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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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思道仿佛正在等他似的,见了他便拄着拐杖起身笑道:“老朽一直在等着王爷,王爷总算来了!”

胤禛一听便知他已经知道了老十四当上大将军的消息了,他长叹一声,颓然坐下,心灰意冷道:“爷这些年韬光养晦、深居简出,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不敢多走,一件事不敢多问,没想到竟是失策了!”

自打太子无道被二次废黜之后,这些年康熙的疑心越来越重,对任何一个儿子都不放心,一直没有再立太子。这些年来,人人都怕出乖露尖引康熙猜忌,被冠上“结党营私、阴谋太子之位”的罪名,无不谨言慎行、低调行事。

至于胤禛自己,除了对皇阿玛太后额娘大进孝心、对各兄弟之间尽表兄友弟恭,更是常常住在圆明园,亲自下地耕作表示志在田园,还编了一本《悦心集》,其中收录了陶渊明的《归去来辞》、《桃花源记》,刘禹锡的《陋室铭》,欧阳修的《归田录》等诗文;闲暇时,又常常在圆明园举行法会,与各寺庙僧徒往来,大做佛事,捐资修建庙宇,邀请各地高僧探讨佛学,还写了《和硕雍亲王圆明居士语录》、《圆明百问》等佛学书籍,以此向康熙表明自己淡泊修性、无心权力的心迹。如今回头想想,老爷子把兵权交给了别人,自己心中难免发急,难道真要这么过一辈子吗?

“失策?不知王爷指的是什么,老朽倒想听一听。”

“是不是我做得太过了,皇阿玛认了真我只配在山野之间过一辈子?”

“王爷怎么这么认为呢?老朽并不觉得皇上表示出了什么意思啊!”

“怎么没有!”胤禛不可思议望了乌思道一眼,“今日早朝,皇阿玛已经封老十四当大将军了,还大大褒奖了他一番。如果不是选中他,能把兵权交给他吗?依我看,皇阿玛是看老十四年纪小,不服众,故而趁此机会让他立功,以后好压得住众人。如今也不用看别的,只看老十四立功之后一切便可见分晓!”

乌思道捻须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王爷想多了!这些阿哥里头有将才、能带兵的只有十三爷、十四爷、十七爷,如今十三爷出使高丽远在千里之外、十七爷太小,剩下的十四爷乃是不二人选,皇上不叫他做大将军,叫谁做呢?”

胤禛一时语塞,凭心而想,如果叫他带兵打仗,他还真做不来!他心中稍解,不似先前那般慌张沮丧了,想了想仍然道:“话虽如此,可是这么一来,功劳岂不是都叫他老十四占去了……”

“那也不一定!”乌思道笑得高深莫测。

“怎么讲?”胤禛愕然,心跳情不自禁加快。

乌思道目中灼然闪亮,望着胤禛娓娓道:“王爷您想,打仗除了靠良将强兵,还离不了后勤源源不断的粮草啊!这不也是一件大大的功劳?”

胤禛愣了愣,迟疑道:“你是说,让我主动请求后勤补给这件差事?这,这可不好办!如今国库空虚,要供应数十万大军的粮草,哪有那么容易!何况,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事——”

“王爷此言差矣!”乌思道一脸认真严肃道:“王爷,正因为此事难办,办成了才更显能耐;正因为是为他人做嫁衣,做好了才更显无私!王爷,这是一箭双雕的好差事啊!皇上并不糊涂,这些年他老人家冷眼旁观、迟迟不定,正是要等一个关键时刻来检验各人的心,王爷只要尽心尽力、不怨不言、踏踏实实把差事做好,皇上心里就有底了!王爷,这就是不争之争!”

胤禛双眸发亮,如醍醐灌顶,心中霍然开朗,不觉抚掌大笑道:“先生一番话真叫人茅塞顿开!好,我这就回去写折子,明日早朝上呈皇阿玛领这件不争之争的差事!乌先生,您可真是高人啊!本王来日得偿心愿,定不辜负先生!”

