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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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龙门石窟位于洛阳南郊的伊阙峡谷,香山和龙门山两山于此处对峙,伊河水从中穿流而过,古称“伊阙”,前朝末代帝王迁都洛阳后,将皇宫的正门正对伊阙,此后伊阙便被人们习惯的称为龙门。龙门山青水秀,环境清幽,气候宜人,自古为交通冲要,险要关隘,兵家必争之地。

龙门石窟开凿于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之际,此后历经数代营造,延续至今已经有三百年历史。地处中都,是北魏及周代皇家贵族发愿造像最集中的地方,形成了南北长达1公里、具有数千座窟龛、十万造像、多块碑刻题记的石窟遗存!是一个珍贵瑰丽的艺术宝库。

“顾娘子,”铁勇立在石窟外,朝着阿顾拱手道,“您在这里头慢慢观赏,卑职等便跟在后头护卫您的安全!”

阿顾颔首,“好!”

她由着碧桐推着轮舆进了龙门石窟。龙门石窟历经数百年风雨,颇有一种沧桑古朴的气息,阿顾行走在龙门石窟中,大道两旁的石窟被照顾的极好,窟中洁白石壁上雕刻着一尊尊造型各异的佛像。仰头观望,只觉自己的心灵受到这番壮美景象的洗礼,变的沉静起来。

沿着石窟中的石道一路前行,见着西北侧第一个大窟,石窟门楣上凿着“潜溪寺”三个大字,于是进了窟内,见石窟穹顶高挑,洞中共造七座佛像,另有无数侍者、童子。主佛端坐在须弥台上,面颐丰满,胸部隆起,衣纹斜垂座前,身体各部比例匀称,神情睿智,整个姿态给人以静穆慈祥之感。顿时起了个人渺小之感,立在这种石头雕塑而成的冰冷恢宏的美感中,光阴为百代过客,而个人处在时光洪流之中,实如蜉蝣一般的不值一提。

阿顾在佛祖佛像下坐望良久,方回过神来,逡巡寺中佛像,观摩过了北壁的观世音菩萨,又行至南壁的大势至菩萨之下,见大势至菩萨又不同于佛祖主像和观世音菩萨的造像,别有一种恢宏庄丽之感。造型丰满敦厚,仪态文静。

阿顾坐在石窟之下,仰头望着大势至菩萨。她自学画这一年来,一直专研山水花鸟,从不曾触碰人物,不仅是因为师长卫夫人等人的嘱咐,也因着自己对于将人物绘在纸上没有什么信心,无法想象揣摩人物□□,将之绘落在纸上,形神兼备,因此一直不敢落笔。而这一刻,她处在大周闻名的龙门石窟中,面对着潜溪寺中宝相庄严的大势至菩萨,似乎忽然之间心中领悟了什么,却总是隔了一层面纱,心中焦急,想要揭开轻纱,那纱布却似有若无,却总是无法真正揭开。

石窟外,神武军士陶迟子望着里面阿顾专注的神情,忍不住对着铁勇咬耳朵,“老大,你说顾娘子望着这石头像这么久都不动,不会是发了魔怔吧?”

“胡说什么?”铁勇回头给了他一铁巴掌,不确定的道,“人家是皇家贵女,许是比咱们这些粗人高贵些,能看出什么了不得的玩意来呢!”他虽然说了如此的话,其实他自己也是十分迷糊,不明白这满洞的石头像有什么好看的,竟让阿顾如此痴迷,观摩了如此长时间,几乎一动不动。

太阳一点一点的在天空中移动,投在地上的树影随之转动方向。阿顾正在潜溪寺中痴迷佛像的时候,龙门之外,另一行人脚步到达了这座瑰丽的石窟。

此行人正是阿顾等人在来途上碰到的那位白衣青年。

王颐遣去了大部分随身侍从,只携了一名小厮,前来观赏大周闻名的龙门石窟。一路观赏两侧石窟中佛像,缓缓前行,待到行到潜溪寺门口,陶迟子上前一步,拦住这对主仆,“这位公子,我家小娘子如今在石窟中,不方便外人入内,还请两位绕行。”

善水乃是山东高门世仆,心中自有一股清高骄傲,闻言心中不悦,昂头冷笑驳斥道,“笑话,这龙门石窟难道都是你家的,似你等这般占山为王的势头,着实是暴发户。便是潜溪寺的菩萨都要笑话了,有辱斯文!”

