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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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天空永远不止一种颜色,七彩祥云与女仙们明媚的衣衫交织璀璨,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这片永无阴霾的景色,哪怕千万年来它一成不变,辉煌到有点虚假。
如果有人言之凿凿地告诉你,世界上有一种天堂,那里只有光而没有阴影,不要相信他。
有光的地方,就有各种阴影,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茂盛的果园里,十来个圆圆滚滚的仙童正爬在高高的树上,熟练地摘下成熟的果实,交给树下那群提着竹篮的女仙。点清仙果数目后,女仙们驾云而去,轻语娇笑,飘飞的纱裙在空气里留下淡淡甜甜的味道。
明日便是天后寿辰,天界照例大摆筵席,届时,大小神君皆携厚礼自四面八方而来,珍宝瑞兽齐聚一堂,可说是一年中最最热闹的一日。当然,这也是负责天界后勤工作的小仙们最最忙碌的时候,个个忙到手脚并用,连打个盹儿的闲暇都没有。
泛着淡淡碧色的石径蜿蜒向前,由果园到宴会现场,这是最近的一条路。
远远地,一个人影慌张而来,走几步跑几步,似在胡乱寻找什么失物。
突然,白绣鞋踩在自己的长裙上,“扑通”一声,寻找失物的倒霉鬼毫无形象地趴在了地上。一定很疼,不然,那双大大的杏核眼也不会瞬间飚泪,淡红的嘴唇也不会瘪成一条难看的线。
“没事吧?”一个轻轻淡淡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有事!”摔倒的家伙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我的果子少了一个!”
“你老趴在地上,也找不回来呀。”站在面前的人轻笑道,“你又不是天界的神犬。”
这是赤裸裸的嘲笑吧?心情坏到极点的她皱起眉头,粉拳擂地,“呼”的一下坐起来,抬头怒斥:“大胆!你竟敢……”
她的怒意,到此为止,在她看清那个逆光而立,长发素袍的男子时。
“啊!空谷该死!”她身下像安了弹簧,瞬间站起来,躬身行礼,磕磕巴巴道,“不知神君到此,多……多有冒犯!”
“不冒犯,去找你的果子吧。”男子摆摆手,目不斜视地朝前而去,没走两步,又回头道,“该不是你偷吃又忘记了吧?你的名字,听起来就很饿的样子。”
空谷的脸顿时羞成了一个红红的苹果,她攥攥拳头,提起裙摆追到他面前,认真地说:“偷吃仙果乃是重罪,空谷司职仙果园多年,自问克尽职守,从不越雷池一步!还请神君口下积德!”
“这个……你是在指责我没有口德吗?”男子收起笑容,皱起了眉头。
坏事了吧,她一个看守果园的小女仙,竟敢对天帝座下的四方水君这般无理?记得御天橱里一个打杂的小仙,无意中冒犯了她的上级,结果被罚到灵兽山洗了一年的粪桶……如今她开罪的,可是比御天橱的老大级别高太多的水神!照自己的罪过来看,被罚去洗一辈子粪桶都是轻的吧?还是他会下令直接把自己做成饲料扔进灵兽山里?
各种惨不忍睹的画面从空谷眼前跑过,一滴冷汗顺着前额流了下来。算了,她的师父百果仙人说过,死猪不怕开水烫,死就死吧!
她定定神,直视着他的眼睛:“无中生有,便是失德!神君身为天界栋梁,理应自重!”