“王爷折煞老朽了!”乌思道忙起身,诚诚恳恳道:“老朽之所以追随王爷,并非为求功名,一是报答王爷知遇之恩,二是钦服王爷刚正不阿之行事品性。何况,上有天地日月,此事老朽亦不敢居功。”

“先生这话是何意?”胤禛听了他后一句似含叹息的话,不禁又愣住了。

乌思道仰头望着天边一弯银钩似的浅浅月牙,忽然叹息道:“王爷,容侧福晋果然不是寻常女子,难怪王爷昔年如此看重她!只可惜……”

“容儿?!乌先生,你,你在说什么?难道,难道你有容儿的消息?你知道她在哪?还是,你见过她了?”胤禛大吃一惊,意外得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到嗓子眼,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乌思道,呼吸也不由的急促起来。

“王爷,”乌思道愧疚的望了他一眼,苦笑道:“自七年前至今,老朽并未见过容侧福晋,也没有她的消息。”他看着胤禛的脸上明显黯了下去,叹息着继续道:“七年前八月十五晚上,容侧福晋忽然来访,说了好些话,她让老朽有机会一定要劝王爷韬光养晦,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以不变应万变,凡事缓缓图之。”

胤禛心中一阵牵痛,脸色变得煞白,呆怔了半响,涩然苦笑道:“乌先生,为何,为何你要告诉我!”

“王爷,”乌思道眼睛一眨不眨静静望着他,道:“这些年王爷一直暗中派人寻找容侧福晋,包括外放做官的戴泽和李卫也都在做这件事。王爷可曾想过,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若是传入皇上耳朵里,对王爷未必是好事。王爷,您已经找了这么多年了,也该罢手了!如今正是紧要关头,若是出一点两点岔子,试问王爷,您打算怎么办?况且,也辜负了容侧福晋一片苦心啊!”

乌思道的话字字一针见血,重重敲打在胤禛心上,一时间搅得他气血翻腾、心乱如麻。他一直不肯相信不愿承认她离开的这个事实,他天天都在盼着等着她回来,他也相信她一定会回来。如今乌思道一番话活生生打碎了他的坚持和信念,他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不会回来了!他永远也见不到她了!放手吧,别再想了!

他怎么能!怎么能忘了她!这些年他对她的思念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活生生把她从生命中彻底清除,他做不到!

“乌先生,”胤禛吃力的站起来,心头沉涩翻起阵阵隐痛,“这件事再说吧!我会加倍小心,保证不会出岔子!再说了,命里无时莫强求,那把椅子若当真不是我的,我也只好认了!”说着低头缓缓离去,眼底是挥之不去的忧伤痛楚。

乌思道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深深的夜色中,无声的叹息。“命里无时莫强求!”话是好话,只是,他用错了地方,想错了地方!

第四卷 归来 第84章 送礼退礼

同样的两个字,胤禛说得是又惊又喜,小山等是又意外又紧张,玉容则是脑中“嗡”的一声,有气无力哭道:“我,我,我没有力气生了…”

孙婆子忙叫人端进来一碗参汤一边喂她服下一边轻声安慰道:“侧福晋别惊慌,头胎已经顺利生产了,这一胎不会疼了。侧福晋,您喝了参汤好好躺着休息一会,顺其自然就好,啊?”

玉容一想也是,前边已经开好路了,后一个再折腾也折腾不到哪去!她喝着参汤渐渐安下心来,约半个时辰之后,终于顺利的产下另一个孩子。至此,身心憔悴乏力,只听到一句“恭喜贝勒爷、侧福晋,又是个小阿哥!”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哎哟”一声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跳动的烛火下,屋里显得安静而温馨。胤禛正守在她床前,见她醒转,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笑道:“你可醒了,身上好些没?要不要宣太医瞧瞧?”

玉容有气无力笑笑,道:“女人生孩子不都这样?没有难产也就不会怎样,就是累,歇着就好了!”

“不许胡说!”胤禛心头一跳,轻轻掩上她的嘴。

玉容“嗤”的一笑,转目四顾:“孩子呢?我还没好好瞧一眼呢!长得像爷还是像我?双胞胎呢,他俩是不是一个摸样啊。对了,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胤禛挥手命人叫乳娘将孩子抱进来,向玉容笑道:“爷瞧着他俩不怎么像!起名字你就不用操心了,爷下午已经派人去塞外给皇阿玛额娘报喜去了,名字自然是要等皇阿玛赐的。”

玉容“哦”了一声,抱着孩子左看右看,心中莫名的涌起一股甜甜的暖流,仿佛把她的心都泡软了。望着襁褓中合目安稳而眠的小人儿,她竟有点痴:她做了母亲了!细细端详对比,想了想,不觉向胤禛笑道:“爷说得没错,这哥俩是不怎么像!”

