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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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隐没,明月淡去,江风呼啸,宽阔的水面变得乌沉沉的,似乎隐藏着无穷杀机。他们的船速很快,让追在后面的船望尘莫及。终于,遥遥跟着的几条船慢了下来,然后缓缓掉头,驶回建康。

他们继续向北,很快进入齐国境内。当第一线曙光划破天际时,那只楼船缓缓地停在距江岸约十丈之外,然后从上面放下两艘小船,将他们一行人送上了岸。

时间紧迫,华皎的人没有多说一个字,等到送他们的小船回来,便下令拔锚起航。他们不再回建康,而是逆流而上,向巴州驶去。

韩子高静静地躺在担架里,被高震和高进稳稳地抬着。那位满脸疲惫的老大夫则被高强仔细地搀扶着。

高长恭体贴地背着顾欢,看着渐渐远去的楼船,又转头看看东方的朝霞,然后沉稳地说:“走,先到附近的镇上去歇歇。”

顾欢很疲倦,但伤口疼痛,却也睡不着。她伏在高长恭身上,不时关切地看着昏迷不醒的韩子高,心里十分忧虑。

韩子高遍体鳞伤,有不少地方已经感染化脓,引致高烧不退,情势相当凶险。那位老大夫并不擅长治疗外伤,船舱又狭窄,所需药物和器具都不全,实在不易施治。他尽其所能地替韩子高清洗了伤处,然后撒上外伤药粉,再用白布替他包扎。至于内服之药,他只能开出方子,必须有人立刻去药铺抓药,煎好后喂韩子高服下,一刻也不能耽搁。

高长恭与顾欢这么来来往往的,已经是第五次渡江,对江北的地形比较熟悉。他让高强搀着大夫随后跟来,便带着韩子高与顾欢一路急行,直奔离此十余里地的瓜埠。

这是一个繁华的县城,有上万居民,虽然还是清晨,街上的人已经不少。他们这一行衣着奇特,背的背,抬的抬,行踪诡异,一进县城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纷纷对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高震向人打听了药铺的位置和擅治跌打损伤的大夫,便直奔过去。

韩子高伤得虽重,却都是常见的情形,并不特别,只要是专研外伤的大夫,便能医治。高长恭让高进付了大夫双倍诊金,要求进入内堂,立刻施治。

回到自己的国土上,高长恭不必再掩饰,王者气度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让那些等着看病的百姓都不敢出声反对,再加上躺在担架上的伤者确实看上去很严重,他们要求优先诊治也并不过分。那大夫便起身带他们到了后面的小院中,立即替韩子高疗伤。

高长恭叫过高震,低声道:“你去打听一下,这里的驻军在何处?带兵的将领是哪一位?归于何人麾下?若是熟识的,便带他来见我。”

“是。”高震立刻奔了出去。

顾欢疲倦地坐在墙边的一张圈椅上,头向后仰,无力地靠着墙,眼睛却一直看着床上的韩子高。

这个医馆专治外伤,一些药粉药丸都是现成的。那位大夫指挥着自己的两个徒弟进进出出,把药粉放在沸水中,替韩子高清洗全身的伤口,又用温水化开药丸,给韩子高灌下去。

韩子高的脸依然是那么美,可身上的伤却纵横交错,几乎体无完肤。那大夫一看便知是刑伤,更不敢多言,只顾闷头医治。高长恭和顾欢仍然穿着黑色的紧身衣靠,虽然都是眉清目秀,瞧着不似坏人,却难保不是劫狱的江洋大盗。这里邻近长江,对岸便是陈国,他们也有可能是江中的水寇或异国的奸细。总之,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个大夫,尽自己的本分,救死扶伤即可。

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水盆换了一次又一次,韩子高的伤处渐渐开始流出鲜红的血液。屋里的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知道不妨事了。那医生动作麻利地替他上药,再裹上干净的白布,这才直起身来,抹了一把汗,转身对高长恭说:“公子,这位公子的伤看似凶险,却未伤及内腑,于性命是无碍的,以后只要按时用药内服外敷,便能渐渐好转。”

