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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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我说啊,也别文罚武罚了,要不是你挨这顿打,杭景早就不在咱们家待了,你谢我还来不及呢,倒说要罚我,我冤不冤哪。”

  四妹这一顿解释倒把萧北辰给逗笑了,萧书仪一看他笑了,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既然三哥笑了,就捐二百块钱出来吧,我们学校的修女说南面发了水,正怂恿着大家捐钱呢,我跟杭景也准备凑一份子。”

  萧北辰知道这种学校捐款的事儿,也不过是每个人捐个几块,最多十块二十块的,今儿四妹一张口就是二百块,明摆着是拿着他当大头,狮子大开口了,他也不点破,只是略抬了眸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林杭景,说:“行,那就给你和林妹妹捐了这两百块,回头让郭绍伦拿给你,也省得你们整日里缠着七姨。”

  四妹笑得更加快意,转头就朝着林杭景跑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林杭景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四妹的脸上立刻露了难色,却拿眼睛瞥着萧北辰笑,大声地喊过去,“三哥,杭景说这钱算是你给我代捐的,她自己有钱,不劳烦你了。”

  萧北辰笑笑,便走了过去,林杭景闻得他的脚步声,闷声不吭就要朝着七姨的小楼走,四姑娘得了萧北辰的好处,自然是要给萧北辰说话的,这会硬是拉住了林杭景,好言好语地说着,“杭景等会儿,我三哥挨了教训,绝对再不敢造次了,都在一个府里,还能一辈子都不见了。”

  杭景被四姑娘硬拉着不能走,迫不得已站住,知道萧北辰就站在自己身后,心里打定了主意就是不理也就是了,谁料身旁的四姑娘嘻嘻一笑,说,“唉呀,我忘了,我给北望和北意买的小玩意儿还在车上呢,你等着,我去取回来。”

  林杭景心中一紧,紧拉住了四姑娘的手,几乎窘出泪来,说,“四姐,你别拿这话堵我,要走,就大家一起走,留我在这……算个什么?”

  四姑娘萧书仪看林杭景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也不敢再玩下去了,只朝着萧北辰望了一眼,促狭地挤挤眼睛,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比了个唇形,“就当我是聋子。”

  萧北辰只看着低着头,拉着萧书仪不放的林杭景,两个月不见,却发现她比之从前少了些许稚气,那微微低垂,洁若茉莉的侧脸,冰肌如雪,玉骨香彻,当真是半点不容轻贱,他只是默了半晌,道:

  “前几日来了消息,说你父亲母亲已经被送到襄京关押,襄京的赵督统是我父亲的老相识,想来你父亲母亲虽暂时没有自由,但也不会遭什么罪了。”

  这话恰是说到了林杭景心窝里去。

  林杭景心思刹那一动,立时转过头来望着萧北辰,乌黑明亮的眼瞳里透着点点欣喜的清光,道:“真的?”

  她一时忘了情,面颊的两边已经不自禁地出现了浅浅的笑涡,萧北辰见她转过头来那一笑,只觉得一阵心旌神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点头,只怕这会就是林杭景说“你速速去死”,他也能把头给点下来,一旁的四姑娘扑嗤一笑,装模作样地遥望着天空,道:“呀,好大一只呆雁飞过去了。”

  一句话说得萧北辰回过神来,只听得从小楼里传来调侃的笑声,“你听听,这四姑娘又开始胡说了,这雁呆还是不呆你也能看出来?你当你是公冶长。”萧北辰抬头看去,却是七姨走出来散步,萧书仪笑呵呵地跑上去,亲热地挽着七姨的胳膊,说:“我哪里知道这雁是呆还是不呆呢,许是这雁看了咱们府里的茉莉花好看,突然看呆了也说不定。”她全不顾萧北辰在旁一个劲地瞪着自己,嘻嘻哈哈地只是笑。

