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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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蔓说:“说什么那么好笑呢?”

“夸你男人长得帅。”苏紫随便回了一句。

李蔓一副可不就是吗的表情。这位名叫黄昊的玫瑰男生搂着李蔓的肩膀,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吻了上去。

饶小舒的眼睛顿时就大了,嘴巴张得可以放进一只拳头。

苏紫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东西。

照黄昊的作风,他不出名也难怪,看似精明的李蔓也有着道的时候。对于男性这样的生物,苏紫只觉得反感。脑海里划过一张张男性的脸,布满沟壑的曾祖父的脸,总是一副不兴微澜的表情,但在苏紫看来,曾祖父是没有性别的,因为沧桑,所以嘴角眉梢都是历史的味道;记不清楚模样的父亲的脸,在她残缺不全的童年记忆里,她只记得他与母亲的争吵,母亲的哭泣,到最后化成母亲卧室里的一桢遗像;再然后,便是学校门口那一群混混的脸,他们在校门口堵着她的去路,推推攘攘之间,用一种模仿香港黑帮片的口气说:“跟不跟我?”;然后,是那张看不清模样的脸,写完了欲望与占有,间接地制造了苏紫的噩梦;再然后,竟是乔世伟的脸,压抑的欲望与膨胀的虚荣相互交织的脸,先是谦和地微笑,然后是深情款款地诉说,到最后竟是达不到目的的恼羞成怒…男人,也不过如此。苏紫看着坐在对面的黄昊,内心隐隐有了不齿,用荷尔蒙思考的男人。可是偏偏这个时候,苏紫的脑海里飞地闪过任之信的脸,看不清楚眉目,半边的脸隐藏在黑暗中,身上散发出一股气息,苏紫居然分析不出来这到底是何种成分,甩了甩头,那张脸就完全隐在了黑暗中。

考完试,学校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了,苏紫买了明天的火车票。至于饶小舒和李蔓,一个要等暗恋对象放假,一个要跟玫瑰先生在学校耳鬓斯磨,归期未定。

到了晚上,说是陪苏紫聊一个通宵,可话题最后竟扯在了性上面。

李蔓的声音从下铺传来:“你们谁知道那件事情是怎么回事?第一次真的会很痛吗?”

饶小舒立刻兴奋地从床上坐起来,“难道你…”

“不要乱说,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啊,最多只限于你们刚才看到的那样。我只是好奇问问。”

饶小舒又失望地躺了回去,木板床发出嘎吱的一声。

“技术好,应该不会痛。”苏紫边躺在床上看书,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李蔓的问题。

“啊?这个也要讲技术啊?”李蔓好象第一次听到这个理论。

“那当然了,要是男的有经验,女的就不会很痛,不会吧,蔓姐,你以前上过生理卫生课没有?”饶小舒终于出了一口气,一反长期以来被李蔓当学生循循善诱的角色,翻身当了一盘顾问。

“那应该还是会痛哦?”李蔓似乎没有察觉到回答问题的其实她长期以来认为的清纯女书呆。

“你拿根黄瓜试一下,看会不会痛。”苏紫继续看书,时不时冒两句,以证明自己还是卧谈会的成员。

“那如果…就是…男的…叫女的用嘴巴…那个,会不会…?”李蔓的问的吞吞吐吐。

“你说吹萧吧?”苏紫把书放下,撩开蚊帐,就看见李蔓盘腿坐在床上,一副六神无主的表情。

第六章 放心,我不是乔世伟(3)

“对对对。他就是这么说的。”话一说出口,李蔓才知说漏了嘴,立马不做声了。

“那个不会痛,就是很下贱!”苏紫恶狠狠地抛一句,把书一扔,关灯了。

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一幕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的画面。

在一间看似仓库的房间里,周围堆满了杂物,苏紫兴冲冲地开门进去,喊了一声:“林菲…”

林菲跪在一个男人的面前,嘴巴不停着吞吐着,手指也随着前后滑动,嘴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唾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胸口濡湿一片。那个男人,她只来得及看见侧面,苏紫从那次惊鸿一瞥的男人的侧脸上,看见了欲望,占有,征服

不能再想了,苏紫紧紧闭上了眼睛,眼泪就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耳边响起舒小饶怯怯的声音:“什么叫吹萧啊?”