高长恭点了点头,“多谢。”

那位大夫交代童儿去外间抓药,再按照他的吩咐去煎,这才替顾欢处理伤口,见她身上是箭伤,心里更是打鼓。说不定这一拨人劫了官府的大狱,弄不好就是钦犯,自己帮了他们,不知会不会吃官司。

他正在琢磨要不要去报官,高震带着一个身着七品校尉服饰的大汉走了进来。

那人一见坐在窗边的高长恭,便急步过去跪下,毕恭毕敬地说:“卑职翊麾校尉侯允兴,参见王爷。”

“侯允兴?”高长恭想了想,温和地问,“可是斛律光大人麾下?”

“正是。”侯允兴又惊又喜,“王爷知道卑职?”

“听明月兄说起过。”高长恭微笑,“起来吧,不必多礼。”

侯允兴受宠若惊,呆怔片刻,这才站起身来,恭敬地道:“王爷有何吩咐?”

高长恭站起身来,示意他出去。一直走到院子中间,四顾无人,他才低低地道:“你立刻调兵守住江岸,同时传信给沿江各营,让他们密切注意陈国的动静。”

侯允兴一惊,“难道陈国想侵扰我国?”

“目前尚未确定,但不可不防。”高长恭沉声说,“陈琐把持陈国朝政,排除异己,其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前几天本王有事要办,在建康城中待过几日。今夜城里大乱,封城搜捕,虽说不一定是针对本王,但本王也不想冒险,便连夜乘船渡江。当时隐约可见后面有船追赶,不知是何用意。本王怕陈琐趁我国不备突然发兵袭扰,因此要你多加注意。”

“是,卑职遵命。”侯允兴躬身一揖,“卑职这便去安排。”

“嗯。”高长恭又道,“我这就要回青州,你给我准备一辆马车。”

“卑职即刻去办。”侯允兴又施了一礼,这才匆匆离去。

他的品级官位离高长恭差着十万八千里,可在这里却是军方的最高长官,百姓们看他无不诚惶诚恐,恭敬备至。那个大夫见他对这个黑衣年轻人如此态度,不由得感到诧异。

顾欢察言观色,自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便笑着说:“大夫,请不必心中犯疑,他不是坏人,是咱们齐国的王爷。”

那位大夫松了口气,将额上的冷汗抹掉,恭谨地点头,“是是,在下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各位大人海涵。”

“不知者不罪。”顾欢微笑着安慰他,“大夫替我们医治,我们很感激。”

“不不,这是应该的,应该的。”那大夫赶紧跑出去让童儿端药进来,借以稳定心神。

平常百姓只怕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王爷,他虽然强作镇定,却仍然兴奋得微微颤抖,对韩子高和顾欢的伤更加悉心看顾。

第二天,韩子高的烧便退了。顾欢睡了半天一夜,也恢复了精神。高长恭很高兴,给了那个大夫一大笔钱,并向他买了不少成药。

午时过后,当初留守江北的高随、高固带着他们的马赶到了这里。依然昏睡的韩子高与行动不便的顾欢乘车,高长恭他们骑马,便离开瓜埠,直奔青州。之后,关于美如天人的不知名王爷的种种传说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了很久。

既然已经安全了,他们自然不用再赶路,也怕走得太快了颠簸,对车上的两个伤者不好,便一直徐徐而行。

顾欢仍然好动,掀起车帘,东瞧瞧,西看看,偶尔与高长恭闲聊几句,开心得很。高长恭看着她言笑晏晏,自然更是心花怒放。

当晚,他们在路边的一个小镇上投宿。高长恭在高强的协助下给韩子高换药,顾欢便和高震到客栈的厨房去煎药。

看到顾欢拖着伤腿跟着高震进来,高长恭疼惜地道:“欢儿,你就好好歇歇吧,大哥这里我会照顾,你只管放心。”

“我没不放心,就是惦记着大哥,想来看看。”顾欢走过去,伸手搭住他的肩,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探头看着床上。

药已经换好,韩子高盖着被子,脸色不再惨白,有了一些光泽。顾欢看着看着,忽然愤愤地说:“大哥生得这么漂亮,那些人也下得去手。”

