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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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很多年前在夜色繁华中的初见,到伤痛,到背叛,到远走他乡,到漫漫长夜;从多年后蓦然重逢,到生离,到死别,到气消神索,到绝处逢生;他们竟然还都没有放弃过彼此相携的手。

  他们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彼此生命中出现的那个人。

  他们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彼此相爱。

  

  第72章

  

  唐飞上飞机头天晚上沈宣给他整理箱子,完了以后他去阳台上抽烟,唐飞溜过去开箱子一看,一下子僵住了。

  衣服边角上最上层扔着一盒安全套。

  唐飞拿着那盒安全套跑去阳台上,看着沈宣抽烟的侧影,一只手搭在花架子上,修长漂亮的两根手指夹着烟,望着远方的夕阳,好像连发梢都染成了淡淡的点金。年近四十的男人,身材气质都保持的恰到好处,微笑时有种经过岁月打磨过的温柔的性感,唐飞靠着门看了半晌,看着傍晚的微风拂过沈宣额前细碎的头发,刹那之间漂亮得让人怦然心动。

  沈宣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来随口问:“怎么?”

  唐飞从身后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把那盒安全套递到他眼前。

  “这是干什么?”

  “这个啊,”沈宣淡淡地说,“保证安全以防不测。”

  唐飞的脸奇怪的扭曲了:“……你不放心我?”

  “不是我不放心,你有前科。”

  沈宣猛抽一口烟再徐徐吐出,然后把烟头往阳台扶手上一按,挣脱了唐飞的拥抱,大步走回房间。

  失却了习惯的温度,竟然有些寒冷的错觉。唐飞揉按着太阳穴在心里骂,操,老子难道一朝犯错十年不得翻身么。

  其实算算看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们再一次同居都过去七年了,老夫老妻一样生活得平静优裕,好像再也不会有那些分分合合寻死觅活的事。有时候唐飞觉得很满足,一辈子这么过下去,和这个人,守在一起,活着互相依偎,死了骨灰一混,下辈子还在一起,多好。

  他看看手里那盒安全套,撇撇嘴。

  小样儿,记仇这么多年时不时的就想怄我一下,今晚不给你洗碗了。

  第二天早上清晨的飞机,天刚蒙蒙亮唐飞就醒了,沈宣侧身在一边,头枕在他手臂上,头发铺在枕头上,柔黑油亮的。

  他凑过去在沈宣耳后亲吻了一下,结果把沈宣弄醒了,迷迷糊糊的问:“走了?”

  “走了。喂,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发布会啊,多出风头的事。”

  沈宣没有睁开眼,哼哼的笑说:“得了吧……上次地震在地底下被埋了三天,这次还在海南,万一海啸岂不是要在海里泡上个把月?”

  唐飞很是失落的起床洗漱,完了以后回去换衣服,看见沈宣已经坐起来披上了外套,一边拿起眼镜带上一边说:“我送你。”

  沈宣很会开车,两个小时的路他一个半小时就开到,一手漫不经心的扶着方向盘一手去开音响,竟然开了就是婚礼进行曲。

  唐飞在副驾驶席上打哈欠:“真是,老夫老妻了还搞这套玩意儿!”

  沈宣气极反笑:“你丫还以为我向你求婚呢?”

  “那当然!”唐飞洋洋得意的说,“老子又帅又好又痴情,上次在街上走着还有小美眉对我飞媚眼,这么经典的抢手货你为什么不向我求婚?”

  沈宣默不作声的转过了一个弯,唐飞竖着耳朵等求婚,等了半晌没声音,忍不住偷偷去看沈宣的脸色,结果在后视镜里和沈宣调侃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嗨!”唐飞立刻正色说,“其实如果你害羞的话,在心里求也是一样的嘛~~~~~~”

  沈宣说:“应该让你看看我书房桌子上边那几个抽屉的,那些情书我都分类放,学生写来的最上面,同事的中间,水平比较差语句不通顺的都在最下边;男性写来的用蓝色塑料袋装,女性写来的粉红色。有几封写来的还真不错,啧啧,文笔比你好多了,你一走我就等着人家上门求婚来着。”

  唐飞石化半晌,猛扑过来抢方向盘:“回家去!咱们回家去!”

  “别闹!别闹!”沈宣把着方向盘,“你不去电视剧发布会了?”

  “不去了!操,老婆都要给人抢走了还管他电视剧?!”

