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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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问:“你想听什么?”

她想想,道:“若顾师兄不介意,就同我说说历任的首席弟子。”

孤桐欣然从命。

***

北粱洲,养魂木林。

杏未红于一片混沌中睁开了眼睛。她看见了风吹过树梢的时,黑色的枝叶翻卷摇动的样子,看见了阳光透过斑驳的林叶,在地上留下了许多光点,有一只妖兽的幼崽袒着肚皮晒太阳,也看见了拍动着翅膀艰难地学着飞行的鸟儿。

她呆呆地看着,好长时间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渐渐的,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皎洁的月辉撒了一地,像是一层白霜,这教她想起了在湖边修炼的日子。

湖边?哦,是了,那是仙椿山庄的湖,碧波千顷,百花盛放。

仙椿山庄…少庄主…修炼…回忆的开关一旦开启,记忆就如潮水涌来,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于是,她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也想起来,她已经死了。

原来人死以后是这样的,少庄主不是说有鬼界幽冥,会投胎转世吗?为什么她还在这里,是已经投胎做了…她环顾四周,半是离奇半是迷惘地想:她是投胎做了一棵树吗?

这可真是奇怪,难道以前见到的树都是人投胎而成的么?她纳罕地想着,倒也不觉得难以接受。

做人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和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少庄主屋里的点缀而已,所以现在真的做了一棵树,也不觉得多么难受。

她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境遇,安安静静地发起呆来。

时间过得很快,斗转星移,昼夜交替,一晃眼就是小半个月。杏未红时睡时醒,无心无事,闲来就数一数“自己”身上的叶子,一片又一片,不觉枯燥,也不觉得有趣。

这一日,她突然发现许多叶子的边缘卷了起来,隐隐有些发黄。作为一个多年照顾花木的婢女,她立即意识到了一件忧心的事:好多天了,天没下过雨。

要知道,在仙椿山庄的时候,大多数的花木都需要日日浇灌,事情非常严重。树木缺水久了的话,会死的。

她不想再死一次,所以,必须想办法给自己浇水了!

很多年后,杏未红回想起这件改变自己命运的事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当时的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单纯地想要给“自己”浇浇水而已。

她以为自己是一棵树,浇水有什么错呢?

而且,布雨术恰好是她最擅长的法术,没有之一。

自然而然的,她像过去一样引气入体,开始的时候什么感觉也没有。换做别人,肯定会有别的想法,比如意识到自己不是变成了一棵树,而是成了一个鬼。

鬼是不会有灵力的,鬼要活下去,就得像一个鬼一样,或是吞吃其他小鬼,或是汲取戾气,反正不会像活人似的,傻乎乎地想要寻找灵力。

可她是杏未红,天生资质差到极点的杏未红,无法感知到灵气于她而言再正常不过了。事实上,她修炼的前十年里,灵气都和她无缘,看见她就好像没看见,从来不肯光顾。

所以她什么也没有想,淡定地继续吸收灵气。

三个时辰后,她捕捉到了体内的一点点灵气。

也许又有人要奇怪,树能吸收灵气么?当然可以,她照顾过许多灵木,对于花木吸纳灵气修炼的事知道得十分清楚。她仍然没有起疑,还想着,做人的时候引气入体难如登天,没想到做树以后简单了好多——理由也是现成的,灵木亲近自然,叫人而言,对灵气有更敏锐的感知。

这无疑是件让她高兴的事,仿佛过去的某个心愿得到了满足,虽然晚了点,但比永远没有好。

她就这么继续了下去。

以一个鬼修的身份,修着道家的心法。

***

残龙殿。

中洲有四大美人,齐盼兮风流放荡、魅姬心狠手辣、阮轻愁柔弱可怜,论起来也是特色鲜明,然而,出乎很多人预料的是,四大美人里最受欢迎的并非她们中的一个,而是…小公主楚蝉。

乍看意外,实则不然。她是齐楚二城的明珠,身世尊贵,又有纯阴之体,资质出众,且是处子,自带纯洁美好的标签。在这些光环下,不长脑子不叫蠢,叫天真烂漫,不善思考不叫糊涂,叫率性而为。

哪怕很多时候,人们会在背后腹诽“她脑子里是不是可以养鱼”,但当她娇滴滴俏生生地站在面前时,绝大多数人都会对她宽容一些。

向天涯更是如此。他以为,世上聪慧可心善解人意的女子不在少数,何必强求小公主要和她们一样呢?栀子香气浓郁,无梅花的清雅淡然,可是香喷喷的自有一番可爱之处。

所以,他对楚蝉的容忍度很高,想着说,人无完人,她只是蠢,心却不坏,不能要求人人都聪明,不如就单纯地欣赏她的美好了。

美在皮囊,那也是美啊,养眼。

但是…今时今日,小公主再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觉得不一样了,倩影不再是倩影,而是阴魂。

阴魂不散的那个“阴魂”。

“蝉儿啊。”他睁开眼,和颜悦色地说,“我在疗伤,你真的不用寸步不离守着我的。”

楚蝉娇嗔道:“我不守着你守着谁呀?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除非你要赶我走我才走,不然我是一步都不会离开的。”

向天涯心道,知道的说是守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监视呢,小公主寸步不离地待在他身边,到底是想干什么?他疑窦丛生,决意试探一二:“我是舍不得赶你走的,过来坐。”

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这是残龙殿的一处偏殿,倒塌的情况没那么严重,前殿斜了,后面的寝殿尚算完好,玉榻虽蒙尘,却四角俱全,能做个卧榻之处。

楚蝉明眸微闪,亲昵地依偎了过去。

向天涯低首看着她,鼻端扑来幽幽的香气,良久,微微一笑:“你不肯走,就不怕走不了?”