高长恭听得匪夷所思,“这跟漂不漂亮有什么关系?陈琐一心想置大哥于死地,才会下此毒手。他就是想让大哥屈打成招,承认莫须有的罪名,以便名正言顺地除掉他。这人实在太过毒辣,大哥天性纯良,性子直爽,又不肯主动出击,只一味自保,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顾欢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高长恭说起别人来头头是道,什么都明白,若是自己遇到同样的事,所做的选择只怕与韩子高一般无二。他们的血液中天生就没有作乱叛逆的因子,对感情忠贞,对国家忠诚,要他们背叛情感或主动谋逆,那是很困难的事。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用心去爱。

刚煎好的药很烫,高震放在桌上,要等凉一些了再喂韩子高服下。顾欢便对他们挥了挥手,“你们也辛苦了,都去歇着吧,我和王爷再待一会儿。”

那两人看向高长恭,见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便同时答道:“是。”这才离开了房间。

韩子高自从入狱后便未曾沐浴,身上被药水洗了若干次,现在很干净,可一头长发却纠结枯干,看上去很脏。顾欢便对高长恭说:“我想给大哥洗洗头发。大哥要是醒了,见自己的头发变成这样,肯定会不舒服的。”

高长恭明白她的心意,便道:“你身上有伤,别乱动了,我叫他们过来帮忙吧。”

“不用。”顾欢轻声说,“他们都是武士,打仗是好手,哪里会替人洗发?还是我来吧,你在旁边帮着就行。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是小事,既累不着,也不会碰到伤口。”

高长恭仍然犹豫,半晌才闷闷地道:“过两日再洗吧,你先养养伤。”

顾欢吻了吻他的颊,柔声说:“若是我们不主动帮大哥洗,大哥肯定不会开口的,可是,若是这事搁在你我身上,谁能忍得下去?”

“欢儿,你对大哥的心意我自然是懂的,我对大哥也是如此。”高长恭轻叹,“我来动手就行了,你在旁边看着吧。”

顾欢也不跟他争,便道:“那你先去吩咐他们烧水,马上买最好的香膏来。”

高长恭起身,将她扶着坐到椅子上,便走出门去。

顾欢倾身过去,摸了摸韩子高的额,确认他体温正常,心里便觉得很快活。不管怎么样,他不会死了,那个陈琐处心积虑想夺他的兵权,因而谋害他的性命,却终究没能得逞。

不过,历史就要在这里拐弯了吗?顾欢胡思乱想着,唇角带着一丝惬意的笑容。

这时,韩子高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他茫然地瞧着屋顶,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床边的人。

顾欢眉开眼笑,“大哥,你醒啦?”

韩子高努力做出一个微笑,想说话,却只觉得喉中干涩,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顾欢马上起身端了药来,笑嘻嘻地说:“正好,大哥喝药吧,顺便润润嗓子。”

韩子高一看她走路的姿势便皱起了眉,勉强支撑起身,接过药碗来一饮而尽,喘息了两下,这才能够出声:“你受伤了?”

“嗯。”顾欢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中了两箭,都没伤到筋骨。他们射过来的时候与我们相距甚远,力道很轻,就是破了点皮,过几日便好了。大哥,你的伤很重,要好好休养。我们正往益都赶,长恭是青州刺史,到了益都,就是回家了。”

韩子高看着她温暖的笑容、关切的眼神、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由得会心微笑,也就不再婆婆妈妈,说那些肤浅的感谢之词。他将药碗递给顾欢,游目四顾,却没看到高长恭,不免有些担忧,“二弟呢?他没受伤吧?”