他细细长长的眼睛里,透出寒凉的光,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捏住了空谷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低声冷笑:“你有一条极大胆的舌头。”
他……他该不是要切掉她的舌头,让她当一辈子哑巴吧?!空谷的额头上落下两滴冷汗。
可是,他很快便松开了手,故意藏匿起来的笑容又回到脸上:“不过,舌头本来就是拿来讲话的,不然,我们要它做什么?”他摸摸她的头,说,“果园里的仙童甚是顽皮,偷拿粗心女仙的果子也不是第一次了。去吧。”
说罢,他撇下还在石化中的空谷,朝前而去。他垂在身后的长发,无法用任何一种颜色来形容,温柔,明亮,若倒映于水上的月色。
这个男人,怎如此喜怒无常,变换不定……不过,既然是掌司天下江河湖海的水神,水这个东西,本就是变换不定的呢。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空谷捂着狂跳的心,大口呼着气。
他并不急着去众神云集的宴会现场,那里太吵,许多人都在寿诞之前,明里暗里地炫耀自己送给天后的礼物有多贵重多独一无二。他太忙,天下越来越不太平,大雨不停,洪水肆虐,各处水妖借乱生事,他刚刚将云洲自一头河中巨妖中解救出来,哪里有时间为那个高床暖枕的女人准备礼物?一枝来自云洲的紫色小花躺在他怀中的锦盒里,这是云洲的一个孩子摘来给他的,高兴地谢谢他降伏了那只会喷水的大妖怪,退去了几乎淹没一切的黑水,救了云洲。这朵花,长在云洲的最高处,孩子走了很久才摘到。
再没有比这个更珍贵的礼物了,这朵野花,胜过天后宝匣里的任何一枚宝石。
“咚!”
薄雾缭绕的仙林里,有奇怪的声音。
他从亭台间穿过,循声而去,找到了这个坐在浣霞湖畔的孩子,年幼的小仙抱膝坐在湖边,无聊地往水里扔着石子儿。
“怎不与獠元他们一道玩儿呢?”他走到孩子身旁,抚摸着他的头顶,却意外的发现,那张稚嫩韶秀的小脸上,有一道红红的擦痕。
孩子不做声,默默看着平静的湖水,静的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连我都不搭理了吗?”他笑着坐到孩子身边,“脸上怎么啦?跟猫咪打假打输了?”
“才没有输呢!”孩子噘起小嘴,闷闷道,“我根本不喜欢打假,獠元他们朝我扔多少石子,我都不理会他们。”
他不解地问:“你跟獠元同在初照殿慈芙女仙门下修行,平日里不是很亲密吗?怎么动起手来了?”
“初照殿的灯台里少了一粒月明珠,却在我的被褥下找到。慈芙女仙以为我贪玩,罚我闭门思过三日。殿里其他小仙都喊我小贼。”孩子用力朝湖里又扔了一个石子儿。
“獠元也这样喊你?”他好奇地问。
孩子“哼”了一声:“那家伙很严肃的问我,是不是我偷的。”
“你怎么说?”他没收了孩子剩下的石子儿,看着几条浮出水面吐泡泡的鱼儿道,“不要再扔啦,湖里的仙鲤要被你烦死了。”
孩子眉毛一扬:“我沉默,什么都没说。”
“于是,他便以为明月珠是你偷的,为了与小贼划清界限,转而与其他小仙一道欺负你?”他笑笑,摇摇头,以指尖从湖中取来一滴水,轻轻涂在孩子的伤痕上,“唉,你不说,别人又怎么知道呢?”
“为什么要说?”孩子不屑道,“獠元与我同吃同住同处修习,五载有余,若这样的事还需要我出声解释,我便高看这个朋友了。”
“以后怎么办呢?难道永远不理他们了?”他朝孩子的伤口上吹了口气,红肿渐消。
“是他们先放弃我。”幼稚与成熟同时出现在孩子的眼睛里,“我也不要他们了。”说着,他扭头看向他,问,“上善伯伯,为什么你有那么多朋友呢?连脾气那么差的慈芙女仙也常当着我们的面夸你是个好人呢。一定没有人朝你扔过石头对不对。”
湖面上冒出一串水泡,几条仙鲤蠢头蠢脑地跳出来,打破了宁静。
他想了想,伸了伸舌头,问孩子:“这是什么?”
“当然是舌头呀!”孩子不解的回答。
“如果任何事情都想当然的觉得,不需要任何说明别人也能了解,那造物主又何必给我们舌头呢?”他捏了捏孩子的下巴,“舌头就是拿来说话的,不要随便抛弃它。明白吗,小子淼?”
他的笑容与孩子懵懂的模样,倒映在涟漪层层的水面上,渐渐扩散而区……
3
子淼……我好像看见子淼了……可又不太真切。
我猛地睁开眼,“嗖”一下坐起来,眼前亦梦亦幻的缭乱景象被一个戴着老土的草帽以及老土的白口罩的脑袋替换掉。往下看,宽大的卡其色工作服包裹着看不出胖瘦的身体,一双同样老土的黑色雨靴装住两只大脚,靴子上沾满了湿湿的沙粒,一个大男人,一言不发地蹲在我面前。
我完全不认识他!可是,我干吗紧紧抓着人家的手?!还有,这是哪里?身下的沙子细腻绵软,一片淡黄色的沙滩蜿蜿蜒蜒,将平静的海洋与一座海边的粗陋小镇隔离开来,不远处,一块大大的白铁牌子被铁丝紧紧绑在一大块沧桑的岩石上,锈迹斑驳的牌子上只写着一个单词——DEW!