王颐皱了皱眉头,他今早年曾经观赏过天下闻名的龙门石窟,今日特来旧地重游一番,不意竟在潜溪寺前碰到这般情况,打眼一瞧,见铁勇等人身上自有一股铁血气息,心中对这群人身份自有猜测,扬声唤道,“善水!”

善水闻声回头望了王颐一眼,忍气吞声道,“大郎!”

阿顾回过神来,听得潜溪寺外隐隐约约传来争执的声音,蹙了蹙眉头,转头问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贞莲奉命外出数步,过了片刻,回来禀报道,“娘子,外头好像有一对主仆也过来观赏龙门石窟,铁都尉会将他们请走的。”

阿顾眉头皱的愈发紧了,顿了片刻,答道,“龙门石窟佛像艺术高深。我虽有心在这儿研习揣摩,倒也没打算独自占了去。石窟中的佛像本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这人既然今日到了这儿,也算是与潜溪寺中的菩萨有缘。你出去告诉铁骑尉一声,若是那人瞧着没什么问题,就让他们进来吧!”

贞莲闻言怔了片刻,屈膝应道,“是!”转身出外。

过了一会儿,一名白衣青年领着小厮入内,见着石窟中坐着一位弱质纤纤的少女,容色清丽如画,不由一怔,颔首道,“小娘子!”

阿顾见是自己途中遇到的那位白衣青年,目光中也闪过一丝诧异之色,点了点头,“这位郎君!”

王颐观看了寺中诸座佛像之后,目光投到不远处这位少女身上,见这位少女坐在轮舆上,虽身体羸弱如风中新柳,但眉目清丽无双,望着面前大势至菩萨的目光颇为痴迷,手中伸指随着石窟中大势至菩萨的轮廓描摹,于是开口问道,“这位娘子是习画的么?”

清亮的男声在空荡的石窟中回响,犹如金玉之声。阿顾一怔,回过神来,对着王颐点头道,“正是!”

王颐垂眸道,“自来雕刻和画艺是不分家的。龙门石窟乃是数百年来各族皇家石雕艺术的结晶,这位小娘子如今来龙门石窟摹习,对你有好处。”

阿顾闻言问道,“听公子此言,公子于书画之道也有研究?”

善水傲然道,“我家公子的画艺,尤擅佛画,他的经变图便是吴道子大师——”王颐瞧了善水一眼。善水只得失声。

阿顾听到这儿,登时精神一震,笑着道,“听闻这位小兄弟所言,公子画艺造诣想来不凡。”

王颐微微一笑,谦虚道,“也不过是略窥门径而已!”

阿顾道,“能入门径,想来已是方家。小女子才疏学浅,初学画不过一年,如今着手攻人物画,不知公子能否指点一番?”

王颐闻言一怔,深深的望了阿顾一眼,心中猜测着这位少女的身份,似乎能够猜到一些。想了片刻,开口道,“石窟中所刻虽是石像,但石像亦是石匠以刻刀为笔,在岩石上做的画,与绘画有异曲同工之处。石窟东南侧的石窟乃是北魏时代的作品,用平直刀法,秀骨清像,你如今观摩的这座大势至菩萨乃是当代手法,与北魏的秀骨清像不同,讲究的是面容丰满,刻使用的是圆刀法,造型丰满敦厚,仪态文静,十分曼妙,已经初具盛周丰腴、典雅的风格。”

“佛像画,归根到底其实还是人物画,因此画佛其实就是画人。画佛造像又是一场修行,画佛造像的人不仅要遵循仪轨,更要将全部身心沉浸到对圣者圆满德行的归敬上,用全部生命去感悟和领受佛菩萨的境界。所以,要画好佛像,需要做到‘心中有佛,笔下无佛。’心中有佛,则对佛存敬心,感悟佛经道义;笔下无佛,则可纯笃画之本身。做好佛画,终究要落在人上头来!”