  凌志在高速公路上画了一个大大的S型后被迫停在路边,沈宣眼明手快的飞快打开了紧急灯,然后被唐飞一把扳过脸狠狠的吻了下去。他的吻和平时不一样,很急切,急切中又带着一点霸道的意味,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看见的担心格外刺激了快感,连身体间一点点的纠缠都带上了特殊的欲望的气息。

  “……别闹!”沈宣好不容易在被逼到椅背上之后推开了唐飞,“马上你就要晚点了!”

  唐飞意犹未尽的吧唧嘴巴:“等老子回来就去搜查你那个抽屉,一把火全烧了!”

  沈宣整理了一下上衣然后重新发动了车,等下了高速公路才慢悠悠的来了一句:“烧就烧吧,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唐飞再次暴走,被沈宣一招降龙十八掌打趴在了车座之下,哼唧了半天才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搬行李赶飞机。

  临走时在机场,唐飞看四周都是墨尔本来的鬼佬旅行团,顿时有种很亲切很放松的感觉,俯身从车窗里对驾驶席上的沈宣说:“抽空咱们回一趟墨尔本吧?”

  沈宣漫不经心的点烟:“其实我对那座城市没什么好感。”

  唐飞想想,沈宣第一次去那里是满心伤痛逃之夭夭,第二次是满心绝望满世界找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感。那座城市留给他的所有记忆都是有关于伤害和绝望,唯一一段时间的爱和亲密,最终都成了背叛时最深最痛的一刀。

  他想了想,低声说:“但是……那是唯一一个我们可以牵手逛街的地方啊。”

  沈宣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噗嗤一笑:“你丫滚蛋!”

  唐飞趁他那支烟还在手上,猛地抓住他衣领在唇角上亲吻一下,然后站起身道貌岸然的整整领带咳嗽一声,返身就看见一对鬼佬夫妻冲他点头微笑。

  唐飞老脸皮厚,竟然还给人家微笑点头致意,完全忽视身后沈宣黑成锅底的脸色:“王八蛋……”

  唐飞上飞机是六点二十,沈宣慢悠悠的开着车往回去,结果半路上一拍脑袋说:“哎哟喂,操!”

  他想起来早上还有一节课,结果给忘得干干净净,那班学生大概还在眼巴巴的等着这节课划考前重点来着呢。玩了一个学期,考前再不突击一下,估计就真的死在X大考场四大杀手之一的沈教授手上了,到时候连补考都没得机会,直接重修,再被沈宣玩儿命的调戏上整整半年。

  沈宣心说这节课放他们鸽子就太不厚道了,猛地一踩油门加速前冲,结果没看到后面一辆车正要超车,一辆凌志一辆宝马就这么轰的一声首尾相撞,沈宣只觉得后座上一震,心说好了,唐飞这辆车算是车尾报废了。

  他紧急一刹车,脑子里一边飞速回忆保险公司的电话号码一边走下车去检查,结果一看就郁悴了,我不过就是加速变个道,你把我这整个后厢都他妈撞凹进去了,我这还怎么开回家啊?

  沈宣深吸一口气刚打算骂街,身后那辆车的车主下来了,看都没看自己被撞歪了的车头,盯着沈宣犹疑的向前走了两步说:“……沈教授?”

  沈宣抬头一看,皱眉:“你谁啊?”

  那人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神情从一开始的疑惑、喜悦和兴奋转为了难以掩饰的失落,然后勉强笑笑说:“您不认识我了?没关系,……这是我保险公司的电话号码,您修好车了我再联系。”

  沈宣接过号码随手塞进牛仔裤后腰的口袋里,刚要写自己的号码,被那人拦住了:“您这么生分干什么?到时候我会联系您的,说真的见到您我高兴都来不及……啊,我送您回去吧?这辆车我打电话叫维修厂来拖走?”

  沈宣抓抓头发笑了,问:“抱歉不过我真的想不起来你是谁了,请问——”

  结果话说到一半被那人打断了,好像掩饰什么一样匆匆忙忙的摆摆手说:“很长时间以前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沈教授您上车吧?早上有课没有?”

  沈宣一想,大概是以前的学生,不知道哪次考试没过被逼着重修了。他早上急着去上课,就说了声谢谢坐到了那人的车里。

  一路无话,开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那个人准确的指着沈宣家的方向问:“您回家还是回学校?”

  沈宣很诧异:“你知道我家?”

