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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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轻寒低眼淡淡一笑,没再回头,便由人扶上了车。

·

傍晚前,太皇太后亲谕下聘之礼便被陆陆续续地尽数送到了王府。

至于册礼诸事倒也免了。

原不过就是做给外人们瞧的,她是什么身份,能得商王如斯宠信、太皇太后如此喜爱,已是足可令漠平京中勋贵们不敢小看。

还要那些捞什子的虚礼作甚?

在等姜乾回府时,蓝音已是利落地将她的用物挪去了王府正寝。待用罢晚膳,蓝音又亲自来请她去沐浴更衣。

绕过穿廊叠院,便至正寝后面的一间浴房。

里面不大,可装饰美焕,一入内便闻见浓浓的药香。

“王爷念王妃背上旧伤,”蓝音一边给她宽衣,一边道:“特命御医配了药。”

岑轻寒垂睫,扶着池栏步入这满满一池药汤。

氤氲水雾瞬间润湿了她的发,温水滑腻,细波轻撩她左背伤痕,令她一时忆起了那一夜。

好似他的唇舌,一点点地吻过她的伤口。

热热烫烫的感觉一下子从脚底窜起,是这水中药性还是她的胡思乱想,在这昏光缭绕的水雾中,她已分不清。

蓝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一舒身子,靠上池壁,轻轻抬手探到背后,摸了摸那道深疤。

有热流从指尖缓缓涌过。

她闭了闭眼,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池中的药汤渐渐凉了下来,她才清醒了些。

转头欲唤婢女进来更衣时,忽见池边另一头立着个人,隔了重重水雾看不清脸。

但她的心却一下子跳得飞快,左背旧伤处刹然滚起一抹炽热。

就好像他已伸手过来,触到了她的背一般。

第十八章 相知(中)

 不由自主地,她低了一下头。长发上的水珠儿轻巧地滑下,跃过肩头,落在湿漉漉的池边。

再抬头时,他已站在了眼前的池栏旁。

“泡得可舒服?”他问。

她伸手去扶池栏,轻声答:“舒服。”

——舒服得都快忘了身在何处,忘了眼前这男人有着厉鬼似的心性,忘了她还欠着他一笔交易。

从水里出来时,仍是感到了冷。

身上的水珠滴滴嗒嗒地往下滾,她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去拿一旁的软巾,然后轻轻地、一点点地擦拭身子。

头发、脖颈、胳膊、胸乳……待手挪至背后时,不防他冷不丁地接手,替她轻轻擦尽背后的水珠。

药香亘在两人之间。混杂了他身上淡淡的铁锈味。

末了,他用手指摩挲过她肩头的那一字朱刺。却没说任何话。

她也一言不发地转身拿过衣裙来穿,心却跳得又重、又快。

待系好衣带裙络后,她抬眼看他,只一瞬,便读懂了他脸上的神色。

他对她的欲望来得是如此的强烈、炽热、浓洌、迅疾。

——并且丝毫不加掩饰。

她深知他并非真属好色之徒,更以为他从未将她视同女子,一时竟不知他这欲望所来何由。

这与那一夜为了使她屈服的行径,又是何其不同。

虽是不解,但她仍旧靠上前半步,挨上他身前,轻道了声“王爷”,然后便轻车熟路地抬手解他的衣襟。

那一道深深的咬痕仍在他颈侧,半厘未消。

她凑过去,低眼,舌尖缓缓扫过那道咬痕,又轻浅地来回滑动了几下。两只手顺着他微敞的袍襟一路摸下去,抽解他的绫裤。

他动也不动,任她为所欲为。

良久,他呼吸微浊,却突然出手握住她的一把半干长发,将她利索地拽了起来,然后捏着她的下巴盯住她,面无表情道:“除了这点手段,你对男人还会什么?”

她被他捏得很痛,蹙了蹙眉。

脸也跟着僵住,心中更像是瞬间空了一块。

……除了这点手段,她确也再不会旁的。

这么些年来,她的身子便是她最好的工具,而她除了面对他,也从未有过失手之时。

她不曾爱过,亦不懂得爱为何物,倘是能用这些手段来抵爱之一字,又未尝不是一种轻松。

“往后在我面前,不必再使这些手段。”他又开口,伸手慢慢地理好衣裤,“因为我不吃这套。”

她有些恍神,然而恍神时却被他劈头罩下来一件厚厚暖暖的外氅,左手被他握住,往外带去。

“岑轻寒。”

他握紧了她的手,叫了她的名字,又道:“你该是什么样,便做什么样。永不必再装。”

咫尺间他的这句话横冲而入她耳中,声音沉凛。

迈过门槛时,她竟然踉跄了一下,身子一个不稳,却被他搂进怀中。

心在微微颤抖。

多年来的双重身份早已模糊了她的心性,她又该是什么样,怕是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而他要她撕去所有伪装,可他自己却是浑身上下不出一点真意。

倒叫她如何甘心?

