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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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从没有——没有——

“你有,”他听见那声音说。

警灯闪烁暴雨滂沱,周遭人声喧哗,有人冒雨大吼:“搜到了!快来人!通知江队!”

深夜办公室的台灯下,钢笔在纸面上一笔一划,门外传来快乐的蹦跳和嬉笑打闹,“我们走啦江队!明天见!”

地面轰然炸开,厂房玻璃飞爆,火光与浓烟瞬间冲上天空;他向那烈火狂奔而去,恍惚间周围有无数人大喊:“别让他进去!”“江队!”“把他拉开!”……

……没有明天见了,江停想。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灵魂终于放手,从天穹跃向深渊,紧紧拥抱住大笑的恶魔。

急速下坠中他们远离天堂,将人世遥遥抛在身后,视野尽处是丛生恶鬼与烈火地狱;华丽剧院灰飞烟灭,而提琴仍在云霄上慨然奏响。他们就在那歌声中一同奔赴旅程终点,仿佛从最开始就紧密不可分割,坠向轰然开启的炼狱巨门。

锵——!

就像休止符落地,突然一切都静止了。

爆炸、燃烧、惨叫、呼号……全都如无声的哑剧哗然溃退,火焰褪色成灰白,将深渊底部的重重鬼影瞬间吞噬殆尽。

江停就像重归胚胎似的悬浮在半空,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回过头。

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拉住了他,顺着胳膊向上望去,新生似的光芒铺天盖地而下,逆光中映出一张英挺俊朗的脸,正皱着眉头紧紧看着他——

江停被那光芒刺得闭上眼睛,随即缓缓睁开。

“醒了!”

“大夫!大夫他醒了!!”

……

喧杂和脚步朦朦胧胧,声音就像隔着一层深水。江停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正被不知道多少个医生护士摆弄着,周围有人在哭,有人在叫,也有人在欢呼大笑。

这么高兴的吗?他心中有些疑惑。

终于周遭渐渐安静下来,仪器发出有规律的嘀嘀声。江停浓密的眼睫动了几下,随即缓缓睁开,发现病床边还有一个人没走。

梦境中那副面容正在现实中注视着自己,病房里的灯光从身后映来,为他坚实可靠的身影镀上了一层光边,恍惚间竟有些温情的意味。

严峫笑起来,侧坐在床沿上,双手食指交叉比了个数字:“六天。”

江停精神还有点涣散,戴着呼吸面罩。

“你昏迷了整整六天。”严峫笑着说,终于活动了下脖颈和肩并,随意往病床周围整套叫不出名字来的医学仪器和全部印着德文的滴注药物扬了扬下巴:“咱俩之间呢,生动形象的演绎了什么叫‘你我本无缘,全靠我砸钱’——到今儿我才知道,老祖宗的话果然实在,没有骗人。”

“……”江停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严峫瞅着他,突然俯身凑在他耳边,调侃问:“现在咱俩算有缘了吧,嗯?江队?”

江停微微开口,温热的白气在呼吸面罩上一呼而逝。

他说:“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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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Chapter 41

五零二冻尸案终于初步结束侦破,进入了审讯过程。

影视剧中刑警的工作是到犯罪嫌疑人成功落网就结束了的,但实际上,真正艰难的战役从这时候才开始。

审讯,攻坚,软硬兼施,十八般武艺七十二种手段,从犯罪分子真假掺杂的供词中甄别有效信息,扣细节扣字句,反复审问逐个击破,乃至于全部拿下。

这中间多少你进我退,多少斗智斗勇,都难以用语言来记叙,唯一能具体展现的只有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加了多少个小时的班,以及副支队长办公室的灯又亮了多少个通宵。

浴室里水声停止,悉悉索索片刻后,严峫顶着一头湿漉漉如刺猬般的黑发推门而出,哼着小黄调进了衣帽间,从塞得关不上的抽屉里随手抽出黑T恤,刚要穿上又顿了顿。

然后他三下五除二把T恤扔了,赤|裸着尚未擦干水珠的结实背肌,打开了一年到头只有相亲时才会临幸的衣橱。

半小时后,严副支队鼻梁上架了副墨镜,头发打蜡做了个造型,穿着cesare attolini定制衬衣西裤,戴着价格比车还贵的腕表,开了辆价格相当于十个表的车,愉悦地出门了。

又过半小时,严副愉悦的心情受到了严峻的挑战。

“不是,”他随便拉住查房大夫,不满地冲着病房比了个八:“我每天付这个数,就是让他俩天天跟这儿约会的?”