胤禛怔了怔,哭笑不得:看了半日她就这么句话!

第二天,那拉氏随胤禛进宫给太后请安报喜之后,便率着后院娘子军带着礼物浩浩荡荡进了忘月居。出乎玉容意料的是,想象中的讥讽奚落、冷言冷语竟一句也没有,反而满耳都是恭维巴结之语,只有李氏的眼光不经意间透出几许怨毒。玉容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若是她们来找麻烦,她很乐意精神抖擞奉陪到底,听了人家好言好语、虚情假意的祝贺道喜,满心的准备都落了空,反而没劲透了,说话间神情也就淡淡的。

那拉氏见她一脸倦容,便起身笑道:“容妹妹昨儿才生产,需要好好休息,咱们就都散吧,别打扰了容妹妹就不好了!妹妹啊,爷有公务在身,也不能方方面面照顾得齐全,妹妹需要什么,尽管叫人去跟姐姐说!别跟姐姐客气!”

玉容飞快瞧了她一眼,见她明里暗里表明自己贝勒府主妇的身份,心里暗暗好笑,也懒得跟她客套,欠身笑了笑道:“那就先谢谢姐姐了!”

一帮人走了之后,玉容长长舒了口气,把玩着太后送的一对菱花形如意长命锁,歪着头向小山道:“自打我有孕以后,她们一个个看我的眼睛恨不得喷出火来,今天怎么都吃错药了?笑成那样,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侧福晋忘了吗?”小山冷笑道:“她们这是在以耿格格为榜样呢!”

“耿格格?”玉容愣住了,不由“嗤”的笑出声来。

自从那天她在嫡福晋那里受了李氏、宋氏一顿奚落,后来为了赌气,果然变着法子与耿格格合谋把胤禛弄到耿格格那里去了两三次。后来耿格格有了身孕,胤禛生怕玉容气恼,还颇为踌躇了半日才告诉她,哪知道她一听到便眉开眼笑仿佛松了口气似的,惹得胤禛疑虑大起,暗里调查。得知缘由后,胤禛又气又恨,晚间好好蹂躏了她一番,还发狠道:“竟敢背着爷说这等狂话?还给爷下套!嗯?爷成了你们斗气的筹码了?若不是看在你肚子里怀着爷的孩子,爷非好好教训你不可!下次还敢不敢?说,敢不敢?”若不是仗着肚子里有孩子,玉容早被他吓坏了,当时又亲又抚使出浑身解数求饶撒娇、变着法子讨好、甜言蜜语说破了嘴唇,胤禛才哼了一声,翻个白眼不甘不愿道:“睡觉!”

如今算来,耿格格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六个月了,也就难怪那些女人会着急了!眼见得她除了爷的宠爱,又有了两个儿子做护身符,谁都不敢再招惹她,反而惦记上了学耿格格的样。可她们哪知道,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敢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了,就像胤禛呵斥她的那样:“荒唐!”想想她自己也觉得蛮荒唐的,胤禛是她所爱的男人,她竟然为了赌一口气把他设计到别的女人那里!想想还真有点——

第二天,康熙的特使便从塞外赶来了。老爷子显见得非常高兴,除了给两位小阿哥分别赐名为弘历、弘昼外,另赏赐灵芝型羊脂白玉长命富贵如意一对、金镶玉麒麟长命锁一对、翡翠双鹤玉佩一对、大红金绣百子图襁褓两个、火狸皮两张、粉彩宝瓶一对等等以及燕窝人参阿胶鹿茸各样滋补品。蒙古各部落首领见康熙高兴,各自凑趣,亦纷纷送来贺礼,吃穿玩用一应俱全应有尽有,看得玉容应接不暇叹赏不已。没两天,各位**妃嫔、阿哥府上、朝臣府中留守管事们也纷纷按照自家主子的指示往四贝勒府上送礼祝贺,一时间四贝勒府送往迎来车水马龙,比过年还热闹。

某天,玉容望着厢房中越堆越多的宝物,心情已经脱离了原先的欣喜若狂,简直有点胆战心惊了,仿佛贪取了不义之财。她挽着胤禛的胳膊开玩笑道:“原来身为爷的女人,生儿子也是生财之道啊!难怪那么多女人都想为爷生儿子!”胤禛笑着拧了她脸蛋一把,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没出息,财迷!生儿子都成生财之道了,亏你想得出来!”

