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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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盼青边翻笔录边不耐烦道:“说重点!”

“我能知道什么重点呀,我就是一跟着大哥进点散货的,K|粉、软仔、摇头|丸……那胖子是我上头的上头的上头,连我大哥都只能从他的下线那儿进货,所以我们平时见不到这么大的人物。就我能想起来的呢,他本人大概来过江阳两次,去年年底跟今年年初,大哥带我陪他在KTV唱过歌——您说这都快大半年了……”

高盼青刚开口,只听耳麦中传来严峫冰冷的声音:“找小姐了没。”

“光唱歌?”高盼青立刻眯起眼睛,貌似怀疑地打量那小花臂:“歌舞厅里叫酒,还能没有小姐?”

花臂立刻恭维:“哎哟我说这位政府您可真懂,一看就是内行人儿——”

“咳咳!”

“找……肯定也找啊。”小花臂悻悻道:“那大老爷们光唱歌有什么意思呀,我以为我是缉毒缉进来的,敢情您各位还兼扫黄……”

“老高,”严峫对着耳麦低声道,“直接把李雨欣的照片给他看。”

“这个小姑娘,”高盼青直接把照片推向审讯椅,“认识么。”

小花臂看到照片,整个人一愣:“认识啊。”

“汪兴业找过她?”

小花臂两手都举起来抓了抓头发,金属链条声铿锵作响,少顷迟疑道:“这我……可怎么跟您说呢。我们那块儿都不大瞧得上狗哥,就因为传说他老喜欢跟人打听幼女,据说还特别喜欢老实上学的那一种。这个小姑娘吧,她妈妈是我们的熟客,按你们的话说,也是个‘以贩养吸’的主儿,不知怎么的狗哥就听说了她有这么个女儿……”

高盼青紧紧盯着他:“然后呢?”

“然后……然后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呀?嗨,我都竹筒倒豆子跟您说了吧。”小花臂无可奈何道:“今年年初那阵子,狗哥来江阳县,我们大哥就设宴请他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狗哥突然跟我大哥说让他把这小姑娘找来——开始我还以为他想干什么,谁知过了会她妈领她来了,狗哥现场掏了点好货给她妈,然后让人把这小丫头拉到一边去……”

小花臂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想笑又忍着,因此有点怪异扭曲的脸色:“您猜他想干什么?”

高盼青刚想说你是来坦白从宽还是来说单口相声的,就只听耳麦里严峫淡淡道:“拍照。”

“拍照?”

刹那间小花臂几乎跳了起来:“哎呀我的哥!您可真是神人哪!”

高盼青:“……”

老高莫名其妙被毒贩夸奖了两次,并不感到特别高兴。

“那胖子现场找服务员要了块红布,支在小丫头身后当背景,正儿八经拿相机给拍了几张证件照。拍完以后那胖子就挥挥手让小丫头的妈带着她走,哈哈哈我们几个当时都看傻了,我大哥还问他说狗哥您这是干嘛,跟电视里古装剧似的,给宫里采选秀女是吧?”

高盼青没有笑,“汪兴业怎么说?”

“他说他也是听上面的吩咐办事,已经一年多没干其他的,光到处去找小姑娘了。麻烦的是找起来还不容易,年龄相貌性别都得对,肩膀那儿得天生有个痣,还必须长得特别漂亮、性格刚烈强硬——听着跟准备作法养小鬼似的。”小花臂耸耸肩:“谁知道他是不是瞎几把扯,也许就是个喜欢小女孩的变态也说不定。”

高盼青不由自主向单面玻璃望去。

窗外,严峫双手插在裤兜里,眉宇间凝聚着阴云。

“——听上面的吩咐,”高盼青转回小花臂青白瘦削的脸上,慢慢道:“汪兴业有没有说过他上面是什么人?”