王颐的话,犹如一记警钟,劈开了阿顾脑中的混沌,仿佛将之前阿顾思绪的轻纱解开,阿顾霎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面上露出欢喜神色,朝王颐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指点!”

王颐笑着道,“小娘子客气了,我不过是随口说几句话,真正的领悟还要靠小娘子自己才是!”

“公子一话之恩已经是珍贵了,”阿顾道,“若无公子指点,怕是小女子一时半会还在迷局之中。因此自是要谢的!”

王颐垂眸淡淡一笑,这个少女年纪虽小,于书画上的悟性倒是灵透,若是能够长久下功夫,倒是可造之材!开口道,“小娘子,在下潜溪寺已经看完,这就要走了。你可还要继续留在这儿?”

“我想多留一会儿,再仔细观摩这儿的菩萨。”阿顾点头道,目送道,“公子慢走!”

一轮鸽蛋一样的红日缓缓落入西山,天地间浮现一层漠漠暮色,薛采立在袭香院廷中,一名青衣宦官用尖细的嗓音传消息,“薛美人,大家今日忙于国事,便不入后宫了!您请回去歇息着吧!”

薛采乌目如凝,顿了片刻,朝着内谒者段子安福了福身,“臣妾知道了!多谢段谒者!”

她立在原地站起身来,看着段子安事的背影消失在袭香院的门道尽头,叹了口气,回头吩咐康文道,“咱们回去吧!”

侍女手中的灯笼烛火微微跃动,在苍茫的暮色中透出一抹浅浅光亮。康文咬了咬唇,望着薛采美丽单薄的背影。舞阳阁绯红色的帐幔白日里轻靡,到了夜间,竟有几分清冷起来。薛采坐在玫瑰榻上,绛红丝衾堆叠在膝盖上,康文望着薛采寂寞的神情,面上泛起了不忿的神情,“娘子,你这般辛苦,旁的人也太不知道分寸了!”

薛采皱起眉头,回过头来斥道,“康文,你越发狂悖了!圣人专心于国事,不矜儿女之情,这是好事,难道还轮到你这个小蹄子说三道四不成?”

康文道,“奴婢如何敢说圣人的不是?奴婢说的是那位顾娘子!”

她朝着飞仙殿的方向努了努嘴,“娘子,您身为圣人的妃嫔,本身负着侍奉圣人的职责。可自圣人来东都之后,您只和圣人见过几面?倒是那顾氏,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倒是可以三不五时的往弘阳殿见圣人。

说起来,自来宫中除了帝王妃嫔,只有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可以居住。那顾娘子既非内命妇,又不是公主,她连宗室女都不是,不过是个宗室出女,按理说是连在宫中居住的资格都没有的,便是要住在宫中,如今圣人后宫中皇后未立,您是位份最高的妃嫔,按理说应该由美人您来照顾,如何能住在离前朝最近的飞仙殿?”

薛采斥道,“慎言!”疾言厉色的望着康文,“康文,当日我进宫,圣恩允许携带一名家中女婢入宫,我瞧着你比成婢稳重一些,方带了你进来。顾娘子对我薛氏有恩,又是天加贵女,你若心这么高,连顾娘子都不放在眼中,趁早我便把你放出宫去。我这舞阳阁人小庙轻,实在是留你不住!”

康文自小和薛采一同长大,主仆之间感情深厚,闻言惊惶低下头去,在地上跪伏下去,低下头求道,“奴婢错了。娘子,你别不要奴婢!”

薛采看着康文,心中也自有些心酸,伸出手来,将康文搀扶起来,“你起来吧!”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她叹道,“我不过是小小美人位份,如何能掌管的了后宫?再说了,顾娘子从小在宫中长大,与圣人有表兄妹之亲,圣人可算是看着顾娘子长大,暂代父职,顾娘子如今还小,东都又没有她的直系长辈,难道圣人还将她放出宫不成?放在眼前,也是对她的爱护之意。”

康文低头,顿了片刻,道,“奴婢明白了!”