外面冰天雪地,夜空如盖倾扣,地上有许许多多明光摇曳的莲瓣灯,一路向前延伸,绕过廊间小径,直入业已结冰了的湖心亭。

有婢女在前持灯引路,亭间置了一张乌木长几,一张铺了虎皮的玉椅,有酒有菜,还有几个教坊伶人侍立一侧。

自打他正月初二“出宫”回府,就未在旁的女眷们院内留宿过。

今次她承旨受封、被册为商王正妃,他倒也给足了她脸面,叫这阖府上下皆看见他是如何“宠”她的。

亭子里烧了火盆,他执她手共同入座,然后温了碗酒,喝了一口,又递去她唇边叫她喝。

她便轻轻抿了一小口。

琼浆烈辣,令她心头一下烧起了一把火,座下虎皮也暖烘烘的,虽是在这露天冬夜里,却也不觉得冷。

那一头的伶人奏起了丝竹,乐声如水,缓缓流过这一隅静处。

他在人前倒是副慵怠的模样,口中道:“未曾用膳,便出宫回府了,劳你且陪我坐一坐。”

她静静地在旁边看着他吃东西,心中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渐渐地蔓生而出。

他与她明明是宿敌,如今就算是为了各自利益而一时联手,也不该是此时此刻这种情境。

而他今夜的言行更是令她万分不解。

他应该只图利用她,可利用她却为何想见她的真性;他应该不在乎她能活多久,可又为何偏偏如此在意她背上的旧伤;他大可不必以对待正妻的礼数来待她,可这一切做戏又是为了什么。

但不可否认,没了阵锋相对的血火冲突,与他如此相对而坐,把酒无言之际,却是异常令人心宁。

想必他亦是如此。

这么些年来不曾有人知心,如今能得一人与自己如此相像,纵是曾经厮战得你死我活的敌将,又有何妨?

但,就因深知对方的脾性手段,才会愈发不安。

“岳华一旦起降,”她沉思良久后开口,声音轻不可闻:“南面兵事,王爷又将作何打算?”

他又喝了口酒,转过头来看她,目光似也染了酒气,热辣辣一片。

她辨出他眼底欲望犹在,当下不知进退,下面的话也哽在嗓间,说不出一字。

他扬眉,重重搁下手中的酒盅,横臂将她揽进怀中,低头贴着她的耳朵道:“纵是我说了,你也不见得肯信我。”

她只觉耳垂如火燎过,脸色却冷下来,声音愈发轻了:“王爷能够手刃三个发妻,还有何事是做不出的?它日赜北疆土若是尽归王爷所掌,王爷又岂会有一丝半点的仁善之心。”

他听后不恼,却笑起来,“岑轻寒,你与我又有何差?”

亭间丝竹乐声恰在这时一曲终了,歇了一歇。

他抬手握住她的脸,眼底渐渐冷透,道:“你当初能够亲手杀了自己的双生哥哥,又岂是仁善之辈?”

此言有如凌空利镞,一箭穿心。

她整个人僵如坚硬磐石,眼中的血丝一层层漫上来。

十六岁生辰那一夜的血幕,刹那间涌上脑间,令她呼吸不能言语不能,只知定望着他,连他是如何知晓此事的,都再顾不得去想。

第十九章 相知(下)

 悠然地,伶人重又奏起了乐声。这丝竹声穿过冰冰凉凉的空气,飘过他二人间对视不移的目光,渐渐荡去远处结了冰的湖心。

她的思绪也被这忽停又起的乐声搅断,回忆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拉了一把,转而又望见他这一双内蕴千刃的双眼。

他却又稍稍弯唇,松开手,“幸而你非仁善之辈。”可揽着她的姿势却未变,“否则我倒要失望了。”

她不发一词地闭了闭眼。

从丹州城中听他道出肖塘秘辛始,到今夜他转刃割开她的心房外衣,她在他面前果真是再无任何伪装的必要。

以及可能。

他伸出左手,食指浸了浸酒,然后在面前长几上飞快地勾勒出数条线,又重重压出几个点印,道:“薛领麾下一万人马屯于雄州城外三面,只围不打,赜北各路竟没一个敢领兵来援的。岳华若降,则容州五万兵马可为先锋,速取灞州一带三十二县。符淮、张克用二部尚不足虑,且待开春后再图后着。”

这话锋转得实在是过快。

她张眼去看,不费力地就辨出那些半干酒渍代表了什么。他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可她却仍旧不发一词。

他的指腹慢慢地滑过最前面的一道弯曲酒渍,寻着一点顿了顿,又道:“泾河最浅处乃是白沟淀的滩口,可在此处集军渡河。”

她半垂的长睫轻轻一颤。

容州既降,则赜北边疆屏障尽失,他不意与符、张二部重兵为战,反打算从西面渡泾河直取京北数州,倒也在她意料之中。

南面兵事,明明道纵是他说了,她也不见得肯信他。

岂料他会真对她说,而她也真就信了。

但只消一想到漠平骑兵铁蹄滚滚踏过泾河以南广袤平原的场面,她仍是忍不住地蹙了下眉头。

他捕察到她这细微的变化,收手道:“怎的,你莫不是还真当自己是忠君护国的良将?”

这话中又是他特有的浓浓讽意,她早已习惯,因而面色不起波澜,只轻轻一欠身,同样伸指浸入温酒里,在长几上泾河以南的地方又添了二城,终于开口:“池、明二州守将庞玦、庞兴飞皆属赜北皇后外戚族臣,素为太子亲重,可为你我用之。”

他听见你我二字,眉轻微一挑,旋而无言,只笑了下,似是满意。

她轻轻地问:“凌云何时送来?”

他道:“已下札子至南面军前,责督尽速。”

她瞥眼打量他,久而又问:“岳华起兵降漠平,是要降宣武侯,还是降商王?”

他将酒盅里的酒一把泼了,口中道:“降你岑轻寒。”

说罢,又重新拿过温碗中的酒壶,向玉耳金盅里倒进小半盅烫酒。

她一时惊怔。

原只道不论岳华是降章惕还是姜乾,于他都有可资利用的大好机会。谁曾想,他竟会愿允岳华起兵径直降她。

“不乐意?”他缓缓地问,握盅手腕轻晃,琼液被杯壁映得泛金,耀眼不已。

她不吭气。

因知探不出他的心思,不出声便是最好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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