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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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远处传来护士轻轻的脚步,惨白灯光穿过门缝,为这方狭小的空间勾勒出暧昧温暖的影子。江停想站起身离开,但脚刚使力,就被严峫作势要起身的动作给止住了。
没人注意到这隐秘的小小僵持,门外药品车的铁轱辘近了又远。
终于江停轻轻出了口气,尾音里带着连自己都听不出的无可奈何,把毛巾丢在床头柜上,握住了严峫的手,旋即被严峫用力攥紧了贴到自己胸前。
“你感觉到这心脏在跳吗?”黑暗中严峫低声问。
江停“嗯”了声:“怎么?”
“它现在跳得好快啊。”
江停表情微微变了,但没说话。掌心下那胸腔中的每一次搏动都格外火热清晰,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很久很久,严峫的呼吸终于再次恢复了昏沉悠长。
他睡着了。
江停没有动,安静地坐在那里。
·
一周后。
江阳县街头公用电话亭。
“知道,我没事,早出院住招待所了……找个人过来接我,你就不用来了……”
电话那头杨媚的声音活像是十根又尖又利的指甲狠命刮擦小铁板:“我怎么能不过去?我怎么能不过去?!那个姓严的死鬼会不会开车?怎么就翻进河里了?肇事的抓到了吗?为什么这几天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住在哪里?谁给你做吃的?小刘!!小刘开车我们去江阳,现在就去——!!”
江停几次插话都插不进去,听筒那边传来鞭炮般惊天动地的炸响,只得挂了电话。
上午江停出院去买了点中药材,又在医院边的餐馆点了条活鱼,让老板现杀后跟药材一起熬了锅鱼汤,什么味精调料都不放,熬得雪白浓稠又没有一丝腥气,准备带回去给严峫补充营养。
——虽然严峫未必需要补充任何营养,住了几天院后所有医生护士都一致认为,比较需要卧床休养的那个人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是江停。
江停左手提着保温桶右手端着杯热豆浆,刚进医院大门,就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大嗓门:“哟,陆顾问!”
他一回头,果不其然赶上来的是马翔。
“您这是干什么,煲汤呢?哎哟我跟您说,严哥根本不需要这个,他壮得跟公狗似的,相反是您又是惊吓又是落水,真得赶紧补补去。”
江停没搭理这茬,顺手把保温桶交给马翔提着:“你怎么过来了?”
“江阳县派出所对案发时段的可疑车辆全部筛查了一遍,已经出结果了,魏副局说我们下午就出发回建宁。这不,临走前我先来跟严哥汇报一声。”
江停点头不语,也没问筛查结果如何。
马翔虽然大大咧咧,但其实粗中有细,这种等级的敏感信息在没获得严峫首肯之前是不会随便告诉陆顾问的,这点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两个人质的情况怎么样?”江停喝了口豆浆问。
马翔说:“嗨我正要说这个呢。早上步薇醒了一次,又晕过去了,医生说可能精神刺激太大,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接受警方问话。申晓奇的话情况呢比较凶险,可能是摔到了头,现在还在ICU里,据说医生也没法估计他什么时候能醒。”
“有变成植物人的危险么?”
“不好说,我看悬。”马翔叹了口气:“还有个事儿特别邪乎——吕局跟秦副支队亲自带人封锁了天纵山各出入口,搜了两天都没搜到可疑的绑匪人影,现在全市局上下都快疯了,哎。”
江停皱起了眉,慢慢踱着穿过医院大楼前的停车场。
他腿长,步子不小,但步速非常稳重缓慢,马翔不得不稍微放慢了些跟着他,半晌只听江停沉吟道:“这个案子侦破的点还是在申晓奇身上。绑匪到底是什么人,当天是如何出现在天纵山的,之前有没有以任何方式尝试接触过两个孩子,包括跟踪、监视、监听、社交软件聊天私信等;这些信息光指望步薇恐怕远远不够,我还是倾向于从申晓奇口中得到更多线索。”
马翔若有所思地点头答应,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您知道老高在现场捡了个矿泉水瓶么?”
“你们严哥昨天接电话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没听真切。检验出结果了?”
