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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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自己在“梅花杀”组织中,一定是赫赫有名的钉子户。

陈致还没有感慨完,梅数宫的宫人已经将杀手都拿下了。

梅若雪将人交给陈致,任他处置。

陈致看容韵,容韵直接说杀了。都不必问幕后黑手是谁,此时此地,会动手的除了西南王,不作他人想。

梅若雪说:“‘梅花杀’乃是本门叛徒,我自当处理干净。”当下命几个宫人去斩草除根。

容韵看在眼里,一阵眼热。

想到自己被一脚踢骨折,现在还要依靠对方的保护,心中嫉妒羞愧交集,万分不是滋味。他之前习惯用撒娇、装哭来博陈致的关注,发现陈致渐渐不吃这一套之后,也因为十次之中总有五六次得逞而没有完全收敛,可是见了梅若雪强大的一面之后,终于意识到示弱的可耻,一改以往的作风,变得坚强而独立。

依旧与陈致同骑,却自己挺直腰板,尽量不靠后面,偶尔碰了下脚,也不肯喊疼。

好在五天之后,他的脚上就痊愈了,陈致陪着他在客栈的后院转悠了一圈,很快就习惯重新用脚走路。

这时,他们已经进入河南境内,准备明日一早进入南阳府。

梅若雪带着梅花酿与菜肴来找他们喝酒,这已经是这几天来的第三次了。但凡下榻客栈的时间还早,他都要过来聊聊风花雪月。

毕竟百岁高龄的修士,学识见解都颇为不凡,加上他有心讨好,奇闻异事信手拈来,几次下来,的确拉近了与陈致的关系。连容韵也不得不承认,与对方的眼界相比,自己的确差得很好。不过,这不等于他会拱手将师父让出去。

梅若雪知道得再多,那也是海阔天空的东西,他只要知道师父一个就够了。

梅若雪见容韵坐下,故意拍拍脑袋说:“瞧我这记性,又忘带了一个杯子。”

容韵从容一笑,手腕一翻,掌心多了个酒杯:“我自带了。”

梅若雪:“…”

喝到一半,陈致跑去让厨房加菜,梅若雪借着酒意,似假还真地说:“总有一天,你会叫我师公。”

容韵捏着酒杯的手微紧,淡然说:“那些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人,也在山还是山,地还是地的时候死了。”

梅若雪哈哈大笑道:“我与陈仙友不一样,我们若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于君绝,便可以山无棱,天地合…”

“你们再说什么?”陈致突然插进来。

容韵抬眸,很想哭着冲到他的怀里告状,说梅若雪意图不轨,可是眼角扫到梅若雪自信的眼神,立刻忍住了冲动:“梅宫主说他出来这么久,有点想念宫中事务,但是担心师父和我两个人上路不安全,正左右为难。”

梅若雪没想到他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又不好明着指出来,干笑道:“当然是陈仙友的安全更重要。”

陈致忙道:“此处是河南地界,西南王伸不过手来,已然十分安全,梅宫主有事尽可放心。”

梅若雪捧着梅花,幽幽地说:“难道陈仙友对我,没有半分不舍吗?”

陈致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看了容韵一眼。

容韵站起来,低声说:“师父,我喝多了,有点头晕,先上去休息了。”

陈致巴不得他走,好和梅若雪说清楚,立刻点了点头。

看他急切的模样,容韵心里又愠怒又难过,当场就想反悔,但看到梅若雪欣喜的目光时,又冷静了几分。这几日,梅若雪与陈致的互动,他都看在眼里,明显是梅若雪剃头担子一头热,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变化。就算发生变化,陈致是自己的师父,总有办法将人抢回来的。

他走后,陈致对一脸期待的梅若雪说:“这一路来,梅宫主护我良多,大恩不言谢,日后梅宫主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敬请直言。”

梅若雪将梅花扣在胸前,幽怨地说:“你何必如此见外?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明示暗示都听不懂,陈致只好直说:“是我没有福气。”

梅若雪颤抖着嘴唇:“我哪里不好?”

陈致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只能沉默。

这态度比一五一十地数落他哪里不好更伤人。

因为,无话可说。

梅若雪一个人走了会儿凄凉内心戏,突然说:“你当初说要给我介绍一个道侣!你现在给我介绍一个吧。”

“这个,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条件…”生平头一次当红娘,陈致很迷茫。

“要和你一样的神仙!”