  七姨抿唇一笑,已经知道了萧书仪的话中之意,她也不跟着四姑娘闹,免得一旁的林杭景难堪,只是指了指萧北辰,笑着说,“快进去,你父亲在书房里等着你呢,说是要送你去俄国陆军学校了,有几句话要教训你。”

  萧北辰知道这是父亲要准备送自己走了,他不由自主地朝着林杭景的方向看了一眼,林杭景早退到了一旁,只望着小池子里的金鱼,全当没听见这边的话儿,他回过头来,却见七姨冲着自己抿唇一笑,道:

  “快去吧,去晚了当心又是一顿鞭子,等会儿你出来了,七姨还有话跟你说。”

  多情庭月,离人落花

  萧北辰一路走到父亲的书房,萧大帅正与几名军中要人商讨军务,书房内的桌案上摆着一张大地图,一旁的莫督统并几名军官眼望着地图,萧北辰走进去的时候,只听得莫督统还在说着,“这虎阳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却是南北之间的第一大军事要塞,虎阳关不破,就是中央政府牵制我们,虎阳关若破,则是我军处于攻位,中央政府绝不敢轻举妄动,这北方二十四省也就固若金汤了。”

  萧大帅坐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一个玛瑙鼻烟壶,道:“中央政府也是够阴狠,虎阳关打了这么久,也他妈没给老子打下来。”

  他略一抬眼就瞥见萧北辰走进来,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三公子这几日倒清闲,我听说前院的鹦鹉在你的训示下都会请安了。”

  萧北辰知道父亲是一见自己就要这么刺上几句的,也不回嘴,看一旁的几位叔叔都笑着退到了一边去喝茶,他就规规矩矩地站在父亲一面,聆听训示,萧大帅望望他,道:“我已经安排妥当,你明日就走,也别想坐专机,别指望着是我的儿子就能被人看重些,我讲过了,你跟这批选去俄国的讲武堂学员同样待遇,别人吃多少苦,你就得吃多少苦,但凡谁给你点好处,我一顿鞭子就抽过去。”他顿了顿,又说,“这四年你也别想着回家,毕业后得给我拿个优秀军官,再回来。”

  萧北辰笔直地站着,眉宇间一派英气,道:“是,我知道了。”

  萧大帅也不多说,收回自己的目光,说,“你七姨把东西给你收拾好了,记住,我送你出国,不是让你观光去,你要是学不回真本事来,趁早别进我萧家的门,出去吧。”

  闻听父亲放行,萧北辰可算是从心里松了口气,也不多说,转身就出了书房下楼,七姨正坐在楼下的凤头足周边鎏金花的纯西式沙发上看着一本杂志,听到萧北辰下楼来,说:“老三,明儿就走了,来跟七姨坐会儿。”

  萧北辰笑道,“这都该吃晚饭了,七姨不去看看北望北意,怎么就好像专在这等着我呢。”

  七姨那眼睛把萧北辰一溜,道:“可看是有了意中人了,这会只怕是忙着跟人道别去,连跟你七姨说会话儿的时间都没有,枉我还一片好心,想着给你吃颗定心丸。”

  萧北辰闻听七姨话中有话,走到沙发一侧坐下,只是装糊涂,道:“什么定心丸,七姨又配了好丸药了?”

  七姨一笑,“老三,你那点小花花肠子,你七姨我心里可是明镜似的,就连四姑娘都说,你对人家林姑娘心怀不轨。”

  这话一挑开,萧北辰杨扬眉,却只是笑,“什么叫心怀不轨?哪天我非得好好拾掇拾掇四妹,无法无天到了这个地步。”

  七姨放下杂志,道:“我也不跟你多说,只说一句,你就放心走吧,我替你守着你这林妹妹,等四年后你回来,我再跟大帅说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把林妹妹给你往屋里这么一娶,不就四角俱全了。”