岩石下方,浑身湿透的九厥正坐在一只奋力挣扎的大海龟上,揉着脑袋,东看西看,完全没进入状态。
赶紧倒带!我记得的,是大浪来了,破船散架了,我们全掉进海里,我拼命游啊游啊,却总是浮不到水面。然后,敖炽过来抓住了我,一股奇异而强悍的水流包围了我们,将我们扯到了旋涡的中心。再然后,我呛了水,便再没有知觉。
咦,敖炽死到哪儿去了?还有甲乙呢?
“放开这个女人!流氓!”
熟悉的声音适时在我身后响起,一条惊恐的小型剑鱼被敖炽充做武器,尖利的上颚直指草帽男的眉心。
草帽男耸耸肩,指指我的手,摇摇头。
敖炽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我紧紧抓住人家不放,头上爬着一只海星的他,把手里的生化武器举的更近了,吼道:“不懂拒绝的人也是半个流氓!再不撒手我开枪了!”
开枪……敖炽一定要这么戳我的笑点吗?!
松开那制温热的大手,我站起来,把那顽强的海星从敖炽头上扒拉下来,惊奇地问:“你上哪儿搞来这么大一条鱼?”
敖炽白我一眼:“旋涡把你我冲散了,我顺水游到岸边时,这条蠢鱼伺机偷袭我,被我抓住了。”他的目光转向草帽男,冷冷道:“然后就看到这家伙蹲在沙滩上,被你抓着手。”
话音刚落,一阵浓郁的香味顺风飘来,馋得我猛吞口水,咦,这个味道……是烤鱿鱼呀!
腹中空空的众人纷纷回头,循香望去,甲乙低调地蹲在一堆篝火前,神清气爽地烤着一只鱿鱼。
“醒了?”意识到成为众人焦点的他,走到我们面前,“吧唧吧唧”嚼着鱿鱼,“加点盐味道会更好。”
我冷静地看着他:“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在我们一个个生死未卜的关键时刻,先醒过来的你抛下我们,跑到旁边烤鱿鱼?”
“我根本就没晕过。你们肺活量太低。”说着,他看向敖炽,“我从没见过游泳技术这么差的龙。再慢一点,那条剑鱼就戳到你高贵的臀部了。”说完,又向晕乎乎地爬到我们面前的九厥投去同情的一瞥,“被海龟救上来的男人,再挺胸做人会很难吧?”
“小子你鱿鱼中毒了吧这么多话?”
“你非要提臀部是什么意思?”
“不准侮辱海龟,它已经是个老年人了!”
甲乙的墨镜上,瞬间挤满了愤怒的脸与拳头。
在这场不合时宜的大战爆发的前一秒,一种犀利的物体划破空气,不怀好意地朝我们这边疾速飞来。
虽然还有点晕,幸好身体还能行动自如——几个弹孔出现在我们刚刚跳开的地上,怪里怪气的红色烟雾从弹孔里弥漫出来,像一条条细细的小蛇。
这不是普通的弹药,那淡淡的血腥味道,是混合了纯银与朱砂还有某些其他动物鲜血的催命符!千百年来与术士们交手无数的我,太熟悉这种气味了。早些年,他们将这些东西抹在刀剑弓弩上,到了科技发达的今天,许多术士干脆将它们直接制成子弹,一旦遇到行动缓慢的妖物,可谓例无虚发,手到擒来。
身后,三个黑黑的人影从一片嶙峋的岩石中跃出来,像一片乌云,气势汹汹地朝我们飞奔而来。
被忽略很久的草帽男一吧抓住我的手,跃到那只硕大的海龟背上,低声道:“杰克,走!”
连眨眼都来不及,那块硕大的岩石以光速朝我移来,不对,是脚下那只海龟爬得太快,可你干吗要往石头上撞呢?啊啊,撞上了!撞上了!脑袋要开花了!