胤禛心里却明白自己身份尊贵位高权重,过年过节过生日又从来不收礼,如今恰逢他最宠的侧福晋喜得贵子,这些人好不容易有个不能被拒绝的机会,岂能甘愿落后?可是这火爆的程度,是他始料不及的。望着这一件件一套套贺礼,什么天王送子玉山、玛瑙枕、桃红珊瑚狮子戏绣球、富贵海棠春双面绣屏风、翡翠缠枝玛瑙小盆景、象牙雕宝塔、各种锦缎绫罗布料小儿衣裳鞋袜、金银珍珠翡翠细瓷器皿玩物、甚至价值不菲的文房四宝字画古扇无一不有!他不禁皱了皱眉:拿人手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玉容一丝不落的将他眼中的犹疑收在心底,她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往他怀里蹭着,仰脸娇笑道:“爷不喜欢,咱们不发这个财了,都给他们退回去好不好嘛?”

“嗯?”胤禛信手环上她的腰,将她往怀中紧了紧,吻了吻她光洁的前额,笑道:“你这些天高兴成什么样别以为爷没瞧见,你舍得吗?”

玉容在他颈脖间流连轻轻吻噬着,吐气如兰含糊道:“有什么舍不得?容儿舍不得的原先只有爷一个,现在还加上俩孩子,别的都不算什么!容儿只要,唔,只要爷!”胤禛呼吸渐重,不容她挑逗,偏头吻住了她的嘴,轻车熟路的挑弄着她,吮吸着她嘴里的香津。

玉容身子一软,好不容易逃离这个吻,她娇喘吁吁黏在胤禛身上,喘息道:“爷,孩子满月送回礼的时候,咱们把他们的东西都退回去,好不好?”

胤禛“嗤”的一笑,一手揽着她,一手在她粉臀摩挲着,低低吹气道:“容儿说好,那就好!”

玉容白了他一眼,嗔道:“明明是爷不想收这些东西,人家好心替爷出主意,爷反倒乐得说大方话!”

“好好好!”胤禛宠溺的拍拍她的肩头,叹道:“容儿一片心为爷着想,爷怎能不明白?外边人都说爷宠你宠得没了分寸,说你是——,可爷心里却清楚,容儿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容儿处处替爷打算,叫爷怎么不疼容儿呢!”

玉容心中一甜,伏在他胸前笑靥如花,她半闭着眼,低语道:“我才不管别人说我是狐狸精还是红颜祸水,有爷这句话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容儿也觉值了!”

胤禛身子一直,给了她一记,道:“这叫什么话!你当是做买卖吗?”玉容吃吃而笑,道:“不是买卖,胜似买卖啊!”

第四卷 归来 第167章 惊获消息

自从接了户部差事,胤禛结束了在圆明园耕作讲佛的恬淡生活,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国库里没银子,只有向拖欠库银的地方讨要。其中江苏浙江欠银最多,又最富庶,胤禛的目光便紧紧盯在这两个地方。这些天忙着一笔一笔的清理账目,等清好了就要照账追要了。李卫在江苏当县令,胤禛便命他就在当地收集各官员的资料,只把戴泽从福建调回京来做帮手。

戴泽接到消息,忙停下手里一切公务,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半个多月之后,终于到了。他先到吏部点卯报道,不敢回家,忙忙奔雍亲王府来。时刚过午,胤禛正在书房小憩,听说戴泽来了,忙命人请。

寒暄一阵,胤禛忽又想起派他去福建的真意,心中难过,不忍再想,默然一阵,道:“这次回来就不要去了!留在京城里随着爷办差吧,西北一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这后勤的事还不知要忙到猴年马月!”

“是,王爷!”戴泽恭声答应,脸上犹豫不决,仿佛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说!”印着瞟了他一眼。

“是,王爷!”戴泽起身回话,下意识四下瞧了瞧,压低了嗓音道:“王爷,奴才有件事要禀报王爷,只是不知当不当讲。”

胤禛皱皱眉,嗔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也有这毛病了?什么事但说无妨!”

