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灵希作品芙蓉锦小说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她张开干涩的嘴唇,轻声道:“秦大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忙笑道:“什么事儿?”

  “我怀孕了。”

  挂在墙上的钟表发出嗒嗒的声响,周围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变得那样的安静,桌子,椅子,铺着洁白床单的另外一张病床,放在窗台上的水仙花,一切一切的……都好似变成了生命体,默默地停在那里,发出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那一筷子面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热气渐渐地散尽了。

  她真的很想哭,含泪的目光从他怔怔的面孔上拂过,默默地转向了窗外,正值下午,窗外放进了一大片的阳光,她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坐在屋檐下看着姨妈唱昆曲,喉如贯珠人如玉,那样柔软缠绵的声音,“……都一般啼痕湮透。似这等泪斑宛然依旧,万古情缘一样愁……”她手托着腮静静地听着,尽管一句都听不懂,眼前也泻着这样一大片日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她再也回不到那样的过去了。

  看护妇敲着门走进来,连着叫了好几声,“秦先生,秦先生,院长请你过去一下……秦先生……”他回过神来,慌地站了起来,有点结巴地道:“哦,我……我这就来。”他的手里还端着那一碗面,被他失手打翻在地,“啪”的一声,他连着朝后退了好几步,又恍恍惚惚地道:“我这就……这就收拾。”

  看护妇忙道:“还是我来吧,你这样干净的人,碰不得脏了的东西。”

  春寒韶华,怀恩结誓看护妇敲着门走进来,连着叫了好几声,“秦先生,秦先生,院长请你过去一下……秦先生……”他回过神来,慌地站了起来,有点结巴地道:“哦,我……我这就来。”他的手里还端着那一碗面,被他失手打翻在地,“啪”的一声,他连着朝后退了好几步,又恍恍惚惚地道:“我这就……这就收拾。”

  看护妇忙道:“还是我来吧,你这样干净的人,碰不得脏了的东西。”

  心好像是被一把利锥狠狠地刺透了,贺兰的眼珠慢慢地转动着,她的目光停留在窗台上那一瓶子水仙花上,水仙花开得真好,如玉盅一般的花盘,剔透无瑕,只有最干净的水才配得上它,她想起自己被压在水门汀板下面的时候,泥土那样地脏,她躺在里面,像一个半死的人。

  看护妇打扫干净了地面,走上来冲着贺兰笑道:“贺兰小姐,秦先生走了,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她黯淡的眼珠无声地动了动,望着那位看护妇,慢慢地道:“劳烦你一件事情,我饿了,你能到楼下买几块点心给我吗?”

  看护妇笑道:“好啊,你等着,我这就去。”

  她把看护妇支使出去,自己披了一件大衣,静悄悄地离开了邯平医院。

  那天还是傍晚,一轮红日都沉到山后面去了,路边铺着一层雪,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她披着大衣,摇摇晃晃地朝前走,走几步路就要歇一歇,好容易走到了一家私人诊所,她走进去要求打胎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的钱根本就不够。

  她从诊所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路灯照在雪地上,昏黄的一片,她孤立无援地站在街上,冷风灌到她的脖子里,邯平这样大,她自小长在邯平,却在这一刻,再也没有可去的地方,也没脸再见任何人。

  那一夜她住在一个破旧的旅馆里,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通铺,周围还有一些出来找工作的老妈子丫头,躺在一个炕上,墙壁的缝隙里还透着冷风,一位大娘看她默不作声地蜷缩在铺位的角落里,低着头瑟瑟发抖十分可怜的样子,默默地递给了她一块杂面馒头,她接过那一块冷硬的馒头,才吃了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当天晚上她就发起了高烧,烧得整个人都糊涂了,眼前都是人影,无数张面孔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她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有人叫着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睛,却只是定定地睁着两只眼睛看人,其实她什么都看不见,热气一蓬蓬地往她脸上涌,她的嗓子发炎得厉害,沙沙地发不出声音,呻吟着出了一点声音,“姨妈……姨妈……”

  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在脸上留下一道冰冷的痕迹,她实在烧得太厉害了,所以连眼泪都变成冷的了。

  她不知道这样病了多少日子,浑浑噩噩中就感觉有人喂她喝很苦的汤药,身上虚飘飘的,但她终于清醒一点了,看清楚那个喂她汤药的人,就是那位给她一块馒头吃的大娘,她看贺兰醒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一面给她喂药一面道:“孩子,你这样病了半个月了,我在野地里挖的野草药还真把你给救活了。”