宫中的永夜,和没有尽头一样漫长,阁中灯花毕驳,微微摇晃,薛采凄然道,“我既然顶了这么一个姓氏,便注定一辈子与帝王恩宠无缘,只是在这后宫中占个位置,熬日子罢了。如今皇后未立,我不能想着这时候抢圣人的恩宠,只有低调做人,待到日后皇后进了宫,才不至于碍了她的眼,也免得新后找咱们不自在。”

康文心中惨痛,望着薛采啜泣出声,“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觉得,娘子您,您太可怜了!”

薛采抬起头来,望着窗外深厚浓重的暮色,目光无悲无喜,“这是我的命运!我很早以前,就已经认命了!”

暮色深重,阿顾回到宫中,在宫灯下执笔,开始在画案绢帛上绘起画来。

她画的是一副鱼篮观音。画上观音做一秀美农妇,脚踏鳌背,手掣鱼篮,面前跪着的男子便是马郎。绘观音面容之时,阿顾想到潜溪寺的大势至菩萨,鱼篮观音的点化故事在心中流转,仿佛自己手中的笔就是石匠使用手中的刻刀,古朴的刻刀法,大巧若拙,在绢帛上一点一点的将鱼篮观音的轮廓“雕刻”出来,阿顾一气呵成,待到最后一笔完成,将笔放在案上,望着自己的作品,不自禁欣喜的笑起来。

虽然在笔法上尚有稚嫩之处,但鱼篮观音的圣洁□□,已经是能肖出三四分了!

“小娘子,”贞莲瞧着案上的《鱼篮观音图》,赞道,“这幅《鱼篮观音》画的真好看!”

“这只是初稿,”阿顾心中有一分得意,道,“等到明日我为画著起色来,就更好看啦!”

《鱼篮观音图》色泽终于着好,阿顾让宫人将这幅图裱起来,这一日,洛阳天气晴朗,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阿顾心中愉悦,吩咐道,“咱们今天去宫中逛逛吧!”

碧桐见她心情很好,心中也十分高兴,收拾了殿中东西,伺候着阿顾出来。

太初宫中春和景明,阿顾心情愉悦,不知不觉便逛到了四海池旁,一个青衣小宦者从海池旁下来,朝阿顾行了礼,道,“顾娘子,大家请你过去。”

“九郎?”阿顾露出诧异神情,仰头向着宦者来处的方向望过去,见不远处四海池边高亭之上,宦者随从伺候在亭子周围,姬泽坐在其上。

阿顾进了亭子,开开心心的唤道,“九郎。”

“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姬泽淡淡一笑,“难道朕就该一天到晚在弘阳殿忙着国事,不能出来歇一歇?”他指了指一旁亭中空地,便自有青衣小宦官上前,将一顶红泥小火炉拎了上来,同时摆上了一套茶具。

阿顾摸了摸鼻子,倒也算是习惯成自然,烹了一鼎茶,将烹好的茶羹沏在绿玉斗中,奉到姬泽面前。“怎么会,我倒盼着九郎你能多歇歇呢!如今东都气候正好,我还想着过些日子去丹园看牡丹,去白马寺听钟声,若是九郎能陪我一道去散散心,那可就太好了!”

姬泽饮了一口滋味醇厚的茶羹,对阿顾的话不置可否,随意问道,“之前去龙门石窟玩的开心么?”

“开心啊!”阿顾随口道,面上染着阳光般灿烂开朗的色泽,“龙门石窟的佛像可雄伟端方了!雕刻的石匠技术精湛,线条雄浑,堪称艺术的精品。九郎若是你也去看看,一定也会喜欢的。”

“对了,”她陡然想起,随口提到,“我在那儿遇到一位王公子,他气质放旷,瞧着就像是个很有来历的人,他的画艺应该颇为高妙,曾经指点了我几句话艺,对我很有帮助呢!”

姬泽闻言目光微微一凝,顿了片刻,方问道,“哦。原来竟有此事。对了,”朝着阿顾微微一笑,气质转暖煦,“听说你开始着手画人物了?

