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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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听到一些离近的踩雪声时,是五分钟之后,侧头,隔着透明的伞面,雪粒间隙,她看见靳译肯。

穿着单件的灰白色毛衣,从他家的别墅过道拐出来,走得很快,走在董西前面,董西在后头跟着,因靳译肯过快的速度小跑几步,长发和围巾在风雪中散开,然后在龙七前头五米的距离减速,与一直很快的靳译肯不一样,她喘着气,停在路灯另一侧的亮光边缘。

而靳译肯直接到伞下,蹲身,握龙七的手,特别暖的手心,一下子把她整个儿冻红的手都包住,把她的整颗心也在那一秒轰然捂住了,干涸的眼眶瞬间发酸,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对上他眼睛的那一秒,面对龙梓仪时的怨怒,倔强,委屈,才一股脑彻底崩塌,她哭出来。

不讲话,就是哭。

不受控地掉眼泪,靳译肯也不说话,他同董西一样不过问不多语,拉着她的手扶她起身。

“你爸妈在……”

“别管这。”

问出前半句话,就被打断。

脚僵得没知觉,走时趔趄了一下,被他抱得牢,没跌,董西看着他们,低头将手伸进衣袋。

三人擦肩时,董西拉住靳译肯的毛衣袖子,把口袋里的暖手袋拿出来,他接,塞到龙七手心,说了声谢,说得很快,董西看着他们走。

始终没再跟上一步。

他从后门带她进别墅。

一进屋子就是地暖和满屋运行的中央空调,暖意包裹全身,客人聚集在前厅,欢声笑语隔着一堵墙和门栏此起彼伏地响着,许是听到关门声,有叔伯喊他的名字,他没回,径直牵着她上楼梯。

没有谁发现她进来了。

唯一一个人,是在二楼楼梯口碰上的。

刚做完作业的靳少暠,甩着副耳机正要下楼,就这么跟两人迎面碰上,一愣,靳译肯的步伐没停,食指抵嘴边,给了他弟一记安静又直白的噤声暗示,靳少暠半句声没不敢出,他拉着她继续上三楼。

在阁楼的浴缸内放满热水。

让她泡了个彻底的热水澡,大脑那个时候才稍微回了点反应,水汽氤氲下,她断断续续地讲龙梓仪的事。

然后讲了点卢子牧的事。

最后,开始讲血检的事,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颈边,她在浴缸内曲着膝,哽着音,真真正正地将心里话说出来,说她害怕,特别害怕。

“被人在意这么难,随便一点事就能让一个人动摇信念,本来就没多少人爱我,为什么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幸福,为什么要给我那样的考验,让我亲眼看身边剩下的人还有几个,为什么要让我过得这么苦,我前二十年已经活得够孤独了,为什么一个个的都不能好好地陪着我。”

边说,边掉眼泪,眼睛哭红,语无伦次。

靳译肯一直听着。

坐在外头的沙发上,手肘抵着膝盖,间隙时不时地望她,阁楼的壁炉烧上了火,柴声噼呖响,他多数时候在思考。

哭累了,才泡完澡。

阁楼小窗口外的雪无声地飘着,他没让她走。

本来以为要等她情绪稳定后带她下楼,但他没有,在她的睫毛还湿着的时候,他说晚会儿,然后在她面前脱了上衣。

火光照在他的肩身上,照在他被毛衣领口磨过后稍微凌乱的头发上,他亲她的脸,慢慢到嘴唇,然后,两人在沙发上接吻。

下巴相叠,紧密地吻,没有一丝情欲,但很温热,她的大脑因为过久的泡澡变得迟钝,没有迎合也没有抗拒,他的手探到她的毛衣内,解了文胸的扣子,而后直起身子,脱下最贴身的一件T恤。

裸着上身,俯到她身前,额头抵着额头,两人鼻息间呼出的气成一团白雾,黏在颈边的发丝被他的手指拨开,她始终看着他的眼睛,直到曲起的膝盖贴到他腰侧的时候,大脑才短暂恢复一丝丝理智。

皱眉心。

但靳译肯的决定做得太快,太势不可挡,阻挡的手被他交握着十指相扣,摁在沙发上,她的肩身颤了一下,额头挨住他的侧脸。

此刻深夜九点。

这套别墅的一楼,高朋满堂,笙歌鼎沸,推杯换盏,暗潮涌动。

阁楼,烘炉点雪,呼吸交错。

他的汗落在她的锁骨内,两人就这么挨着彼此发生了关系,时隔四个月的禁欲让这场计划之外的接触变得格外浪漫,龙七从红着眼,变为红着脸,流的泪,都慢慢与颈下的汗交汇。

……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不能好好地陪着我,这个问题,靳译肯给了她一个没有后路的答案。