“没有。”顾欢笑道,“我们想帮你把头发洗一洗,他吩咐人烧水、买香膏去了。”

韩子高没想到他们那么年轻,却能细心照顾自己到这种程度,不由得心里一热,眼圈微微泛红。他是极爱干净之人,如今已有十余日未曾洗浴。当时在狱中自忖必死,对这干不干净的也没了感觉,如今既已逃出囹圄,肯定会觉得难受,可还没等到他有这感觉,他们就已经想到了,还要亲自替他清洗。自他出生这三十年来,除了陈茜外,还没人对他这么好过。他很感动,觉得周身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他们正说着话,高长恭推门走了进来。顾欢转头,开心地说:“长恭,大哥醒了。”

高长恭喜形于色,急步走到床边,关心地问:“大哥,你觉得怎么样?身上疼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我觉得好多了。”韩子高想了想,“想喝点粥。”

“好,我这就交代厨房弄。”高长恭扭头就走。

顾欢去厨房煎药时,就给了这客栈里的厨子一百两银子,喜得那两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一个劲地点头哈腰,表示两人会轮流在厨房值夜,他们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刚才,高长恭是要他们烧水,这时要他们用小锅熬些白粥,那两人一口答应,立刻动起手来。

他们用猛火烧了一大锅水,很快就热了。其中一人用大木桶提上来,送到韩子高房中,热情地道:“客官,水来了。那边还在烧着,如果这里的不够,只管言语一声。”

“好。”高长恭答应着,从屋角拿过供客人洗脸的木盆,放到床前,便拿了木勺来舀水。

韩子高轻声说:“二弟,你在王府一向不做这些事的吧?现在竟然做这种粗活,真让为兄过意不去。”

“我在王府是不大做,可在军营却常常做。”高长恭满不在乎地说,“行军打仗的时候,哪有什么粗细?都是自己做事。我固然粗鲁得很,就连欢儿也一样,军中将士都没觉出她是女子。”

顾欢笑得前仰后合,“是啊是啊,我其实野得很,长恭也是。我们在军中都是自己动手做事的,大哥肯定也一样。”

韩子高微笑着点头,“嗯,兵凶战危的,还摆什么谱?”

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只寥寥几句,便心照不宣。

说话间,高长恭将水兑好,便问顾欢:“要怎么洗啊?大哥受伤,行动不便。”

顾欢指挥着他,将韩子高小心地移过来,让他横躺在床上,头颈枕着床沿,散乱的青丝便直垂到地。高长恭将头发拿起来,放进盆中,拿起水中的布巾,有些笨拙地打湿无法浸到水里的部分。

顾欢看不下去了,便道:“还是我来吧。”不由分说地从他手中拿过布巾,动作麻利地替韩子高洗起来。

高长恭乖乖地在旁边打下手,服从命令听指挥,对顾欢的每个步骤都好奇得很,似乎觉得很有趣,学得很认真。韩子高听在耳里,感觉也很有趣。

烛光闪烁,照着室内无限温柔。高长恭拿着木勺,不断舀水从韩子高的额头上方淋下。顾欢就着水流抓揉着越来越光亮的黑发。韩子高闭着眼睛,脸上满是愉悦的微笑。

高长恭换了好几次清水,终于把韩子高的头发洗得干干净净,散发出一股清香。顾欢用干布替韩子高擦拭着头发上的水滴,高长恭则下去叫人来把屋里收拾了。

这时,粥也熬好了,高长恭喂韩子高喝了一碗,顺便叫顾欢也吃一点,当是消夜。

夜色渐沉,三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喝着寡淡的白粥,却觉得比世上的任何佳肴都要美味。

第52章

“我知道,我知道。”韩子高喃喃地说,只觉得自陈茜去了后变得冰冷的心彻底解冻,暖融融的,世间的一切重新变得美好。

天刚蒙蒙亮,小镇便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不少店铺的门板都取了下来,粥饭面点铺子已开始营业。到处是炊烟袅袅,与清晨的雾气会合在一处,轻纱一般笼罩着整个世界。