  那汤药很苦,从喉咙里咽下去,喉咙都不住地痉挛着,满嘴的药渣子,恶心又泛了上来,只能一口一口地往外吐,她想起她以前病的时候,姨妈总是给她买各种小药片,纵是这样,她也不愿意吃,姨妈还要买了各种糖果蜜饯哄着她。

  姨妈如果知道她变成现在这样,应该也会为她哭吧。

  那位大娘看贺兰总是看着自己,便笑道:“我姓朱,你叫我朱妈就行。”她也不过是帮着大户人家干些杂活的老妈子,平日里赚的一点点钱,却这样义薄云天地照顾了贺兰半个月的时间,贺兰瘦得厉害,伸手将盖在身上的大衣掀起来递给朱妈,虚弱无力地道:“这件衣服给你,你拿去当些钱,就当我谢谢你。”

  朱妈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若是贪便宜的人,一开始就不会管你。”她把大衣重新给贺兰盖上,低声询问道:“你是哪家老爷的小妾还是哪家的少奶奶?被赶出来了?”

  贺兰木然地看着朱妈,朱妈道:“你怀孕了你知道么?”

  贺兰轻轻地咬咬嘴唇,她的嘴唇裂了一道口子,有鲜红的血珠从口子里流出来,“朱妈,你能不能帮帮我,有没有什么药?吃了能把孩子打下来。”

  朱妈便出现了一脸惶恐的表情,道:“阿弥陀佛,那可是作孽的事情,我可不能做,再说你身体这样弱,要是再去打胎,恐怕你自己都活不了了。”

  贺兰的眼角是干涸的泪迹,“我真想死,可我又不敢死。”

  朱妈便轻声安慰道:“你这个傻孩子,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呢,只要你忍一忍,就全好了。”

  那屋子的窗口糊着一大片报纸,破了一个大口子,阳光从口子里射进来,照在贺兰的脚面上,贺兰寂静无声地躺在那里,凝望着那个破口,她想原来人生就是这样,只是这么短短的几个月,她就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天上地下的分别,躺在破旅馆的大通铺上吃着如此苦的汤药,她想起以前的自己,忽然觉得真是太傻了。

  那样不惜福。

  朱妈的手慢慢地整理着她散乱的头发,默默道:“我以前有一个女儿,没养大,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老婆子,她要是活着,也应该有你这样大了。”她摩挲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递到贺兰的面前,道:“我不认识字,但我看这上面的照片倒很像你,有一个人满大街都在贴,我撕了一张回来,你要去找他吗?”

  贺兰接过那一张纸,那上面果然印着自己的照片,是她穿着白衣暗裙,站在窗口,笑靥如花的模样,她不知道他从哪找到的这张照片,也许是从同学手上,照片下面还有许多许多的字,都是他的亲笔字,落款是他的名字:秦承煜。

  贺兰看了那么一眼,一瞬间心如刀绞一般,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打湿了那纸上的字迹,她闭上眼睛,哽咽着轻声道:“他是好人,我不能再去找他。”

  有寒风慢悠悠地吹进来,夹带着外面的鞭炮声,连空气都似乎带着一股热闹喜气的甜味,从外面远远近近地传来一些欢笑之声,还有舞狮子锣鼓敲打,她静静地躺着,凝神听着那些喧闹的声音,朱妈笑道:“你这病得恐怕都忘了日子,今天是大年初一,过年了。”

  贺兰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她冷得厉害,那房间寒冷阴暗,泥土地上的一角摆着一个小风炉子,锈迹斑斑的锅里熬着乌黑的汤药,一大团一大团的苦涩雾团直往脏污的墙上涌。

  这天下之大,她却再无安身之地。

  春天,梅花开满了整个山城。

  贺兰跟着朱妈到了乡下一个大户人家里打工,才过门的少奶奶穿着红色的大襟,葱绿色小脚裤,双手拢在袄下,声音尖刻极了,朱妈带着贺兰的时候,她一口咬定不要,后来朱妈苦苦地央求了很久,她才道:“让她到后院子洗衣服去,没叫不许到正屋来。”

  朱妈连连点头称是,那位少奶奶一声冷笑,一面走一面扔下话来,“她这一双眼睛,能把爷儿们的魂勾走了,勾走了爷儿们的魂,我要她的命。”