这个寒夜很伤人,这个寒夜又很迷人。

有些人亲密如间,有些人再不相见,一粒雪消融的时间能催化多少浓情蜜意,就能催生多少悲的离合,董西仍在路灯下,坐在积了雪的长方形木椅上,家里来的发信息第二次催她回家吃晚饭,她回信说猫粮没货,要稍许等一会儿;

在剧组排夜戏的邬嘉葵,三个小时都没候到一场戏,缩在宽大的羽绒服内,逗着膝上小小一只约克夏,助理对着雪景兴奋拍照,她无动于衷地看着;

还在夜场买醉的班卫,身边的模特偷偷从经纪人那儿扫了他的微信二维码,消息响起,他立刻看,而后失望地“靠”,不顾模特霎红的耳根,抬额猛灌一杯酒。

方璇终于脱离父母荫庇,跟吴尔谈成自己的第一笔买卖,大笑着要请吴尔吃香辣蟹;

葛因泞将傅宇敖送过的东西全数丢进宿舍楼下的垃圾桶;

龙梓仪在和她的双胞胎吃晚饭,双胞胎用筷子打闹,咋呼刺耳,她拍桌,说再不吃饭就送到爸爸那边去永远别来了。

卢子牧关了手机,屏蔽所有催稿的信息,独自在书房待着,看龙七儿时的照片。

……

靳译肯在出汗。

龙七的呼吸被他的动作磨得细碎,闷响在两人相贴的脸侧。

而这套别墅的二楼。

一样安静到只剩落雪声的书房,一妻一夫,一坐一站,酒杯轻碰,酒液涩而醉人,陪伴了半辈子的人,最后一记吻手礼后,终于把握在身后的协议书摆上案,签好了字,盖好了章。

楼下的董事会笑语交谈,书房的夫妻平和对望。

“谢谢。”

她说。

她的前夫不作声。

只在离开时,用粗厚的指头敲了敲纸页,两声重,一声轻。

“生日快乐。”

……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清火

不敢下楼。

上午九点一刻,太阳光照到沙发脚地毯上的内衣,靳译肯的游戏赢了两拨,赢掉了司柏林的一支表,而她早上洗过的头发也快干了,在手指上慢悠悠地卷着,卷半天了,还是没下楼。

套着单件的松软毛衣,把腿架在他膝上,他坐沙发边上,手肘抵着膝盖,跟司柏林开了第三轮局,这一局的奖品是彭子的限量球衣,还没归他俩任何一个人,但就是理所当然成了游戏筹码,这人一大早手气好得不行,这会儿一心乘胜追击打垮他隔壁邻居,司柏林也不服气,说昨儿睡得晚,这会儿半个人在梦里,让着他一手呢。

“睡得晚?”

“睡得晚。”

他俩这一问一答,明明同样三个字,却好像打了只有男人间才懂的暗号,龙七往那儿抬一眼,正好靳译肯盯着屏幕回一句:“你爸爸我一晚没睡,让你两手了。”

她抽小腿,往他腰踹一下,他的身子一晃,往她看,她白一眼,他继续打游戏。

她也继续刷手机,瞎看微博。

正想着要不永远别下楼,让靳译肯每天给她送饭上来也不错的时候,手机叮一声响,信息提示横幅出现在屏幕上空,存过号码的连芍姿给她发了条信息,七个字。

——下来吃早饭,孩子。

……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自个儿以为昨晚这一趟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有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道得一清二楚,靳译肯经过二楼的时候去他弟的书房溜达了一圈,空手进,满手出,带走了靳少暠的一箱游戏碟和靳少暠的灵魂。

而龙七有点怵。

靳译肯昨晚上和她做的没脸没皮那点事,怎么着都没法当着他亲妈的面说出口,想来想去都觉得对连芍姿是个打击,她在廊口走两步退一步,他却走得坦坦荡荡,插个兜,提着盒游戏碟,速度一点儿不停,路过她跟路过吴姨似的,反正坏事他做了,后路没有了,这辈子只能跟她相依为命了,没什么毛病,等他进了客厅拿上果盘里一个苹果吃了,她才进客厅。

过去就看见满厅阳光的沙发上,在喝早茶的连芍姿。

穿着白色毛衣,灰色柔软的羊毛长裤,坐在光中,翻着书页,金色高脚的小茶几上摆着新鲜的玫瑰,沙发另一边是三四个Valango的方形大行李箱,厅里除了吴姨外还有两个匆忙走动的人,龙七见过,是上回第一次和连芍姿喝茶时跟着她的两名贴身大助,一男一女,戴白手套,楼上楼下地走,正细心搬运一些套着防尘袋的昂贵大衣。

小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的文件夹。

“阿姨。”

“太太,”她的招呼和吴姨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分不清是谁打断谁,吴姨捧着一束白玫瑰步履匆忙地进来,和龙七对上一眼,龙七没继续讲话,吴姨才转向连芍姿继续说,“又收到一束。”