高进他们先起来,一个到厨房去看着客栈的人准备早膳,另一个去马房探望他们的马,还有一个准备上路的东西,忙得井井有条。

过了一会儿,高长恭和顾欢走出房门,正在商量着要不要去看看大哥,韩子高便从隔壁走了出来。他在狱中所穿的囚服早就被顾欢叫人拿去扔掉,现在他换上了高长恭的衣衫。

齐国服饰与陈国有很大不同,带着浓郁的鲜卑色彩,借鉴了游牧民族的裤、靴等设计,袖子紧窄,样式也不复杂,便于穿着,行动起来也很灵活,尤其便于骑马。

高长恭的服饰都是上等绫罗所制,手工极佳,刺绣精致,腰带上镶了绿松石,一看便是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穿在韩子高身上,衬得他气宇轩昂,苍白的脸更是美得震撼人心。

顾欢一见便惊艳不已,大眼睛眨了眨,这才关切地道:“大哥,你伤得那么重,就别下去了。我叫他们把早膳送上来,在房里吃便是。”

韩子高微笑着说:“已经不妨事了,没什么大碍。”

高长恭却坚持,“大哥,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你先好好养几天,再下地走动比较好。”

“对啊。”顾欢上去扶住他,带着他转过身,往门里走去。韩子高便不再固执己见,跟着她回房,坐到桌边。

用完早膳,韩子高喝完药,天光已然大亮,他们便决定上路。顾欢和高长恭走在前面,韩子高在他们身后,一起走下楼梯。

下面有不少人正在吃饭,一见他们出现,顿时看直了眼。有的人张大了嘴,手上一松,碗便咣当一声掉在桌上,一些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有的人手上没有端碗,筷子却噼里啪啦地掉了下去。

顾欢猛然想起,当日侯景之乱,到处是兵匪一家,见了百姓便乱杀一气,但无论是哪方人马,看到韩子高的脸都下不去刀,有的士卒更连武器都拿不住,落到地上。她开始以为是夸张,现在真信了有那么回事。

韩子高已经习惯了这种事,脸上始终很冷淡,平静地往外走。

顾欢和高长恭快步走出大门,才长出口气。顾欢笑道:“长恭,这下你可被大哥比下去了。”

“那是当然。”高长恭不恼反喜,“大哥风华绝代,比我好看得多。”

韩子高听着他们两人的调侃,好笑地摇头,“这是到了你们的地面了,你们就沆瀣一气,欺负我这个外来人,是吧?”

“绝对没有。”顾欢笑眯眯地说,“大哥,能长成你这样的,一千年也没几个。那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我们都以你为荣啊。”

“是啊是啊。”高长恭连连点头。

韩子高听着顾欢胡说八道,实在忍不住,脸上虽努力绷着,眼里的笑意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

这时,客栈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全都在看那两个俊美绝伦的男子。

高长恭将韩子高与顾欢送上车,随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这一路都是在华北平原上,地势平坦,村庄城镇不断出现,更有大片田野一望无际。秋收已过,原野中只有倒伏的谷草,有些农户在赶着牛犁地,但大部分地方都空无一人,看上去特别安静。

车子的门窗都卷起了帘子,韩子高看着外面的风景,感慨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顾欢转头看着他,见他眼中流露出无限怅惘,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便索性将这曲辞接着背下去:“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韩子高沉默了一会儿,渐渐释然,笑着对她说:“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顾欢也开心地笑道:“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

“已矣乎。”韩子高豁达地说,“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

顾欢连连点头,“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韩子高微笑,“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顾欢摇头晃脑,“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韩子高被她逗得直乐,沉吟片刻,才缓缓背出最后一句:“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这首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在他们两人择其精华的接力背诵下更显意味深长,顾欢笑嘻嘻地说:“大哥,长恭跟你比起来,简直是不学无术。”

韩子高忍俊不禁,温和地道:“南方重文,北方好武,不可同日而语。”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顾欢轻叹,“世事难料,人心险恶,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光精于武是不行的,文字上面也要下功夫。”

“那倒是。”韩子高很赞同,“长恭过去当过司州刺史,现在又是青州刺史,那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文治武功都要有的。长恭做得有声有色,足见其文韬武略兼备。他还年轻,未来的日子长得很,有的是时日学习。不会吟诗作赋并不要紧,国事、政务都跟这些没什么关系。长恭骁勇善战,天下皆知,兵书战策自是熟知的,至于官场上的阴谋诡计,他不见得就不懂,多半是不屑为之。欢儿,你不用担心。”