“哎哟这位政府,我都说多少遍了!”小花臂的模样恨不得剖心表白,两手哗啦哗啦地拍着胸脯:“我就是个跟在他们屁股后头捡点肉汤喝的马仔,别说我了,连我大哥见了那胖子都得恭恭敬敬的。确实姓汪那货上头肯定还有人,但谁知道是什么人?那种大人物像我们这样的小角色也接触不到哇,您说是不是?”

高盼青还想说什么,突然审讯室的门开了。

小花臂还挺机灵的,一见严峫走进来那气势,以及其他警察的表情变化,就立刻知道来人是个头儿,赶紧身体也坐直了、双手也放下了:“这位大哥您好您好……”

严峫按住笔录警察的肩示意他不用起身,同时解锁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冲小花臂面前一亮:

“这个人认识么?”

小花臂定睛一看。

高清像素治安监控即便被手机翻拍之后还是非常清晰,图片上是一名司机坐在白色货车驾驶室里,留平头、黑背心,面部五官被拍得清清楚楚。

高盼青斜眼一瞥严峫的手机,心中了然,认出这是江阳县故意把警车撞进河底、又持土制枪灭口李雨欣的那帮悍匪。当时虽然没把这帮亡命徒现场抓住,但无处不在的“天网”却记录了他们的逃跑路线,最终在高速公路入口上,拍下了嫌疑人之一的正面照。

“这个……”小花臂眯起眼睛,吸了口气。

严峫问:“这是你们江阳县当地人吧?”

小花臂想了想,突然“嘿嘿嘿”笑起来,脸上浮现出一股世故的机智油滑。

“——我就说嘛大哥,我们倒腾那几袋K|粉的破事儿不至于让省城的警察连夜问到现在,该不会是姓汪的搞出了其他案子,政府需要我们配合提供线索吧?”

没有人吭声,几名警察沉默地盯着他。

小花臂明显感受到了空气中无声的压力:“那,您们看我有问必答,乖巧听话,是不是可以给我争取个从宽减刑的机会?——哎呀我真的就是个马仔小弟,那些坏事儿都是上面人非要干的。现在我迷途知返了,愿意配合警方揪出隐藏在群众当中的犯罪分子,坚决保障人民生命与财产安全,社会总得给我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是不是?”

高盼青怒道:“你先给我老实交代,再……”

“我们会告诉检察院你入行那年不满十八。”严峫冷淡道。

小花臂一愣,随即大喜:“对对对,我还小,我只是……我只是长得老!”

其他警察哭笑不得,都不知该跟这活宝说什么。

“这人我不熟,但见过,人称袋哥——袋子的袋。”小花臂加倍殷勤,指着严峫的手机屏幕说:“这人开始跟我们家对面清风岗的刘老大混,后来我们大哥经过艰难的谈判和火并,成功将清风岗吞并成了咱们的地盘——呸,您瞧我这狗嘴,清风岗明明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然后刘老大的手下全散了,他自己也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从此告别了腥风血雨刀头舔血的生活。”

严峫:“……”

所有警察:“……”

严峫问:“然后这个叫袋哥的就转去投了汪兴业?”

“对,据说他有个老牛逼老有出息的本家哥,在姓汪那胖子手下做事,就把袋哥也提携了过去。姓汪的第二次来江阳的时候呢,我们大哥请他吃饭,这袋哥就陪在边上,所以您这照片一拿给我就认出来了。”

严峫慢慢收回手机,眼睛锐利地眯了起来:“袋子这个外号不常见,他本名叫什么?”

“哎哟您可问住我了!”小花臂说,“我们这一行混的都讲究起个花名,不然出去干架的时候,互相把名字一报,张爱民王为党李建国,那多寒碜人呀?”

严峫转身向外走:“写他入行那年整十八。”

做笔录的警察点头应是,小花臂立刻哭爹喊娘的急了:“不不,大哥,您容我想想,我再想想——对!我想起来了!他外号叫袋子是因为他姓范!”

严峫脚步顿住,回过头:“……范什么?”