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4
耳畔传来各种叽里呱啦的怪声音,夹杂着一些能听懂的人话。
“这个怎么卖?”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要两天?!太贵了吧,一天半怎么样?”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好!成交!”
我好像没有被撞死!做好接受一切灾难的心理准备之后,我小心地掀开一只眼皮,愣住了。
一个灯火闪烁的,菜市场一样的地方,在我面前延伸开区,各种花里胡哨的小地摊在狭窄的沙滩上一字铺开,摊子后面的卖家,找不出一个像人类的。人身鱼尾的怪物抖着手里那匹闪闪发光的布料,大声招揽;一只巨大的花脚螃蟹,转着黑黑的凸眼珠子,提着一个珊瑚架子,架子上爬着一只橘红色的小螃蟹,蠢蠢地对着摊子前的人类大叔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还有一条咧着大嘴的鲨鱼,身上的鳍变成了手与脚,正托着一枚光彩流转的珍珠与面前的年轻姑娘讨价还价。总之,在这里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带着明朗的笑容,我没有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身上,感觉到丝毫恶意。
市场外侧,蔚蓝的海水温柔的舔舐着金黄的沙滩,天空中白云朵朵,与我之前见到的各种阴霾风浪相比,这里简直是个美丽新世界。
此时,我瘫坐在一张用巨大贝壳做成的椅子上,旁边,几只软趴趴的章鱼背着包袱,哼哼唧唧地走过去。我甩甩脑袋,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同时,一阵熟悉的灼热在我腰间流动——破船刚开始漏水时,为防万一,我将装着石头的锦囊仔细地拴在了腰上。我赶忙解开锦囊,摸出那枚金光灿烂的指环一看,激动得跳了起来。上头的字迹没有了,这代表我要的第八块石头,近在咫尺。
明亮的光线从头顶斜撒下来,我举起这枚小太阳般的金乌魄,从它的中间看出去。那个将我无端扯进来的家伙,背着一个木箱子,直挺挺地站在沙滩上,脚下趴着一只笨笨的海龟,面朝大海,似在等待着什么。远远的海平线上,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渐渐变大。
我收好石头,三两步窜到他身边:“解释以下?”
“DEW是这个集市的名字,许多人对海神湾充满希冀的原因,便是这里有一块无名岛屿岛屿上有一场十年一次的集市。每一次的集市时间,只有一天,从一个日出到下一个日出。所以才叫DEW,露水集市。”草帽男横抱着手臂,目不斜视地说,“如你所见,这里的卖家都不是人类,全部是这片海域中的妖物。而买家,都是普通的人类。”
我冷睨了他一眼:“我只想知道,你是什么人。”说罢,我瞥了那只打哈欠的海龟一眼,恨不得把它串起来烤——三个老妖怪加一个臭道士居然都没有发觉那个神经兮兮的老杰克船长居然是一只大海龟!
“无需自责,杰克与我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本身已没有多少妖气,加上它贪杯,身上酒气浓郁,一旦化为人形,旁人很难看出端倪。”他似乎看穿了我的脑子,若无其事地说道,“若非你本性使然,杰克也不会这么容易请到你上船。”
“不要装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我昂首冷哼。
“表面的坚强怎么也无法抚平内心的羞愤啊。”草帽男居然呵呵一笑,“品种树妖,原籍浮珑山巅,年龄不详,血型不详,射手座,浪荡江湖多年之后,于忘川市开设一小店,名为不停,任老板娘,卖过甜品开过旅店,收入起伏不定,对帮工素来恶劣,懒惰八卦爱金子,口头禅‘金子都是我的!’,已婚,孕中,夫家出自东海龙族,劣迹斑斑,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低着头,满面阴郁。啊呀,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熊熊燃烧吧?如果我将它释放出来,面前这个男人会灰飞烟灭吧?
“对了,还有一点漏掉了。”不知死活的草帽男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我,口罩上那两只细细长长的眼睛里,流过水波一样的光华,“天界四方水军子淼,以己之真元,赐你人形,说来,算是你的恩师。”
他……他连这桩陈年旧事都知道?!一滴冷汗从我额头上滚下来。
草帽男低头在我发间嗅了嗅,笑道:“还是有子淼的味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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