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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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廷德面色不变,打了个哈哈,轻咳一声,装腔作势地喊了传令兵进来,冷着嗓子吩咐。

“去,传令给罗本昌,告诉他,不必理会里间人的死活。一个时辰之内,给老夫拿下南坡军囤,若不然,老夫拿他是问。”

“是,属下遵命。”

那人瞄他一眼,领命下去了。

可不管是赵樽还是东方青玄,都只是从容的坐于椅子上,丝毫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反倒令夏廷德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了。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赵樽与东方二人很默契。

他俩都不是蠢货,对于已然落到对方手中的人,越是表现的看重,价码就越是会被人抬高,导致无法营救。如今很明显是夏廷德在试探他们,而此人老奸巨猾,楚七如今到底在不在南坡军囤,根本就无从判定,他们又岂能轻易钻入夏廷德的圈套?

谁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很快,帐中陷于了一阵沉默。

好半晌,还是夏廷德率先打破了僵局,长长叹息一声。

“老夫今天请殿下过来,还有一事相告。殿下,昨夜兀良罕袭营,在营中反应很是强烈,将士们纷纷要殿下给一个说法,是老夫极力把此事压下来的。可即便老夫相信殿下,营中将士只怕也得给个交代。依老夫看,兀良罕这事,殿下你最好亲自解决,才能以正视听了。”

赵樽慵懒的靠在椅上,淡淡看他,“魏国公何意?”

夏廷德笑道,“如今南坡战火未灭,殿下可否出兵一助?这样一来,也算给将士们吃一颗定心丸了。”

赵樽抬手捻了捻眉心,表情平静无波,语气更是冷漠,“本王来阴山只是押粮。在阴山,魏国公是主,本王是客。魏国公有事,二十万大军都还在,万万没有本王出兵的道理。”

转头,他突地撩唇,望向默默浅笑的东方青玄。

“东方大人以为如何?”

东方青玄浅眯着一双淡琥珀色的暖色眸子,微微一笑,表情妖艳入骨,“殿下所言极是,堂堂当朝一品国公爷,若是连这等小事也处置不好,只怕圣上那里也不好交代。魏国公,圣上将二十万大军交由你手,如今你营中有人借机闹事,想用此事构陷殿下,本也应当由魏国公你自行平息,本座与殿下皆是客人,只需要壁上观即可。”

昨日夏廷德就已看出赵樽与东方青玄二人私底下的暗流汹动,本就是想借此事在言语上挑拨一下他两个的关系,没有想到,如今他二人竟是空前团结起来。

怔忡片刻,他转念一想,阴阴一笑。

这样也好,省了他的力气。

几个人又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军务,赵樽和东方青玄都甚少开口,一直都是夏廷德一人在如数家珍般讲他带这支队伍如何的艰难,军中的时疫之症又如何的难以控制,但却无人应合他。

未几,外面终是再次传来一声“报”。

与赵樽先前预料的一样,夏廷德并未真的攻入军囤去。先前南坡守军已然死掉那么多的人,如今他再打进去,横竖死的还是他自己的人,代价太大。那侍从果然传来了第二个消息,换了一个花样。

“国公爷,南坡兀良罕的人送来一封紧急信函,说是要交给晋王殿下…”

“哦”一声,夏廷德手抚脖子,笑容暧昧起来。

“即如此,不必报与老夫,直接交予殿下即可。”

那人应了一声“是”,从袖中掏出一封黄皮信件来,恭敬地呈于赵樽之手。

信的内容是以兀良罕的口吻发出的。

大意是指,你心爱的女人落于我手,限今日午时之前,带上兀良罕的世子和公主,前来南坡军囤交换。在此之前,务必令夏廷德的军队撤出南坡,放我等回漠北,不许追击,只要我等安全离开,你等必也安全。若是午时三刻还不见军队撤退,不见你拿人来换,我便会让你心爱的女人尝尝你们南晏的凌迟之刑,本人手里有极好的刽子手,若是你运气好,等考虑清楚来时,她或许还能吊住一口气。