  萧北辰只觉得好似雨过天晴般,心中一下子敞亮了,道,“那我先谢谢七姨了。”七姨抿唇一笑,“行啦,你就不用谢我了,我可得去看看北望和北意去,也亏得我那两个儿子年纪小,不然这天仙一样的林妹妹,哪还轮得到你。”

  萧北辰要带的东西本就不多,也不用他动手收拾,只有萧安带着几个下人忙乎来忙乎去的,他转眼看窗外月至中天,夜已深了,想着明天就要走了,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少了点什么,他也没说什么,自己踱到后院去,夜风习习,遍地清辉,难得这样好的天气,他只站在后院的紫藤花架子下,一抬眼就看见了他想看的人。

  林杭景正坐在二楼的窗前全神贯注临字帖,依旧梳着两根长长的辫子,垂落在身前,略低着头,纤纤十指紧握着那根细细长长的毛笔,小心翼翼地一下下划下去,桌旁摆放着一盏罩着红色玻璃灯罩的台灯,莹莹的光芒笼着她那雪肤冰肌,倒好像是一层轻雾,缥缥缈缈,如在天边般。

  萧北辰望着她,眼底里映着她温温静静的样子,想着把这一刻烙印在脑海里,再见时就是四年后了,他又想起七姨的话,心里更是一阵熨贴,连眼里的情意都多了几分,却见她忽然抬起头似是要朝着窗外看来。

  他心中略微一紧,慌忙把目光调过去,只装做是看着那紫藤花架,眼前的紫藤花正开的热闹,一层层的垂落,犹如璀璨紫金,他假装看花间,很无意地把目光转回来,这回正对上她投过来的目光,那目光水一般的轻透聪灵,干干净净,流水般漾到他的心里去,林杭景略微怔了片刻,只是站起身来,也还是安安静静的样子,伸出手拉过两边的窗页,将窗户关上了。

  萧北辰眼看着那窗户在自己的眼前关上,她的影子便映在窗上,雾里花水中月般,他似是闻到一种清雅的香气,倒仿佛是从她身上散出来的,那香气若有似无,直钻入他的魂魄里,周围的紫藤花瓣簌簌地随风落下,周围一片银色的月光,他望着她映在窗上的影子,竟是不知不觉间痴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

  红线凌空,佳人情错

  岁月冉冉,光阴如逝,庭外花开花落,春夏秋冬,日升月落,周而复始,四年的时间转眼即过,又是一年盛夏来到。

  因四姐萧书仪这几日病了,便待在府里没来上课,这天下课早,林杭景一个人走出学校,一路上都是蓝衣黑裙的女学生,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她捧着书从她们身边走过,只听得一两声议论传来。

  “昨天,我听我父亲说,前线大捷,虎阳关被拿下来了。”

  “我也听说了,颖军占了虎阳关,有一个人功不可没,奉棋,你真正要说的,恐怕是这个吧。”

  “就你知道得多,你还不是很想听。”

  女孩子的娇笑阵阵传来,郑师长的女儿郑奉棋唇角含笑,“我父亲说那少帅萧北辰,才刚从陆军学校毕业,就被萧大帅直接给派到虎阳关前线去了,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就拿下了虎阳关!”

  林杭景只是安安静静地从那些女孩子身边走过,一路走到校门外,看每日接送她的三轮车已经停在门外了,她略微踌躇一下,走上去对那人力车夫说道:“张伯,你先回去,我到街上走走,一会就回儿。”

  张伯已经将车座打扫得干干净净,说,“林小姐不用车吗?”

