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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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我不喜欢你拉小提琴,不光是因为夏娜,原因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回答我的话!”

“对。”他毫不犹豫地答道,“把皇家古典乐之夜寄来的信藏起来的人,也是我。”

全然的死寂占据了所有的空气。窗外正逢夕阳西下,太阳的光微弱至极,仿佛是个快入棺材的守财奴,把最后一点黄金藏在自己的怀中。一列火车从边界的轨道开过,车轮撞击着轨道,金属声是这个无声世界里唯一的伴奏。红光像血一样染上裴诗的脸颊,她眼眶通红,四肢的血肉却像与筋骨分离了,冰凉地刺痛着骨头。几次深呼吸过后,她终于站起来,指着门口,冷冷地说道:“滚吧。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裴曲顿了一下,笑得没了眼睛:“要我滚可以,把最后的零花钱给我吧。”

裴诗觉得自己真心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把裴曲撵走后的当晚,她病得连药都拿不动,从床上滚了下来,半夜又去医院输了两瓶药水。第二天她康复了一些,不过整个人虚弱,身体素质像是再也好不起来了。再这样下去,巡回音乐会肯定会泡汤。现在生活里一切都搞砸了,这件事一定不能再放弃,所以,她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市中心的新房子,先搬了一部分东西到那边去,打算换个环境调整心情,专心练琴。

眼见离音乐会还有一周多的时间,一个晚上,她正在拉一首快节奏的练习曲,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打开一看,短信箱里有一条裴曲发来的消息:“姐姐,我觉得自己真是你的包袱。如果爸爸妈妈没有生我就好了。”——都到这个份上了,他居然连个道歉都没有,还在自怨自艾。他知道她有多心寒吗?自己真是太娇惯他了!她生气地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继续练琴。

但又拉了几下,她的弓子停在了弦上面。维持着这个动作七八秒过后,她猛地把琴扔在了沙发上,随便披了一件衣服在睡衣上,换了鞋就冲下楼去,打车直奔旧居。

一切都和她预感的完全一样。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她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裴曲。他头发湿透,像是颈骨被拆了一样垂下脑袋。他半睁着眼睛,像是毒瘾发作,又像是垂死前夕。客厅里一片狼藉,浴室里的水被带到了客厅,电视机柜下面的医药箱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快要喝完的矿泉水,身侧的沙发上摆着堆积如山的药盒和胶囊盒——全部都是空的。

第十四乐章I

没有什么痛苦能与亲人逝去之痛相比。

裴曲沉重得就像一具尸体。拨打了急救电话后,裴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他抱起来,最后还是连拖带拉地把他拖到洗手间里去,用力拍打着他的脸:“你给我吐出来!都吐出来!”这一刻,她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个劲扯着嗓子喊道:“裴曲,你不准睡着,听到没有?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张开嘴巴!快点吐!”

裴曲睁开失去灵气的双眼,迷茫地看着她,好像连张嘴的力气也没了。她强行掰开他的嘴,把手伸到喉咙里去掏,他也只是呆呆地张开嘴,像全身神经都坏死一样,软趴趴地伏在洗漱台上,没有一点反应。又过一段时间,急救人员赶到现场,把已经奄奄一息的裴曲搬到了担架上,抬下楼塞进救护车里。裴诗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在鬼泣般的鸣笛中朝医院赶去。看见裴曲枯萎的脸庞,救护人员一直叹息说这男孩怎么年纪轻轻就想寻死,她却只能抱着他的头哭骂。

裴曲的脑袋轻轻动了一下:“姐…”他嘴唇干裂,声音像是从遥远地方飘来的一般那:“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样难过…”

最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医院。医生看过裴诗递过去的药盒,把它们一个个丢在垃圾桶里,恼怒地说道:“氟哌酸,黄链霉素,安泰乐,头孢,山莨菪碱,阿斯咪唑…看啊,他这都吃的是什么东西,全都吃了?现在就送去洗胃。”

“不,我不去。”裴曲往后缩了一下。

“不行,必须洗,这由不得你。”

最后,裴诗被拦在了抢救室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见他们把裴曲推到病床上。医生把长达一米的橡胶管子插入他的喉咙里,不顾他眼中的痛苦,不耐烦地拍他的肩,让他把管子像吃面条一样全部吞下去。随着管子一截截消失在他口中,他苍白的脸一下充了血,好像随时都会呕吐出来。裴诗捂着嘴,几乎不忍再看下去。他们按下仪器,往他的胃里充水。随后,彩色药丸顺着管子和胃酸一起冲入橡胶管子:大小不一的、消化到一半的、没有消化的…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像血管里的细胞一样顺着管子流出来。他的脸已经完全变成了猪肝色,不断发出呕吐的声音。即便在门外,她也能听见他痛苦的声音。这一刻,她是多么希望躺在那里的人是自己,这样弟弟就会不会那么难受了。但是,除了一直流泪,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等抢救室的门被推开,护士们把裴曲往病房送的时候,裴诗原本想要立即跟过去,医生却把裴诗叫住了:“你这个弟弟的问题可不只是吸毒和自杀。”

“什么意思?”