楚蝉笑了起来,极甜极美,好若一瞬间从小女孩变成了成熟风情的女人,上天赋予她的皮相被彻底舒展开,令人目眩神摇。

只听她道:“我不太懂,怎么才会走不了呢。”

向天涯捏起她的下巴,轻声问:“你真想知道?”

他靠得太近了,伴随着近乎呢喃的问话,好若是给人灌了一壶陈酿佳酿,醉意上头,醉醺醺,意陶陶,双颊不由自主地发烫,心脏蹦蹦乱跳。楚蝉呼吸被夺,手足失去控制,喉咙间溢出一句不成语调的答复:“如果…呢?”

向天涯没听清,但毫不在意,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飞快又隐蔽地瞧了一眼她的耳廓背后,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艳如鲜血。

居然是本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公举为什么看起来怪怪的#

向天涯:她脑子太空,没那么有魅力…

*

说个题外话,在向天涯看来,女人各有各的好,不能要求一个人什么都好,所以只看她们的优点,不在意她们的缺点,对她们没有要求。在妹子们看来,就是“他喜欢我本来的样子”。但是,妹子们对他不是没有要求,她们希望他浪子回头,停下漂泊,专情一人,他就只好是“不了不了,溜了溜了”。

唯一一个例外的是渺渺,只有渺渺和他说过“你这样就很好了”“我就喜欢你这样”,她对他无所求,也不苛责,所以向天涯当年会说“爱”,哪怕这个爱只在绝境中出现,而且永远无法改变他。

*

以及,本卷中,消失已久的小红终于粗来了!!逆袭小红,虽然已经三百多章了,但是你阔以的!

328

慕天光清晰地感觉到了殷渺渺的变化。不奇怪, 他的心澄澈明净, 所装的不过是剑和她,因而改变虽细微,却也难逃他的感知。

她更温柔了, 像是把他当做了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 但是又比对孩童多了些狎昵——每天夜里,她都会用风月录的心法帮他梳理吸收的寒冰玉魄的力量,阴阳之道乃是至理, 经此一顺,他便不会有灵力增长过快而导致根基不稳的问题。

不止如此, **歇了,她会半支着身, 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他的面颊、臂膀、胸膛,爱中带怜,眉梢眼底皆是柔情——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 过去他最亲近的人是师父,谆谆教导, 点拨迷津,然而师徒如父子,又怎能比得上男女间水乳交融的密切。

他依然敬仰着师父, 牵挂着门派, 但至亲至爱的人,只有她一个。

“渺渺。”他搂紧了她的腰,唇印上她的额角, “你对我甚好。”

殷渺渺忍俊不禁,叹道:“你这么说,我都于心不忍。”停顿了会儿,客观地评点,“我对你算是好,可你要是愿意给别人机会,她们会比我对你好千万倍。”

一个女人要真想对一个男人好,能分分钟把人照顾成巨婴,衣食住行打理得妥妥帖帖,字字句句都解人心意,叫她再也离不开他。

慕天光要是肯松口,有的是女人愿意对他好,心都剖出来给他,但男女感情就那么奇怪,不爱的人,血淋淋的心脏和脏兮兮的蚊子血无甚分别。真要挖了心肝,估计只能惹他皱皱眉头,心想:囿于情爱,扶不上墙。

所以她比较坏,开头不冷不热,忽远忽近,亲了要打,远了就逗,新鲜感过去还没觉得厌,反而越来越喜欢,这才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了起来。

而慕天光是什么人,一听这话,说得就是:“不用她们。”

直男到可爱。

“那我得对你再好一点,不然你就吃亏了。”她盈盈笑着,心道,等我对你好得不能再好,不怕你不跟我回翠石峰去。一念及此,心脏成了蜜糖,手指头轻轻一摁就要流出蜜意来。

慕天光淡如琉璃的眼眸中蓦地闪过痛楚,一股难以言语的悲恸击中了胸口,嘴里泛出着黄连的味道,从舌下冲到鼻腔,然后徐徐落回肚子里,随着血液沁入五脏六腑,渗透进每一寸血肉。

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他抿着嘴唇,缓慢又苦涩地问:“那若有一天,我们将会分离,你可会后悔?”