“…好。”陈致脑海中轮流闪过皆无、谭倏、仙童和凤三吉的脸,勉为其难地答应安排一次见面,至于成与不成,就看他们的缘分了。

得了准信的梅若雪当夜就离开了。

容韵原本还想打探他们之后的谈话内容,见状欢喜得什么都不用问,对陈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得几乎要将人供奉了起来。

第58章 绝世之念(八)

梅如雪走后, 陈致与容韵的生活水平归于平庸。衣食住行且不说, 那如影随形的梅香也渐渐消散。容韵身心舒畅之余, 对不战而降的敌人宽容地送上了一束致哀的小雏菊:“梅宫主走得匆忙,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我帮不上忙,只能遥祝他一路顺风。”最好是顺风远去千万里, 永远不见。

陈致不至于看不出他的小心思,也懒得说,歇息了一晚, 第二日便策马进南阳。

刚进城, 城门便就冒出两个黑甲兵,当众行礼, 惊得四周嘈杂声都停顿住了。

容韵反应极快,将人拉到一边的巷子里, 其他人见状,知道是机密之事, 怕惹祸上身,未敢多看。

黑甲兵道明来意。原来容韵发现陈致不告而别之后,假装不放在心上, 等王为喜放松警惕, 依样画葫芦地留信出走。王为喜倒比他沉得住气,布置眼线在南阳、汝宁两地,等他们归来,即刻送往京城。

容韵自知有愧,配合得很, 竟连夜赶路。

途中,他拨冗写信给谭倏,一面是交代他防范西南王,一面也是透露新的进展。当初陈致说一统天下,他还觉得是天方夜谭,不想短短数载,这个理想已不是远在天边。

崔嫣失踪后,京城的皇宫就是一座空城,莫说三宫六院,连宫人也只有几个临时召来打扫卫生的,寂寥非常。故而,陈致和容韵到了京城,被安排入住王为喜的府邸。

如今的王为喜与昔日的杨仲举一样,官居太尉,但手中的权柄犹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住的地方,依旧是崔嫣当年赐予的那座。

因外出一段时间,囤积了不少朝务,王为喜还在衙门里转悠,特意叫总管安顿他们。总管原本安排了两座院落,但容韵坚持与陈致同住,两人的行李也不多,房间极大,搬到一处,还显得空落落的。

陈致觉得不对头:“就算同住一个院落,也有东西厢房,何必挤在一处?”

容韵理直气壮:“我与王为喜是初识,师父与他又有灭朝之恨,说起来,我们与他的关系算是半陌生半敌对…哦,以江南与燕朝的关系,敌对还是多一点的。就算他信了我是崔嫣的儿子,可如今大权在握,难保不会生出异心,提防点总是对的,我们住在一起,遇到什么事,也可互相照应。”

虽然他说有条有理,陈致也十分认同,可内心觉得这理由必然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经过梅若雪的对比,容韵不肯低头撒娇,自然不会承认自己舍不得师父,想要亲近师父,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这么大公无私。

陈致也不是真的要他说个黑白分明,随口挤兑了几句,也就算了。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容韵就按捺不住了:“京城是帝都,据说繁荣犹胜江南。师父带我开开眼界吧。”

他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陈致自然不会拘着,加上自己对京城也有几分怀念,便戴上面具与他一道外出。

街依旧是那条街,市依旧是那个市,连食物的香气都与记忆相若。只是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心境大大的不同。那时候的陈致尚对黄天衙的任务报以满腔热忱,对未来充满懵懂的期许,如今剩下的,却是几世轮回、因果循环的疲惫与迷茫。

容韵跟在陈致后面,起先还会对一些江南不曾见过的东西关注几眼,发现陈致心不在焉之后,便失了兴致,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往前走。眼见着一辆马车迎面驶来,陈致不闪不避,急忙上前一步,搂着他的腰将人带开。

“师父,你在想什么?”容韵眉头紧锁,语带责备,一时间,两人的关系好似掉了个个。

陈致说:“在想过去和未来。”

师父的过去没有我。

师父的未来不知道有没有我。

他能把握的只有现在,却不在师父考虑之列…

容韵想着想着,内心不由生出一股焦躁与幽怨。

刚才差点与陈致相撞的马车突然在前面停下,一个老妇人在家仆的搀扶下健步如飞地冲过来:“可是…可是故人吗?”

四周人多,容韵原本也没发现她是与他们说话,直到那人凑到了陈致的身边。

容韵下意识地将陈致往身后一塞。

陈致回过神,惊讶地看着那老妇人的脸:“阴山公夫人?”

阴山公夫人激动地说:“果然是陛…王爷。”

容韵酸溜溜地说:“师父还有个封号叫‘陛’吗?”

陈致没好气地敲了下他的脑袋,问阴山公夫人:“阴山公可好?”

“好,也不好。”她低头擦拭眼泪,“就是想您。这么多年了,还三不五时地提起您。说当年没有看顾好您,让您受委屈了。”

陈致戴着面具,还被她一眼认出,可见他们夫妇俩的确是一日没有忘记过他。他心中感动,顺势答应了对方去家中的邀请。

容韵也不反对。既然师父忘不掉过去,那他就努力地参与其中罢。

阴山公夫人除了头发变白、皱纹变多之外,没有太大的改变,陈致便先入为主地认为阴山公也与以前差不多,直到见了面,却有些不敢认了。

原本圆滚滚、胖乎乎的脸瘦成了鞋拔子,面上的褶子翻一翻,都能包饺子了。

陈致惊讶地说:“胃口不好?”