  朱妈轻轻地攥了攥贺兰的手,像是安慰她一般,轻声道:“洗衣服是个累活。”贺兰摇摇头,默默地道:“没事。”

  水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冷水,她把双手都浸到木盆里,刺骨地冷,手指头都肿起来了,朱妈慌忙道:“哎哟我的天,哪有这样作贱自己的,这不行,你还怀着孩子。”贺兰没说话,她只盼望哪一天这个孩子自己能流下来,所以她从来不吝啬于折腾自己,她再去诊所的时候,人家还是不答应,一来钱少,二来,她的身子骨实在不好,医生怕担责任。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到了夏天,她的肚子渐渐地隆起来了,更是没法子做手术,夜里一个人孤单地望着天花板的时候,肚子里的那一个小生命在轻轻地动着,偶尔还会踢她一下,她很慢很慢地呼吸,那样清晰地感觉到孩子的存在,但她恨这个孩子,从骨子里恨,简直是憎恶这个孩子,只要孩子一生下来,她就把孩子送到教会的育婴堂里去,她想到时候她一定能狠下这样的心来。

  那位少奶奶偶尔会到后院子来看一看,却看着贺兰的肚子大起来了,便一面拨弄着衣襟上的金三事儿一面吃吃地笑道:“我说长这么漂亮怎么就甘心来干这种粗活呢?原来是自己不本分,让别人在肚子里揣了货了。”

  贺兰端不住木盆,一盆水洒在地上,少奶奶柳眉横竖,一个巴掌火辣辣地打过来,抽得贺兰一头栽到地上去,少奶奶已经尖刻地怒骂道:“作死啊,这点活都干不了,你还当你是什么大小姐么?!”

  贺兰倒在地上,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打湿了她散乱在面颊旁的头发。

  后来连朱妈都看不下去了,夜里悄悄地劝她道:“你去找那位秦先生吧,这样的日子你要怎么活啊?孩子眼看就要生了。”

  她一声不吭地躺在木板床上,生了冻疮的双手冰凉冰凉的,有一种麻木的肿痛感,再也不敢想从前的日子,不敢想姨妈,因为只要一想起来,苦涩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流满整张面孔。

  这天上午,朱妈帮着她在院子里晒衣服,但没多久就被前院的人叫去了,她费力地端着一盆水出去倒,那水顺着屋檐下的排水道缓缓地流走,她累得额前的刘海都被汗水打得透湿,靠在排水沟一侧的石壁上,坐下来歇了歇,难过地喘着气,淡黄色的槐花随着风落下来,落在污水里,飘茵堕溷,命之所定……她不敢坐太久,吃力地从石板上站起来,擦着脸上的汗珠,拿着木盆转过身来,腹部忽然一阵剧烈地疼痛,木盆“啪”地一下从她的手里落在地上,在石板地上骨碌碌地打转。

  朱妈从前院回来,就听到贺兰虚弱无力的哭叫声,“朱妈,朱妈……妈……”那最末的一声可怜得把人心都给搅碎了,朱妈颠着小脚一路奔出去,一见那景象吓得魂飞魄散,贺兰大汗淋漓地倒在青石板上,脸色雪白,一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困难痛苦地呼吸着,朱妈惊骇地道:“这还没到日子……”

  后院子里的几个老妈子都围了上来,一个老妈子通晓一点医术,摸着她的脉搏道:“这不是要生,这是动了胎气了。”

  朱妈张皇着道:“快点找辆车,送医院。”

  贺兰躺在地上,听得周围人声喧杂,她的眼前是数不清的黑影来回晃动,肚子一抽一抽地疼,那疼痛让身体都抽搐起来,豆大的冷汗直往下掉,她哭着发出低微的声音,“救命……救救我……我不想死……”

  绝望的意识里恍惚地听到有人急促地叫她的名字,“贺兰。”

  她的刘海都被冷汗打湿了,挣扎着睁开眼睛,就看见他的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依然是温柔俊秀的眉眼,他找来了,他居然真的找来了,她的胸口一恸,眼泪与汗水一起往下落,他利索地脱掉手套,将不住痉挛的她从青石板上抱起来,快步把她抱到汽车里去,对司机急道:“去医院。”

  那一路上她痛不欲生,满头的冷汗,连呼吸都是痛,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攥住了她冷冰冰的手,样子比她还要紧张慌乱,反复地安慰着她,“贺兰……就快到医院了,就快了……”