  林杭景摇头,“我一会儿一个人回去就行了,七姨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去街上买书了。”

  张伯点头,转身拉着三轮车就走了,林杭景看着他走远,她抬起头来看着那蓝蓝的天空,终于看到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大风筝正在天上飞着,她的唇角露出微微的笑意,眼瞳越发乌黑明亮,朝着那风筝飞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这圣颐女校后面就是一个临湖建的公园,这会正是傍晚,夕阳芳草,春水绿波,清风袅袅,说不尽的惬意美景,林杭景只看着那天上的大蝴蝶风筝,一直走入公园里,眼看着那个站在草坪上放风筝的人儿,他穿着简简朴素的衣裳,专注地放着手里的风筝,面部轮廓清晰帅气,乌黑的眼瞳里有着透亮的光。

  林杭景微微一笑,喊道:“牧子正。”

  风筝行的年轻小伙计牧子正回头瞅到了走过来的林杭景,看着她唇角轻扬,朝着自己笑着,他笑得倒是极为率性的,朝着她奔过去,谁料失手掉了风筝线梭子,那风筝线梭子一路从草地上滚下去,线梭子上的线飞快地往外放着,眼看着就要放尽了,他们两个人便同时去抓那线梭子,但线早已经放尽了,眼看着大蝴蝶风筝随风而去,林杭景的面颊却是蓦然一红,因为她抓住了那线梭子,而牧子正抓住的,是她的手。

  牧子正只觉得手心里温温软软的,看着林杭景的脸都烧红了,他慌忙松了自己的手,脸倒比林杭景红得更狠了,竭力笨拙地解释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讪讪地说着,连耳朵都红上了,倒象个做错事的孩子,林杭景收回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今天有几个风筝?”

  “三个。”牧子正指着公园湖边的石桌上那一堆东西,笑着,“都在那呢,一个蝴蝶,一个蜻蜓,还有一个美人风筝,这回可是够你画了。”

  林杭景从草坪上站起来,走过去看着石桌上的风筝,将书包放在一侧,从里面取出颜料和画笔,就要坐在石凳上,牧子正叫了一声“等会儿”。从石桌的一旁拿出一个简单的垫子,放在石凳上,林杭景看着牧子正,牧子正挠挠头,笑笑,“这垫子我洗干净了的,石凳子冷,你当心着凉。”

  林杭景垂着眼眸,唇角还是扬着,坐在那垫子上,调好了颜色,便给那蝴蝶风筝上色,那些个风筝做得得又大又好,全都是牧子正的手艺,牧子正看着她很快就给风筝上好了色,拿到一旁风干,他将手伸到一旁的包里,说,“今天我师母家里包了粽子,我给你带了几个,你吃吃看,我师母包的粽子最好吃了。”

  林杭景看着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盒子,他将盒子打开放到她面前,里面装着几个小小的粽子,她的心里不知为何,蓦然一暖,牧子正却用手指碰了碰那粽子,立刻伸出手在自己的头上猛拍一下,样子甚是懊恼,“该死,我真是猪头,忘了这粽子也会凉的,怎么能拿给你吃。”

  他就要盖上那铁盒子,林杭景忙挡他的手,“没事的,我爱吃。”她将那冰凉的粽子拿到手里,剥开粽叶,里面的糯米果然已经又干又硬了,她用手掰了一点放到嘴里,轻轻地嚼着,抬眸看牧子正一脸期待的样子,她微微一笑,“真好吃。”

  牧子正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整理着石桌上的东西,“师傅说世道越来越不好,买风筝的人越来越少了,他整日里心情不好,今天中午还骂了我一顿。”

  “骂你?”

  “我师傅骂人可凶了,”牧子正只管整理着那些东西,说,“他一喝酒就要骂人,也不敢骂师母,只一味地骂我,还不给我饭吃,说我白糟蹋了他的粮食,白糟蹋了他给起的好名字,说当年我爹死的时候,他就不该收下我……”

  他这样说着,全然没有意识到林杭景已经停止了吃粽子的动作,只是看着他,他回过头来,林杭景放下粽子,低声道:“你中午没吃饭?”牧子正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补救,“吃了,吃了,今天中午师傅骂完我,也让我跟着一块吃了饭了,吃了好大一碗呢。”

  林杭景也不多说什么,将铁盒子里的一个粽子剥开来,递给他,牧子正看着那糯米饱满的粽子,犹豫了半晌接过来,也不管是硬还是干,一口便咬下了半个,便吃边孩子般地笑着,说,“好吃,真好吃。”林杭景看着他的样子,也跟着笑,“等我什么时候回了上海,我母亲包的粽子才叫好吃呢,到时候给你做多多地吃。”

  “你要回上海?”