“是呢,”说起擅长喜欢的画艺,阿顾顿时就高兴起来,“我画了一幅鱼篮观音,自己瞧着还不错,如今我将那幅图送出去让宫人装裱去了。待到《鱼篮观音图》送回来,我拿到弘阳殿给九郎你瞧瞧!”

姬泽淡淡一笑,“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四海池的池风吹拂,微微熏人。姬泽坐在亭中,瞧着阿顾的背影从高台上袅袅而下消失,面色渐渐转为淡漠,吩咐道,“让行人司去查查看,太原王氏的嫡长子是否如今在东都?”

高无禄立在一旁侍候,闻言躬身恭敬应道,“是。”

小宦者来到弘阳殿廊下,在高无禄耳边轻轻禀了消息。高无禄凝眉听完,挥手令小宦者退下,自行躬身走到殿中,笑着禀道,“大家果然是料事神明,行人司传来消息,太原王氏的嫡长子王颐半个月前确实到了东都,如今正在观德坊王家宅子中住着!”

姬泽面沉如水,顿了片刻,方道,“知道了!”

二二:浮瓜沉朱李(之长安事)

神熙三年夏五月,洛阳城牡丹盛开,卢范节度使孙炅上书,以奚族、契丹兵锋愈盛,威胁大周北地的理由,要求增加平卢、范阳二地驻兵。

大周节度使制度自仁宗时代起,神宗皇帝建兴十年朔方一战,因名将薛节病故,王连恩又战败,朝堂上一时没有能够担得起重任的武将。神宗皇帝受顾鸣要挟,虽当时为了国事妥协,但此后自感大伤面子,意欲重振周朝武备,奸相李光甫适时上书奏请,言道番将作战勇猛,胜于汉朝将领,可启用番将戍边。神宗然之,遂大力启用番将。一批大权在握的节度使应运而生。

仁宗皇帝时,节度使虽手握重兵,但仍然需受当地行政官员及军饷的克制。神宗皇帝坐朝时,契丹族作乱,神宗皇帝为使边将能够全力与敌军作战,不至于受文官和粮饷掣肘,竟命军镇州官受节度使调遣,并允许节度使在治地范围内统摄财权。因着这两条诏令,节度使将边镇所有大权全部收入手中,军镇犹如国中之国,节度使便成了当地的无冕藩王,朝廷再无节制之力。

孙炅乃是当世六位节度使中势力最盛的一位。孙炅本是胡人,其父为康姓胡人,母为突厥女巫,后随母改嫁突厥途中。少年时冒汉姓为孙,以光明为意定名为炅。骁勇善战,神宗皇帝对之十分喜爱,任其为平卢节度使。后孙炅入长安朝拜,认唐贵妃为义母,神宗皇帝愈发宠信,任命其兼任范阳节度使。连掌二镇重兵。

姬泽年少之时,就有意抑制节度使崛起的形势。天册元年,孙炅留在长安,在帝妃二人面前献宠游说,促成政财二权归节度使,姬泽当时只是一个闲权皇子,曾冲到神宗皇帝面前一力陈言不可,二人在御前结下梁子。天册五年,姬泽被神宗策为皇太子。时年河东奚族叛乱,孙炅领卢范二地兵灭之,上书神宗皇帝,请求将河东之地纳入自己的统军范围。若此事成之,则孙炅将坐拥三镇军地,时皇太子姬泽领着朝中百官拼命劝谏,神宗皇帝这才终于终止了答允孙炅上书的念头,令孙炅兼任三地节度使的念头流产。

及至姬泽登基,想要罢黜节度使大权。孙炅已经大权在握,将平卢、范阳二地经营的如同自己的王国一般,不是姬泽能够轻易回转的了。

孙炅遣心腹属臣刘骆谷自范阳一路入东都,在朝堂上向姬泽陈言,“幽州异族作战勇猛,节度使深恐无法战胜,奏请圣人,欲在平卢、范阳等地招兵六万人。”

姬泽道,“奚族、契丹止各不过数万青壮,平卢拥军十万,范阳拥军二十万,想来已可压制敌军。继行增兵之事,暂时可不必考虑。”

退朝之后,一众朝中老将聚在弘阳殿中,就孙炅之事商讨。

羽林大将军裴俨出言道,“其实朝廷此时已无力节制卢范,孙炅若当真打算增兵,咱们也拿他没有办法。他又何必在朝廷上上书求奏?”