大夫:“……”

杨媚殷勤地舀出第三碗鸡汤:“来,江哥,小刘熬了整整半晚上,咱们再喝一碗!啊——”

江停:“等等,有话好好说,你先放下……”

严峫重重咳了一声,整整衣袖,昂首阔步进了门。

严峫在杨媚心中的形象已经非常复杂了,一方面确实十分感激,另一方面,每当她看到严峫这副“老子就是欠打有本事你来呀”的姿态时,内心感觉都跟恨不得一苍蝇拍把严峫送回火星去的魏局很有共鸣。

“我跟江队有点事商量下,”严峫用看似和蔼实则矜持的语气说,“你先出去一会儿,待会我走了你再进来。”

杨媚:“???”

杨媚刚忍不住要开口反驳,严峫用眼角余光瞟向满脸无辜的江停,加重语气说:“丁当交代了。”

“杨媚先回去吧,”江停立刻从善如流:“你有空再来。”

“……”杨小姐只能收拾收拾,忿忿不平又忍气吞声地出了病房。

这层住院部走廊尽头,杨媚刚转过走廊拐角,就只见远远走过一个二十出头吊着胳膊的小姑娘,正绕着窗户慢慢地放风散步。杨媚瞅着那身影有点熟悉,皱着眉头想了想,猛然记起这是那天晚上跟江停一起被送进医院的刑侦队实习生,叫什么韩梅梅。

——韩小梅的伤不能算严重,按正常流程肯定会被送进公立医院。但她蹭了陆顾问昏迷濒危的光,捎带着就进了这家恍若酒店般人人都住单间病房的私立医院,账单自然是寄给她老板的。

她正吊着手,小心翼翼想活动一下僵硬的肩膀,突然只听身后传来一道慵懒而又高高在上的女声:“韩梅梅?”

“哎?”

韩小梅一回头,霎时差点被美丽的小姐姐闪瞎24K黄金镶钻狗眼。

杨媚染成深栗色的秀发挽起,雪白脖颈上吊着满钻钥匙项链,穿着深粉红丝绒裙,裸粉系带麂皮高跟鞋,挎着韩小梅半年工资都未必买得起的包,袅袅婷婷走来,绕着韩小梅转了半圈,妆容晕染完美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苛刻,从她两块钱的塑料拖鞋一路往上打量到了三天没洗的头。

“你就是那个出事时跟江哥一起坐在车上的实习女警?”

韩小梅诚惶诚恐,终于意识到小姐姐来者何人了:

“是,我叫韩小梅,您肯定就是杨——”

杨媚又绕了半圈,步伐优美摇曳生姿,全方位展示了一下自己S型的傲人身材,用两根涂着淡粉指甲油的手指按着韩小梅的腮帮,轻轻撇过去,仔细观察了下皮肤,那眼神跟买驴时检查牙口差不多。

韩小梅这头驴被检查得战战兢兢,只听杨媚懒洋洋道:“那辆被撞毁的车,是我的。”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韩小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条件反射开始道歉。

“你们实习生没其他活儿好干了吗?”

“当时真的没注意到……啊?”

“整天跟着江哥,没事怎么不上街抓小偷去?”

韩小梅真的是头驴,对暗流汹涌的杀气毫无知觉:“哦,因为严副让我看着江……陆……陆顾问,说有任何异动都第一时间通知他,只要陆顾问离开半步他就立刻杀到,所以……”

杨媚这一吃惊不小:“严峫?为什么?”

韩小梅抻脖子往远处看看,确认周围无人,才小声说:“不知道,可能直男癌春心萌动了也说不定。”

杨媚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当场噔噔噔倒退三步,韩小梅还撇着嘴对她做了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然而杨媚不愧是把江停从高速公路车祸现场拖出来,把他送进医院抢救回了一条小命,这么多年来经过了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的女人,眨眼功夫就反应过来,几秒钟内迅速制定好了攻防战略和策反对象,一把抓起韩小梅糙得不行的手:

“妹妹!”

韩小梅:“???”

“看你瘦得这小可怜样,快跟姐姐来。”杨媚笑得就像只刚成精的雌狐狸,亲亲热热道:“姐姐好、好、请你吃顿饭。”

·

“丁当交代了?”与此同时病房中,江停确认道。

严峫随手拉了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床侧,手肘搁在两侧扶手上,十指交叉,两条长腿交叉跷起。他这样活像个年轻英俊的总裁,含笑打量江停半晌,才一字一顿如同唱歌似的:“当~然~啦~”

江停说:“我以为她应该是比较难攻克的那一个。”

“这主要得看是哪位大神亲自出马去审的。猜猜?”