“我真不知道他本名叫范什么?”小花臂满脸皱着,恨不得举手发誓,说:“您不吓我我都想不起来了,我只无意中听人喊过一次,应该是还有个诨名叫范五,可能是他家在排行老五?”

严峫呼吸停止一瞬,沉黑沉黑的眼珠盯着小花臂,令他本来就形状狭长的眉眼更加冷酷。半晌他在小花臂畏惧的注视中缓缓勾起嘴角,那笑容浮在眼底,映着审讯室中唯一那盏台灯,令人心下悚然。

“范五。”他就带着这样的笑意重复道,仿佛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突然问:

“你知道他那个特别牛逼有出息的本家哥哥范四,最后怎么样了吗?”

小花臂被吓得不敢说话。

“被二三十辆卡车碾成肉泥铺在高速公路上,心肝肺全搅烂混在一起,整个人最后只凑出半桶。”严峫古怪的笑容更加深了:“待会把现场照片拿给你欣赏欣赏。”

严峫在小马仔惊恐万状的注视中走了出去。

·

“经犯罪嫌疑人交代,我们有充足理由怀疑汪兴业跟持枪袭警的范正元,以及肇事袭警、灭口李雨欣的范五等人有关。马翔你带人去江阳县清风岗调查范家这对兄弟,一摸到范正元的线索立刻通知我。同时再发一轮协查通告追捕范五等袭警团伙。老高你们几个,”严峫大步穿过刑侦支队大办公室,把笔记本塞给高盼青:“这是在汪兴业一处窝藏据点里发现的,这个小姑娘姓滕,十六岁,在两年前的第一起绑架案中被害。你赶紧跟接警中心联系一下,抓紧时间确定受害人身份。”

高盼青差点跳起来:“是!”

严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砰一声关上门。

“……”

他维持这个动作,许久才放松了衬衣下没人注意到的,绷紧的肌肉。

办公室隔音效果甚好,将外间的喧嚣忙碌隔离在外,有效营造出了一种短暂虚假、但格外令人安心的寂静。昨晚离开时拉上的窗帘还维持着密密实实的状态,天光从缝隙间穿过整个办公室,投射出笔直倏而曲折的光带,正好穿过严峫面前,让他能清清楚楚看见空气中上下飞舞的浮尘。

严峫终于放开了紧抓门把的手,一步步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从裤袋里摸出了那张照片。

年轻的一级警督江停在空中盘旋,随即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他面前。

“他也是听上面吩咐办事,已经一年多没干其他的,光到处去找小姑娘了……”

“年龄相貌性别都得对,肩膀那儿得有个痣,还必须长得特别漂亮、性格刚烈强硬……”

刚烈强硬,这就是黑桃K对江停作为一名警察的评价?

严峫向后深深靠进椅背里,眉头紧锁,望着虚空中漂浮的光点。

如果一名毒枭对缉毒警的评价是这四个字,那起码能说明这个警察没有做出背叛自己职责的事情。但如果是这样,为何他要以江停为原型,来一遍遍重演关于背叛和行刑的剧本,尤其江停在他心目中还始终是被背叛的一方?

严峫慢慢摸出一根烟,打火机喀嚓蹿出淡蓝色的火焰。

他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直到现在警方都认为李雨欣所目睹的两名受害者来自第一起连环绑架,但这其实是毫无依据的。如果那只是一次手段生涩的模仿作案,那么是否可能在之前还有一起不为人知的绑架,而江停是首批两名受害人之一?

如此一来,黑桃K对行刑时间的精确执着,以及充满了致敬和复刻感的仪式,就有顺理成章的解释了!

——不过,谁是另一名受害者?

是铆钉吗?

昏暗空旷的办公室内,烟头红光明明昧昧,烟灰从指间落下,但严峫毫无觉察。记忆就像书页般哗啦啦往前翻,他的视线回到那天深夜废弃公路上,狙击手肆无忌惮地面对着枪口大笑,说:“你不是枪法很好吗?来,对我开枪,就像你杀死铆钉那样!”