“结果是有,但……瓶身指纹和瓶口DNA的指向是一致的。”马翔明显也十分迷惑,说:“都只有申晓奇碰过这个水瓶。”
江停倏而站住脚步,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惊疑。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住院部大楼门口,两人面面相觑,都没吭声。过了好几秒江停才反应过来,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扬了扬空塑料杯:“等等我,我们上去再说。”说着转身走向远处的垃圾桶。
到了中午探视时间,住院部门口人就多起来了。马翔站在大楼门前的台阶上,提着保温桶往边上避开几步,让过了几大波医患家属人流,抬头只见远处江停把豆浆杯扔进垃圾箱,转身向这边走来。
“小马!”突然身后传来喊声。
马翔觅声回头,与此同时江停也随之望去。
霎时江停一僵。
便衣挎包的魏副局提着水果,正从医院大门口走来,边登上台阶边意外地冲着马翔:“我说你怎么大中午的见不到人啦,原来也过来看严峫,早知道我就搭你的顺风车了——站这大门口干嘛?”
数米外,江停退后半步,闪身藏进了刚巧路过的一大拨人里。
马翔:“啊,我正在……”
“等人呢?”魏副局顺口问。
马翔眼角余光扫过刚才江停所站的位置,人已经不见了。
“——哦,没,”马翔声音略微打了个顿,随即又转回魏副局:“我一个人来的,刚正好在犹豫要不要回头多买点水果,正巧就碰见您了。”
说着他提了提手上那个保温桶:“幸亏我带的是鸡汤,不然医院门口卖的那点香蕉苹果跟您这进口果篮一比,嘿,那可就跌份了!”
魏局不由失笑:“看那猴样,你严副支队还差这口吃的?上去吧。”
魏副局不紧不慢地提着果篮进了大门,马翔转身前一瞬,隐蔽地向不远处望去,正撞上人群后江停的视线。
江停摆手示意他快走,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马翔点点头,尾随魏副局匆匆离开了。
·
严峫很不高兴地靠在病床头,每隔三十秒就看一看表。
江停在手术后翌日就出院了,之后每天会过来看他两眼。真的只是两眼,踩着点过来送个午饭就走,让他简直不知道该知足感恩江队亲自洗手送羹汤,还是该指着江停的鼻子骂娘——这就算了,更过分的是今天距离平时送饭的点已经过了十分钟,那个从水里捞上来拍拍屁股就当无事发生的江队却还没出现。
严峫正琢磨着要不要挣扎去护士站,找护士打个电话问问,突然病房门一开。
“怎么才来,我都等了好几——”
严峫声音一哽,魏副局莫名其妙地站在门口:“啊?”
两人面面相觑,马翔踮脚从魏局身后探出头,不断向严峫做杀鸡抹脖的手势。
病房安静几秒,随即严峫眼睁睁看到魏副局那张臭了几十年的老脸一红,捂着嘴咳了声,挣扎、矛盾、欲言又止和掩饰不住的愧疚等等混杂在一起,半晌才憋出来一句:
“……不是不想来看你,唉,这几天忙着调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你这孩子,还撒上娇了。”
严峫:“……”
马翔:“……”
简直像一发天雷轰然劈下,严峫内心惊涛骇浪,下意识在脑海中搜索了十八个来回——没错,魏尧上次管他叫“你这孩子”大概是二十年前第一次因为打群架被抓进派出所的时候,之后就变成“你这狗X”了。
魏副局大概也觉得老脸有点挂不住,赶紧把果篮放在床头,岔开了话题:“怎么样啊恢复得,你爹娘呢?”
严峫直不愣登:“怪不得您提这么一大篮水果,原来是来看我爹妈的?”
魏副局差点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我来看你需要提这么贵的水果吗?你这狗X吃水果吗?带碗红烧肉不就打发了?”
“说得好!”马翔鼓掌。
江队没等来,等来了搅局的,严峫满怀怨念无处发泄,有气无力说:“甭想了,我就没让人通知我爹妈。马翔给带了什么吃的?有肉没?快点我饿死了。”
“什么,胡闹!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家里!”魏副局一听急了,立刻就摸手机准备给年老貌美曾翠翠打电话。谁知刚打开通讯录,手机就被严峫简洁迅猛一把夺下,囫囵塞进了被子里:“别打别打!”
“你疯了吗,不告诉家里,万一出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老爹交待?”