……

指的是花。

客厅一边的餐桌上已经放满多束不同规格的白玫瑰,连芍姿没抬眼:“知道了。”

端着茶杯的手短暂停顿在小桌上方10公分的距离,从容得像收到份报纸一样寻常的事,等她看完书页上一段长句,才喝一口温茶,说:“插上吧。”

“哎,好。”

靳译肯对那玫瑰花没感兴趣。

但龙七的兴趣大了去了,对边上的行李箱也感兴趣,她研究这些的时候,靳译肯在研究小桌子上的文件夹,她给他打眼色,他没注意,啃着苹果盯着那儿,脸颊缓慢地动,两人没对上眼,连芍姿开口问:“喝粥还是烤面包啊七七?”

“粥,”回,两秒后大脑反应过来重读了一遍问题,改,“烤面包。”

“盛半碗粥,烤三片面包做两个煎蛋,把桌上其他的都热一下。”连芍姿吩咐,依然没抬眼,三秒后改一句,“四个煎蛋吧,孩子昨晚累着了。”

………………

………………

靳译肯是亲儿子了,深受连女士二十多年的套路熏陶,到这昭然若揭的程度仍旧耐着性子一句话不说,该吃吃该喝喝,一副被放养惯了的纨绔子弟模样,喝粥时的勺碟碰撞声轻微地响,但他的眼睛不闲着,仍往他妈手底下的文件袋子盯着,每半分钟就看一眼,半屋子的玫瑰和行李箱没吸引他,这么一个小玩意儿让他在意得很,十分钟嚼之无味的用餐时间后,他终于出一声:“妈。”

“嗯。”

“老坪来过?”

“来过。”

“东西他留的?”

“嗯。”

“你看过?”

“看过。”

……

“老坪为什么要过……”

龙七的疑点还处于第一个问题,要问,靳译肯已经“咻”地起身往那边去,抽过文件夹就打开,从里抽出一张纸,龙七这会儿有印象了,终于记起最近一次和老坪打的交道就是托他拿个报告,拿个报告……对。

对。

靠。

血检报告。

全身的懒散一收,有一种又惊又冷的感觉,怎么这报告出得这么快,怎么还直接到这儿了,杀她个猝不及防,她还准备上柱香再去取报告来的,心理建设都没做好,铺垫都没铺上,就这么来了,在满客厅的阳光下硬生生砸过来了,靳译肯低头看的时候,她僵在椅子上,脚麻,真吓着了,起不来身,但连芍姿已经喝完茶起来了,拿上手包说一声:“吃完早餐换上衣服跟我出门。”

走了两步又回身,用手包抵住靳译肯的手臂:“昨晚忙着离婚才由着你去,楼顶的沙发是我从你法国祖母家带来的嫁妆,老化了,噪音响,但我依然喜欢,你,不准在那里过夜,原话等你弟十八周岁也照抄他一份,另外,不要再抱着什么都能瞒住我的心态做事,你妈之所以是你妈,是因为她对她儿子了解得一清二楚,只是不说。”

“何况那毛皮子扎人得很,”连芍姿放下手包,走着,眼神仍指着靳译肯,“我向来不喜欢在那上面,你女朋友也不会喜欢,只是她惯着你,不说。”

他看完报告了,也听完训了,看他妈一眼,再朝龙七看过来。

连芍姿出门了。

但她可全部把连芍姿的话听进去了。

重点太多,信息量太大,一时都不知道先研究哪个,但最显而易见的一层意思她听出来了,接着看靳译肯,看着阳光中薄如蝉翼的那张纸,看他将手插进裤兜里,朝她斜斜额。

“你要不要看?”

……

……

HIV。

阴性。

排除感染可能。

悬了大半年的石头,就这么随着这张报告的盖章敲定悄无声息地去了,她在桌边挨着,看着报告上的白底黑字,松松扎着的头发在脸颊旁落了一半发丝,晨早的阳光太好看,让人淡忘昨晚寒雪的刺骨,突然就没有什么假设,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事,煎蛋很好吃,面包烤得金黄,清火白粥稠度正好,花沁甜,茶清香,时钟滴答走的声音也悦耳,这一瞬间的心情起伏没有很大,但却实实在在是她近半年最开心的一刻,而后把纸放下,她看靳译肯,说:“组局,喝酒。”

局是组起来了,正经事儿还得先办完。

连芍姿有行程,在车里一直等他们到早餐结束,随后行车上路,靳译肯开的车,龙七副座,连芍姿在后座红唇礼帽配白西装,叠着腿看着膝上几页薄薄的A4纸,等车子开了半程,才像终于研读完纸上一行行的黑字,抬头说了一句话,说鲍德明的作品她向来喜欢看,鲍家太太煮的茶她也喜欢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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