  他说:“贺兰,你不要害怕,有我在。”

  她的脸紧紧地贴在了他温暖的胸口上,他如擂鼓一般的紧张心跳声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他为她如此焦急担心,这个男人对她的好,从始至终没有改变过,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总是害怕孤苦无依的痛,但那一瞬他却守在她的跟前,抱着她,支持着她,就像她被埋在地窖里的时候,她绝望地以为只能等待死亡了,但还是他救了她。

  望断行云,梦回明月半年后。

  楚州的胜境云梦楼位于东大城门头上,遥望邯江,毗邻洛湖,四柱三层,檐牙高耸,藻井之中绘着一条垂首衔珠的蟠龙,很是金碧辉煌。站在云梦楼上登高望远,清风徐面,游目骋怀,自然可将胸中愤懑之气一驱而散。

  还是寒风料峭的春季,云梦楼下已经被封锁,石阶上站着军容严整的持枪宪兵,这样摆在明面上的守卫,已经是极森严的了,更不用说在周围徘徊的警卫总队人员,许重智领着几名副官和侍从官,就站在不远处,目光里透着警醒。

  料峭的春风一阵阵地吹来,将连着风帽的大呢氅吹得一颤一颤的,高仲祺略低着头,垂着眼睛,风帽垂下来,将他的面容都遮挡在一片晦暗的阴影里,那风声呼呼地在他耳边吹过,鬼哭狼嚎一般。

  许重智上了楼,走到他身边来,道:“参谋长,三姨娘上楼了。”他这话音才落,那楼梯上便传来了高跟皮鞋的当当声,大帅府的三姨娘穿着一件姜黄掐汁云锦旗袍,旗袍的一角绣着栩栩如生的折枝红梅,只带着几个丫鬟仆人,摇摇曳曳地走上楼来,一望见高仲祺,便笑道:“我说怎么这好好的一个云梦楼还给封锁起来了,原来是高参谋长这样清闲,也来这儿观景了。”

  高仲祺便回过头来,一手放下风帽,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五官的轮廓很清晰,仿佛是刀刻了一般,三姨娘笑吟吟地看着高仲祺,对左右的丫鬟仆人道:“你们都下去吧。”那丫鬟仆人就都退了下去,这城楼上,也只剩下了高仲祺,许重智和三姨娘三个人而已。

  三姨娘看了许重智一眼,许重智铁塔一般站在那里,动都不动,三姨娘便笑了笑,拿着手绢擦了擦唇角,一点点猩红色的唇膏粘在了洁白的手绢上,她笑道:“都说这云梦楼在三国的时候是一位大将领阅军的地方呢,果然是庄重肃穆极了。”

  高仲祺微微一笑,淡淡道:“不是听说秦大公子要带着新少奶奶回来了,秦家上上下下都是喜气洋洋的,怎么三姨娘还能得空出来?”

  三姨娘抿嘴笑道:“我这不上街给这位素未蒙面的少奶奶买点金啊银啊玉啊之类的东西当见面礼嘛,刚在洋行里买了一串珍珠,整整花了我两千多块钱,我对我自己可都没有这样大方过。”

  高仲祺道:“三姨娘对这位帅府新少奶奶,还真是尽心尽意了。”他笑一笑,转身便要下楼,许重智跟在他的身后,他这样地冷淡,简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三姨娘轻轻地咬咬嘴唇,忽地回过头来,开口道:“咱们都是苦命的人,左右没有一个倚仗,我将来肯定是要在这位新少奶奶手底下吃饭了,怎么能不尽心尽意地巴结巴结人家,就连你,不也是一门心思巴结大帅么?”

  高仲祺的脚步顿了顿,竟就站在了那里,三姨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笑道:“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大帅的臂膀,当上了军属参谋长,用不上我了,就不把我当个人,你答应我的那些事儿,我可都没忘,早晚有一天,我让你……”

  高仲祺忽然回过头来,大步朝着三姨娘走过来,三姨娘那粉白的面孔上明显出现了一丝惧意,朝后退了一步,道:“你干什么?”高仲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淡淡一笑,伸手过来捏住了三姨娘那尖俏的小下巴,黑瞳里闪过一丝冷意来,“我答应过你什么了?”