  “现在就我一个人,不能回去。”

  “我送你回去啊。”牧子正三下两下吃了粽子,从石凳上站起来,站在草坪上煞有其事地说道:“我们就从城外的临江走,指不定坐着船就到了上海,正赶上过端午节,多好。”

  林杭景被他逗得只是笑,牧子正说的很是兴起,想起自己最近跟着师傅学了两句京剧,看着林杭景笑的开心,当下在草坪上拉开架势,摇头晃脑地唱起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林杭景捂着嘴笑道:“后面的呢?”牧子正打了个愣神,想了片刻又重新回到了石桌前坐好,摇头,“不知道,师傅就会唱这两句,我也就跟着学了这两句。”

  林杭景又笑,牧子正望她一眼,说,“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特别好看。”他的目光真诚率直,没有半点唐突的意思,反倒让人觉得特别暖心,林杭景点头,牧子正从一旁拿过干透的蝴蝶风筝,递给林杭景,道:“这只送你。”林杭景望着那漂亮的大蝴蝶风筝,道,“那你回去怎么和师傅说啊?”牧子正笑起来,眉宇格外的精神得意,“我早把这个风筝的钱放在师傅的柜子里了,这风筝是我扎好送给你的,漂不漂亮?”

  林杭景点头,说,“真好看。”

  他看看天边的夕阳,忽然皱起眉头说,“我得走了,这时候师傅该找我了,再不回去又是一顿好打。”林杭景忙帮他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收拾放在他随身的袋子里,他将那袋子斜挎在肩上,拎起一旁的蜻蜓风筝和美人风筝,又把放在一旁的帽子胡乱戴到头上,帽子下一双眼睛黑得如曜石般,“我走了。”他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没几步,帽子却掉在了地上,顺着风又吹了回来,杭景忍不住又是一笑,牧子正朝着杭景挥挥手,拾起帽子跑了出去,那大蜻蜓风筝和美人风筝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倒好像他本人长了翅膀,随时都会飞起来一样。

  林杭景一直看着牧子正的身影消失,她转过头来看着牧子正给自己留下的蝴蝶风筝,那大风筝扎的栩栩如生,她将风筝翻过来,目光却落在风筝的竹架上,微微一怔,原来那竹架上刻着三个字,正是——林杭景。

  林杭景望着那三个字,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微微侧头,柔软的唇角轻轻地漾着温柔如水的笑意,那张洁白美丽的面庞,在夕阳的映照下,越发地生动起来。

  林杭景拿着大蝴蝶风筝回萧氏官邸的时候,天还早,一进庭院就看着整个府里的下人都在忙乎着,拾掇盆景,打扫庭院,就连大门二门的大红柱子都重新上了漆,碎石小路上连片杂叶都扫得干干净净的。

  林杭景走到大厅里,看着丫鬟们已经将大厅打扫擦洗的一层不染,七姨背对着她,拍拍手,声音极是干净爽利的,“都过来给我瞧瞧。”丫鬟们全都过来站成一排,将手里擦拭家具的绸绢翻过来,七姨一个个看了,见绸绢里里外外都是雪白干净的,显见是将大厅擦得半丝灰都没有了,微笑间只见得满眼的喜气,“下去吧,小镯,告诉萧安一声,明儿咱们家老三……哎呀,看看我这嘴,现在应该叫少帅了,明儿少帅这就凯旋了,大小姐,二小姐并两位姑爷也到了,满府上下都给精神点,只要出一点差错,我管揭了他的皮。”

  大丫头小镯答应着,带着几名丫鬟走出大厅去,七姨回头看到林杭景,回手拿着丝绸绣花手绢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替杭景拢了拢微乱的鬓角,抿唇一笑,“明儿你三哥就回来了,你看看我这里里外外收拾得怎么样?”