病房里洒满阳光,床头插着满满一捧百合,散发出阵阵幽香。江停面容素白,乍看与柔软棉白的病号服一个色,双臂抱在胸前,斜倚在宽松的枕头上。

虽然不明显,但他浅红的唇角确实弯起了一道弧度:“这位大神不正坐在我面前么。”

严峫的笑意明显加深了。

“哎,说正经的。”严峫随手从烟盒里抽了根软中华叼在嘴里,把椅子又向前拉了拉:“你怎么知道姓丁那丫头是第四个绑匪的?”

时间倒退回十多天前,严峫站在警车边回过头,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江停半侧白皙冷硬的脸颊,说——不是三个绑匪,是四个。

所以当严峫在现场破门而入时,首当其冲就去抓丁当,爆炸发生后也第一时间冲上去冒死夺下了丁当手里的枪,事实证明这个判断挽救了人质的生命。

江停说:“丁当去派出所应该是真的,但不是想自首,而是检举。”

严峫风度翩翩,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她想检举丁家旺和池瑞王乐等人,说辞跟她后来告诉楚慈的一样,把策划贩毒以及跟胡伟胜交往的责任全推到她爸身上。这跟张娇的口供不谋而合,也许是在贩毒前两母女就暗自商量过万一东窗事发该怎么说,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绝大多数女性|爱孩子比爱老公多。”

“所以在刁勇被控制后,丁当发现警方的监视人员,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这时候她唯一能想到的主意是先声夺人,所以去派出所,打算抛出已经准备好的说辞。”江停吸了口气,说:“但是,可能通过观察交谈或其他途径,池瑞等人抢先察觉到她有了异心,因此先下手为强,把她也绑了回去。”

“然后她选择跟绑匪合作,”严峫接口道。

“是的,她不得不。”江停说:“因为你的推测非常正确,五零二案发当晚胡伟胜车里的那名女性帮凶就是丁当,甚至,她很可能是蓄意谋杀冯宇光的。”

严峫叼着那根烟,似笑非笑看了他片刻,终于向后仰靠在椅背里,慢悠悠地重复道:“蓄意谋杀。”

他半晌没说话,像是非常享受这种与江停独处的时刻,然后才开口问:“这你也能猜到,说说看为什么?”

“冯宇光一直靠吃阿得拉、莫达|非尼等精神活性药物来通过考试,在北京他应该有固定且信任的卖家。但来建宁后,因为违禁药物快递有风险,加之购买需求十分迫切,他接受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丁当作为新供货源。他没想到的是,丁当其实是想杀他。”

“案发当晚冯宇光的倒数第二个电话是打给丁当的,我猜丁当接到电话后,给了他另一个无实名注册的手机号用来联系,这同时也是她迷惑后续侦查的一种手段。冯宇光拨通那个无实名注册手机号后,根据指示上了胡伟胜的车,剩下的事情和你之前推测的应该别无二致。”

江停顿了顿,把头向后靠在软枕上,下意识摩挲自己的咽喉。

严峫已经发现这是江停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感觉喉咙有点发紧,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好像那只手正轻轻摩挲在自己的脖颈上一样。

“那为什么你怀疑她是蓄意谋杀?”似乎是为了伪装自己的异状,严峫硬生生别开目光,笑着问:“或许她纯粹就是想勾引冯宇光吸毒,只是拿错了货而已。”

江停却摇了摇头。

“冯宇光服下的药是丁家旺仿造出来的失败品,应该早就被销毁了。即便有余量,也不会像甲基苯|丙胺那样随意堆在锅里,‘顺手拿错了货’的可能性不大。再者,丁当要杀冯宇光的事可能连胡伟胜都不知道,否则他不会去动冯宇光的包,第二天还卖给二手奢侈品店,给自己留下了那么明显的线索——而胡伟胜为了保护丁当,那种死硬不交代的态度非常坚决。面对这样一个忠心赤胆的男朋友,如果丁当要杀冯宇光这件事连胡伟胜都瞒着的话,其中的杀人动机,应该是比较微妙的。”

说到这里江停话锋一转,微笑道:“不过我也说了这都是猜测,故意杀人量刑不同,丁当应该不会承认才对。”

严峫啧了声,食指隔空向江停一点:“她承认了。”

连江停都有些意外,“哦?”

“区区不才在下我,亲自带人奋战半天,字面意义上的把丁家小院掘土三尺,果然不负众望找到了证据。你猜是什么?”