铆钉仿佛江停的某个禁语,是他血腥过去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是某种在冥冥中令他再也无法扣下扳机的力量。严峫几乎能想象黑桃K是怎么威胁江停的:“如果不杀了铆钉,你们就要一起死在这里!”或者“手|枪里只有一发子弹,你想杀死他还是杀死你自己?”在极端生死的情况下,人做出什么选择都不足为奇。

但——某个奇异的声音从心底缓慢升起,阻止了严峫的思考。

江停没有选择杀死铆钉,那声音说。

没有任何证据,也缺少慎密的推理,所有判断根据都来自于他对江停的日常观察和直觉,除了“我觉得”三个字外,没有丝毫力量足以扭转刑侦人员出于理性的判断。

严峫呼了口气,试图把铆钉放到绑架案的另一名被害人立场上,以此作为基点再次展开思考。

但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怪异,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如果铆钉是另一名被害人,那么他冒死为警方提供的情报是正确的,他背叛江停什么了?

更关键的是,黑桃K的目标自始至终是两名彼此爱慕的少男少女,而铆钉作为警方卧底,有多少可能性以这种暧昧的立场参与到绑架案里?

严峫一手夹着香烟,目光闪烁,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隐约而骇人的猜测——

也许在这一年一度固定重演的血腥戏剧中,被行刑的那个背叛者角色,从最开始就不是铆钉。

是黑桃K 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因为最近总是审核锁文,我发现标准真的比想象中严太多了,紧接这段后面有一节大纲被我打乱重写了。明天真写不出来,因为思维被弄得有点混乱,周一再来看下章吧。很沮丧,抱歉!

PS这文还是会有车的,只是肯定不能发在阿晋了。阿晋真的很严格,比想象中严格。

☆、第75章 Chapter 75

滕文艳, 女,十六岁,小学文化, S省陵州市某三流美容院的洗头妹。

那么大的城市里, 不知道有多少家没证没照没资质, 装几个洗头池、两台按摩床就敢自称美容院的小作坊开在大街小巷,多少个漂泊在外无根无基的小青年背着行囊, 辗转在各个车站间来去匆匆。在流动频繁的低端群体中,失踪个把小姑娘再正常不过, 连贫民窟左邻右舍的注意都没法引起,更别提报警了。

但两年前滕文艳的失踪, 却在派出所里记着一笔。

因为她是跟隔壁理发店小工一起失踪的, 而小工失踪前曾向老板预支过半个月工资——800块钱是理发店主在派出所耗了大半个下午做笔录的主要动力。

“除了滕文艳三个字之外找不到其他任何信息,甚至连滕文艳都未必是真名, 因为美容院老板娘已经找不到她的身份证复印件了——谁知道当初有没有要过身份证复印件。”高盼青拿着陵州市局刚传真过来的材料,有些唏嘘:“那个叫王锐的理发店小工倒有真实身份信息可以往下查,我们已经跟当地警方打好招呼了, 两条人命的案子,让他们抓紧办。”

严峫秦川两人头凑着头, 后者因为连续熬了三十多个小时, 眼底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我看这样吧。”秦川夹着根烟, 沙哑道:“王锐滕文艳两人都属于社会低层流动人口,是极易被犯罪分子盯上的高危目标,户籍那边查起来太耗时间了, 对案情也没什么帮助。不如我们集中力量从陵州市那边入手,调查两人失踪当天的行踪轨迹,争取早日找到埋骨地——也就是贺良的行刑地,老严你觉得呢?”

严峫双手抱臂,面沉如水。

秦川和高盼青两人眼睁睁瞅着他,半晌才听他突然说:“不,必须查出滕文艳的背景来历。”

“为什么?”