“嗯,我知道了。”顾欢点点头,心情好了很多,顺口说,“大哥,到了益都,你就跟我们住一起。我住的院子旁边不远还有一处院子,环境清幽,你就住那里吧。”

韩子高有些犹豫,“会不会对长恭有所妨碍?毕竟我的身份比较尴尬。”

顾欢想了一下,对他说:“没事,就说你是我兄长。大哥,要不你先改个名,暂且姓顾吧。我们不怕麻烦,可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韩子高想起高长恭在建康时自称顾无忧,不由得笑了起来,“好,那就你给我取个名吧。”

顾欢便苦苦思索起来,“那个悦字,我那刚出生的弟弟已经用了…要不,就叫顾愉吧,你看好不好?以后大哥都要愉快地过日子,再也不要有不开心。”

“好。”韩子高心里暖洋洋的,忍不住将她拉过来,伸手拥住,在她耳边轻声说,“欢儿,大哥谢谢你。”

顾欢眼里一热,泪水忽然涌了出来,有些哽咽地道:“大哥,别这么说,看到你现在好好的,我特别高兴。”

韩子高轻轻拍着她的背,感慨地说:“如果没有你和二弟,我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囹圄的。”

“权臣当道,我们更要守望相助。”顾欢叹息,“大哥,这是乱世,尔虞我诈,人欲横流,你、我、长恭,其实都是另类。我们不肯同流合污,与时下风行的那些东西格格不入,注定会遇到许多坎坷。不过,茫茫人海,万千众生,我们能够相遇,能够聚在一起,能够成为兄弟,那是何等的缘分。佛家有云:‘百年修得同船渡。’似我们这般,那是修了千年得来的,更要珍惜。大哥,我和长恭与你结拜时,对天地立下誓言,今后同生死,共患难,此绝非虚言,乃真心诚意,一诺千金。”

“我知道,我知道。”韩子高喃喃地说,只觉得自陈茜去了后变得冰冷的心彻底解冻,暖融融的,世间的一切重新变得美好。

他轻轻抚着顾欢的秀发,打从心底里感觉到,这个心地善良、活泼可爱、聪明伶俐、英勇无比的女孩子是他最亲最亲的妹妹,与他血脉相连。从今往后,这个妹妹将是他最亲的亲人,终此一生,他都会用生命去保护她。

顾欢在韩子高肩上靠了一会儿,想起他身上有伤,仍然比较虚弱,就坐起身来,退开了一些。

韩子高很担心自己的亲人,忍了一会儿,还是婉转地提起:“欢儿,陈国连年战乱,很多人在乱军中死去,我在这世上已经没多少亲人了。我怕陈琐拿不住我,会去抓我弟弟。你看能不能让二弟派人过去安排一下?”

“长恭和我都考虑到了。”顾欢立刻安慰他,“我们跟华皎谈过,怕陈琐会斩草除根,华大人已经派人到会稽,把你弟弟一家接走,妥善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风声平息了,我和长恭再想办法把他们接过来,与你团聚。”

韩子高放下了心,笑道:“我经历特异,身份尴尬,很少能交到知心朋友,没想到,这次生死关头,仅凭你们三个,便把一切办得妥妥帖贴。看来,交友也与带兵一样,贵在精,不在多。”他没有说谢字,这三个知己对他的情义已经不需要说这些虚泛的话了,他会永远铭记在心。

一路无事,顾欢与韩子高悠闲地观看着外面的山川风物,偶尔开心地聊上几句。

当晚,顾欢便告诉高长恭,韩子高暂时改了个假名,身份变成自己的哥哥。高长恭立刻点头,“这样好。不过,很多人都知道你没有亲哥,还是说成堂哥比较好。要不,你这就修书一封,我让高强送往朔县给你爹,看你家还有什么亲戚,也好给大哥编个身份,就给他在益都弄个正式的户籍。这样一来,以后再有人问起,或者陈琐忽然胆大包天,来我齐国要人,咱们都可以抵死不认,大哥也就安全了。”

“对。”顾欢想了想,便道,“既然这样,咱们索性把这戏做扎实。要到益都的时候,大哥先别跟我们回府,在外面暂住几天。然后暗地派人来报,说我堂哥来了,我再去把大哥接到府里,你看如何?”