  林杭景说,“七姨管事儿,哪还有不好的。”

  “就知道你会说好话儿。”七姨在林杭景的小脸上轻轻地一掐,“谁不知道这府里,一大家子都听大帅的,大帅都听林姑娘的,你给我品评几句,回头大帅说不好了,我只要说,林姑娘点了头的,管就没事儿了。”

  林杭景道:“七姨又笑话我。”

  七姨笑着,一眼溜到杭景手里拿着的蝴蝶风筝,这风筝扎得好看极了,栩栩如生,振翅翩迁,她便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瞅了瞅,笑,“这是哪家风筝行扎的风筝,这样好看,回头叫人多买几个回来。”

  林杭景只怕七姨眼尖,看到骨架上写着的那三个字,慌忙笑着,将风筝翻过来,“七姨要是喜欢,下次我多买几个回来,我……我先回房了。”她拿着风筝,也不敢回头看七姨含笑的样子,只是绕过大厅朝着后院去,后院花厅里倒是安安静静的,她站定了,将手里的风筝又拿到手里细细地瞅了一番,心里涌着一种莫名的欢快,正瞅着,忽传来一声娇笑,“这回可是让我抓着了。”就听得一阵皮鞋踢踏之声,萧书仪已经扑上来,从林杭景的手里夺过那蝴蝶风筝,笑声不绝,“这半天都没回来,想来又是给你的子正好哥哥描风筝去了。”

  林杭景脸立时就红了,眼看着书仪拿着风筝晃晃悠悠的样子,生怕把那风筝折损了一点,抢又抢不过萧书仪,急切地说道:“四姐,我的风筝……”

  “好了,好了,知道你心里金贵这风筝,我还不稀罕呢,还你。”萧书仪笑着,看林杭景急了,将风筝还回到她手里,“今儿老师都教了什么课业,快告诉我,不然明儿上课,我一准挨训。”林杭景这才笑着要跟萧书仪回书房去,刘嬷嬷已经提着两个大红提盒走过来,说是大帅给两位姑娘加的菜,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四姑娘,你刚才说什么正什么哥哥,可是说得我们林姑娘?”

  刘嬷嬷是杭景打南面带来的乳娘,平日里管杭景管的极严,这会林杭景脸更红了,萧书仪吐吐舌头,笑得更加畅怀,“嬷嬷听错了,我说得是啊……”她拿眼睛望林杭景的脸上一溜,调皮极了,说,“做人要正气,尤其是要和风筝行的小学徒一样正气。”

  刘嬷嬷还未听懂,林杭景已经急了,甩开萧书仪的手,作势就要拧她的嘴,“你再说……看我拧你的嘴……”萧书仪咯咯地笑着,一路奔逃,“我说错了,说错了,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刘嬷嬷看着两个小姐追打着跑开,兀自提着红提盒子朝里面走,边走边摇摇头,念念叨叨,“这做人就该正气,四姑娘说得一点都没错……”

  冰丝红伞,人面桃花

  虎阳关一战,正是萧北辰初战告捷,建功扬名九州之役,颖军威风八面,反客为主,占到了南面中央政府的上风,萧大帅之名威震海内,萧家少帅更是少年俊杰,英姿勃发,一时之间,萧家之势,如油烹鼎沸,萧氏官邸,门庭若市,南来北往,皆是巴结奉承之人,光是小汽车整整排了大半个街面,自此北新城内便多了一句话,人所共知,“何处觅佳婿,萧家有三郎”。

  萧北辰离家整整四年多,这还是头一次回来,整个官邸早就是一派喜气洋洋,七姨带着一大家子在大厅里等着,忽听到门外传来守在厅口的哨兵传来一声气势豪壮的“敬礼!”,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萧北辰带着几名军官走了进来。