阴山公夫人说:“以前一天五顿,现在一天六顿,顿顿吃肉,一样不长肉。”

阴山公呆若木鸡地盯着陈致看了半天,对夫人说:“夫人…陛下回来看我了。”

此时的陈致拿掉了面具,所以脸上的表情十分生动:“是啊,好久不见。”

阴山公突然“噗通”一声跪下:“陛下!你头七不回来,重阳不回来,怎么现在回来了。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呢!连一炷好香都没有!平日里烧的那些纸钱也不知道您收到了没有。现在兵荒马乱的,东西到处都贵,不知道地府受没受影响。您想吃什么?我晚上就烧了给您。”

夫人实在看不下去,踢了他一下:“天都没黑呢。瞎说什么!”

阴山公恍然大悟,突然爬起来就跑。

陈致、阴山公夫人:“…”

容韵忍不住笑出来。师父认识的这些人里,就属这个最可爱。

阴山公夫人之后对陈致解释他不是怕鬼,可能是太开心了,一时接受不了现实。

还说着呢,阴山公又冲回陈致身边,“啪”的一声打开伞,颤巍巍地对陈致说:“陛下小心,不要晒化了。”

陈致:“…”他又不是雪人。

陈致与阴山公夫人好说歹说,总算说服阴山公相信,来的是两个人,而不是两个魂。

知道陈致没死,阴山公一下子爆发了,拍着桌子质问陈致为何这么多年了,音讯全无,一点儿消息都不传回来。

陈致也很尴尬。在他的想法里,陈应恪这个人早该死了,若非给容韵铺路,自己也不会重新顶着这个身份回来。只好把锅丢给自己的师门。

道门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规矩,阴山公也不好追问,又看向容韵。刚见面,他满心满脑都是陈致,旁边的脸匆匆扫了一眼,便默认为崔嫣,此时才看出两人的不同。

陈致将忽悠王为喜的话又拿出来忽悠一遍。

阴山公沉默了半晌,说:“陛下要小心王为喜。”

陈致觉得他一口一个陛下叫得别扭,明明后来已经改口为王爷了,不知怎么又改了回来。

阴山公只好顺着他的意改口:“王爷与陛下失踪之后,京城的老世家就准备造反,虽然被黑甲兵镇压了下去,可是这些年来,这股势力从来没有消停过。”

陈致说:“难为王为喜这么多年还忠心耿耿。”

阴山公说:“他是不得不忠心啊。这么多年来,他多次想要重整黑甲兵,都以失败而告终。黑甲兵从招募、培训到晋升,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王为喜根本插不得手进去。若非借着对崔嫣和燕朝忠心耿耿的形象,根本不可能将黑甲兵用得这么得心应手。”

“你是说,他也有他的小算盘?”要是这样,容韵就危险了。

阴山公说:“以前或许有,近几年倒好了,想来也是折腾够了,折腾不出花样来了,一直愁着陛下不回来,燕朝江山叫托给谁。可以说,容韵的到来,解决了他最大的隐忧。”

如此就好。

陈致放下心来。

阴山公突然说:“王爷没有想过…重新…”

陈致“嘘”了一声,阻止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从阴山公突然又叫他陛下开始,就察觉到他复辟陈朝的心死灰复燃,可事到如今,自己是绝不可能给一丝一毫希望的。

阴山公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怅然一叹,看着容韵说:“罢了,他是你的徒弟,也算是…传承与延续罢。”忠心陈朝几十年的人,到头来,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阴山公夫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膳,几个人边吃边聊,近傍晚才尽兴。

王为喜派人来催他们回府,阴山公将人送到门口,临别前,他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王为喜有两个女儿,是他的心头宝。”

第59章 绝世之念(九)

王为喜从衙门回来, 刚换了身衣服, 就看到陈致与容韵从外面进来, 慌忙出门相迎:“王爷。”眼角余光瞥了眼容韵,停顿了一下,才缓缓道, “容公子。”前后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却是两般态度。

容韵很无所谓地站在陈致身后,对着王为喜咧嘴一笑, 白牙森森。

同样面孔, 不同辈分。王为喜端起长辈架子,不似以前对崔嫣那样的唯命是从, 别过脸不看他,只与陈致说话。

陈致打圆场, 说路上已经教训过容韵了,说他此举实在莽撞。

王为喜立刻搬了一大堆道理说教。

容韵还在笑, 陈致就听不下去了,干咳一声说:“倒随了父亲的性子。当初陛下也独断得很。”

…呵。王为喜还能说什么。

陈致另起了个话头,说六合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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