  三姨娘心惊胆战地靠在城楼的护板栏杆上,只要高仲祺稍微用些力气,就能把她甩下去,高仲祺如今到底有多心狠手辣,她比谁都清楚,这会儿望着高仲祺的面孔,禁不住一阵脊背生寒,强撑着道:“当年是你让我进的大帅府,你说过只要我忍个两三年,可是你怎么做的?你后来怎么做的?你……”

  高仲祺那尖锐的目光在三姨娘的脸上慢慢地扫过,他的手指在三姨娘雪白的面颊上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他的瞳眸里有着狼一样深邃的光芒,即使这样很平静地看人,都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他说:“安分地做你的三姨太吧,我保证不管将来如何,总有你一口饭吃,别玩火自焚害死自己。”

  他转身下楼,军靴踏在楼梯上,发出很冰冷的声音。三姨娘惶恐地站在城楼上,耳垂下的翡翠坠子不停地来回晃着,她忽地转过身,站在城楼上往下看,他果然已经下了楼,在侍卫的簇拥下上了汽车,径直离开了。

  他手指的力量似乎还留在她的脸上,脸颊上那一块肌肤总比别处冷上许多,她呆呆地站立着,锦缎旗袍的下角随着吹过楼堂的春风起起伏伏,那风刺骨地冷,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

  春季的风带着一些清新的凉意,从打开一条缝隙的车窗里透进来,眨眼间就吹散了火车特等车厢里一夜的闷气,贺兰才吹了一会儿风,正觉得心旷神怡,就听到车厢门“哗啦”一声打开了,她回过头,看到秦承煜抱着襁褓里的芙儿走进来,她生怕风大吹了孩子,赶紧关上了车窗。

  秦承煜指了指他怀里的芙儿,微微一笑,轻声道:“睡着了。”

  贺兰赶紧铺开床上的毯子,秦承煜走过来将芙儿放在床上,芙儿睡得很香,脸蛋红扑扑的像个苹果,贺兰看秦承煜安顿好了芙儿,忍不住小声笑道:“都是你,一抱她就摇来摇去,现在可倒好,你不摇她她就不睡觉,一天到晚就知道要你抱。”

  秦承煜冲着睡得很香甜的芙儿笑道:“听见没有,妈妈吃醋了。”

  贺兰在他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道:“不要吵芙儿睡觉。”秦承煜便笑着走到一边去,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就见一旁的软椅上还放着大红的嫁衣和四角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便拿起来看了一眼。

  贺兰回头道:“你不要把茶水洒在上面,一会儿到站就要穿的。”

  秦承煜笑道:“我家承旧制,父亲又偏要诸多规矩,让你受累了。”贺兰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不过是穿着红嫁衣下火车到你家里磕几个头罢了,父亲还这般用心,上一站就让小兵送来了这礼服,我看着真喜欢……”

  秦承煜微笑道:“我以为你喜欢穿婚纱。”

  贺兰抿唇一笑,甜甜地道:“我还是觉得咱们中国的凤冠霞披好看。”

  他们二人正这样说着,车厢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秦承煜过去拉门,就见朱妈站在外面,笑道:“姑爷,小姐,这火车中午就到楚州了,一下车恐怕没时间吃饭,这会儿先到餐室吃点东西吧。”

  贺兰道:“我刚才吃了点牛乳饼干,这会儿也不怎么饿,承煜你先去吃,朱妈你帮我把这嫁衣穿戴起来吧。”秦承煜道:“一点饼干顶不了多久,你现在跟我去餐室吃点东西又不耽误什么时间。”

  朱妈也笑道:“就是,小姐不用急,我在这里看着小小姐,你们快去餐室吧。”

  贺兰无法,便跟着秦承煜去了餐室,但也只吃了一点东西,又急忙忙地回来了,芙儿还在睡,朱妈赶紧给贺兰穿戴好,嫁衣是上好的绸缎面料,金线绣的富贵牡丹,周身用金黄线滚了边,朱妈又给贺兰上了发髻,花饰依然是大红色的,贺兰妆扮好了,袅袅婷婷地往那里一站,便是很喜庆极了,朱妈又去拿红盖头,正巧那车厢门一拉,秦承煜走了进来。

  朱妈便笑道:“姑爷,你看漂不漂亮?”

