前的那条结实有力、肌肉分明、一看就在健身房里消耗过不少金钱和时间的男性臂膀,不知怎么着,又低头看看自己削瘦一圈的手臂,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严峫大肆嘲笑:“我说你这学院派就别跟那儿不自量力……”
话音未落,江停突然把手电筒举到自己下巴尖,让光芒从下而上映着自己煞白的脸,冲严峫阴森森一吐舌头。
严峫:“………………”
然后江停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三间砖瓦房就像它展现出来的一样,空空荡荡一目了然,并没有刀斧、毒品、枪支子弹或任何足以成为物证的东西。
——但这肯定是不对的。范正元多年没回过老家,偏偏在刺杀江停前回来了一次,按正常刑侦逻辑来分析的话,他要么是来取东西,要么就是来藏匿东西,总不至于是闲着没事白跑一趟。
严峫在堂屋里转了几圈,琢磨着钻出屋,就只听后院悉悉索索,旋即江停的声音传来:“喂!”
“喂什么喂,你以后出去被人问‘请问您嫁的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难道你要说‘他姓魏’?”严峫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砖瓦房走到后院,只见江停背对着他,蹲在杂草丛生的土地上,似乎正用力从地上抬举什么。
“哎哟你这姿势,又挺又翘的。这是什么?”
“……”江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力过度,声音怎么听都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地窖……”
严峫一怔。
“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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