回忆 妈妈眼里的苏紫

苏紫出生的那一天,是腊月初八。那是记忆里最冷的一个冬天,她的父亲抱着她走进来,我看了一眼她皱皱的眉头和发红的肌肤,便昏了过去。迷糊之间听见医生和护士忙乱的脚步声。

生下苏紫后,每一年的春夏之交我都会在医院里住上一个多月。贫血,头晕,每到季节交替的时刻更为明显,因难产而遗留下来的后遗症,满月之后,苏子便送去了姥姥家。

我对苏紫的爱很复杂,有时候恨她,如果不是为了她,或许自己便不会遭那么大的罪,有时候爱她,那是一条我豁出性命换来的小生命,更多的时候是觉得对不起她,这个没有喝过一天母乳,甚至很少见到母亲的孩子,从出生的第一天就注定了残缺。

记得她要上小学的时候,我们把她从姥姥家接回来。那一天晚上,她哭得惊天动地,吵着要回家。我边打她边哭:“回什么家?这里才是你的家。”

她顿时就不哭了,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簌簌往下掉,自己跑回了房间。可那时候我分明看到她的眼神瞬间灰了下来。

她的父亲下海之后,跑起了外销,常年累月不在家,我也有自己的工作。经常去学校接她的时候,学校里的学生都走光了。那个时候,我就看见小苏紫坐在街沿上,双手支着头,眼睛看着天边的夕阳,背着一个小书包。看见我了,只轻声叫了一声:“妈妈”,就乖乖地爬上自行车,不哭也不抱怨。仿佛等待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再后来,她爸爸在外面的事情陆续传到了我的耳朵,是不是男人一有钱就会变坏?很长一段时间,我备受折磨,我哭,我闹,我歇斯底里。我甚至想让苏建民彻底破产,从此就没了那些莺莺燕燕的事情。

第六章 放心,我不是乔世伟(4)

那个时候我常常抱着小苏紫哭,边哭边告诉她:“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我觉得世界只剩下我们母女俩,看似繁华实则凄凉。每每那个时候,苏紫就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说:“妈妈,我这次又考了100分。”我笑了,小小年纪的她已经学会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的母亲。

再后来,世界果真只剩下了我们母女两人。那是一场史料未及的噩梦。半夜我从梦中惊醒,就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挂在门梁上,窗户外面的光投射进来,我看见他的舌头长长地伸在了外面,眼睛睁得出奇地大,那个前几个小时还跟我同床而眠的男人,如今竟成为一具死不冥目的尸体!此后的若干年,我整晚整晚地失眠,因为一闭眼,全是他睁着眼睛伸长舌头的模样。而这样的噩梦似乎永远不会醒。

关于他死亡的真相,直到债主上门,我才真正知道。

若干人堵在门口,问我讨个说法。“你家苏建民之前说只是抬会,却拿着我们的钱跑去贩卖走私烟,现在烟被查了,他知道自己要坐牢,就这么死了,那我们的钱呢?”

一个一个犹如凶神恶煞,恨不得我们全家死绝了才好。

我很想告诉他们:“如果能下地狱,我也想把苏建民揪出来,叫他给你们一个交代,也给我一个交代。凭什么自己种下的因,要让我们孤儿寡母承受不能承受的苦果?”

我想应该从那个时候开始,苏紫变得沉默,越来越沉默。只是那个时候的我,怎么还有余力留心她的一举一动?

直到初二那年,她的班主任找上门,她怀疑苏紫得了自闭症,希望家长配合。我才恍然。“这个女孩成绩好是好,但我发现她一天到晚可以不说一句话。如果不是老师抽她起来发言,她那一天嘴巴都是闭得紧紧的,下课以后也不跟别人说话。后来我观察了一下,发现班上有几个特别顽皮的男孩老爱欺负她。在她板凳上滴几滴红墨水,把她的课本藏起来或者撕掉,甚至把抓来的小虫放进她的文具盒里…可她从来不哭,也从来不会把这些告诉老师。我猜想她的心理状态有点问题…”我没听完她班主任的话,心里一阵一阵地慌,什么时候我娇巧可人的女儿竟成了这副模样。

那天吃完晚饭,我看着她整个人伏在书桌上,聚精会神地做着作业。如果不是班主任的谈话,这样的场景,我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多么懂事听话的女儿。

“苏紫,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妈妈说?”