严峫心说,因为只有她不是女学生。

江停提示过,仪式通常是内心图景的外在投射,也就是说黑桃K选择小姑娘的时候,是严格以江停为原型来挑选替身的,反倒是对男生如何没有太多要求,纯粹只是个寄托行刑情结的工具。

步薇和李雨欣都是女学生,而且还都是传统意义上乖巧保守、成绩比较好的那种小姑娘,符合江停少年时代的学生特征,只有滕文艳小学毕业就辍学打工去了。也就是说,滕文艳与江停的相似点在其他方面,很有可能就是她的来历背景。

她出身于一个怎样的家庭?是否颠沛流离,饱受欺辱?

她重合了黑桃K心中江停的哪一个侧面呢?

严峫手机忽震,收到一条新消息:【忙吗?我在市局门口,出来吃饭。】

秦川四十五度倾斜身体:“谁啊?你谈恋爱了?!”

“没有,警校一老朋友。”严峫回了马上出来四个字,匆匆把手机放回口袋,向高盼青手里的资料点了点:“——滕文艳的身份背景可能跟她和汪兴业怎么认识的这一点有关,如果她身边有人吸毒,保不准又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掏出一窝贩毒的来。”

高盼青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总之先通知陵州市局摸排走访,我去吃个饭就来。”严峫话音未落,人已经冲进了电梯:“有事打电话给我!”

身后两人面面相觑,半晌秦川终于忍不住问:“他就是谈恋爱了吧?”

高盼青:“……”

秦川活像被注入了一记名为八卦的强心针,所有疲劳一扫而光:“来来,来瞅瞅!”

刑侦支队大办公室朝南窗口,百叶窗被撑开一条缝,两个脑袋争相往前凑,秦川连金边眼镜被高盼青挤歪了都没发现。几分钟后只见严峫的身影匆匆出了市局大门,在两人激动的注视中快步穿过车流,向马路对面一辆银色SUV走去。

“我艹……”高盼青喃喃道,“奔驰G65,所有已婚男人的梦中情人,灵魂小老婆……”

秦川拍拍他的肩:“准备红包吧。”

“啥?”

“能开小老婆的只有正房夫人,”秦川一推眼镜,反射出睿智的光:“你们严哥八成有对象了。”

副驾驶车门关闭响起,正房夫人才从线上象棋中抬起头:“这么快?”

严峫扣上安全带,抬头冲江停一笑。

——严峫这人是这样的,只要他愿意,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所有工作上的高强度压力和情绪上的阴沉暴戾,全都可以隐藏得滴水不漏,当然也包括两个小时前才凝聚心头的冰冷又沉重的怀疑。

“这不是怕你饿着吗?”严峫顺口道,“想吃什么?别太远。”

江停熟练地发动汽车,打灯掉头:“喝点粥吧,吃完了把你送回来加班。”

“到前面路口换我来开呗,你开车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

严峫舒舒服服地往副驾座上一靠:“别误会,咱们之间没有这方面的信任问题,主要是我从小接受的家庭教育是,当男人跟老婆在一起的时候,不能劳动老婆来开车。”

绿灯亮起,大G随着车流缓缓向前移动,江停眼角向他一瞥。

“偷看我干什么?”

“没有。”江停似乎感觉有点好笑,“我只是在想你家教育挺独特的,还有哪些内容?”

“唔……”严峫思索片刻,一时也想不出他老爹老妈从小给灌输的思想中哪些对常人来说比较独特,半晌他认真道:“老公开车时在旁边一个劲逼逼的女人不能娶算不算?”

江停眼底笑意加深,说:“那你为什么还敢逼逼呢?”

严峫也扑哧一声笑起来,顺手在江停大腿内侧拧了把:“还没过门就敢谋图上位,反了天了你还。”

江停赶紧把腿往里一偏,抬眼观察前后车流。

他开车跟严峫很不同。严峫是个字面意义上的老司机了,开车时整个人姿态放松,完全向后靠在椅背上,经常只有右手搭在方向盘下端,除了急转之外很少用到两手。但江停却上半身向前倾,坐姿挺直,双手扶着方向盘,头微微抬起,以约十秒一次的频率抬眼看后视及侧视镜,驾驶动作标准得能直接拿去驾校当教学范本。

仅仅两个多月前,他还是个无意中目睹车祸而被诱发PTSD症状的病人,很多出过惨烈车祸的人是几年甚至一辈子都开不了车,但他只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迫使自己克服了心理障碍。

严峫看着江停,心想他内心应该有种强大的,无时不刻逼迫着自己修正行为的力量。

但这种力量来源于何处呢?