“好。”高长恭很干脆,“就这么办。”

如此一路悠闲,他们在十天后才回到益都。韩子高听他们的安排,先在距益都尚有二十多里地的青田镇住下。

高长恭将高震和高进留下,照顾并保护韩子高,然后与顾欢进城,径直回到府中。各自沐浴更衣后,便是掌灯时分了。

他们一进府门,郑妃便得到了消息。高长恭和顾欢这次离开,说是有公事要办,她自然无法阻拦,连过问一下都是逾矩。两人一去半个多月,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每日里坐立不安,却也无可奈何。

前几天,跟着高长恭出去的几个随从都陆续回府,却不见他本人回来,也不见顾欢。郑妃打发翠儿向他们询问王爷的去向,几人却一问三不知,只说王爷让他们先回府,至于王爷去了哪里,有什么事,他们都不清楚。郑妃很生气,却也无计可施。

此时翠儿气喘吁吁地从前院跑回,对她说:“王爷与那女人一起回来了。”她便按捺不住,起身就往外走。

高长恭坐在花厅里,正准备用晚膳。顾欢还没过来,他便喝着茶,听管家禀报这半个多月来家里的大事小情。

郑妃走进来的时候,高长恭正在看一封信函。

管家恭谨地叫了声“王妃”,高长恭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端庄优雅地走进来的郑妃,他微笑着问:“王妃的身子大好了?”

“多谢王爷关心,已经不妨事了。”郑妃温柔地答着,过去坐到他身旁,“王爷一去半月,音信全无,想来定是公务繁忙,无暇他顾。国事虽重,王爷也要多保重身子才好。”

“嗯,我会的,多谢王妃。”高长恭客气地笑了笑,随即抖了一下手中的信函,对她说,“二哥写信来,说二嫂想接你过去聚聚。自你过门,还没见过妯娌,去拜访一下二嫂也是好的。”

广宁王高孝珩是高澄的二儿子,生得清秀俊逸,更博学多才,通音律,擅丹青,曾在壁上画苍鹰,睹者疑其真,鸠雀不敢近,一时传为佳话。他是著名的北地才子,在高氏皇族中更属罕见。高长恭对这位二哥相当敬重,也很佩服他的才华。

郑妃也知晓这位广宁王的大名,一听之下,便喜形于色,“那好啊,妾妃也想见见二哥二嫂,王爷一起去吗?”

“我这里公务繁忙,走不开。”高长恭温和地道,“我派人送你去吧,你在那里可以多住一阵。”

“那…”郑妃又想去,又有些不甘愿。她要一走,这里不是就让给顾欢了?

高长恭随口说:“王妃不必急着决定,过几日也行。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没关系的。”

“是。”郑妃这才放下心来。

顾欢披散着濡湿的头发,施施然走了进来。一看王妃也在,她怔了一下,当即便想向后退,自己去厨房找东西吃。

高长恭立刻叫住她:“欢儿,快来用膳,我一直在等你。”

郑妃满心不是滋味,脸上却带着亲热的笑容,款款地道:“妹妹,快来坐。”

顾欢只好过去与她见礼,然后坐到桌边。

顾欢和高长恭这次潜入陈国都城,顺利救出韩子高,心里都感觉十分痛快。虽有郑妃在座,他们也没有拘谨太久,很快便有说有笑,大吃大喝起来。

第二天,他们便恢复了正常作息,大部分时间都在衙门处理公务,晚上同宿一处,如胶似漆。郑妃再是黯然神伤,也只能默默垂泪,在外面还是保持着身为王妃的仪容风度,尽全力试图抓住丈夫的心。高长恭对她总是有着歉意,只要她不做太离谱的事,都会对她十分温和,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两天后,他们正在用午膳,有下人进来禀报:“顾将军,门外有人拿着一封信找您,说是顾大将军给您的。”