这信内容虽血腥,但不令人意外。

最人意外的是,在信的末尾还写着一行:前来交换的人,除了晋王你只身一人外,只许锦衣卫大都督东方青玄一人随行,否则,我等立马行凌迟之刑。

且不说明明叫了两个人去,还算不算是“只身一人”,单论这信函的内容,至少可以表明一点,对方很清楚地知道赵樽与楚七的关系,包括她的身份,甚至连东方青玄都算上了,怎会是“外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让赵樽微微失神的是,送信之人还附上了一只护腕。一只楚七说过,这世上独有一双的护腕锁爱。

那是楚七戴在手上的。

锁爱的秘密,极少有人知晓。

如今对方褪下了她腕上的“锁爱”,兴许不知这东西是神器,只是为了逼赵樽非去不可。毕竟,她的随身之物,是向赵樽宣告楚七已然被控制的最有力证物。

“殿下?对方说什么了?”

夏廷德脸带忧色,看着赵樽阴晴不定的脸,低低喊了一声。可赵樽并未回答,只把手中信函递与了身侧的东方青玄,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见东方青玄含笑接过信函,看了一眼,面色微变,夏廷德目光微微一闪,又偏过头去,再喊了一声。

“大都督?可是鞑子又想法子威胁了?”

他看上去一无所知,一双阴冷的眼却不时打量赵樽与东方青玄二人。可他们都未有理会他,只彼此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色,神色极是复杂。像是担心,可看上去又不像。除了沉默之外,还是沉默。

好半晌儿,东方青玄微微一笑,把信件交还赵樽。

“本座无情可长,怎会也被人算计上了?”

赵樽微微皱眉,知他故意讥讽,拿此事要挟,以报先前的一箭之仇。但与先前的淡然不同,“锁爱”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凉透的不仅是他的手,还有他的心。赵樽略有些沉不住气了,即便明知前方是陷阱,也不得不往里跳。

侧过眸来,他看着东方青玄,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眸。

“东方大人虽无情可长,但有利可图,也是一样。”

“可即便为了利,本座也不想轻易殒命,毕竟性命最贵。”

明知他在故意拿捏自己,赵樽紧绷的心情却倏地松开。

他宁愿东方青玄用阴山这一个莫须有的藏宝来与他讨价还价,也不愿意他二话不说,仅仅因为担心阿七,就随他一起去南坡。

静静的,他默然片刻,眉梢一扬。

“本王说过,世上之物,独一阿七。”

东方青玄凤眸微眯,笑了笑,“既如此,那本座便随殿下一行好了。”

赵樽冷冷看他一眼,哼一声大步离去。

“半个时辰后,大营门口汇合。”

自始至终,二人都未理会夏廷德,更未与他交代什么。可不论是夏廷德,还是营帐里随侍的众人,都没有人听懂他二人的对话,一头雾水的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谁也不知道,短短几句话,二人便完成了一次交易。

一个人得到了情,宁愿不要钱。

一个人得不到情,好歹要点钱。

与东方青玄约好半个时辰相见,赵樽回到大帐,便开始着手准备。他并非冲动行事的人,步步为营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帐内,北伐军同来阴山的一众校将纷纷聚于一处。陈景领着丙一等十天干侍卫,亦是严阵以待。众人听说赵樽要与东方青玄一同闯入军囤换人,均是一凛,纷纷阻止。

“殿下,这可行不得啊。您身份贵重,怎能轻易为了一个妇人涉险?”说这话的人是郑二宝。在他的心里,再没有人比他家主子爷更重要,哪怕他也担心楚七的安危,也改变不了这一观点。

“闭嘴。”

他尖着的嗓子,极是刺耳,惹得赵樽眉头一蹙,剜来一个冷眼。

“哦。”

郑二宝委屈的退下了。

众人相视半晌,副将丁瑞低低骂了起来,“夏廷德那个老匹夫,实在可恨之极,活该将他千刀万剐。殿下,属下这便去捉了他来,非得逼他交出人不可。”

“不行。”赵樽淡淡看过去,面色凝重,“这件事他没有摆在台面上,便是不想与本王撕破脸。本王也不能这般做。如今营中的议论颇多,若本王因此动了他,那才是中了他的奸计,与兀良罕串通的事,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最紧要的是…”