  那人笑了笑:“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办法忘记,有些事真的一旦记住就一辈子都记住了,尤其是我这人还比较贱,有关与您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从后视镜里盯着沈宣的眼睛:“这么多年过去您一点也没有变,刚才见到您的时候,刹那间我还以为时光倒流了,真是……可惜我都毕业好多年了。”

  他的眼神里藏着一种很深的悲哀,沈宣直觉不是很好的事,也就笑了笑敷衍了过去。跟学生不清楚是高校教师的大忌,不是每个人都有秦教授那个色胆的啊。

  他们开进研究院去停在实验楼前面,沈宣急匆匆的下了车,刚打算转头从车窗里跟那人说谢谢,结果返身一看那人已经下车了,有些拘谨的送了他两步。

  沈宣看着那个以前的学生,都这么大人了,也是个事业有成春风得意的样子,这搞得跟从自己这里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这么一想就心软了,走过去和那人面对面站着微笑着问:“我看你有点眼熟,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那人绷着看了沈宣半晌,苦笑了一下:“……真的只是看我有点眼熟?”

  沈宣皱着眉推了推眼镜。

  “……我是黄易明啊,”那人苦笑着说,“就是当年那个傻不拉叽一心惦记您结果被您忘到了脑后去的黄易明啊。”

  

  第73章

  

  沈宣走上讲台的时候有刹那间的晕眩,阶梯教室里黑压压一片虔诚的学子头,一双双炯炯有神饱含热切的眼急迫的盯着沈宣和沈宣手中的考试大纲,好像无数只饿了千万年的狼盯住了那块唯一的肥肉,个个都在底下咬牙磨爪子。

  在沈宣眼里,这些学子们的脸都幻化为了千万个黄易明,一个个眼冒绿光的盯着他,每一个都在用目光无声的控诉:——情债!!

  ——还我情债!!

  沈宣踉跄了一下扶住讲台,心说错觉啊错觉,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啊纸老虎,沈宣你一定要镇静啊镇静。

  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张口发话,然后看到前排学生刹那间做了一个很经典的动作:他们纷纷拼命伸长了脖子,有的把炙热而深情的目光直接投在了沈宣身上,给人一种这种目光穿透了所有布料,直直穿刺进了肌肉、骨骼和内脏的感觉;有的向前跨了半步,整个身体形成了一种随时都会奋不顾身扑上讲台的姿态;有的心情过于激动和亢奋,他们无法抑制自己荡漾的情绪,他们的眼中涌出了难以忍住的泪水;由于他们都把脖子的长度强行增长了百分之五十,所以那些泪水都啪嗒啪嗒的掉在了广阔的大地母亲的怀里。

  沈宣嘴角抽搐了两下,然后缓缓的说:“……这节课大家还是自习吧。”

  教室里寂静了五秒钟,然后学子们愤怒的嚎叫刹那间冲破屋顶声震寰宇。

  沈宣捂着耳朵怒吼:“有问题自己上来问我!!”

  仅仅半秒钟之后他就后悔了,巨大的阶梯教室里被学生们——这群年轻力壮正值热血年华的学生们——的脚步震撼得地动山摇,他们就像是一群饿疯了的猛兽从开了闸的铁笼中嚎叫着狂奔出来,他们手中摇晃着比砖头还重的专业教科书,他们完全失去了正常的神智,他们的眼牢牢的紧紧的盯住了讲台上势单力薄的可怜的教授;他们的轰隆隆的仿佛大革命进行曲一般的脚步声让这位可怜的教授刹那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又地震了吗?!我怎么这么不幸凡是百年难见的大地震都能我遇上?!……唐飞!唐飞——!

  原在万米高空上的唐飞猛地打了个喷嚏。

  送走最后一个学生的时候沈宣刹那间有种“哎呀这场惨无人道的强奸终于结束了”的感叹。

  这位名满学术界的衡平法体系专家、从教十七年桃李满天下的法律教授、X大号称考场四大杀手之一的监考官沈宣同志,站在讲台上指天划地的发誓:我恨考试!

  中国人应该完全抵制毫无道理的应试教育制度!

  它阻碍了人类正常的思想繁衍进程!它是不科学的——!它是唯心主义的——!它是彻头彻尾的反人类反社会的——!