“裴大将军这就不知道了,”卢国公程伯献叹了口气道,“孙炅此意,一是强调他戍守北地的重要性;二是打着主意,在朝堂上打下幌子,日后好开口向朝廷索要更多的军粮供给。”

“怕也是有着给朕一个下马威,试探试探朕深浅的意思。”姬泽头戴襆头,一身玄色常服,坐在御案后,淡淡道,

“朕当日为太子之时,带领臣子劝谏父皇,阻断了他同拥三镇的妄想。他怕心中也恨着朕呢!”念及自己登基以来,诸多国家政令都顺自己的心意而行,太皇太后虽偶有掣肘,但亦与自己祖孙相得,唯独忌惮坐拥平卢、范阳二地的孙炅,不能顺畅罢黜念头,心头一时郁甚,广袖一拂,将御案上的笔海、银函之物统统拂在地上,“瞧瞧先皇给朕留下的多大的麻烦!”

皇帝言语之中提到了先帝,程伯献、裴等人皆不敢出言,附和着低下了头,姬泽也迅速察觉了自己言语中的不适,很快收整了神情,“让行人司多盯着孙炅和刘骆谷处,探看探看他们私底下的算盘;复命兵部郎中高闻前往刘骆谷处,言语中敲打一番。”

众位武臣应道,“是。”倒退着退出了宫殿。

弘阳殿中寂静无声,姬泽坐在御案后,翻着案上的奏章瞧了一会儿,觉得心气不适无法平复下来,索性将手中的奏折摞在一旁,吩咐道,“七变,命人准备一下,跟着朕出宫随意走走。”

梁七变躬身应道,“是。”

王颐一身白色长裳,负手在东都市集中徜徉,观赏着两侧商肆琳琅满目的商品,身心闲适。

太原作为大周皇室姬氏龙兴之地,世称北都。与长安、洛阳并为大周三大都城,附郭县为晋阳、太原二县。王颐从肃穆古朴的北都太原城前来到雍容明朗的东都洛阳,只觉相较于太原的沉笃务实,洛阳人更加的活泼热情。有着一种和自己的故土太原大相径庭的风土人情。

一名绿衣青年忽的上前,立在他的身边,朝着他道了一礼,“王公子,我家主子请你入雅间中说话。”

王颐回头顺着绿衣青年指示的方向望过去,见了一旁华丽高大的茶楼。檐瓦飞翘,门楣上写着“重芳楼”三个大字,二楼雅间窗户大开,一片静谧。面前这名绿衣青年身长玉立,虽为伺候之人,却人才殊重,如清风朗月一般。王颐的眸子微微一凝,顿了片刻,方有礼道,“如此,便请这位小郎带路吧!”

重芳楼高朋满座,二楼长长的走廊因着这名白衣青年的到来而陡然生出一种闲静气场来。经过长廊转角处,王颐进了左手第一间雅室。雅室中收拾的十分清爽简朴,靠门处摆放着一张玄漆松下寓棋的屏风,棕红色木板在天光下泛着淡淡的红色光泽,窗前的棋盘矮榻上摆着一鼎茶羹,几碟点心,一名玄衣青年坐在靠窗的雅座上,虽然身上的一衣裳一身常服,但眉宇间却寓凝着一股难言的威严气势。

王颐上前一步,朝着座上的玄衣青年恭敬拜道,“草民见过圣人!”

姬泽握着手中的玄瓷茶盏饮了一口,微笑问道,“哦,王公子如何知道是朕?”

王颐微笑道,“圣人说笑了。这重芳楼瞧着虽不显,上下却驻守着近百名身手不凡的侍卫,圣人身边的便是区区一名内侍也有着不凡风采,草民自然是不会错认的。”

姬泽闻言微微一笑,抬头仔细打量着王颐,王颐一身白裳,洁白不染,犹如一只湖水中闲云漫步的孤鹤,赞道,“太原王氏的嫡长子,姿容端正,博学多才,被称为王氏玉树,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王颐谦逊道,“圣人谬赞了!王某虽略有一些薄名,但在圣人面前,不过是一介白身罢了!”