“您要是告诉他俩,回头我妈肯定要么逼我辞职,要么买通一堆十八线小网红排着队强|奸我,信不信?!”
魏副局:“……”
这真像年老貌美曾翠翠能干出来的事。
魏副局不得不服软了:“多大点事儿,你就当为国献身呗,又不吃亏。”
严峫哼哼唧唧地,逼魏尧松口答应瞒着家里,等出院后回建宁再自己把这事告诉爹妈,然后才把手机从被窝里掏出来还给魏副局——后者以多年老刑侦的敏锐嗅觉判断出手机被严峫的脚臭味污染了,拿毛巾擦了两遍才肯接。
“那这几天谁照顾你呢?”
严峫说:“哦,您问这事儿。我警校有个姓陆的同学在江阳县,这次提审李雨欣他还帮了忙来着,上星期手术完以后他照顾了我一宿。”
他们市局的下到基层后请当地警察帮忙打招呼、疏通人脉,都是比较常见的事情,魏尧也没在意,看着马翔从保温杯里盛出了一碗雪白的汤递给严峫,顺口问:“哎?这不鱼汤吗?”
严峫没什么食欲地用勺子搅了搅:“是啊,怎么?”
“小马刚才跟我说是鸡汤?”
严峫勺子一顿。
“我……我楼下餐馆里点的,”马翔一拍脑袋:“记混了记混了,还是鱼汤好,鱼汤清淡。”
严峫登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嘴角不受控制地略微一翘,有滋有味地喝了口鱼汤:“嗯!不错!确实是鱼汤味道好!”
马翔摸着头讪笑不语,倒是魏副局还真以为这鱼汤特别好喝,疑惑地皱着鼻子闻了闻,奈何没油没盐的,他老人家怎么都没闻出个鲜味儿来。
“怎么着魏局?”严峫赶紧岔开了话题,问:“您今天终于舍得过来看我,应该是搜索有进展了吧?”
魏局被“终于舍得过来看我”给雷了一下,但自觉理亏的老头又不好意思嫌弃他,悻悻念叨了两句才说:“进展嘛,进展确实是有的。”
“嗯哼?”
“肇事货车在案发时遮挡了车牌号,但老黄带着江阳县派出所刑侦中队查了两天两夜,终于在江阳县附近的一个国道入口发现了高度可疑的目标货车,甚至还拍到了司机的脸。现在附近路段的交通录像和安全监控都已经被调到市局,我们准备天网锁定肇事车辆的逃逸路线,最多两三天就能出准确结果了。”
江阳县不是什么穷乡僻壤,国家安全监控系统建设是比较好的,这种手法低级的犯罪潜逃,逃出刑侦人员掌心的可能性不大。
严峫啜着鱼骨:“那敢情好,赶紧把这几个孙子抓住,十有八|九跟绑匪是他妈一伙的。”
“鉴于李雨欣被灭口这点来看,这个可能性确实非常大,但我发现了一个难以解释的疑点。”
“什么?”
魏副局不答反问:“你还记得范正元么?”
严峫微愣,紧接着记起了这个名字。
——范正元,别名范四,在医院追杀江停后逃跑,紧接着被阿杰掐死碾压成肉酱,惊心动魄地铺在了高速公路上。
“范正元曾在建宁市三毛街南巷向你开过一枪,现场留下了子弹头,但因为没有膛线所以无从追查,被技术队作为五零二案的物证之一保存下来了。”
严峫眨着眼睛,示意魏副局继续说。
“几名犯罪分子向你们射击的土制子弹,包括造成你前后贯穿伤的弹头,因为都遗落在河水里,受条件限制暂时还没全部打捞上来。所以我只能让人把小张手臂内挖出来的弹头送去做成分检验,发现其金属成分和火|药残留,与范正元遗留下来的那颗子弹头完全一致。”
大家都是十多年甚至几十年的老刑警,几乎在话音落地的瞬间严峫就明白了魏副局的意思。
他的脸色变了。
“黑作坊锻造出的子弹质量是非常不稳定的,如果两颗弹头的金属及火|药成分完全相同,那只能说明一点:它们是同一批次的产品。也就是说曾经袭击你的范正元和这次几名犯罪分子很可能有某种联系。”
魏副局顿了顿,神情凝重地望着严峫:
“甚至有可能,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李雨欣,而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留言和长评,鞠躬~!!!
