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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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韵突然说:“师父,我这两天没有长高。”

陈致说:“嗯?

容韵委婉地说:“我听别人说,头摸多了,就长不高了。”

一个矮矮的崔嫣?

陈致满心期待地用力摸了摸他的脑袋。

容韵:“…”

大会召开在即,城内戒严越发厉害,画舫也停业了,许多店铺也关了门。陈致觉得这阵仗,皇帝出行也就如此了——当然,如果遇到像他这样没什么实权的皇帝,恐怕还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因为会前造势,许多人由衷地期望这场大会早来早结束。

陈致也是如此。

临近开会的前一天,胡家突然让仆人在采购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塞了张拜帖给同在采购的容家下人。那人回到家才看到拜帖,当下呈了上来。

容韵一听是胡家,眼睛不眨地一口回绝。

“等等。”陈致连忙喊住他。

这是接近胡家的大好机会,怎么能随便错过。

他说:“让他进来,听听他怎么说也好。”

虽然容韵老大不愿意,但听师父的话已经是人生信条,当下不犹豫地同意了。

收到回复后,胡家没有立刻来人,而是到了半夜三更,才坐着轿子,偷偷地从后门进来。听到这个消息的容韵,曾有一刹那的冲动将人赶出去,再通知衙役,关起来吃几天牢饭。可惜,这个冲动对上陈致就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将人请了进来。

来的是胡家家主之子,胡念心。

名字听着颇为女气,但陈致知道容韵的母亲闺名里带着个“心”字,胡家家主取名的意图昭然若揭。这样缠缠绵绵又明目张胆的思念…旁人还是装聋作哑的好。他自然也能理解容韵对胡家的不喜。

胡念心很识趣,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也没有多客套,开门见山地说:“后天的大会,你们不要去。”

容韵淡然道:“请帖是房家家主发的,胡兄为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胡念心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依旧好声好气地说:“这场大会本意是对付你与你的师父,你还送上门,可不是羊入虎口吗?”

陈致知道这场大会的目的,容韵并不清楚,乍然听到,不禁皱眉:“冲着我和师父来的?”

胡念心说:“四明有神仙的传说闹得沸沸扬扬,江南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那房家以此请来了修真门派,名说着就是要打探你们的底细。”

容韵冷淡地说:“哦。”

胡念心苦笑道:“我知道伯父伯母的过世令你很是伤心,对我们都有些误解。但是你想想,我父亲对你母亲的感情你是知道…”

“住口。”容韵微怒。

胡念心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两家是多年的世交,难道你还不懂我们吗?绝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事情,你可以相信我。这次大会,我们家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

容韵说:“那你知道房家请的是哪个修真门派吗?”

胡念心说:“多的不知,只知道与梅花有关。”

将话带到之后,胡念心没有久留,又急匆匆地离开了。陈致见容韵脸色不佳,安慰道:“放心,有师父在,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容韵沉默半晌,才说:“买凶杀我父亲的,可能是房家。”

陈致回答不出来,有些后悔没有向皆无追问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容韵失态只是片刻,很快振作起来道:“不管是不是房家,至少与‘梅花杀’脱不了关系。”

陈致说:“你要报仇吗?”

容韵叹气道:“我可以报仇吗?我听说那些修真的人,跺跺脚,可以震倒一座山,挥挥手,可以挥干一片湖。与他们相比,我实在太渺小了。”

陈致也是头一回听说修士这么厉害,目瞪口呆地点头:“的确。”

容韵皱眉:“师父也打不过他们吗?”

陈致说:“我…这个,我虽然也是半个修士,但是,还没有修到那种境界。”

容韵立刻拉住他的手安慰道:“师父不要气馁。那些只是传说,哪里就有这么厉害了。我相信师父才是最棒的!”

陈致干笑不已,心中暗暗地琢磨是不是应该让皆无拉拉关系,让自己去修真门派补修一下。

两夜一日过得飞快,很快到了开大会的日子。

容韵特意给陈致准备了一身量身定做的雪白新衣和一张精致的银色面具。陈致戴上之后,好似又飞升了一遍,整个人都透着股高不可攀的仙家气质。

容韵也穿了同款的白衣,只是样式更简单些。

两人坐马车前往会场。

会场便设在一座空置的园林里。远离的原主人是个武将,家中有一座大的演武场,此时用来开会再好不过。

陈致与容韵到的不早不晚,进去的时候,胡、林、古三家已经到了,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吴家的人才姗姗来迟。等他们到齐,房家的人才走出来,宣布大会开始。

陈致好奇他们开大会会说什么,总不能直奔主题地质问他们吧?