  ……沈教授,中国千万挣扎在应试教育制度下的血泪学子们都会记住您这殷切的呼唤的。

  但是首先,你可以试试看把贴您办公室墙上那个“本学期挂科指标为考生总数的百分之五十”这张纸条撕掉啊。

  一切为了学生,从你自己做起嘛。

  “……可以,”沈宣说:“但是那个刚才趁乱往我口袋里塞情书的男生和一直往我手上滴口水的女生今年一定不让他们过,师道尊严嘛。”

  沈宣走出教室,黄易明竟然还没走,坐在楼梯口背对着他抽烟。

  沈宣还没开口,不过是走近了几步,黄易明突而头都没有回就含笑道:“打住打住!”

  沈宣站在原地,听到他缓缓的描述:“这个脚步声是沈教授;你今天穿的是运动鞋,你已经很累了,你走路的时候手搭在走廊栏杆上;刚才看到我的时候,你稍微停顿了一下。”

  黄易明微笑着回过头看着沈宣,沈宣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抱着书,顿在原地。

  “我说的对不对?”

  沈宣咳了一声:“……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练听力?”

  “不是,”黄易明说,“我只是对您的脚步声特别敏感而已,告诉过您了嘛。我这人有点小贱。”

  他不以为意的站起身拍拍灰:“我载您去一趟交警队?不管怎么说都要把车拿回来啊。”

  他们走出实验楼,黄易明三口两口就把烟抽完了,随手扔在转角垃圾箱里,对沈宣笑道:“这么多年学校的布置都一点也没有变,可惜变的是我自己了。”

  “你毕业后这几年去做什么了?”

  “军队,”黄易明笑了笑,“不过没黄健那么牛X,他现在已经快到老爷子那个级别上去了,要我还得再等二十年。”

  沈宣淡淡的哦了一声,黄易明伸了个懒腰,望着操场上打篮球的学生,叹了口气说:“这里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年华和最伤心的地方啊。”

  他不想看到沈宣什么脸色,紧走了两步去前边开车,突而一个女生抱着书跑过来,怯生生的在中间拦住了问沈宣:“教……教授,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沈宣看看黄易明,黄易明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不急,您请便,请便。”

  他想我的确是不急。

  没可能的事了,再争取也没意思了,怎么会急嘛。

  他斜倚在车门上抱着臂看沈宣侧立着,在书上给那个女生划重点,女生又依依不舍的问了好几个问题才红着脸鞠躬告辞。沈宣对她笑了笑说再见,她慌得语无伦次,赶紧道谢跑掉了。

  沈宣摸着下巴说:“我还是喜欢这样的学生啊,又年轻可爱又好欺负,给点甜头就怎么欺压都没问题了……”

  黄易明说:“她喜欢你。”

  沈宣洋洋得意:“废话,我的学生都是喜欢我滴。”

  “不是那种喜欢,”黄易明肯定的说,“是那种混合着爱情的喜欢。”

  “……啊?”

  “因为她看你的眼神和当年我看你的时候一模一样。”

  黄易明打开车门坐进去,从车窗里对沈宣招招手:“上来吧?现在是午饭时间交警队不一定有人,咱们先去吃个饭?”

  西京茶社现在越办越大了,包厢里落地窗户蒙竹帘,外面小桥流水,声音叮咚响。沈宣想起上次来的时候也是黄易明请,中间还耍了手段让唐飞相亲,忍不住就心里发毛得慌。

  黄易明不以为意:“这次真是就请您吃饭来着,顺便悼念一下我即将结束的单身生涯。”

  “你要结婚了?”

  “是啊,老爷子逼了嘛。”

  沈宣真心诚意的说:“恭喜……”

  黄易明烦躁的把菜单重重一合,说:“恭喜什么啊,我就见过那新娘几面,一次是在酒会上,一次是在我家,她爸过来和老爷子商量公事,商量商量着就联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向沈宣笑了笑:“没事,我有时……有点克制不住。不过那姑娘是个好姑娘,家世背景都不错。”

  沈宣心说家世背景不错就是好姑娘了?你对好姑娘的要求真特别。

  黄易明看起来已经认了这个未来的妻子,他有他自己的命运,他的家庭、前程和未来,以及他的家庭的未来,都需要他去一项一项的履行自己的责任。沈宣突然觉得那个当年在雪地里并肩而行的男生已经长大了,真的长成一个男人了,也许他已经忘了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了。那些冲动的过往和激情,其实真的是忘记了更好吧。

  他这么想着,突而很感慨,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其实当年我不应该……”

  不应该那么处理,我明明可以把对你的伤害降低到最少,但是我没有那么做。

  黄易明突而打断了:“没有!我没有觉得您有什么不对。”他甚至笑了笑,说:“当时您自己从德阳转院回来的时候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我怎么好意思再……然后我自己就转教授了,我想您大概是少见我一面就会少烦心一点,那也是当时我唯一可以为您做的事了。”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对视了几秒钟,然后黄易明掩饰的笑了,招手叫服务员:“来来来上点儿白酒!你们自家酿的竹叶青不是很有名吗?老子今天不醉不归了!”