  眼见着萧北辰走进来,七姨觉得眼前一亮,走进来的萧北辰一身立领戎装,钢盔下那一张面孔英气逼人,手上带着雪白的手套,纤尘不染,靴子上的马刺锃亮,英姿飒爽,玉树临风也不过如此。

  七姨一见萧北辰,眼角顿时濡湿,转念一想,这样的日子又怎么能流泪,慌忙拿帕子擦擦眼睛,迎上来喜气洋洋地说道:“这离乡背井的,可是回来了,老三,怎么见你七姨还挺得板板的,这是你家,不是虎阳关。”

  萧北辰一笑,“没见父亲之前,不敢松劲。”

  “就知道是因为这个。”七姨只朝楼上使了个眼色,“大帅正在楼上等着你呢,从早上起来就莫名其妙地发火,都是你回来给闹的。”

  “怎么我刚回来还没说话呢,父亲就火了。”

  “想是觉得丢了面子,”七姨带着萧北辰上楼,心知肚明地笑,“虎阳关他打了快四年没打下来,你打了半年就给攻克了,他这张老脸啊,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搁了,早上就跟着外面的盆栽出气,要不是杭景拦着,恐怕就要把那几盆兰花给砸了。”

  萧北辰只觉得心头一窒,道,“七姨,杭景……”

  七姨说,“老三,七姨知道你惦记着什么呢,放心,七姨四年前跟你说过什么,心里头上记得清清楚楚的。”她说着,已经到了书房的门前,伸手敲敲那门,扬声说道:“大帅,老三回来了。”书房里的萧大帅应了一声,七姨推开门就带着萧北辰走进去,才一进去就看见萧大帅半躺在书阁子前的藤榻上,手里捏着个招财貔貅翡翠烟斗,一口口地吸着,看着萧北辰,哼了一声。

  “我当是什么呢,这几天七夫人都快把这官邸收拾得倒过来了,直闹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宁,原来是萧北辰阁下到了啊。”

  萧北辰踏步上前,便直挺挺地跪到了地上去,说,“父亲。”

  萧大帅也不说话,只是半眯着眼睛吸着烟斗,七姨拿着帕子走上去,替萧大帅扇了扇面前的烟雾,抿着唇笑,“怪不得外面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今儿我算是见识到了,平日里口里心里惦记着,好容易看着老三回来了,还立了大功,反倒拿上把了,得了,大帅不稀罕老三,也别非搁眼前瞅着心烦了,老三快跟我走,跟七姨下楼说个体己话儿去。”七姨直把话说得乐乐呵呵,躺在藤榻上的大帅睁开眼睛,把烟斗在一旁的小桌角上磕了磕,道:“从俄国买来那批军火,什么时候到?”

  这话是问萧北辰,语气缓和了不少,萧北辰答道:“明天就到,我派许子俊经手这事,这批军火足够武装三个旅的,可以给南大营再多扩充一万五的兵力,守住一个虎阳关,绝对不成问题。”

  萧大帅淡淡地应了一声,又说,“你起来吧。”

  萧北辰便从地上站起来,一旁的七姨看着气氛,只笑得八面玲珑,说,“大帅,我看北辰这么出息,突然想到一句话,今儿非说出来不可。”

  “什么话?”

  “那古人的话怎么说来着,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咱们家老三这也算是金榜题名了,这洞房花烛夜,大帅是不是得给想着点,难道大帅你就不急着抱个孙子儿?”

  萧大帅怔了片刻,看着七姨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倒似被说动了心,道:“你这是心里早就有数了?”

  “你看咱们府的林姑娘和老三,算不算天造地设的一对?”

  萧大帅把眼一瞪,道:“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可别辱没了杭景。”

  “当老子的哪有这么折损自己儿子的。”七姨看那样子反倒是动了气,“我看,这普天下就找不出第二个比老三有能耐的人了,我做主了,赶明我就跟林姑娘提上一提,索性就来个亲上加亲,把咱们杭景嫁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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