☆、第61章 Chapter 61
仿佛闪电劈过脑海, 电光石火间严峫只有一个念头:不,不是我。
是江停!
范正元追杀的是江停,这伙人袭警的时候江停也在车上;甚至他自己中弹, 也是因为当时正把江停托在怀里。
如果那伙人不是冲李雨欣来的, 那他们的刺杀目标就不言而喻了!
严峫全身刺骨发寒, 久久不能言语。
他那表情实在太罕见,以至于魏副局还以为他被吓着了, 难得的连忙放软语气:“当然你也别太惊慌,土制子弹的销售范围难以确定, 这伙人跟范正元的联系目前也只是警方的猜测,还是要抓住犯罪分子之后才能往下查。你呢一定要好好养伤, 我已经在医院附近安排了便衣巡逻, 等你出院那天,我一定让市局的人开车来接你回建宁……”
“啊, 没事,”严峫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我刚走神了。”
魏副局别扭地打量他, 拼命想板起老脸来掩饰自己的关切,以至于面部表情有点扭曲。
“真没事, 范正元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肇事袭警那伙人也迟早能被抓住, 到底是谁背后主使的,到时候一审就能水落石出。”严峫摸着下巴咳了声,说:“我刚其实是在想步薇和申晓奇那边, 他俩醒了么?还有李雨欣说,在贺良的行刑地她看到了两具尸体,很有可能是系列绑架案的第一起被害人,现在是不是还没找到在什么地方?”
这姓魏的老头终于可以找茬骂他两句来掩盖自己快溢出来的怜爱了:“你这小子怎么这么能操心呢,肚子上开了口还不闲着?市局破案就靠你一个能人儿了是不是?”
严峫继续啜他的鱼骨头。
魏尧悻悻把步薇和申晓奇的现状、对天纵山案发地区绑匪的搜查、以及现场那个诡异的矿泉水瓶等情况说了,告诉他封锁范围已经扩大到了天纵山周边和恭州交界的部分,虽然提取到了疑似绑匪的脚印和衣服纤维,但还是没找到更有价值的线索。
除此之外,因为李雨欣疑似被灭口,去年她跟贺良正面遭遇绑匪的地方也没能确切定位,也就是说明知道有两具尸体却愣找不着在哪——据吕局说省委刘厅这几天血压飙升,满嘴上火,简直苦不堪言,喝了整整两斤中药都无济于事。
严峫一边听着,喝汤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脑海中莫名想起了江停的声音:
“仲夏初茫,七月未央。这句话的意思是,七月中旬傍晚时分,绚丽灿烂的落日于八点零九分落下,宣告少年时代结束,刑罚时刻开始,随之而来的漫漫长夜是整个行刑过程……”
“他真正想行刑的对象,是我。”
严峫沉思着放下了碗。
他隐约感觉到现状的症结就在江停那语焉不详的几句话上,在他不为人知的往昔岁月中,曾经发生过跟背叛、懦夫等意象密切相关的事,并且那些记忆被幕后主使通过行刑仪式而具现化,演变成了今天的连环绑架。
甚至,连胡伟胜丁家旺制毒团伙和那个杀死了范四的狙击手,都跟此事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楚的联系。
但,究竟是什么联系呢?
“得了,你先休息吧。”魏副局拍拍袖子站起身:“好好休养,不要多想。市局有你余支队坐镇,还有秦川也被临时征调过来帮忙,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别辜负他们的心意,尽快恢复健康,别留下任何旧伤,啊。”
严峫回过神来:“秦川来刑侦支队帮忙了?”
“那还能怎么着,你余支队那心脏病,谁敢让她加班吶。”
“……那秦川很多事决定不了的,是问余支队还是问方支队?”
两人对视一会,魏副局撑不住笑了起来:“哟,你还会打小报告上眼药了?”
严峫说:“方支队平时也没少打我小报告,这不礼尚往来么——我也是怕老方在队里给我埋下什么眼线之类的,回去后行动被人盯着,不好办事儿。”
魏副局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只叹了口气。
严峫本来还在想案子的事,对市局的人事变动也就是那么一说,看魏副局那样,倒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怎么?”