  

  第74章

  

  黄易明中午喝多了,下午去不了交警队,沈宣把他架出西京茶社,从他口袋里摸出车钥匙,问:“你家在哪里?”

  黄易明醉得迷迷糊糊,趴在沈宣肩头上笑,说:“我哪里有家……”

  沈宣把他往副驾驶席上一摔,拍拍他的脸:“喂!醒醒!醒醒!”

  黄易明猛地推开他,跑去停车场的角落里大吐特吐,一直到半跪在地下晕晕乎乎的被沈宣加架起来再扶回车里去,拿纸巾塞到他怀里说:“赶紧擦擦。”

  黄易明狼狈不堪:“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沈宣俯身给他系上安全带,一手从他身前环过去,黄易明低头就能看见沈宣的侧脸,头发薄薄的贴在白皙的脖颈上,优雅俊朗。他阖上眼叹了口气,说:“我……我没有家。”

  沈宣问他:“那我送你到哪里去?”

  黄易明指指东边方向:“我只有房子,在东二环……只有房子,空荡荡的,砖头、泥土、木头、沙子……”他慢慢的笑起来,“我很好笑是不是?”

  沈宣抬眼盯着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明明就是,”黄易明坚持:“当年你就认为我很好笑,就像个傻子一样,还自作聪明,你明明都知道,在心里笑我……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

  他苦笑着说:“都是这样……”

  沈宣一言不发的发动了车。

  你总要伤害一些人,你总要让他们痛苦,有时候痛苦一时,有时候痛苦一世。“没有一条路可以通向所有人的幸福”,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沈宣从后视镜里看看黄易明,他已经睡着了,眉心微微的蹙着,好像即使在睡梦中都忘不了那种痛苦一样。

  沈宣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点了烟,长长的吸了一口又徐徐的吐出来,尼古丁恰到好处的抚慰了神经,然而眼前烟雾朦胧,几乎看不清方向。

  黄易明那个房子是他自己买的,在二环小区里,进门就鸟语花香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环境搞得很好。

  沈宣一边琢磨着这是哪家物流公司一边拿着保安给的地址,开到黄易明家楼下,推推他说:“醒醒,到你家了。”

  黄易明模模糊糊的倒在他手臂上。

  沈宣想抽回手,听见他虚弱的说:“别……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沈宣一下子顿住了,一动不动的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靠在自己手上,泪流满面,一滴滴打在手背上,炙热入骨。

  “……有一阵子……”黄易明哽咽着说,“在学校里……我都避开你……”

  沈宣知道那是唐飞还在复健的那段时间,他们住在一起,有时候他会推着唐飞在学校的小道上散步。有时候他在学校里看见黄易明,那个年轻的男生都是匆匆别过脸走过去了,好像忙着什么没有看到他一样。

  后来渐渐的在学校里他就再看不到黄易明了,明明都在法学院里,好像他们的生活轨迹总是交接不到一点上,慢慢的沈宣就忘了这么个人的存在。毕竟在他的生活中,黄易明只算是个小小的浪花,一打就过去了,激不起多大的涟漪。

  但是他不知道原来他对于黄易明来说就是三千弱水,占尽全部。

  黄易明喘了口气,说:“我故意避开你的,……我知道你忙……我怕你看见我更烦……”

  “那个时候,你已经很烦恼了是不是?”黄易明强迫自己笑着问他,“是不是?……我是不是个好学生?……”

  沈宣猛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他往外走了几步,车里传来一声软弱的恳求:“……别,别走!”

  他顿在原地,黄易明踉踉跄跄的冲出来,结果一下子摔倒在他面前。

  沈宣一下子撑不住了,一把把他扶起来问:“你家在哪层?我送你上去。”

  黄易明紧紧的拉着他,充满期望的问:“你真的不走?”

  “不走,不走……你家在哪层?”