  秦承煜微笑地看着贺兰,看得贺兰都不好意思了,略低下头去,那缠在发间的红发带垂到耳朵边上,他才温柔地道:“真美。”一旁的朱妈便把手里的大红盖头往秦承煜的手里一塞,笑道:“就差这个红盖头了,等到站了再盖。”

  她拉开包厢门走了出去,又细心地把包厢门拉好,秦承煜的手里还拿着那柔软的红盖头,俊秀的面孔上都是笑容,他说:“待会下车的时候我牵着你的手,你不用害怕。”贺兰浅浅一笑,“只怕你到时候都忙得身不由己了呢。”

  那火车轰轰隆隆地开着,床上的芙儿竟不知何时醒了,她睡饱了觉,醒了也不闹人,只把手指伸到嘴里,一面吸吮着一面望着秦承煜与贺兰,双脚还乱蹬着。秦承煜笑道:“你看,这小家伙等着我们去抱她呢,我们装作不知道,她准能闹起来。”他才说完,芙儿就向着秦承煜伸出两个小胳膊,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

  贺兰道:“她就知道找你,这回我偏要抱。”

  她弯腰将芙儿抱在怀里,芙儿伸出柔嫩的小手指头,摸着贺兰嫁衣上绣的牡丹花,秦承煜走过来握住了芙儿的小手,低头亲了亲,道:“芙儿还是太瘦,别人家五个月的孩子都要比她大很多了。”

  贺兰道:“我那时候真怕她养不活。”

  秦承煜微微一笑道:“难道我堂堂男子汉,养不活你们母女两个,那我颜面何存呢。”

  芙儿还是躺在贺兰的怀里,却伸着手要秦承煜抱,包厢外面又传来朱妈的声音,“姑爷,小姐,火车就站了,前面好大的迎亲阵仗。”果然那火车就慢慢地开始减速,依稀可以听到乐队奏乐的声音,朱妈打开包厢门走进来,先接过芙儿,对秦承煜笑道:“姑爷快给小姐盖盖头吧。”

  秦承煜将柔软的大红绸缎盖头拿起来,望着贺兰,贺兰朝着秦承煜盈盈一笑,双眸弯起来,那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他将绸缎红盖头慢慢地蒙在了她的头上,四面垂着的流苏穗子从他的手间流下来,温柔如水一般。

  火车停下来的时候,秦家预备的四辆花马车已经等了很久了,音乐队奏起音乐来,车站上空一片祥音瑞乐,就连站岗侍卫的步枪上都绑着红色的花绸,事先准备好的秦府男女拥上车来,秦承煜还握着贺兰的手,谁知先是一群人将他拥了下去,贺兰头上盖着盖头,又是一股子脂粉香气袭来,一群女人上来挽了她的手,笑嘻嘻地道:“新娘子跟着我们走就行了。”贺兰只能跟着走,找不到秦承煜,又寻不到芙儿,不知东南西北。

  周围那样地喧闹,人声鼎沸,音乐不绝于耳,直拂云宵,高仲祺负责车站的布防,最近楚州城内革命党分子闹得很凶,秦鹤笙生怕他们来搅混这桩喜事,闹出点什么来很不吉利,便将这安全护卫工作交给了高仲祺,高仲祺直接调来了独立团的人,在车站的站里站外和周围几条街道都布了封锁路障,他本人则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点了一根烟,先看着秦承煜被拥上马车,后面就是被女人们搀扶的新娘子,那新娘子仿佛是慌了神了,走起路来左摇右摆的,忽然一个趔趄。

  他下意识地伸过手去,接住了她摇晃的手臂,她的手一抓住他的胳膊,便以此为支撑站住了,高仲祺的目光随意地一扫,就见一只雪白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黑呢氅服的一角,那手指微微蜷起,带着些微的凉意,好似柔嫩的花枝,他忽然怔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红盖头下的人察觉到了他的帮助,轻声说了一句,“谢谢。”就被一群来接新娘子的女人咋咋呼呼地簇拥着带走了。

  香烟从他的手指间掉落在地上,迸溅出了几颗闪亮的火星,瞬间便淹入了地面的积雪里,“哧”的一声,燃着的烟头变成了漆黑的一团,雪地上化开那么一星点水痕,打湿了漆黑的烟头。

  相思尽处,物是人非音乐队随着花马车一路去了,许重智却找寻不到高仲祺,忙又绕回到站台里面来,就见高仲祺笔直地站在空寂的站台上,黑色的呢氅随着寒风晃着,许重智忙走了上去,气喘吁吁地道:“参谋长,民生路上有人闹事,砸了一家扶桑店面。”

