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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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冷哼一声,说:“我们这一辈子,并不会遇到太多可堪生死之托的家伙。比起讨厌他,我还是更希望他好好活着。”
我笑:“又讨厌他,又希望他好好的,不矛盾么,敖先生?”
敖炽有冷哼一声:“你跟我不也长期互相看不顺眼,不也还是长期相爱这么!不矛盾吗?敖夫人?”
“顶嘴的功夫见长啊你!”
“不是见长,是我平时就让着你。好龙不与女妖斗!再说我不顾大的也要顾小的嘛!”
每到这种时候,甲乙都会让自己完全变成一个透明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里的笔记本上。我发现他跟我一样,都有拿笔记东西的习惯。我们每到一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他可能都记下了,不过我没有偷看他人笔记的习惯,不知道他背地里都写了些什么,没准全是骂我的话?
懒得管他。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找到九厥那个死老东西!
可知道现在,我们除了跟自由女神大眼瞪小眼之外,连九厥的一根头发都找不到。
“那厮会不会已潜逃会不停了?”敖炽望了望阳光充裕的蓝天,啧啧到,“要是那样,咱们岂不是要顶上窝藏犯的罪名?到时候全FBI啊什么的,在我们店里找到他,不停可就红遍全球了。”
我无法佩服他底下的想象力,戳着他的脑袋道:“九厥会被人抓到?你别忘了,他跟我们一样。如果他不想,就没有人了可以抓到他!”
“我可以”甲乙一边喝可乐一边说。
“在我眼里,道士不是人。”我白他一眼。
又一阵海风扑面而来,吹乱了我们的发型,突然吹清醒了我们的脑袋。
我跟敖炽对看一眼,刚刚我俩那番随口的对话,倒像一道闪电,把我们因为焦躁与担心而短路的智慧劈回正常水准了、“混蛋!”敖炽骂了一声,“咱们被那小子坑了!以他的本事,杀人何须动枪!更别说还留下自己的大头照给人满世界通缉了!”说罢,还不忘跺脚补充:“你一怀孕,把我的智商都拉低了!”
我一把拧住他的耳朵:“最后一句话太多余了。”
但前面的话是不错的,九厥不仅是妖,也是天界仙官,千万年的道行不是说说而已。被牵扯进凶杀案,还成了被曝光的通缉犯,不合逻辑。稍微想想,会出现这种状况,不外两种原因——一,有人假冒他犯案。二,他故意的。
他故意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但我想跟你们说的是,一分钟之前,我的手机已经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3
外头的阳光缓慢地移动着,这个租来的小公寓里,光线并不太好,就算是春末的午后,幽暗的房间里也泛着淡淡的潮气。
墙壁下的木桌上,斜躺着一个牛皮纸袋,旁边摆着一个吃了一半的面包,还有打开的牛肉罐头。
“KU已经将你除名,现在,除了那个地方,你无处可去了。”坐在窗台前的男人,横抱着手臂,懒洋洋地伸着两只大长腿,湖蓝色的头发在仅有的光线与微风里微微摇动,是整个屋子里,唯一鲜亮的颜色。
“判官让你来找我,就为了让我去一所可笑的学习念可笑的书?”King盘腿坐在床上,栗色的短发一半垂下来,一半夹在耳后,露出一贯苍白的脸颊与猪猪的眼神。一把模样独特,经过改装的银色手枪被她熟练地拆解开来,她细心地擦拭着每一个部件。
一个书包和一张入学通知书,摆在床边的椅子上。
“不读书没文化,没文化真可怕。”男人耸耸肩,“给个面子呗?”
“他一天不出来同我公平比试,我就一天不会停止我的工作。”她目不斜视,枪管擦得雪亮。
“你不会是他的对手。”男人眯眼一笑。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深蓝的眸子里映着男人的笑脸:“如果我赢了呢,九厥先生。”
“世界第一的排名就是你的呀!”九厥挠了挠下巴,“如果你输了呢?”