“你想说什么?”她从书本的抬起头,言语之间全是防备。

“班上同学跟你相处得如何?”

“还好。”

“老师喜欢你吗?”

“还好。”

“有没有特别要好的同学?”

“没有。”

第六章 放心,我不是乔世伟(5)

每一对话都密不透风,她自己织了茧,甚至连我也被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这样的状况持续到了高中。渐渐地,我发现女儿有了笑容,偶尔还会主动打破沉默,告诉我一些学校发生的事情,甚至没事的时候还能跟她的曾祖父聊天。没多久,她带回来一个女同学,高高瘦瘦的,与我们家的苏紫相比,显得更招摇一些,只是眼神里多了很多戾气。直觉地,我不喜欢这个女孩子,但想到苏紫以往的沉默与自闭,我只能默许她们在一起。

苏紫与这个叫林菲的女孩很快变得形影不离,常常带她回来吃饭,有时候也留她在这里睡觉。如果林菲在,那么苏紫的卧室一整夜的灯都是亮的。我不知道两个小女孩哪有什么多的话好说,可看着苏紫越来越开朗,我对林菲也自然好了许多。

高二那一年,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老师打电话告诉我,苏紫进了医院。医生说是服用了少量安眠药,洗胃以后没什么大碍。

我看着病床上的一直闭着眼睛的苏紫,眼泪就那么簌簌地往下掉,枕头两边都湿了一大块。

看到这样的场景,再多的为什么也只能压在心底。只听得班主任讲,她突然上着课就昏到了。为什么会服用安眠药,没有人知道。

三天之后,她出院了。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一心等着她心情平静后能告诉我事情的始末。

那一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我不知道我的女儿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的胃里会有安眠药,医生说只是少量,不足以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害,如果她真有什么轻生的念头,怎么可能会选择在课堂上发作?

一连串的疑问扰得我心神不宁,半夜起床,我发现她房间的灯还没关,我走过去想叮嘱她几句,敲了半天门,她也没有反应。

用钥匙把门打开,床单上竟是一滩殷红…

这还是我的女儿吗?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医院里,醒来后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你不要问了。我以后不会了。”我欲言又止。她的世界翻天覆地,那我呢?又何尝不是被她弄得翻天覆地。

你们都想一死百了,你父亲如此,你也如此?那我呢?我算什么?这真像冥冥之中的诅咒,诅咒我命该如此?

我帮她办理了休学,转了学校。一年后,她直接跳读高三。那一年,应该算是最平静的一年,安安份份的读书,安安份份地做女儿,如果不提那件事情,或许她跟平常的高三学生没什么两样。

第六章 放心,我不是乔世伟(6)

时间过得好快,回来后的苏紫已经是大一的学生了。眉目淡开了点,我想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新的环境会让她忘掉所有的不快乐,我只希望以后的她,能平安快乐,就已经知足了。

(抬会,80年代中期流行的一种私募基金的形式。以抬会的形式聚集资金,会长用远远高于银行利率的利息返给会员,是不被法律认可的一种形式,有其特殊的时代背景。一旦资金链断裂,风险也很大。在86年的浙江一带,曾经有一个月,某个小城市,就发生过84人自杀,157起绑架案。全是因为会长跑路,或者交不出本金与利息,造成的惨剧。)

回忆完。

我们对于有些无法解释的事情,称之为缘分,我们对于一些无法抗拒的事情,称之为命运。

你相信缘分吗?

你相信命运吗?

有些时候,我们闭着双眼祷告,不要发生不要发生,可事情却偏偏发生了。有些时候,我们挣扎着对自己说,不,不,不。可发现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地靠近了。

苏紫回到学校的第二个星期就接到了任姨的电话。任老爷子住院了!

对于这个大家族来说,任老爷子的病非同小可,对于苏紫而言,去看望是礼节,而并非完全出自真心。这年头缺的是雪中送炭,而非锦上添花。难道病房前不是排起了前去看望的长龙?

任老爷子一见苏紫,就挣扎着要起来,握着苏紫的手,一直在念叨。看来他是真心实意喜欢这个丫头,“苏丫头,我可要批评你了。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看爷爷呢?要不是生病,是不是都不来看爷爷了?”