迟疑了一下,他语气凝重,字字千斤。

“阿七在他手上,本王赌不起。”

这副将丁瑞极是忠心,但武将出身,脾气亦是火爆。

“可是殿下,楚七在他手上,那老匹夫又惯用阴招,你如此去南坡换人,岂不是羊入虎口?依属下看,这老匹夫就是不敢自己动手,这才故意搞一出兀良罕来袭,想借兀良罕之手除去你,一举两得,即能除去心头大患,为皇太孙保驾护航,还能免了圣上的责难。一定是这般,这老匹夫忒阴毒,老子这便去操他老祖宗!”

说着这货便要出帐,瞧得赵樽煞是头痛。

“回来。”

见他垂头丧气的转身回来,赵樽望向众人。

“丁将军的话,本王也知。但本王心意已决,不必再说了。”

不仅赵樽知,其实这营中谁人又不知呢?

赵樽要逼洪泰帝改立储君,这对于夏廷德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二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有了赵绵泽才会有他夏廷德。可夏廷德要想除去赵樽,又怕洪泰帝秋后算账,就必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一出偷梁换柱的“兀良罕袭击”,出了事情,那也是赵樽为了一个妇人孤身涉险,自然与他无关。

“哎,这个挨千万的杀货。”

有人在怒骂,有人在不平,却不敢再劝赵樽。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陈景却出声了。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夏老狗引你去军囤情有可原,为何还要带上了东方青玄?他到底有何居心?”

赵樽冷然道,“一网打尽。”

陈景倒抽了一口气,“难不成东方大人也妨碍到了他?”

赵樽虽不知东方青玄先前威胁夏廷德的事情,但除了这一个理由,也想不出别的,只是随意点了点头。

“兴许是,兴许还有旁的。但本王如今顾不上想。”

知他心情烦躁,陈景默默的闭了嘴。

但丙一搔了搔脑袋,却一知半解地问了,“可殿下…东方青玄可并非心善之人,又怎会自愿陪殿下涉险?”

赵樽眸子一眯,脸色有些难看。

“不然,你直接去问他?”

丙一哪知道这话触到了他的雷区?咽了咽唾沫,退了一步,随即又像是领悟了一般,拍了拍脑门儿,“我晓得了,这厮一定是为了阴山富可敌国的藏宝。要钱不要命,与楚七到也有几分相似。”

“闭嘴!”

赵樽赤红的眸子极冷,瞪了丙一一眼,还未待说话,外头突地传来了一道熟悉禀报声。接着,许久不见的甲一便寒着脸进来了,他的手里拎了一个大麻袋。

“殿下,人带回来了。”

那麻袋被他重重丢在了地上,传来“唔”的一声痛呼。

众人不知赵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静静地看着没有吭声。在赵樽的示意下,甲一手中钢刀一挥,麻袋的束缚松开了,里头挣扎着露出一个人来,正是被甲一捆成了粽子的夏衍。

“唔唔…”

夏衍被堵了嘴,样子极是狼狈,不等点头求饶。

“好招儿啊!”丁瑞搓着手,乐了起来。

“有了这小混蛋,还不愁那当爹的不投鼠忌器?”

人人都兴奋起来,可赵樽仍是寒着一张脸,扫了一眼面色煞白的夏衍,并未如他们想的那般,直接拿夏衍与夏廷德去交换人质,而是吩咐甲一把他带下去,严加看守。

“殿下,为何不…以牙还牙?”

知他们要说什么,赵樽摇了摇头,“那老匹夫是一个会为了儿子放弃所得的人吗?想当年夏氏满门有多少是他的亲人,他又何曾手下留情?一个儿子罢了!”