严峫终于干了自己心心念念好几天都没干成的事——让江停吃到了“真正的”海鲜粥。

江停无奈道:“别点了,待会吃完了还回去加班呢,你非逼着人往海鲜粥里放象拔蚌是什么意思啊?逮着吃我一顿的机会照狠了宰是吧?”

严峫把菜单还给小女服务员,直到年轻漂亮穿绸缎旗袍的姑娘走了,才冲江停一勾嘴角:“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能让老婆掏钱吗,搞得跟你嫁进我严家大门是嫁亏了似的?”

“谁嫁进……”

“而且我真敞开了吃你也受不了啊,”严峫不怀好意道:“这个话题我们晚上关起门来再家庭内部协调吧,啊,乖。”

江停立刻起身:“服务员!结账!”

严峫慌忙把他拉回来搂在怀里:“哎哟跟你开玩笑呢,江队,江老师,江大神……坐下坐下,这案子今儿有进展了,正是指望你提供线索的时候呢,别闹了赶紧回来帮我看看。”

江停哭笑不得,被严峫生拉硬扯地拽回了雅座,强搂着肩膀圈在自己身侧,摸出市局配发的国产机,调出相册里的最近几张照片:“喏,今天早上在汪兴业的秘密据点之一琥珀山庄发现的,原件已经上交市局技术队做处理了。”

——手机屏幕上是汪兴业那本笔记的前三页。

三个女孩子在一色一样的大红背景里瞪着江停,每个人都有着稚嫩却精致的五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姓氏,截然不同的经历和背景;除了都是受害者之外看上去毫无联系,但只有严峫知道,在隐秘的衣襟下方,她们肩窝处都有那颗诅咒般的红痣。

如果三个女孩子肩并肩躺在一块,可能她们红痣相差的距离都不到两寸。

江停端详着手机,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微微眯起了瞳孔,良久后他终于用大拇指敲了敲屏幕:“这个姓滕的女孩子怎么没有地址?”

这时他们要的粥面小菜都上来了,严峫一边用白瓷勺搅拌江停那碗价格四位数的粥,一边把老高调查出的滕文艳的信息,以及小花臂交代的情况都避重就轻说了,并没有提在笔记本中发现江停照片这一细节:“现在的调查重点是滕文艳的身世背景,争取查出她和汪兴业之间的联系。汪兴业是大毒枭的掮客和联络人,以他为中心辐射出了一张牵涉贩毒、绑架、买凶|杀人等等罪行的网络,我们不能仅仅局限于这个绑架案,而是要把整个犯罪网都打下来。”

江停看了他一眼:“汪兴业的犯罪网络明显超出S省范围,你一建宁市的想把他全歼?这么有干劲?唔……”话音未落他被严峫喂了满满一勺海鲜粥。

那海鲜粥的味道确实对得起价格,鲜香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江停猝不及防,被严峫连续喂了好几口,才连连摆手挡住了下一波攻势:“放下放下,我自己来……”

严峫向后瞥了眼。五星级酒店餐厅装潢豪华,雅座又有消费要求,因此周遭没什么人。他瞅准侍应生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间含了口粥,俯身迅速口对口喂给江停,鲜美的滋味混在唇舌间来回推挡,不知不觉全咽了下去。

侍应生转过身,严峫舌尖立刻在江停上颚一卷,旋即闪身坐直,满脸正经,浑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停从脸颊到耳根满面发红,侍应生殷勤问:“两位先生要加冰水吗?”