苏紫尴尬地笑着:“爷爷,哪里的话。实在是学校有点忙,这不刚回来就来看您老人家了。”

“跟学校请几天,这几天就在这里陪爷爷说说话。”苏紫没想到任老爷子会这么说,不禁抬头看了一眼任姨,向她发出求助的眼神。

“苏紫,要不就跟学校请几天假吧,大学里缺几天课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回头跟你们老师说说。”苏紫没想到任姨也会这么说,一时下不了台。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就这么说定了。”任老爷子一阵大笑,就当这事有了定论。

任老爷子是髋关节骨折,谈不上多严重,只能说精神尚好。医院那边倒是犹临大敌,每隔一刻钟,就有一个医生带着一群医生护士进来检查。

苏紫陪着任老爷子聊了会天,看着老爷子有点犯困,就悄悄拉着任姨说:“学校刚开学,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话还没说完,任姨就打断她:“你知道这是多好的一次机会吗?难得我们家老爷子喜欢,你知道这次生病我们对外都是封锁了消息。不是爸爸特地叫你来,我也不会多事通知你。要是你觉得不方便,要不就每天都来陪陪他,反正也有特护。”

第六章 放心,我不是乔世伟(7)

苏紫扭不过,也只好作罢。只是在内心祈祷,千万不要见着其他姓任的人。

可惜的是老天并没有听见苏紫的祷告。

苏紫去医院的第二天,就碰到了任之信。任之信看到她,表情瞬间有点惊讶,转而又平静了。

‘爸爸,今天好些了么?”任之信径直走到病床前,假装没看见苏紫。

“恩,好点了。主要是苏丫头一直在陪我说话。这医院待着太闷了。”任老爷子情绪很不错,“之信啊,这丫头很厉害啊。刚才跟我下五子棋,我连输了好几盘,一点也不知道敬老,也不肯让我几步。”

苏紫这才尴尬地叫了声:“信叔叔好。”

任之信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可没想到,任老爷子还偏要任之信跟苏紫切磋一盘。苏紫推辞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上阵。

任之信显然心不在此,苏紫没走两步,忍不住提醒他:“三三了。”

“哦。重来。”

这一盘,任之信明显把心放在了下棋上,走得很犀利,苏紫也不敢马虎。不一会,棋子就快铺满了棋盘,胜负居然还未见分晓。

“四三。哈哈,你输了!”赢得很艰难,所以胜利显得更珍贵。苏紫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着任老爷子也笑了,边笑边鼓掌:“恩,不错不错。连之信也输了,那我输得更加心服口服。之信,这丫头很有意思吧?”

任之信对于苏紫的再度出现,有过片刻的意外与错愕,隐隐地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欣喜。原本他只打算敷衍一下老爷子跟这小他一轮的丫头下一盘棋,没想到,这丫头分明不知道什么叫演戏,还正儿八经杀起来,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下棋。他承认,他走神了。原来她深思的时候居然喜欢咬手指,拿着棋子的神情无比地专注,这个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尤其地丰富,其实只消看她的脸,就知道她的棋路。她盯着某个空格皱眉,眼神顺着棋盘移动,分明是在估计之后两步的棋;摇头,是自己看出此路不通,然后还又抬头看他的棋,那是在估计他的棋路,她表情一松,那是看准了一步,落子。以为是一步好棋,然后就聚精会神地望着他,紧张得要死,生怕那步棋子堵了她的路,或者没有按照她希望的走。如果他走对了,她就会露出一个自以为高深莫测的微笑,如果他刚好堵住了她的路,她的嘴唇一咬,估计正在心底咒骂他。

第六章 放心,我不是乔世伟(8)

任之信不知道原来自己心思竟细腻到能捕捉到她的若干个表情和心思。他疑惑了,如果说第一次他以为她那是天真的勾引,那这一次,他犹豫了,或许只是本性。只能这样猜想,当她专注于某种事物或者想某件事情的时候,她的表情是动人的,而非出于故意。

他看着她越来越凝重的表情,有点不忍心,决定放她一马。他看见她笑了,那应该是属于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才有的笑容,没有城府的笑,发自内心的笑。那一刻,他也觉得自己赢了。用一盘棋换来一阵赏心悦目的笑声。

他沉溺于此,并没有听出任老爷子的弦外之音。

倒是这场笑,让病房里的气氛活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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