瞥了夏衍一眼,见他被堵着嘴,满脸惊恐,他只叹了一声。

“自求多福吧。”

说罢便摆了摆手,甲一束紧麻袋口,可麻袋还没有拎起来,地下竟是一片水渍,哗啦啦的流了下来,看得众人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

怔忡片刻,二宝公公气得痛心疾首。

“夏三爷吓得尿尿了?哎哟喂,咱家刚净扫过…”

赵樽并不理会他的唠叨,开始向众人安排营中事务。

等把一切交代清楚,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他拿起佩剑系于腰间,起身凉凉看向众人,一字一句冷冷吩咐。

“若是本王明日入夜时分还未返回,你等马上带大军离开阴山营地。时疫之症本王虽不信是真,但也不得不防老匹夫真干得出来。还有,夏衍你们务必看好。有他在手,虽不能让老匹夫放弃私利,与我交换阿七。但若本王出了事,届时他要以二十万大军之势威胁你等,却大可用夏衍一试,他必肯放手。”

听他像交代后事一般,众人眼圈都有些红。

“殿下,我等陪你一起去。”

赵樽摇了摇头,面色极是坚决,“你等只需按计划接应即可。放心,不管是本王,还是东方青玄,都不是那般好啃的骨头,不会有事的。”

“殿下!”从昨日开始便不怎么说话的甲一面色灰败的站了出来,拱手上前,低低道,“不如让属下扮成殿下的样子,与东方青玄一道去救楚七。”

“不可。”

赵樽看了他一眼,然后凉凉一眯眼。

“东方青玄都敢深入虎穴,难不成本王却要做缩头乌龟?”

另外一边,东方青玄亦在为了午时进入军囤做准备。如风一直守在他的身侧,看他从容的样子,情绪略有不稳,也是在不停的劝阻。

“大都督,虽说我也佩服楚七的为人。但属下以为,大都督还是当以自己安危为重,犯不着为了她涉险。”

“你懂什么?”

东方青玄看他一眼,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情绪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如风清俊的五官顿时挤在了一处,眉目间写满了狐疑,“楚七是晋王的人,为何偏生要大都督您一同去?再者,大都督你…又凭什么为她涉险?实在,实在太不值当了。鱼肉没吃上,徒惹了一身腥。”

“鱼肉?”

东方青玄似是被如风这个比喻逗笑了。

懒洋洋的叹一口气,他云淡风轻地笑,“你以为本座是为了她?错了。告诉你,本座早就想探入军囤。依我猜,夏老鬼对阴山藏宝的秘密所知比本座更多。当年他一定曾从夏廷赣嘴里听得什么,可却没有破解之法,这才久久滞留阴山。如今这出计,明面上看去,他是想借机除去晋王与本座,其实这老匹夫,定然还有后手。”

“属下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你且记住,做好准备。”

“大都督,夏廷德如此有恃无恐,您这般去太危险…”

“不必说了,本座自有计较。”

看他淡然的样子,如风挑了挑眉,低低咕哝了一句,“这么说来,大都督一意与晋王一道入军囤,不是为了楚七,而是为了那批藏宝。”

说到此处,他又停顿住,用小得不能更小的声音,自言自语一般,“这个理由,您自己信么?”

东方青玄微微一愣。

看着如风,他潋滟的眼波微微一闪,终是笑了。

“当然。”

这样的谎话,如风自然不信。一个人要撒个谎不难,难得的人人都知道他在撒谎,他还能撒得如此理所当然,不仅骗人,还想骗过自己。

可如风看着他,动了动嘴皮,到底没忍心揭穿他。

“大都督,若不然,咱也绑他儿子?”

东方青玄笑了,“这种事,不必本座出手。”

如风微微一震,说不出话来。东方青玄却也不向他解释,只理了理鲜艳如火的衣袍,神色莫辩地笑了笑,又转过头来,讳莫如深地吩咐他。

“把本座从军囤洞穴拓印的碑文拿来。”

如风一惊,“大都督你是要?”

东方青玄莞尔一笑,“或许用得着?”

“国公爷,不好了。”

阴山大帐内,夏廷德想着先前离去那两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都因一个女人被自己紧紧攥在手心,正是欢悦。不曾想,外面突然传来侍从的急吼。被打断了思绪的他,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处,恶狠狠踹了那急匆匆进来的人一脚。

“慌什么慌?有事慢慢说。”

那人痛得滚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看着火冒三丈的夏廷德,咽了咽唾沫,放缓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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