果不其然,若是容韵与陈致不在,他们可能节省时间,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讨论怎么对付四明山,怎么铲除容家剩下来的势力,偏偏容韵和陈致来了,房家人自然要装模作样地表示这场大会是为了联络各家情谊,毕竟最近兵荒马乱的,正是拧成一股舌根,攻抗外敌的时候。

古家与房家同在金陵,走得很近,在其他人静默的时候,自然要跳出来鼓掌带动气氛。因为古家与会的其他人都是长辈,如此艰难而尴尬的任务只有落在古毅的身上。

看着他脸涨得通红,还要用力地拍手,陈致在嘲笑之余,又生出了几分同情。

他关注古毅太久,惹来容韵不满,轻扯他袖子来唤回注意力。

开场完毕,房家终于说到了今日大会的主题。

容韵和陈致原本想不通他们打算怎么“名正言顺”地对付他们,等房家带出来一个人,他们就明白了。他带来的是罗家人。

房家家主表面大公无私实则厚颜无耻地表示,既然容家家主死了,罗家家主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么,当初罗家和容家掰扯了两条人命都没扯清楚问题就继续的扯一扯吧。而且这次大家不用担心会出意外,因为有他们几家人在场当评判。

陈致看着容韵黑得发亮的眼睛,心中默默地为房家家主祈祷。

根据以往的经验,房家家主很可能在一天内猝死。

第39章 师徒之情(九)

说起容家与罗家的纠纷, 就要从他们的先祖论起。往前推八代, 他们曾是一家人。

罗家老祖是容家庶子, 因容家家道中落,被过继给了罗姓暴发户,内心一直耿耿于怀。等罗家的长辈去世之后, 就回来认祖归宗,美其名曰“承继两家香火”。容家子孙没死绝呢,要一个成了外姓的庶子跑来继承香火?容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更令人生气的还在后面, 为了方便祭祀, 仗着罗家无人、容家势弱,他干脆将罗家祖先的排位都挪近了容家的祠堂。

容家自然不愿意, 但形势比人强,怎么办?

容家嫡子也心狠, 咬咬牙娶了比自己大十岁的知府在家守寡的女儿,借势而起, 重新将罗家祖先从祠堂里赶…好听的说法是请了出去。

罗家老祖不甘心,在容氏祠堂对面买了块地,起了座罗容祠堂。真是相当的气人。

这场恩怨纠缠百年, 直到容家日益强大, 罗家子孙才缩起了头。只是最近容家不肯资助西南王,得罪了其他世家,他们想联手给他一个教训,暗中教唆罗家闹事,才引发这桩惨案。

如今, 容家一个受害者居然被要求与加害方掰扯,可见评判的心已经偏到没边了。

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刁难,容韵从容微笑,摆事实、讲道理,甚至拿出了家谱的拓本,指出罗家先祖的确从容家族谱上划去,已经是外姓人。

与之相比,罗家人只能胡搅蛮缠。

纠缠了一上午,罗家节节败退,房家家主当即中止了这场辩论,说:“时辰不早,我已经备下酒菜,请诸位入席,有话我们稍后再说。”

容韵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乖巧地看着身边的陈致,一副为师命是从的模样。

陈致挺直腰板,下意识地想要捋一把胡子 ,等手放到下巴上才想起自己并没有长胡子,只好临时挠了挠下巴:“盛情相邀,却之不恭。”

房家家主眼睛微亮,笑眯眯地引着所有人入席。

鱼贯而入时,胡念心放慢脚步,特意冲着陈致使了个‘小心提防’的眼色。

陈致才看了一眼,就被容韵拉住了袖子。

容韵小声说:“他居心叵测,师父小心。”

别人好心提醒,怎么就居心叵测了?陈致不认同地扬眉。

容韵说:“他如果知道里面有危险,昨日就该告知。他如果不知道,那就是空手套白狼,平白赚取我们的感激。”

陈致好奇道:“你脑袋瓜里怎么有这么多想法?”在山上的这几年,就他们两个人,怎么孕育出这么多勾心斗角的感悟?

容韵眼眶一红,嘴巴一扁…

“收!我不是怪你。”陈致生怕他当众哭出来,连忙哄他,“我是称赞你的天赋异禀。”

容韵并不信:“师父不喜欢我了。”

陈致想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不过这句话说出来,小哭包哭定了,只好微笑着说:“没有的事。为师只有你一个徒弟啊。”一个就这么操心,多几个铁定过劳死。

容韵舒了口气说:“那我永远是师父唯一的徒弟吗?”