“是,”戴泽不觉凑前一步,低低道:“王爷,奴才在福建无意间见着了一个人,王爷可知是谁?是多年前葬身火海的兰馨格格!”

“什么!”胤禛心头大震,霍然坐直了身子,双眼一眨不眨盯着戴泽,寒着脸冷冷道:“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十五妹安葬多年,你居然说见着了她?这话若是传出去,别说你人头不保,就是爷也有不是!”

“王爷!”戴泽忙扑通跪下,叩头急急道:“王爷,奴才不敢撒谎!奴才也知道这事太过奇怪,故而从不敢对人言。但奴才想,凡事都不该瞒着主子,一时不计后果脱口而出,奴才再也不敢了,还请王爷恕罪!”

胤禛不语,手抚着座椅扶手,指尖轻轻点了几下,仰头望着前方发愣,戴泽大气也不敢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胤禛的目光终于收回,落在他身上,挥挥手缓缓道:“你且起来坐着回话。这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不可错漏一丝一毫。”

戴泽舒了口气,忙答应着爬起来斜着身子坐在胤禛右下手,道:“王爷可还记得当年在苏州见过的那个陈小令?前年五月奴才有一日外出办事恰好碰见她在福州城里采办东西,陈姑娘倒是个知恩图报的,见了奴才便上前招呼,还问起主子和,和容侧福晋。奴才跟她说了会闲话,问她怎么会在那里,她便告诉奴才杭州一别之后,她只身前往黑龙江接母亲幼弟回家,不想半路母亲重病身亡,恰好福州茶叶白家的大公子和夫人经商路过,见她姊弟可怜收留了他们。白家是当地首富,武夷山有三分之二的茶场都是他们家的,奴才便托她替奴才买几斤好茶叶献给主子,后来因为一些税收事宜奴才也去过白家几次,不想有一次在白家茶场无意中见着了白夫人,这个白夫人长得跟兰馨格格几乎一模一样。奴才心下纳罕,生怕她认出奴才,忙避了一旁去,后来从陈小令那里旁敲侧击打听,据她说她们家夫人不是本地人,好像是京城里遭了官司的落魄官家小姐,奴才再问她是哪家小姐,她说大公子生怕惹夫人勾动往事伤心难过,家里人谁也不许问、不许说这事,因此具体谁也不清楚。”

“单凭一面,你就敢如此肯定?也未免太武断了!”胤禛虽然这么说着,其实心中也生疑,福建?茶叶?武夷岩茶?似乎有什么事在脑海中若隐若现,待要想时却又想不起来。

“后来奴才便派人四处打探,又派人暗中盯着白家大公子和夫人。奴才发现白家以前主要做茶叶生意,偶尔也上关外贩些人参鹿茸貂皮之类的东北货,但如今却不再走关外,近四五年每年必定往大西北去一趟,生意也渐渐从茶叶扩展到各种货物进出口贸易为主,如今泉州港口跟洋人的交易有一半以上都是他们家的——”

“越说越远了!怎么又说到他们家中生意了?”

“王爷,有道是隔行如隔山,这三四年白家的海外贸易起得太快,几乎一夜之间就主宰了整个市场,这有点不正常,而且奴才也并未听说白家聘请了什么高人,奴才总觉得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指点。可惜查来查去丝毫不妥也查不到。去年白公子和白夫人再次启程去大西北时,奴才暗中派了心腹混进了他们队伍里打探消息——”

“去年?去年西北大乱,葛尔丹叛军不时骚扰边境,他们去那里做什么?这倒真有些奇了!”

“王爷说的不错,福建虽然地处偏远,但也并非不知西北吃紧叛军扰境的消息,奴才也很好奇,白家又不缺银子,为何当家的大公子竟会携着夫人千里迢迢非要去那一趟?奴才便吩咐混进白家商队的人盯紧了白公子夫妇,把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详详细细全部都记录下来,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唔,那后来你可有什么发现?”胤禛越听越觉蹊跷。

戴泽吐了口气,继续道:“白公子夫妇身边伺候的人很多,奴才的人终究也没机会听到多少。可据他们回报,一路上白公子夫妇心情极好,越靠近西北赶路也越急,仿佛是要赶着去见什么人似的!还有从他们嘴里时常听到一些片言只字,什么‘红岩谷’、‘山寨’、‘温泉’、‘狼’、‘小嫂子’、‘念儿’、‘春儿’等等,奴才也很纳闷,更加不明所以!”