“你与其担心老方给你埋钉子,不如担心余支队病退之后怎么办。”魏局俯在他耳边放低了音量:“王副局要退休了。”
严峫眉峰一剔。
“车到山前自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眼光放长远,没有过不去的梗。”魏副局拍拍严峫的肩,语重心长地道:“年轻人,健康才是一切的根本。”
严峫拧着眉心,终于点了点头,魏副局这才提溜着马翔走了。
·
魏尧一走,这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严峫对着床头那保温杯里的鱼汤底儿,脑子里不停转着各种念头。
分管人事的王副局要退休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到年龄都会退,公安系统除了像江停那种自带光环的天降文曲星,绝大多数警察都是按部就班地一级级提拔,只要不出太大差错,到年龄混个警督总是有的。
坏就坏在,接任王副局的顺位人选是余珠,而余珠刚刚放出了自己要病退的风声。
如果组织上有意跳过余珠,那么在她之下还能提拔的,从资历、声望、功劳和年龄这几方面综合来看,明显最佳人选是方正弘。
严峫自认为跟方正弘没有太大矛盾,除了年轻不懂事刚进市局那阵子,有天去隔壁禁毒支队找秦川玩儿,方正弘看到他戴的腕表,随口夸了句:“你表不错,哪个店买的?”二十郎当岁傻不拉几的严峫当众摘下表说:“皇家橡树,也就六十多万,方队喜欢拿去呗。”——导致方正弘当场黑下脸来拂袖而去之外,这么多年来其实没闹过其他别扭。
但方正弘这人似乎挺记仇,而且近年来有越发小心眼的架势。这次归队后表现得就更加明显了,连闯进刑侦支队指着严峫鼻子大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让人不由怀疑他是否到了更年期,有点控制不住他自己。
严峫呼了口气,强行把这些关于人事方面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海中清除,将思考重点放回到案子上。
在他十余年一线干警生涯中,经历过很多情节曲折、恩怨离奇的大案,甚至有些巧合到让人不得不迷信真有亡魂鸣冤这么一说的地步。但像眼下连环绑架这么怪异、吊诡,充满着一层层迷雾似的意象的案子,还真是前所未有。
现在想想江停那天在医护室里说,这个案子仿佛在诱导着他去探索犯罪者的内心世界,让他不得不一直站在犯罪者的角度思考甚至共情,以至于被拽进某种恶意的思维漩涡时,他是想表达什么呢?
作为一个几乎完全拒绝任何倾诉的人,江停是不是在隐晦地,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求救?
“怎么还没来……”严峫又看了眼时间,喃喃道。
他想了会儿,扶着墙咬牙下地,出了病房。
单间病房楼层不像普通楼层那么拥挤,来探病的人也不多,他一路穿过走廊才被护士长发现:“哎哟严警官,你怎么一个人出来溜达了,你家属呢?”
“家属跟人私奔去了!”严峫没好气道,“你们电话呢?借我用用。”
护士长连忙把他引到前台,絮絮叨叨地教训他:“下次你按铃叫护士送个手机进去,别自己乱跑出来。虽然说下床走两步是好事,但万一撞着碰着可怎么办,主任说你起码还得住两三天院呢……”
严峫只能嗯嗯地应付着把她打发走,心说你们这是当我坐月子吧,人家剖腹产的第二天都能下床,我愣躺了一周算什么事?要不是你们非逼我卧床静养,保不准我现在已经飞美国打NBA去了!
——幸亏护士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则估计会立刻没收电话,再把他赶回病房去锁起来。
“喂?”听筒里传出江停平稳的声音。
严峫向周围看了眼,附近没人经过,只有不远处前台小护士正斜着眼睛偷觑他,目光一接触,立刻红着脸儿起身走了。
“陆、顾、问,”严峫压低声音,故意一字一顿地问:“我的午饭呢?”
电话那边声音有些喧杂,好像正站在大街上,过了片刻才听江停说:“那桶鱼汤是我让马翔带上去给你的,喝了吧。”
“你人在哪儿呢?”