当初是他按捺不住情思,夜半造访倾诉情意,而今,她一腔柔情寄予他身,他却再也不能保证鸳盟永缔、白首道途。

她会恨他吗?会后悔吗?会拂袖而去吗?

静谧在帐子里弥漫开来,几缕烛光透过纱帐的孔隙洒进来,光影点点,晃晃漾漾,是春闺迷梦才有的朦胧。她一怔,跟着坐起来,松松的乌发萎落在肩,有一绺正对着光,被照得艳光熠熠,诱人伸手去摸。

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不会。”她说,嫣然一笑,“永远不会。”

“为什么?”

“我做了当下最想做的事,怎么会后悔呢?不做才会后悔。”

他以为她没有理解话中深意,艰难地解释:“我…是说真的。”

啪。幻梦的彩泡在阳光下破裂消散,殷渺渺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缓缓吐出口气来,问道:“易水剑怎么了?”顿了顿,直截了当地戳穿,“我不信你想离开我,归元门最近风平浪静,也没有拆散我们的意思,那必然是你的心法出了问题。”

始料未及地被戳中了心事,慕天光一时无言,半晌点头:“是。”一旦说出口,好像就没那么沉重了,纠正说,“不是心法出了问题,是我的心境不对。”

这不是最糟糕的答案。殷渺渺松了口气:“好,你慢慢说。”

他说了《易水剑》的四重境界给她听。

殷渺渺听罢,纳罕地说:“这是心法里写的吗?一定要照着做?”

不能怪她有此一问,《风月录》也是心法,却通常只在开头洋洋散散说了一通缘由,后头就是具体的修炼办法,至于修士练成以后用来做什么,和原意符不符合,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譬如说,魂术是源于感情的难求,既可以迷惑人,亦可以杀人。可她不满足,别出心裁地用来寻找真相,照样用得很顺手。

慕天光摇了摇头,解释道:“《易水剑》是心法,也是剑法,二者相辅相成,然未曾有境界一说。四重境界的提示是我在被你点醒之后,回到门派查阅前人手记才知晓的,说是‘易水四重,表其象,明其变,悟其常,始知道’,前三重容易想,最后一重我却始终不明其意。”

她静静地听着。

“前段时间,我终于悟明了第三重,隐隐对第四重有了些预感,再联想到《易水剑》的四句开篇语,这才有了些不好的猜测。”他又把“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四句诗念了她听。

殷渺渺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问道:“你说前人对此有过记载,那么历来有多少人修过《易水剑》,结果如何?”

慕天光道:“四人。第一人乃是守仪道尊,《易水剑》便是他创下的心法,第二人陨落于化神,第三人死在了上一次的道魔大战中,第四人,便是我。”

殷渺渺吃了一惊,她才恶补了三大门派的历史,对守仪道尊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是归元门的创建者,也是十四洲千万年寥寥无几晋升合体的大能。

在记载中,他建立归元门后闭关多年,成功突破化神进阶合体,曾一度荣登十四洲修为最强的宝座,然而没过多久,他遁入界门,不知踪迹。

而后又过了一千年,归元门的阵法在某一日尽数启动,归元门不喜反悲,上下尽皆缟素。人们这才知道,归元门的护山大阵是守仪道尊留下的秘法,若他身故,精血便会融入阵眼,开启阵法,而后千千万万年,永远守护着门派。

如果《易水剑》是守仪道尊留下来的,那归元门对它的了解程度和保存得完好度必然极高,不太可能出错。

堪堪升起的侥幸之心就此烟消云散。

慕天光见她迟迟不语,心觉不安,多说了几句:“大多剑修的心法与剑法不同,心境若无法契合剑法的意蕴,可以改练他法,抑或是自悟剑谱。但《易水剑》之所以威力强横,便是因为剑意与心法同出一源。”

“我听懂了。”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但我对剑法所知甚少,一时想不出解决之道。你说些有用的好不好?”

慕天光最担忧的是她不言不语,就从拂袖而去,被她骂了反倒觉得释然,微微一笑:“我对你再无隐瞒了。”

殷渺渺原来满腹愁绪,一听这话,再也绷不住,轻轻笑出声来:“瞒了我这么多日,害我忧心许久,该打。”说着,扬手在他脸颊上抹了一把,调戏之意溢于言表。

他不避不躲,侧过脸迎上了她的掌心:“并非有意相欺,只是这事我也拿不准,不过偶有心悸罢了。”

“你何必安慰我,修士哪会无缘无故心悸。”她摇摇头,思及他是在说出她与剑法同等时有所感应,更是确定了几分,“我向来不会太过悲观,但也习惯做出最坏的打算。”

慕天光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不许吞吞吐吐的,不然再打你。”她警告似的,重重捏了他肌肉紧致的臂膀一把,手感甚好,忍不住又掐了几下。

他道:“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我不会说的,不到那一步,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她心中五味陈杂,但想他忧惧多日,不舍得再叫他担惊受怕,故而笑说,“知道为什么吗?”

他凝眉不解。

“因为说出口了,就在你心上留了一道口子,就算愈合了,往后想起来也会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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