“念儿?小嫂子?”胤禛眼皮跳了跳,心猛的一下紧紧揪起,越揪越紧,越跳越快,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喷薄而出,偏偏那股意识左躲右闪,令他想抓抓不住,想停停不下来。他怔怔的努力集中往某一点想去,反而越想不出来,思路也变得混乱了。“说下去!”胤禛眼中仿佛跳动着两簇火苗,颤抖的语调令戴泽忍不住心头一凛。

戴泽受他感染,亦不知怎的想到了什么或是本就要说什么,他忽然“扑通”一下跪在胤禛面前,语速越来越快,颤抖着声音急速道:“到了甘肃,过了兰州、金昌,到了张掖,白公子夫妇便吩咐在张掖驻扎,她夫妻二人却骑马出了嘉峪关,往西大概行了五十多里,转过一座坳口,进了一条偏僻的峡谷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奴才的手下回禀那峡谷十分诡异,他们不敢跟进,后来打听到那里就是红岩谷,山谷狭长幽深,岔道极多,原本驻扎着一伙强人,六年前那伙强人被一个年轻女子带着狼群降服,如今那谷中更是盘踞着大漠狼群,更没人敢去!王爷,如果白夫人真是兰馨格格,奴才很怀疑红岩谷中的女子就是容侧福晋!”

第四卷 归来 第168章 念儿出走

“啪!”的一声,胤禛猛的站了起来,不留神挥手扫落了几上的茶碗,他浑然未觉,只是呆呆的僵立着,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他日思夜想、苦苦寻找了七年的爱人终于有了消息,一时之间反而不敢相信,顿时陷入无意识混混沌沌的状态,仿佛犹在梦中!

对于戴泽的话,他既迫切的想听下去,又怕听下去。他的心中徒然燃起了希望的火焰,这火越烧越旺,令他情不自禁强行将这希望压按下去,他不敢让这希望无限膨大,他怕它主宰自己的情感和意识,怕这一切到头来变成一场空!他已经经不起再次失望打击了!

“王爷可曾记得,”戴泽仿佛脱了力一般,一句一句缓缓说道:“那年王爷去扬州办差,容侧福晋后来也去了。有几日奴才与几名侍卫陪着容侧福晋逛街,酒肆之间奴才曾听过侧福晋跟扬州商贾闲聊之间说起过海外贸易,侧福晋随口捏来说得滔滔不绝似是十分娴熟,所以奴才印象极深;奴才想,侧福晋与兰馨格格向来要好,白家的生意极有可能便是侧福晋在背后指点,而格格每年去一趟西北,多半就是为了侧福晋!”

“这,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胤禛身子忽然发起抖来,双眼直愣愣的瞪着前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呼吸也粗重起来。他竭尽全力支撑着身子挺直,令自己镇定,偏偏声音发颤不能自己,他舔了舔干白的嘴唇,近乎苍白的一字一字弱声道:“你,你到底有何凭证?你想清楚了,爷要一句准话!”他一手紧紧抓着椅背支撑着身子,双目如电,一眨不眨盯着戴泽,目中跳跃着迫切的期待和抗拒的紧张。

“王爷!”戴泽叩了一个头,缓缓抬起眼向胤禛道:“奴才的手下在红岩谷口守了二十天,终于守到了白公子和白夫人出来,奴才的手下隐隐听到白夫人叹了一句‘小嫂子心里还是有四哥的,我真不明白,她既然要这样帮四哥,为何不自己回京去!’王爷,奴才后来多番派人去查白家,只是无从下手,奴才本打算今年亲自去一趟红岩谷,没想到王爷又召了奴才进京,奴才一路上左思右想,这事虽然没有证据,可也着实叫人生疑的紧,还是禀报王爷的好!”

胤禛久久不语,身子仿佛腾云驾雾般有种不真实的飘忽感,令他迷茫而眩晕,一时之间,他有些无法消化戴泽这意外之外的话!然而他的心底已经隐隐的信了,不凭什么,就凭心底的感觉!他从来不信她离去了,更不信她已不在这个世上,如今戴泽的话令他猛的振作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她就站在某一个山峦之上,在向他微笑,向他招手,只要他走过去,就能拥抱她、亲吻她、牵着她的手回到从前的日子!