“去念书。”她的声音从来都很轻,却总是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
“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在你开枪之前阻止你么?”九厥扭头看了看窗外,天气极好,大街上行人从容,没人将几天前的会所血案记在心里。
King没说话。
“因为,换做判官本人,也会判这种屡教不改,草菅人命的罪犯极刑。”九厥转过头,走到她面前,“但是孩子,你不是判官。这种工作,你无法胜任。所以,到此为止。”
她继续擦着枪:“你们有两个方法可以让我停止,第一,让他来见我。第二,杀了我。”
“有第三种方法吗?”九厥走到她的床前,搬把椅子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她。
“没有。”
九厥叹口气:“姑娘,你才十五岁。外表看起来才十二岁……”
“KU之中已经没有了对手。”King很自然的接过话茬,“就算你们真有办法让KU将我除名,我的枪也不会放下。击败判官,是我的梦想。”
须臾之间,一堆零件在她手中魔术般组合成了一把完整的手枪。枪口,冰凉地抵在九厥的额头上。
“不论你是不是他派来的,不论你与他是否真是所谓的密友。我要见的人不是你。”她的眸子,在枪管后闪亮。
“你已经第二次拿枪指着我了,够了啊,我也有自尊的!”九厥故作生气状,拿手指将额头的枪管拨开,“拿上给你的支票与书包,去学校里,在各种考试里称王称霸,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看小男神给你的请书,升学,工作,与相爱的人结婚生子。这才是你的生活。”
手枪在King的掌中娴熟地转了一圈插进了枪套里
见她不说话,九厥蹲到她面前:“不妨相信我一次?!”
她笑笑,撩了撩头发:“我能活到现在,恰恰是因为不给予这个世界任何信任。尤其是,陌生人。”
九厥愣了愣,屋内一片沉寂。
半晌,他才抱头大喊,“老桥啊老桥,看你给我找了个多高难的差事!”
King看也不看他,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九厥转过身,突然说:“你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不信任这个世界。而是在你命在旦夕的那一刻,恰恰是一个陌生人,将你自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闻言,她神色骤变。
九厥又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你知道判官的真名叫什么吗?”
King的眼中,闪过一簇火花。
“判官与我,都来自同一个国度。”
4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了,深夜里的雪花落在永不结冰的河水上,悠悠流向远方。
半个时辰前,她自河畔边那条杂草丛生的小道而来。此刻,她沉默地蹲在河前,污迹斑斑的绣鞋有一半都浸在了水里。她脱下染了血的外衣,在寒澈骨髓的河水里慢慢揉搓,深蓝的眸子像被冻住了似的,定定地看着前方。
一座老得不能再老的石桥,横在身侧,灰白的桥栏上覆了白白一层雪,把夜色弄亮了稍许。他赤着脚,懒懒地靠在桥栏上,懒懒地俯瞰着桥下的她,缎一样光滑的长头发与宽大的灰袍子绕在一起,在雪风里摇摇晃晃。
在这里生活了成百上千年,他最不喜欢冬天了,尤其一下雪,更是把全世界的颜色都抹掉了。他本就是个没什么颜色的妖怪,全身上下除了黑就是灰,连眸子都是灰的,所以,缺什么就爱什么。他喜欢五颜六色的春夏秋,喜欢来河边洗衣裳的花衣姑娘们,喜欢树上生出的鲜灵灵的果子。但有一种玩意儿他不太中意——血,比如此刻从她的衣裳里沁出来,自水流里漂走的丝丝血红。
“这回是谁?”他从桥上走下来,坐到她身边。
“金大牛。”她平静地说。
“'罪名'呢?”
“聚众成寇,杀人越货。”她将洗净的衣裳提起,“葫芦山上尸横遍野,他一个活口不留。官府惧他兵强马壮,不敢过问。”
“多少个了?”他又问。
“天下罪人甚多,何以计数。”她绞起衣裳用力一拧,一道淡淡的金光从她冻得通红的手上闪过——一枚半翠半金的指环,套在她的左手食指上。这指环世间少见,金色的一半并非金子,而是一块无色无瑕的晶体中并缠着许多金色的丝,耀眼得像是从太阳里取出来似的。至于那翠色的另一半,边缘龟裂,细看之下,却是包裹在那金丝指环之外,脱了一半,还剩一半。
她与他讲过,这指环,长在了身子上,拿不下来
他叹了口气,将她的手轻轻抓过来,捧在怀里。这哪里还是个年轻姑娘的手呀,不仅粗糙不堪,手心手背上全是暗红的伤痕,新新旧旧,交错纵横。并非刀剑之伤,而是灼伤。
他朝她的掌心里呵了口气,细心地揉着:“还要继续么?”
她沉默许久,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他……可有被好好安葬?”