“王公子这话着实谦逊了,”姬泽微微一笑,“这话若是让大周百姓们听着,怕是不依的。朕的大周朝堂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以一身官职,换取王公子这一介白身身份呢!”

名门世家在这个世界中传承了千百年。历经朝代更迭,亦不褪色。弘阳六年,太宗皇帝命群臣排《氏族志》,百官商定氏族等次,以山东崔民干为氏族第一。大周初年,朝堂勋贵百官,无不以与山东士族联姻为荣。由此可见,世族在大周官民心中的地位,太原王氏为七大“禁婚家”之意,山东世族之中顶级高门,王颐身为太原王氏这一代的嫡长子,便是一个如今的国公,等闲也比不得。

王颐肃然道,“圣人说的着实太过了。朝堂冠冕世所共重,便是颐本人,如今虽因年少,尚未跻身投入仕途,日后也多半愿以半身所学报效帝王之家,世人焉有舍本求末者?”

姬泽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说下去,伸手道,“王公子请入座。”

王颐颔首谢过圣恩,一掀袍裾,在姬泽对面的方榻上坐下。梁七变上前,拍开一个酒坛上的酒封,在二人面前的琉璃碗中斟满。王颐更不打话,举起面前的酒碗,在鼻前一嗅,赞道,“好酒。”仰喉一口饮下。

“这是上好的土窟春,酒色碧绿,土窟春产自荥阳,传承以有数百年,在大周名酒中排行第二,以劲道、鲜辣著称。这瓮酒劲道老辣,入口鲜咧,足贮存有二十年,怕是只有积年的老酿酒师才能酿出这般的好酒。”

姬泽凤眸中露出一丝笑意,道,“王公子好眼力!这翁土窟春埋在太初宫海池畔,乃是应天女帝时酿酒名家曹敏所酿。”

酒水倾倒在琉璃碗中,荡漾起大朵的酒花。姬泽一手持碗,伸手敲击御案,笑道,“昔年曹孟德击缶而歌,‘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朕亦有孟德求贤之心,奈何天高人远,人心不至归也!”

王颐微笑道,“‘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大周百年建裔,太宗皇帝、高宗皇帝二帝扬击突厥,建立万古功名,盛名流传千古!圣人禀二帝之裔,奋胸中志气,日后自当扬大周之威,宇内志士仁人自会望风景从,归集于圣人麾下!”

姬泽闻言振声大笑,仰尽碗中酒液,“那就承卿吉言了!”

雅间中的沙漏沙沙作响,王颐起身告退,姬泽望着王颐消失在雅室间的背影,目光微垂,轻声叹道,

“山东高门,王氏之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太初宫的阳光灿烂如水,照在阿顾单薄的身体上,心情颇好,对于重芳楼中发生的这件事情一无所知。午后,韩尚宫前来飞仙殿,领着杏儿和菊儿拜见。

杏儿和菊儿前来阿顾面前,拜道,“奴婢见过娘子,娘子万福!”

阿顾忙道,“快起来。”双手扶着,瞧着面前两个小丫头,一别两年,昔日旧婢身上都经了一些风霜,不复当年娇俏单纯模样。阿顾目光灼了灼二人显陈旧褪色的衣角上,一转,又落在修剪的整齐的指甲上,心中难受,“当日一别,只没有想到,如今你们居然这般清苦!”

杏儿抬头望着阿顾,目中坠着盈盈泪滴,哽咽道,“奴婢不苦!只是这些年心中一直惦记着娘子,日日盼着娘子回太初宫,也好再在娘子面前伺候呢!”

“娘子,”碧桐扶着阿顾的手,温柔劝道,“今儿您见了两位妹妹,是好事,可别伤心呀!”

阿顾拭去了眼角的泪滴,笑着道,“是呀!”

“这些年,你们过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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