  黄易明放心的笑起来:“真好,你不走。”

  他俯在沈宣怀里,头一偏就睡了过去。

  沈宣哭笑不得的盯着他。这个男人已经长得比他还高半个头了,当年才是个小毛头,拿着考卷愣生生的要改题,追着他满学校的跑,帮他做课题,帮他改考卷,自己一熬熬一夜,没有半点怨言。

  沈宣拉着他一层一层的去敲门,敲到十几层楼才对上钥匙孔,进门一看真是个单身男人的房子,大概是有清洁公司打扫还不太脏,可是东西完全乱放,客厅正中放着一个咖啡机,牛奶没放到冰箱去,报纸丢得一地都是。

  沈宣啧啧有声的感叹着找到卧室,把黄易明往床上一丢,这男人就跟个被打昏了的猪似的趴床上不动了。

  “难受不?”沈宣好笑的拍拍他的脸,“等你醒来就知道难受了,叫你喝啊。”

  黄易明哼哼两声,翻了个身。

  沈宣起身去厨房里泡醒酒茶,看到东西乱,顺手就收拾了一下。结果在洗手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愣了,流理台边上放着一个银质像框,装着自己的小像,大概是当年偷拍的,几年前的沈宣站在实验楼走廊上望着远方,微微侧着脸,风扬起额前的头发,笑容浅淡,衣袂飞扬。

  沈宣猝然返身走出厨房,打开每一个房间的门进去查看。冰箱上贴着他当年在俯身给学生说案例的照片;客房床头柜上是他当年跟学生打篮球;书房墙上贴着的是沈宣研究院毕业那一年的毕业照,灰蒙蒙的黑白照片,珍而重之的镶在镜框里,记载了沈宣当年最刻骨铭心的时代。

  那个时候还没有唐飞,没有情殇,没有背叛,没有一切。

  沈宣盯着那张毕业照看了很久很久,一动不动。

  他看到十七年前的自己。如果没有后来异国他乡的种种过往,如今他是什么样?

  人生就这么走过来了,没有再尝试更多的可能。他选定了一条路,十七年来磕磕绊绊伤伤痛痛,他再也没有离开过这条路。

  哪怕摔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跟如今的黄易明竟然如此相似。

  沈宣下午还有课,开了黄易明的车去了学校,下了课再开回来,黄易明还在卧室里没出来,估计是醉狠了。

  沈宣在他家坐了一会儿,觉得把人就这么丢下吧不大好,正踌躇间黄易明卧室里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沈宣还以为他醒了在打电话,谁料过了几分钟卧室门突而被撞开了,黄易明踉踉跄跄的跑出来,痛苦不堪的半跪在地板上,撑着门,拼命捂住耳朵,眼见着就这么倒在了地板上。

  沈宣受惊不小,冲过去一把扶起他问:“你怎么了?”

  黄易明反手一把抓住沈宣的肩膀,双眼赤红的盯着他,半晌之后才声音沙哑的问:“……你真的在这里?”

  沈宣说:“我在!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黄易明呆呆的松开手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捂着脸,声音里夹杂着苦笑的味道:“……我告诉过您了,我精神不大好……幻听。”

  沈宣心说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然后他突而反应过来,在学校台阶上的时候,黄易明说:我对您的脚步声特别敏感。

  他总是能听见沈宣的脚步声,有时是在白天,有时是在夜晚,有时是在梦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折磨得他痛苦不堪。他知道那是当年一直躲着沈宣又忍不住偷偷跑去拍沈宣照片才导致的结果,精神焦虑、苦闷、无法排解,几年来渐渐成了幻听,他怕沈宣的脚步声真的响起来,但是他又隐约这么期盼着,让人日复一日在地域和天堂之间沉沉浮浮不得超生。

  ——都是作孽。

  前世冤孽。

  沈宣愣了半晌,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黄易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脸色苍白,但是仍然勉强笑着说:“我没事,休息两天就好了,您别担心……啊,如果您确实会担心的话。”

  他挥挥手:“要我送您回去吗?还是打电话叫唐飞来接?”

  沈宣站起身,淡淡地说:“唐飞不在,去外地了。”

  “哦,”黄易明神色如常的说:“那我送您?但是我现在恐怕不大适合开车……”

  沈宣打断了他,简单地说:“我送你去医院。”

  “什么?医院?”

  “去挂精神科,你这样下去很危险!”

  黄易明猛地挣脱了沈宣的手:“不要!”

  “去医院!”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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