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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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下午过来,这两天我未来婆婆生病住院了,我晚上没空过去找你,你临走前至少让我掐你一把。”

“…好吧,你记得掐轻点,我这人报复心重,掐重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怕的,我在家经常打老公,功夫也不错了。”

挂了电话我又开始收拾,其实东西不多,就是脑子太乱,不想让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所以收拾了一遍又一遍。

这次来A城,本来谁也不想见,悄悄来悄悄走,没想到该见的差不多都见了,眼下,怕是只有梁展没见到。

应该是28岁的成熟男人了,应该有儒雅淡定的微笑,阳光中掺杂点世故,不像20岁的时候,笑得没心没肺,不知不觉勾走小女孩的心。

我16岁少女怀春,他那致命的笑,轻易勾走我的心。

我想起16岁的青涩时光,生活平静祥和,梁展家新搬进来,就住在我和陆丝家的几百米外,每天早晨,我和陆丝上学经过他家门外,总有好听的年轻男声在晨读英语,咬字清晰,声音朗朗,实在是听者的福气。

后来我爸出于好客之道,邀请新邻居也是新同事吃饭,梁展跟着他爸妈,我和陆丝躲在珠帘后偷望大门口那个穿衬衫戴眼镜的清俊少年,都有些看傻眼。

后来几家人渐渐熟稔,梁展已经是A大建筑系的大一学生,课业相对空闲,受家长的委托,开始辅导我和陆丝的数学。

狰狞的岁月总是让一些场景越来越清晰,我总记得,盛夏时分,我们三个人围着那张刷了红漆的小桌子,短发的我坐不住,撅着屁股趴在桌上,小动作奇多,经常跟梁展斗嘴耍赖皮,就是为了拖延做作业的时间。

“梁哥,我们先吃根冰棍再上课吧。”

“梁哥,要不然我们打个商量,我高质量完成这张卷子,然后你消失在我面前好不好?”

我跟梁展讨价还价的时候,陆丝总是安静地做作业,偶尔偷笑,她已是个长发小女孩,文静内敛,脸上有些淡淡的雀斑,活脱脱一个小淑女。

她十四岁丧母,懂事的早,眉眼间已有些早熟。

16岁的美妙盛夏就这样葱茏过去,我玩心重,时常提早做完作业,像是脱缰的野马,放下笔就往门外冲,要不找田鸡,要不冲到A大图书馆看书。

他们经常独处,而我总是埋怨陆丝,嚷嚷着,“陆丝,你现在写作业好慢啊,你学学我好不好?”

陆丝只是笑笑,继续慢吞吞写作业,我不知道她那时就长了心眼。

那时的莫愁可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傻姑娘,自作多情,以为爱跟自己拌嘴的梁展喜欢自己,时不时像个傻帽一样扯着陆丝的袖子说,“陆丝,梁哥比较喜欢你还是比较喜欢我?”

陆丝腼笑不说话。

而我咋咋呼呼叫着,“陆丝你别伤心啦,梁哥虽然比较喜欢我一点,但是有我罩着,他敢不喜欢你吗?”

那时的我,也许是过于自信,几乎是偏执地笃定一件事,却越是偏执越是犯错,可惜已买不到后悔药吃。

那个落叶纷飞的秋天,我妈投进陆丝他爸怀抱,我爸夜不归家,我被巨大的迷茫愤怒击垮,找到陆丝,抓着她拼命咆哮着,“我恨你爸,你让他还我家,还我妈妈!!!!还我还我!!!”

我已经发疯失控,使劲地摇着不说话的陆丝,精神几乎崩溃,梁展一把拉开我俩,将歇斯底里的我狠狠推开,挡在陆丝前面,吼道,“莫愁,你冷静一点,陆丝是无辜的。”

我哭了,颤着手指着他们,“梁哥你居然站在她这边,今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这时陆丝突然从梁展身后走了出来,她竟然笑了,深情地回望了一眼身旁的梁展,有些陌生的东西在两人之间舒缓流动,陆丝说,“莫愁,你到今天还没看出来吗?梁哥喜欢的是我,他当然站在我这边了。”

那个夕阳如画的黄昏,我蓦然认识到身边朝夕相伴的好朋友竟是如此陌生冷酷,我究竟傻,过了那么多年才发现她的城府已经太深太深,看起来是那么澄净无害,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你最致命的一击。

她和她爸,都是同一类人。

我当年见识过她的手段,所以田鸡提起梁展被抛弃时,我也不是太意外,倒是梁展,那么一个温润的少年,童年时亲如兄长,却错误地以为他能给我爱情,说起来,他最是无辜。

我倒是希望他过得好。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下决心去一趟A大,哪怕远远看他一眼也好,谁知道下一次再见又是何年何月。

吃完饭去A 大前我在房里来回踱步了几分钟,犹豫着怎么把手机还给林白岩,邮寄?还是让田鸡转交?不行,都不保险,邮寄怕弄丢,田鸡我又怕她碎嘴多事,想了想,我决定还是自己跑一趟。