“我爹?”顾欢满脸欣喜,一叠声地说,“快快,快叫他进来。”

过了好一会儿,有个仆从模样的年轻人被带了进来,见着顾欢就上前行礼,“小姐,老爷让冬贵护送大少爷过来。大少爷近来身子不爽,北地苦寒,不宜休养,所以送来小姐这里,请小姐多加照顾。”

“哦。”顾欢接过他递上的信,抽出信函看了一遍,便转头对高长恭说,“我大哥是我家大伯的儿子。我大伯早逝,只遗下这一子,自小身子便有些弱,常常生病,我爹很担心他。”

“既是你的大哥,那自然要好好照顾。朔州确实乃苦寒之地,送来青州是对的,这边要暖和得多。”高长恭点着头,煞有介事地说。

顾欢“嗯”了一声,随即问冬贵:“我大哥走到哪里了?”

冬贵躬身答道:“老爷命我们缓缓而行,免得一路颠簸,伤了大少爷的身子。现下大少爷刚到沧州,小人先快马过来禀报小姐,亦可早做准备。”

“哦。”顾欢思忖了一下,转头说,“长恭,我大哥过来后,可不可以先暂时住在府里,过几日再搬?”

“当然是住在府中。”高长恭爽快地道,“这里这么大,住的人又不多,到处都空着。屋里没有人气,反而容易破败。你大哥来了,尽管在这里住着便是,还搬什么?”

“那就多谢了。”顾欢很高兴,“长恭,我明日便去迎一下大哥。”

“好,去迎一迎也好。”高长恭点头,“我让高随、高军陪你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他们几句话间便计议已定,郑妃一点发表意见的余地都没有。在那么默契的两人面前,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外人,根本插不进去,只能坐在那里暗自气恼:这女子没名没分,攀上王爷这个高枝,住进府中也就罢了,现在连亲戚也来了,真当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吗?简直是没规没矩。

一顿饭很快吃完,顾欢先行离去,高长恭礼貌地陪着郑妃喝茶,闲聊几句,这才离开。

次日一早,顾欢便骑马上路,疾驰而去。

过了三日,她带着一辆马车出现在府前,从马上一跃而下,笑嘻嘻地说:“大哥,我们到了。”

韩子高从车上下来,跟着她走进大门,微笑着轻叹,“这府邸未免也太大了些。”

“是啊,前任刺史弄的。”顾欢扁了扁嘴,“从前门到后门得走上两刻的工夫,他也不嫌累得慌。”

韩子高微带调侃:“如果他是文官,这倒可以让他活动活动。”

“那倒是。”顾欢侧头想了想,笑得前仰后合,“前任刺史是文官,不过瘦得很,一点也没脑满肠肥的趋势,估计就是因为天天在府里走来走去吧。”

“多半如此。”韩子高微笑着,看着眼前一进套着一进的院子,以及那些颇具匠心的园林,不由得微微摇头,“一座刺史府,简直堪比王侯。”

“没办法。”顾欢轻叹,“前刺史有一妻九妾,儿孙满堂,自然要住宽敞一点。我们就单身一人,自由自在,看到这种地方,当然就觉得大了。”

“是啊。”韩子高微微点头,跟着她走向前院。

一路上有不少婢仆正在做事,看到韩子高过来,都是一怔,动作慢了好几拍。本来,他们长期看着自家王爷惊世动人的容貌,对于俊美外表的抵抗力要强得多,但韩子高那让人惊心动魄的俊美容颜仍然让他们目瞪口呆。顾欢与韩子高说笑着,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他们一眼,便让他们收敛了目光,赶紧埋头继续做事。

韩子高住的是倚澜阁,与顾欢的碧云轩相距不远,算得上是比邻而居。

进了月洞门,院子里有个荼蘼架,上面开满了浅紫色小花,在风中微微摇晃。另一边有花有树,还有个小小池塘,里面有数十条锦鲤游来游去。正房两间,厢房四间,都十分精致。里面也布置得相当清雅,刚点过檀香,屋里有着淡淡的香气飘荡。

韩子高满意地点头,轻声说:“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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