“去,去红岩谷!戴泽,你准备一下,马上去红岩谷!”胤禛焦躁起来,背着手快速的踱来踱去,忽然猛的煮了脚步,又道:“不,等等,念儿,爷该先问问念儿!”

“念儿?王爷认识念儿?”这回轮到戴泽意外,他的手下回报的话中虽然提及念儿,但他并不知道念儿究竟是何人,更没想到这个叫念儿的竟然已经在雍亲王府中!

“这件事回头再跟你说!”胤禛说着便扬声叫李忠,命他把念儿带过来。一语未了,李忠忙奔进来道:“王爷,您可得空了,钮祜禄侧福晋等了您半天了,正是为了念姑娘的事呢!”

“怎么不早说!”胤禛愣了愣,心底蓦然升起强烈不安的感觉,厉声喝道:“叫侧福晋进来!”

李忠吓得直哆嗦着答“是”,忙忙到院子外传玉珊,心道王爷您的规矩,议事的时候谁敢扰了您?

玉珊忙忙进来,一脸的焦虑,见着胤禛一边屈膝行礼一边等不及开口道:“王爷,不好了,念儿出走了!”

胤禛心一沉,死死的盯着玉珊,脸色铁青得可怕,咬着牙吼道:“出走?怎么会出走?你是怎么照顾她的!”

“王爷!王爷息怒!”玉珊忙双膝跪下。

“这是怎么回事?快说!”

玉珊垂眸飞快说道:“是!今儿午膳后,念儿随着弘历弘昼在西花园里玩,后来,三阿哥也去了,不知怎么的三阿哥就跟念儿闹了起来。方才弘历急急跑来告诉奴婢说念儿大哭着奔出府去了,谁也拦不住!奴婢心急,已经叫云儿雪儿他们派人去找了,又赶忙过来禀报给爷,不曾想爷和戴先生在商量事情奴婢只好在外边候着!王爷放心,料想念儿小孩儿家一时之间也去不了多远,云儿雪儿她们一定会找到她的!”

胤禛听说已经派人去找,心中稍定,瞟了一眼双膝跪地谦恭有加的玉珊,心中有些愧疚,叹了口气温言道:“你起来吧,是爷太急躁了些,不该这么吼你!你做的很对,一定,一定要找到念儿。”

“这事确是奴婢疏忽了,王爷这么说奴婢怎么敢当!”玉珊一边起身一边柔顺答道,她心中有些诧异,不知胤禛为何突然这么紧张念儿。

“若是没别的事,奴婢告退。”

胤禛稍一沉吟,道:“你先回去,一会念儿找回来了你好好的安抚安抚她,别让她再到处乱跑,爷有事要问她!”

“是,奴婢明白!”

“李忠,再加派人手去找念儿,哪怕翻遍整个京城,也要找到念儿!”

“是,王爷!”

“回来!别声张,悄悄的找!去吧!”

“是!”

“戴泽,你先下去。爷要好好教训教训那几个兔崽子,越大越出息了,跟一个小丫头片子置气!来人,”胤禛徒然提高了声音,咬着牙冷笑道:“去把弘时、弘历、弘昼给爷叫来!”

“是,王爷,奴才告退。”戴泽忍不住心里发颤,暗暗替几个少主子担忧。自打容侧福晋离家出走之后,王爷变得更冷峻了,阖府上下无不怕的。所以,他们这些人那么卖力寻找容侧福晋,一则是为了王爷,二则也是为了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不一刻,弘时、弘历、弘昼三兄弟挨个蹭了进来,怯怯瞟了一眼脸色铁青端坐在上的阿玛,一声不吭极有默契的跪了下去。他们的阿玛除了要教训他们是不会把他们唤来书房的,因此还是自己主动点好!

可是今天有点不对劲啊,往常他们一跪下,阿玛就开始训斥了,今天他怎么一声不吭呢?一声不吭还罢了,他们虽然低着头也感觉得到他锐利的眼光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悬在他们头顶,书房里的气氛紧张沉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三兄弟忍不住暗暗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跪得一动也不敢动。

“说吧!怎么回事!”胤禛突然冷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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