这次是江停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尸体。”

严峫在对面诧异的目光中怡然自得,说:“十多只被毒死的流浪猫狗尸体,死亡日期非常接近,好几只爪尖验出了丁当的DNA。”

江停轻轻抽了口气,明白过来:“试验致死剂量。”

“——蓄意投毒,铁证如山。”严峫啪地一鼓掌:“那丫头当场就崩溃了,哈哈哈!”

人证、物证、口供案卷全部对应,形成严丝合缝的证据链,彻底钉死了这个持枪制毒杀人团伙。

严峫这一仗打得,简直能用漂亮来形容。

“那胡伟胜真是丁家旺介绍给他女儿的?”江停问。

严峫一摆手:“嗨,你听那丫头鬼扯。三春花事KTV那个竹竿成精似的老板都交代了,丁当老早以前就是他们那出名的交际花,可能胡伟胜老请她喝酒,一来二去两人勾搭上了,然后丁家旺才被拉下水开始制毒,从头到尾都没有逼良为娼的那回事。”

江停似乎有些感慨,叹道:“这姑娘。”

“这年头的年轻人呐,啧啧啧……”

江停轻轻捏着自己的下巴,摇了摇头,没有附和。

“你想什么呢?”严峫敏感地追问。

“……我在想。”江停慢慢道,“丁当是这帮人开始制毒的源头,是将胡伟胜贩毒渠道牵线给丁家旺的枢纽,同时对胡伟胜或更多男人来说,她就像毒品一样诱惑、致命、令人成瘾……”

他似乎在思索适当的形容,未几终于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特质让我很不舒服。”

严峫注意到他用的词不是厌恶、嫌憎,甚至不是反感。

是不舒服。

——一个人对某种特质感到不舒服可能是因为三观相悖,也可能,是因为从中看到了不愿正视自己的那一面。

“你管她呢,一个死刑犯怎么可能让人舒服得起来。”严峫面无异状,非常自然地松了松颈椎,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哎对了,胡伟胜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江停抬起眼睛。

“花生粉过敏。”

“……?”

“弄死他的那支二乙酰吗啡,之前被警犬大队申请走作训练用,送回来的时候里面掺了葡萄糖和花生粉。几个训练员已经被我带人抓起来了。”严峫轻描淡写道:“吕局让老黄彻查违禁品仓库,发现好几支毒品纯度不对,这会儿连带责任正清算着呢。”

江停沉吟着点头,好一会才说:“太巧了。”

确实——太巧了。

即便有几支海|洛因掺了杂质,怎么就偏偏是花生粉,怎么就偏偏被拿给了花生过敏的胡伟胜?

胡伟胜死亡当天夜里的每个细节,到底哪些部分是冥冥天意,哪个环节是有心为之?

“巧不巧的,一时半刻也查不出来,所幸来日方长。”严峫俯身凑近,用手背一扫江停胸口,戏谑道:“来日方长——还好,你这条小命算是被我给捡回来了。”

江停静静望着他,目光深处似乎闪烁着一些晦涩难辨的情绪。

“好好养着吧江队。”严峫笑道,“这动不动就西子捧心厥过去的体质,以后可不敢随便劳累你这尊大佛了。”

他站起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咔嘣咔嘣压好每个指关节,突然只听江停唤了声:“严峫。”

这声音不高,乍听没什么异常,严峫看了过去。

江停倚在雪白的病床头,目光沉静如一潭深水,说:

“谢谢你,将来我回恭州的那天,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由你来送我上路?”

他们就这么静静对视了片刻,严峫浮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仿佛一颗小石子投进湖面却没有激起应有的涟漪,旋即只见他从裤袋摸出什么,抬手一扔: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杨媚那KTV人多眼杂,出院以后最好去我家。”

江停稳稳接住那道抛物线,只见掌心中赫然是把钥匙,表情微凝。

“走了,”严峫头也不回,挥了挥手,打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雪白的房间重归安静,阳光穿过玻璃窗,百合花瓣缓缓落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江停把钥匙轻轻丢在床头,无声地呼了口气。

·

“哟,严哥,刚相亲回来呐?”

市公安局刑侦大楼门口,严峫健步如飞地跨上台阶,对手下几名刑警嘻嘻哈哈的取笑嗤之以鼻:“相亲是什么,庸俗!——材料整理完了吗?证物单预备好了吗?案卷移诉给检察院了吗?都没有?没有你们在这干什么!回去干活去!”

刑警们夹着烟,一哄而散。

“哎,老严——”技侦主任黄兴站在副支队办公室门口,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觅声立刻回头叫了声。

严峫上下打量他几眼,“怎么啦你,借钱?”