他的事务所在这个城市最中心地段,倒不难找,去之前我有些怕碰到他,但是一切顺利,我将装有手机和充电器的袋子递给了前台小姐,麻烦她转交,前台小姐应该认识我,我也不多停留,快步离开了。

26

到A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田鸡太忙走不开,说会有个男孩子带我去会场。

我一路晃悠悠过去,学渊楼边上是一个小树林,有些年头了,到了春天百花争艳,秋天则是枫叶漫天,一大片黄叶铺满小路,踩在上面吱嘎吱嘎响,给人岁月的厚实感。

小时候我喜欢在那条小路上小跑,踩着落叶,听着秋天另类的声音,全身轻盈地像是朵云。

我在小树林里走了走,时隔八年,小树林也有了变化,人工的痕迹更多了些,多了石椅,一小片地被踏平立上了学院碑,生硬地毁坏了这一片纯自然的景色。

我耸耸肩,也许对于现代人来说,歌功远比任何事来得重要。

站在学渊楼旁冲我傻笑的小伙子有点眼熟,我搜刮脑袋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他就是那天篮球场上问我讨要号码的男孩子,大概叫什么“夏捷”来着。

这个男孩子笑容很灿烂,脸也白净,生嫩地像是夏天碧池里尚未开放的小花苞,让人赏心悦目,我也冲他礼貌笑了笑,“谢谢,真是麻烦你了。”

他有些腼腆地看着我,笑得像朵灿烂的喇叭花,“不麻烦的,莫小姐。”

起先有些沉默,但他还挺会热场,我们开始边走边聊。

“莫,莫小姐,我听黄老师叫你莫愁是吗?”

“是啊。”

“…那你姓什么?”

“姓李,你信吗?”

“哈哈哈…”夏捷止不住大笑,笑完了转头很认真地问我,“你不会真姓李吧?”

“哈哈。”这次轮到我哈哈大笑了。

田鸡已经在会场门口等我了,挤挤眉,指了指会场主席台上的清秀男人,神秘兮兮道,“看到了吗?你的初恋情人?”

夏捷在旁边大概听到“初恋情人”几个字,表情有些诧异,而我朝门内十几米外扫了扫,定格在那张谦恭温和的笑脸,怔了怔,心里泛起微微的波,却最终恢复平静。

八年前的那场暗恋,早就褪变为记忆的一部分,难以抹杀却已不值得一提。

对于梁展、陆丝,我已经完全放下,但是也不想再与他们有太多交集。

田鸡见我不说话,凑过来问我,“怎么了?旧情的火焰燃烧了?”

我瞪了她一眼,横抱着双手恍然道,“这些年我总结出了一个道理,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男人都是浮云。”

一直在一旁悄悄偷听我们讲话的夏捷面有错愕,田鸡有些懵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我,“我说,你该不会打算学李莫愁出家当尼姑了吧?这话不对呀,看破红尘还是怎么的,我记得以前也就傻,现在怎么又疯又傻的?”

我瞥了一眼场内,淡淡道,“我哪能看破红尘,我不过就躲着红尘而已。”

夏捷错愕的表情更甚,好奇宝宝似的,耳朵凑得更近了些,田鸡见状赶苍蝇似的赶他,“夏捷,大人讲话你听什么呢?这个活动不是你们协会搞的吗?你这个会长怎么当的?去去去。”

夏捷像是粘在地上,站着不动,笑嘻嘻道,“黄老师,我都安排好了,没我什么事了,嘿嘿。”

田鸡领着我们挑了个挺偏的位置,我坐在她右边,夏捷则被坐在田鸡的左边,偌大的三百号人的会场已经差不多坐满,还有些晚来的同学站在过道上,而我右边的两个女孩子指着讲台上的梁展窃窃私语,无非是“这个学长挺帅的呀”、“是呀是呀,听说还是个建筑师呢,得过不少奖的那种”。

我莞尔偷听,觉得十分滑稽有趣,身边的女孩子甚至声音高了一度,“他无名指上有戒指吗?我没戴眼镜,什么也看不到。”

又一个女孩听出了端倪,“看不到你还夸他帅?”

邻座女孩嗤笑,“昨天看流星雨,我碰巧带了望远镜呀。”

“那你再用望远镜看看他的无名指嘛。”

“望远镜被莎莎抢走了…她看流星雨都没看帅哥那么积极。”

这就是大学,青春洋溢、热情奔放,而我甚至不曾拥有过一天这样肆意挥洒青春的大学生活,我百感交集,还好会场内的灯光只集中在台上,我坐在乌压压的人群中,任谁也看不到我脸上的一丝惘然。

而讲台上的梁展已经切入主题,就好像年少时给我们上课,说话逻辑清楚,侧重点分明,他不是个喜欢泛泛而谈的男人。

我仔细观察他,八年过去,他已脱去记忆中的青涩,竟让我有点陌生。

倒是没有预料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故人相遇,我在台下,他在台上,我是他的听众,听他侃侃而谈,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田鸡悄悄凑到我耳边,低声忿忿道,“我一直很好奇,陆丝什么都不如你,梁展为什么就死心眼看上了她。”

我转头睨了她一眼,开玩笑说,“也许那会陆丝比较像灰姑娘。”