得寸进尺啊,陈致拍了拍他的脑袋,含糊道:“看你的表现。”

容韵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心中一阵失望,但想着自己从“被师父讨厌”一步步走向“被师父喜欢”的这些年,再度充满了信心。

两人在后面滞留太久,房家家主忍不住出来拉他们进去:“容小弟不要客气,只管当自己家里,有什么不够的尽管说。”

容韵果然不客气,说:“以前在家里,坐主座的是爹娘,可惜他们都不在了。”

正准备回主座的房家家主:“…”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坐下,一抬头就看到容韵不加掩饰地望着自己,引得其他人也频频注目,只好问道:“容小弟有何事?”

容韵红着眼睛,抽抽噎噎地说:“今日高朋满座,爹娘却无缘相会,我心里实在难过。”

房家家主能说什么呢?只能安慰啊。

安慰了半天,容韵终于收住了眼泪:“我想向我爹娘敬酒。”

房家家主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可是其他人都理所当然地点头了,他也只能笑着说好。然后,容韵就对着他洒了一杯酒又洒了一杯酒。

其他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呆若木鸡的房家家主。

房家家主早有所老,忍着这口气,跟着洒了杯酒,高声道:“愿容兄弟与弟媳在天瞑目。”

其他人跟着洒起酒来。

一地残酒散发着浓烈的醇香,偏偏众人都没了胃口,干坐着吃菜。

吃到半饱,房家家仆急匆匆地跑进来:“家主!仙…仙人来了。”此处的“仙人”并不是指神仙,而是普通人对修士的尊称。

除了房家外,其他几大世家的人都将目光有意无意地投注到陈致与容韵身上。偏两人毫无所知,依旧该吃吃,该喝喝,怡然自得。

房家家主已经起身相迎,随后古家、吴家、胡家、林家依次起身。林之源,也就是谭倏离开时,特意向陈致望去,陈致还没反应,容韵先瞟了过来——被他这么盯着,自然是什么眼色都没给成。

容韵将他的目光误解为挑衅,扶着陈致站起来,冷笑道:“这林家大少爷真是有趣的很。”

陈致听出他语气不善,忙说:“也许他没有恶意。”

容韵不高兴地说:“师父认识他吗?怎么为他说话?”

“我怎么为他说话?我为他说话是因为…”

陈致还没想出理由,容韵更不高兴了:“师父真的在为他说话?”

陈致:“…”孩子这么小,就那么难搞,长大怎得了。

两人正纠结,忽而有个清亮的女声在耳边炸响:“请四明真人出来一见。”

陈致揉揉耳朵:“四明真人是谁?”

容韵一边踮着脚帮他揉耳朵,一边说:“四明真人是你。”

陈致:“…”

迈出门槛,清新淡雅的梅香扑鼻而来,叫人心旷神怡。各世家的人分站在门的两边,正对门的天井中间,竖着一面巨大的八卦镜,上方立着个身姿窈窕的粉衫少女,薄纱遮面,只露出一对又圆又亮的大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

一对上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陈致就失了声音,仿佛被谁用了定身术,傻呆呆地站着,连容韵拉他都毫无所觉。

“你便是四明道人吗?”那少女头微微一歪,上下打量着他。

陈致看着她,千般思绪、万般无奈皆袭上心头,仿佛沉浸到了另一个世界,与世隔绝。

容韵第一次见到陈致这般失态,妒火中烧,上前一步,半挡在他面前,与少女对峙:“你这人好生没规矩,问人之前不晓得先自报家门吗?”

少女也不恼怒,从八卦镜上轻轻地跳下来,走到容韵面前,抬头去看陈致:“家师想见你。”

身后没声音,容韵忍不住回头,却见陈致张着双眼淌出泪来。

“师父?”容哭包自己哭了那么多次,还是头回看到师父哭,心下大乱,当下不顾抱着他说:“师父,你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告诉我,我替你报仇。”说罢,还不忘狠狠地瞪那少女一眼。

那少女本就觉得四明道人哭得莫名其妙,被他一瞪,更觉得莫名其妙:“我师父要见你,不一定要杀你,哭什么?”

容韵正欲反驳,被陈致捂住了嘴。陈致收敛心神,哑声道:“你师父在哪里?”

看少女出场都要脚踩八卦镜,其师的排场可想而知——空旷的演武场铺满梅花,四周围起一圈木架,轻薄的粉纱垂挂,风一撩,就如波浪般层层推高。场地正中,停着一座白漆竹屋,屋门微敞,露出亮橘色微光。

陈致踩着梅花瓣走到门前,正要推门,就听里面有个男声说:“且慢。‘天向一中分体用,人於心上起经纶。’道友师出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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