黄兴干巴巴笑了下,但没掩饰住眼底的忧虑和矛盾。

这模样十分不同寻常,严峫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果然只见黄兴勉强咳了一声:“行动当天晚上在狙击楼顶发现的那件小孩上衣,上面有些陈年血迹,DNA鉴定结果刚出来了。”

严峫神情微微一凛。

“吕局,”黄兴欲言又止:“吕局让你过去一趟。”

“……”严峫笑起来,那张俊脸上神奇地收起了所有情绪,拍拍黄兴的肩:“我这就去。”

他真的转身就走向电梯,连半句话都没有多问。反倒是黄兴赶着追了半步,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硬生生忍住了。

·

局长办公室。

咚咚咚!

敲门声刚落,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

严峫推门而入。

宽大的办公桌后,转椅背对门口,隐约露出一段手臂。桌面上台式电脑屏幕被转了个角度,严峫的目光落在上面,首先认出了窗口背景非常熟悉——公安内网。

半小时前才见过的那张熟悉的脸,正扛着三枚四角星花,向他投来冷漠清晰的目光。

严峫的脚步顿住了。

“向警方行动现场射出四发子弹并逃走的狙击手,离开前用石块在地上压了件儿童T恤,胸腹部衣料残留陈旧血迹。经DNA对比,与三年前某次警方救援行动中提取的血迹相重合。”

扶手椅转了过来,吕局平静地望着严峫:

“属于恭州市公安厅,禁毒总队原第二支队长,江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快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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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Chapter 42

本来就很宽敞的局长办公室突然变得异常空旷,只有吕局和严峫两人,一站一坐,互相对视,安静到令人油然升起一种压迫感的地步。

终于严峫动了。

他伸手拉开办公桌后的椅子,提起裤脚随意一坐,笑道:“哟,可我听说这个人已经死了啊。三年前的救援行动?救援谁?”

吕局那张似乎永远都非常和善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质问或谴责,语气也不愠不火,缓缓道:“确实那场爆炸后,上边很多人认定他已经死了,但也有人觉得他没有。”

严峫脸上认真聆听的表情毫无异常,但他知道自己掌心正微微渗出一丝湿意来:

“谁?”

“恭州前副市长兼公安厅长,岳广平。”

吕局打开保温杯喝了口茶,细细咽了下去,然后在严峫的注视中将保温杯放回桌面,发出轻轻一声。

“这件事在公安系统内罕有人知,甚至包括老魏,都只听说了爆炸的那部分。但实际上在爆炸后,恭州市公安厅成立过一个专案小组,专门调查这起行动失败的原因以及对相关人员进行追责。专案组牵头人之一,当时刚退休的副市长岳广平,提出了江停可能还没死,而是被毒贩劫持了这一说法。”

“……”严峫迎着吕局的目光短暂地笑了笑,“确实也不是没可能。”

吕局明显没有在意他怎么回答:“专案组决定采纳岳广平的意见。”

“当时的首要之急,是设法营救失联的警方卧底‘铆钉’,据分析他有很大可能性被关押在恭州与建宁交接处的一座废弃宅院里,随时有被毒贩杀害的危险。不久后,专案组终于确定了‘铆钉’被关押的具体位置,决定立刻采取行动,联合建宁及恭州两地警力实施突击,但却为时已晚了。”

“仿佛知道警方会来似的,那栋废弃宅院在警车抵达前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扑灭后,警方在废墟中挖出了江停的配枪和‘铆钉’的尸体,一颗正中眉心的子弹要了他的命。”

吕局突然停住了,偌大办公室里只听见严峫微微的呼吸声。

“弹道分析结果与推测相匹配,江停的枪柄上,发现了他自己的新鲜指纹。”

明明声音不大,虚空中却仿佛有某种令人窒息的东西沉沉压了下来。

“单从这一点看,确实江停杀害铆钉的可能性非常大。”良久后严峫终于开口道。

如果细究的话他这句回答其实很有弹性,看似附和,实际又没咬死,甚至还有些怀疑的暗示,但吕局没有跟他刨根究底。

“那是江停最后一次在人前现出踪迹,从此他就消失了,公安系统内作牺牲处理,没有授予烈士称号。”吕局淡淡道:“但我个人认为,如果他再出现的话,那将是巨大危险再次来临的先兆。”

他伸手拉回电脑显示器,严峫怔怔看着那张眉目冷淡俊秀的脸随着屏幕转了过去。

“吕局……”

“唔?”

严峫张了张口,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您觉得江支队长是个怎样的人?”

吕局收拾着桌面上那堆散乱的材料,没吭声,像是在沉思什么。许久后他终于开口吐出几个字,说:“年轻,果敢,智商高。可怕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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