“有。”他点点头,“他家老父亲,将那木头脑袋接走,运回了老家安葬。”
忽然,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老桥,你说世上怎会有这么痴傻的人呢?等不到就不要等了抱着柱子淹死算什么呢?”
“他说他信你。”老桥耸耸肩,“是你不信世上还有如此守约之人罢了。”
她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垂下头:“此等蠢人,我怎会放在眼里。不过淡淡之交,他却要生死相许,连我来自何方、背景如何都一概不知,就说信我。淹死也是活该。”
“是吗?”老桥笑笑,“曾经,你不也对我一无所知,可还是愿意相信我么。”
“你不同,你是我回到这世间,见到的第一个家伙。”
5
老桥还记得,那是五年前的冬天。天还没亮,他也才刚刚醒,一个赤身露体的家伙便凭空出现在桥上,真是毫无任何预兆,便凭空出现了。仿佛是从另一个虚空中不小心滚落出来似的,浑身无力,浑浑噩噩地靠在他的真身上。
“冷……”她呢喃。
身为一只古桥所化的妖怪,纵是见多识广,也还是吓了一跳。他隐匿了身形,将一片枯叶化成布匹遮住她的身体,蹲在她身边好奇打量。凌乱的黑发下,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容貌之美好无需多言,总之是老天将所有应属于女子的美丽都给了她。只不过,作为一只敏感的妖怪,他总觉得有一股说不明的戾气,在她微微锁起的眉间游走,还有套在她指上的那只戒指,不止模样奇特,更有一缕异光游走其中,十分罕见。
“你……是妖……”少女的眼睛不知几时睁开了一半,喃喃道。
老桥又被吓了一跳:“你看见我了?”
少女虚弱地点点头。
“我……我叫老桥。”他忙自我介绍,“你呢?你是谁?”
“我?”少女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来,迷茫许久,“我叫……释?!我不是妖怪,也不是人……”
“那你是什么?”
释想了很久,摇头:“不知。”
此时,远远地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有人发现了桥上的她。
老桥看着她被赶来的村民们放到木板上抬走,本想跟去看看,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是一座桥,在这条河上亘古不变地存在了千百年,每天目送着不同的人,从桥的这头走到那头,听多了故事,看多了悲欢。他习惯了停在原地,用自己的力量镇守这座桥的平安,偶尔外出走走,看到有“问题”的桥,就动手修一修,这就是他生命的意义。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孩,应有属于她的生活,祝她好运吧。
那天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再听到与她有关的消息。
一年之后的某天,两个满脸大汗的衙役坐在桥头歇息,从他们的对话里,透露了一件不太好的事——城里出了一桩命案,一个叫汪长善的人死了。
这个人,他听说过,从桥上过的三姑六婆们常提到。富商,名声不错,经常接济贫弱,家中还收养了众多孤儿,人称汪大善人。
就在他叹息好人命不长时,衙役甲拿出一张画了人像的粗布,看了好一会儿,啧啧道:“这丫头,横竖看也不像杀人犯呢。可汪长善的老婆非说是他们这个养女干的,还说好心无好报,养了一头狼崽子。”
“汪家这养女我曾见过,如花似玉就不说了,小小年纪就透着一股狠劲儿,上回硬是将一个当街行窃的贼打折了一只手,还一口一个有罪当罚。狠是狠了些,却也不像是个心肠毒辣之人呢。”衙役乙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倒是那老汪,暗地里有些流言传出,说他并非如表面那般良善,背地里也干了些损阴德的事儿。咱头头说他好,那是因为老汪每年都要给他不少好处。”
“口说无凭,也没有实证。既然上头有命,咱就得把这丫头抓回来审问。”衙役甲收起画像,起身拍拍屁股,“走吧,天黑前还得赶到邻县去查问呢。”
老桥都不知道两个衙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的注意力,全在刚刚那幅画像上。
那面容眉目,不是她又是谁?当初她眉宇之间的“戾气”,与衙役”口中的“狠劲儿”,倒是对上了号。
我不是妖怪,也不是人——她的话,犹在耳畔。
她真的杀了人?
老桥迷茫了一天,在太阳落山之前,决定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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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桥与释的第二次相见,是在西城门下的一个面摊前。
深夜的小摊前,只有他跟释两个客人,面摊的老板,又聋又哑。
释胆子不小,什么伪装都没有,穿着平常的衣裙,坐在他对面,哧溜哧溜地吸着面条。不过,她的右手似是受了伤,只能用左手,别扭地拿着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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