  春日的冷意一波波地涌上来,站台下的石子缝里还有薄薄的积雪,他站在那里,竟然是雕像一般没有半点生息,许重智一怔,高仲祺猛然转过神来,一双眼眸凌厉如鹰一般,他死死地咬着牙,剧烈地喘息着,狂奔一般地朝前冲了几步,双腿竟然不听使唤,一动弹便栽到了站台的水门汀地上,几乎是一头撞上去的,呢氅好似黑色的巨大羽翼,覆盖着冰冷的地面。

  许重智大惊失色,“参谋长。”

  高仲祺却从地上站起来,疯跑着冲出了火车站,许重智一怔,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惶急地领着亲随侍卫一路跟着跑了出去,就见高仲祺已然把一个坐在车内的司机揪了出来,自己上了车,发动引擎,车子直直地冲了出去,许重智赶紧上了另外几部车子,一路紧紧跟随着。

  贺兰稀里糊涂地坐着花马车到了大帅府,就听到又是一阵鼓乐大作,好几双手伸过来,把她从车上搀下来,她心慌意乱不知道如何是好,手心里一阵阵发凉,踏过一层又一层的门槛,脚下是水磨砖地,五彩的小纸花,如飞雪一般从脚边簌簌落下,连着过了几重门槛,脚下忽然一软,竟是踩在了软红的地毯上,一个人将红绿牵巾的一端的花球送到她手里,她低着头看到牵巾悬空垂着,可见已经有人拿着另一端了。

  贺兰慌地小声道:“承煜。”他的声音从她的耳边传来,很细微也很清楚,“别怕,我在这。”她立刻就把心放定了,他就在她身边,那么她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夫妇行礼之后,便有人端了掀盖头的秤杆来,贺兰看着那秤杆撩起了盖头的一角,慢慢地向上去,她随之慢慢地抬起头来,盖头掀开的那一刻,她望见了他温润如玉的面孔,唇角的笑容蔼然如春,她朝着他盈盈一笑,五彩的小纸花便四面八方地洒下来了。

  秦承煜笑着道:“贺兰,这是父亲母亲。”

  他引领着贺兰转过身来,就见秦鹤笙与秦太太高高在座,一旁的管家端来了托盘,上面放着两盏茶,贺兰依着规矩向两位上人敬茶,秦鹤笙喝了茶,笑吟吟地道:“好。”便将一对海棠式紫金如意锞放到了贺兰手里的托盘上,秦太太亦笑着点头,放上了一个赤金盘螭璎珞圈。

  这礼一毕,大家都轻松自在起来,秦鹤笙迫不及待地站起来笑道:“快把我的宝贝孙女抱过来给我看看。”他早想着抱孙子,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自然是欢喜极了。

  就有朱妈抱着襁褓里的芙儿走上来,秦鹤笙和秦太太还是头回看到这个孙女,见小小的婴儿被银红的被子抱着,一张笑脸玉雪可爱,简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秦家亲族朋友又多,几个年长的也走上来瞧着,眨眼间给孩子的礼物便如金山银山般堆了起来。

  贺兰望着这样的热闹,却把头低了下去,秦承煜便伸手过来,握了握她的手,她抬起头来看他,秦承煜微笑道:“你看父亲母亲多高兴。”贺兰心里越发地愧疚和不安,秦承煜却只是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她懂他的心意,默默地将头转过来,那目光只是在周围的人群中无意地一扫,却在刹那间如五雷轰顶般骇惊在那里!

  周围忽然没了任何声音。

  那一瞬间天旋地转,恍若癫狂遇鬼一般地触目惊心,血管里血液都沸腾起来,突突地向上鼓着,然而她的全身却一阵阵地发冷,彻骨的寒意,耳膜轰轰作响,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脑海里只是他一双深邃狂炙的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如狼瞳一般烙刻在她的脸上,她几乎要被他的目光打倒击溃,然而刻骨铭心的往事如烟尘般扑面而来,那些无数次让她惊叫着醒来的噩梦里,全都有他的影子,她也曾经无数次想要见到他,再用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到他的胸口里,与他同归于尽。

  如果觉得芙蓉锦小说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灵希小说全集芙蓉锦小说折翼天使之城香薰恋人香薰恋人3镜栀雪第六季:茗之殇玉簟秋芙蓉锦倾城之恋伊甸园绯雨倾城镜栀雪3(完结篇)镜栀雪2镜栀雪1折翼天使之城2折翼天使之城1夏天夏,星星辰香薰恋人2香薰恋人1恋之蔓千寻,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