田鸡咧嘴笑,昏暗中的眼睛灼亮,而我不免自嘲,“风水轮流转,现在我成灰姑娘了。”

她拍了拍我的肩,算是宽慰,“你的白马王子快来了。”

我全神贯注地听梁展讲述他的奋斗史,他也逃课过,也曾迷失方向,但后来最终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因为他是那么喜欢设计。

他冷静稳重,聚敛了台上所有的光华,像个发光体,有些感伤地说,“以前有个小女孩,家里屋顶漏雨,可她爸爸经常不在家,所以每次下雨,她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脸盆旁,有一次她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我记得那句话,那时我陪着陆丝坐在脸盆旁,陆丝一脸沮丧,快哭的样子,抬起头来已经泪眼汪汪,她对梁展说,“梁哥哥,我不想要很漂亮的房子,我只要我的房子不漏雨。”

梁展三言两拨,大概不想把话题扯离太多,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到了现代建筑的美学意义,并由建筑的基础功能上升到人类的美学需要,而我的思维已经飘远,一个字也听不进。

果然那时的陆丝十足一个灰姑娘,只是时过境迁,贵为千金小姐的她是否依然怀揣着当初那个单纯的愿望?

我已不是原来的那个我,她又怎可能是原来的那个她?

我们都回不去了。

中间田鸡收到了一个电话,她看了看手机,嘴里轻声叨念了一句,“说曹操曹操就到。”然后就走出去接电话了。

我也没放心上,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一会,田鸡回来,朝我贼兮兮地笑了笑,我当她神经病发作,假笑了一下,不再理她。

梁展的演讲已经到了最后提问阶段,这时灯光大作,观众席开始沸腾一片,我身边的女孩子都蠢蠢欲动起来。

梁展回答了好几个男生的问题,女生有些不满,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我身边的女孩子把手举得奇高,嘴上也不歇着,“学长,这里,这里。”

我忍俊不禁,而梁展带笑的目光终于投射过来,正好与人群中的我的视线相遇,我们各自一怔,梁展显然比我惊愕许多,楞在那十几秒,直到人群哗然,他才回过神来,指了指我身边的女孩子,“这位同学什么问题?”

“学长,是这样的,电视剧里会盖房子的男主角都会为女主角盖一座最漂亮的房子,学长也会这样吗?”

人群躁动,人人翘首期待他的回答,梁展显然十分尴尬,却还是机智答道,“本市台风太多,还是不要在海边盖房子吧。”

话音一落,引得人群大笑起来,而梁展瞥我一眼,我则笑着看着他,算是打了招呼。

不少学生拥到台上,七嘴八舌围着梁展,梁展连连望向我,大概想找我叙旧,我却兴致缺缺,弓着腰踮着脚跟溜了出来,与田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田鸡回头望了好几眼会场,问道,“他都看到你了,不去打个招呼吗?”

我沉吟一下,礼数上确实不对,但我实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八年前自作多情,面子上搁不住,几乎是落荒而逃,像个斗败的公鸡。

八年后回来了,原只想偷偷坐在人堆里看他一眼,可不幸又被发现,怕又给人“余情未了”的错觉,真是再糟糕不过,我到哪都是暗恋的命相,老天真是忘了我也是自尊自爱的女孩子。

罢了罢了,不见也罢,反正我一直任性,一直做错事。

“算了,八年不见,叙起旧来可以有裹脚布那么长,我没兴趣。”

走到学渊楼大门口,田鸡被一个电话叫走了,我认识路,让她先忙工作,我去四处转转。

田鸡临走前又露出贼兮兮的坏笑,扬了扬手机,莫名其妙地抱住我撒娇,“莫愁,你头上长出了一朵花。”

“什么花?”

“桃花。”

我咧着尖牙把她打跑了。

走到小树林边,我准备进去走走儿时的老路,这时身后有凌乱急促的跑步声,我心一惊,回头看,原来是夏捷。

他在我面前急刹车,“莫愁姐,你怎么走了?跑得也太快了吧?”

我有些尴尬,总好说自己躲旧人吧?于是挠挠头撒谎道,“里面空气不太好,感觉胸口有点闷。”

其实真的有点闷。

夏捷立马有些紧张,“是吗?那我陪你走走,外面空气好。”

说话间已经推着我走向旁边的林荫小道,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这认识一个小时不到的小男孩并肩走着。

感觉怪得很,他却言行自然。

“莫愁姐你哪一年生的?”

“啊?呃…”

“啊对不起,我错了,不应该问女士年龄的。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比我,那个,比我大几岁?”

“…啊?”

“我22岁,呵呵。”

“我比你大2岁呢,呵呵,我可真是老了。”

“别这么说,其实你说自己十八岁别人也不会怀疑。”

“…夏同学,你安慰别人的方式很特别,”

“莫愁姐,别客气,叫我夏捷吧。”

“好的,夏捷同学。”

我看到夏捷年轻的额上浮起三条黑线,无奈又可爱,捂着绽开的嘴快走在前面,而夏捷追在我后面,“莫愁姐,你电话号码多少?告诉我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回家要换号码的,所以暂时你不能联系到我。”

夏捷诧异,“你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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