严峫笑道:“不用,他不热,是太激动了。”

侍应生不明所以,疑惑地走了。

江停头也不抬地用餐巾擦拭嘴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官府差役竟在此公然调戏良家妇男。”严峫接口道,“调戏完了还得回衙门去干活儿。”

江停:“……”

“不干活的话怎么把汪兴业犯罪团伙彻底打掉呢?”严峫戏谑地瞧着他,若有所指道:“不彻底打死姓汪的,怎么顺藤摸瓜地接近黑桃K,把这个毒枭团伙的所有秘密都大白于天下?”

不知是不是严峫的错觉,江停动作略顿了顿。

“怎么了?”严峫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一针见血地问。

江停双手还维持着拿餐巾的动作,只露出上半张脸,一双黑眼珠清凌凌地向严峫一瞥。正当严峫等着他找借口来掩饰的时候,却只见他向手机相册扬了扬下巴,放下餐巾,整张脸上神色如常:“我在看这个女孩子。”

是步薇。

“看她干什么?”严峫若笑非笑地问。

江停皱起眉,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严峫话音的异样,说:“感觉她跟李雨欣和滕文艳都不太一样。”

——确实不一样,毕竟步薇是唯一一个在长相上与他神似的,被黑桃K叫出两个亿身价的小姑娘。

他发现了?严峫脸颊肌肉不由自主微微绷紧。

然而下一刻,却只听江停轻声道:“因为只有她在笑。”

三张二寸免冠照上,李雨欣面无表情,冷漠地盯着镜头——那是因为汪兴业按下快门的刹那间,她知道她妈妈吸毒,也知道给自己拍照的是什么人,那冰冷表情之后是对生母的怨怼和疏离。

滕文艳拘谨而畏惧,肩膀小心翼翼地缩着——那是因为她只有小学文化,早早出来打工,知道讨生活的艰难滋味。不管汪兴业是以什么手段接近她并拍下这张照片的,她感到紧张畏惧、害怕得罪汪兴业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有步薇在笑。

那笑意光看嘴角动作是绝不明显的,但除了嘴角之外,有种很难描述的神采从少女眼底一层一层地、挡也挡不住地渗透出来,就像深海珍珠即便被放置在昏暗中,都能散发出人造珍珠绝不能有的温柔光晕。

汪兴业是在什么情况下给她拍下这张照片的?

拍摄时相机后有什么,让她笑得那么开心?

“我看到了。”严峫边吃饭边头也不抬道,“但这个情况比较复杂,首先步薇被拍下这张照片时她父母已经去世一段时间了,汪兴业是以领养人而不是迫害者身份出现在她生活里的;其次她年纪最小,十三岁,还不是知事的年龄,跟十六七岁的滕文艳李雨欣都不同。”

江停紧盯着手机屏幕上少女微笑的脸,闭了下眼睛,几秒钟后才睁开,把手机还给严峫:“她笑得我不太舒服。”

“唔,我原本是打算明天一早再去医院跟她聊聊的。你来么?”

“干嘛叫我去?”

严峫没吭声,也没提在医院里步薇几次有心无意的奇怪表现。他从炒牛河里挑出八角丢在桌上,笑着向江停挑了挑眉:“你这才刚过门还没领证的小媳妇,放心让老公一人去拜访女受害人吗,还不得赶紧跟着?”

江停深吸了口气:“严副支队,我必须……”

话音未落手机响了,是马翔。

严峫竖起一根食指,微笑而不容置疑地示意江停闭嘴,满脸都写着“我说了算”四个大字。

“喂马翔,你陆顾问正坐我大腿上撒着娇呢,有什么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陆师爷竟公然调戏我们官府差役,是道德的扭曲还是人性的沦丧,或者是严哥你为了破案终于决定出卖肉体?”马翔大着嗓门,走路带风:“要出卖得赶紧,万一明儿那姓汪的孙子不幸落网,你珍藏三十多年的美色就更没理由卖了!”

“我艹,你这不是在考验我身为一名人民警察的党性么,咱们到底还抓不抓汪兴业了。”严峫问:“你干什么呢,江阳县那边有线索了?”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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