“手机黑屏了,来买个新的。”
“那你给我也带一个,不用多好的,能随便将就着用两天就行。啊对了,不要充值送的什么蓝色粉色美图手机,给人看了万一以为我是变态可怎么办。”
“……回头你自己来买吧,我就不过去了。”
“什么?什么你不过来了?”
江停的回答还是非常沉稳简单:“我今天过去的时候差点碰上你们魏副局,看住院大楼周围多了几个当地派出所的便衣,应该是来保护你的。现在这个局势我不方便露面,就先回建宁了,咱们回头见。”
话音刚落严峫就感觉到他要挂电话,情急之下撞翻了前台上的装饰花盆,砰砰咣咣东西翻了一桌:“等等!”
“你怎么了?”
“您没事吧严警官?”刚才跑走的小护士立刻转回来:“哎呀您小心!怎么回事,您快坐下!”
“严峫?”听筒那边江停的声音明显不是很平稳了:“怎么回事严峫,快回话!”
严峫刚要说什么,突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短短瞬间如同神灵附体般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他根本没回答江停,而是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好似身体倒地般发出重重的闷响。
紧接着他咔擦挂断了电话。
小护士吓呆了:“哎呀严警官您……”
“没事,”严峫对她森然一笑:“我钓鱼。”
说着他起身拍拍屁股,在小护士莫名其妙的瞪视中溜达着回病房看电视去了。
·
半小时后,鱼站在病房门口,一手插兜,一手里还拎着电信营业大厅的购物袋,从绷紧的额角到呈直线状的嘴唇都可以看出鱼的心情不是很好。
“你刚才到底怎么了?”
严峫无辜地盘腿坐在病床上玩电视机遥控器:“没站稳滑了一跤,咋啦?”
“……”
“哎呀你看你还急急忙忙跑来,真是。”严峫立马起身从进口果篮里摸出个荔枝来剥了,英俊的脸上满是热乎笑容:“来,吃水果吃水果,特意给你买的。”
江停仿佛没看见那颗莹白的荔枝,从购物袋里拿出个新手机盒扔给严峫:“这大楼里外起码四五个便衣,你叫我来干什么?”
严峫接住一看,竟然是最新款的苹果,跟他进水坏了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不由笑了起来,心说江停果然是江停,但嘴里却故意道:“原来你也没那么担心我,瞧,还有心思继续挑手机,可见过来得并不着急嘛。”
江停冷冰冰道:“我又不是医生,再着急赶来也不能给你插氧气管!”
“噢哟还生气了。”严峫满脸那我就哄哄你吧的妥协:“哎呀,这不是刚才魏局来,说调查有了新进展,我心急火燎地想跟江神探你商量呢么。甭生气了啊警花儿,乖,来吃水果。”说着起身把江停拉到病床边的扶手椅里坐下,又亲手剥了个橘子,硬塞进了他手里。
江停有个好处是,因为他吃也吃不多,又总是低血压,所以塞进手里的食物基本都会下意识地吃一点。严峫眼看着他不是很高兴地撕了片橘子塞进嘴里,视线在那嘴唇上停留很久,才挪开目光说:“这次袭击我们的孙子,跟范四很可能是同一批人。”
江停含着橘瓣:“什么?”
严峫把魏局刚才的话转述给他,本来不想提办公室斗争那部分,但因为江停亲眼目睹过方正弘跑来刑侦支队骂街,因此三言两语带过了市局将有可能发生的人事变动,又道:“如果这次撞车放冷枪的犯罪分子跟范四真是一伙的,或者受雇于同一名雇主,那么他们的目标到底是你、我还是李雨欣都不好说,对你是尤其危险的。”
江停似乎陷入了思索,把刚吃了一片的橘子放在了床头柜上。
“不一定,”半晌他突然开口道。
“嗯哼?”
“子弹成分相同只能说明两批杀手共用一个进货渠道,或者来自同一片地区,并不能确定他们的目标都是我。如果真有人那么想杀我的话,在建宁有很多机会可以动手,没必要非逮着我坐在警车上的时候,这样造成的动静太大,收尾也太困难了,跟正常行为逻辑相悖。”
——这个观点确实也有道理。
“是么?”严峫脸上不动声色,“那你觉得子弹的事只是巧合?”
江停说:“可能吧,也可能两拨杀手恰好用了同一个地下中介,这条线索可以等你回建宁后再追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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