“刚才在里面我和他聊了几句,他老是前言不搭后语的,洗胃结束了以后还在自言自语。”医生思索了一下,“我觉得他有重度抑郁症或精神障碍,不是很像毒品戒断综合症,感觉更大可能在吸毒前就这样了。等他好一点了,你该带他去精神科看一看。”

裴诗擦干眼泪,进入病房静静陪裴曲输液。在深夜的医院里,四周满是冷漠的消毒水味道。惨白的灯光刺痛了她哭肿的眼睛,她眯着眼,握住他冰块一般的手:“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

“只是觉得胃里很空,不舒服,其它的没什么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饿吗?”

“有一点。”

“医生说暂时只能喝水,过几个小时可以吃点流食。过一会儿我们回家,天亮以后我去帮你买点粥,好吗?”

“嗯。”

虽然已经因为过度消瘦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语气却很平静,就像是过去那个乖巧的小曲又回来了。裴诗摸了摸他的额头,苦笑着说:“小曲,你太压抑自己了。如果过去你跟我敞开心胸讲这些事,也不会闹成这样。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对姐姐有什么不满,都要第一时间说出来,好不好?”

“好。”他点点头,转了转眼睛,四下打量病房的环境,“姐,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的身体不是很好,总是跑医院,输液输得手都肿了,手肿得有这么高…”

他试图用另一只手在输液的手上比一个高度。她把他的手压下去:“我记得,那会儿我还捏着你的手玩,叫你小馒头呢。”

“姐姐从小就喜欢拿我开玩笑。”他弯着眼睛笑了,“可是,现在你的眼睛比较像馒头。”

她咬了咬下嘴唇,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你还好意思说!是因为谁才肿的啊?现在,你知道你对姐姐有多重要了吗?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不然姐姐真的会很伤心很伤心,会想要跟你一起去死的。”

“你才不会自杀呢,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从小到大都会照顾我,也一直都是我榜样…”他舒舒服服地让脑袋深陷入枕头里,微微笑道,“姐,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说。”

“我希望你和夏先生在一起。”

裴诗愣了一下,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不行。只有这件事不行。”

“如果你觉得无法突破伦理这一关,就跟他柏拉图恋爱好了。你们这么相爱,不牵手、接吻,只要每天能看到对方,也会开心的,对不对?”

“在讨论我答应你的事之前,我们应该讨论一下你要答应我的事。”她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但力道轻得几乎无法察觉,“必须戒毒,知道吗!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让人弄断我胳膊的事。”

“姐…你愿意原谅我了吗?”他用力抬起头,似乎想要坐起来,却又被她按了下去。

“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他脸上绽放了甜甜的笑容,两行泪水却从眼角滑到了鬓发中,“为了姐姐,我永远不再碰毒品了。”

其实,知道真正弄断自己胳膊的人是裴曲,裴诗虽然觉得难过,但那颗压得她无法呼吸的巨大疑问也放了下来。这个弟弟的问题确实太多了,陷害姐姐也简直不可原谅,但鉴于他自己心理也有问题,甚至还拿自杀来吓唬她,她就暂时不和他计较。以后有等他康复,有的是机会教训他。

待他们离开医院回到她的新家,黑夜已逐渐被晨曦渲染成了暗灰色。推开她的新家家门,他眼中写满惊喜,四处打量:“虽然楼是高了点,我不是很爱坐电梯…但是,姐啊,你怎么可以找到这么好的房子?我觉得这里快比柯家还漂亮了。”

“瞧你说的,太夸张了。”裴诗把包和病例丢在沙发上,去厨房洗了个手,“我们先休息一下,到下午我就回之前的家里把东西都搬过来,然后,你可以好好休息几天。”

“好。”

“那我们先睡了吧,我去帮你铺床。”

“那个…我有一点饿了。”裴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拍了拍脑门:“哦对,差点忘记了。我下去帮你买点早餐,你先回房间休息。”她打开手袋,从钱包里拿出一些现金,停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裴曲,把钱又塞了回去,将整个包都背在肩上:“这个我要带走。现在家里可没钱了,你别想跑。”

“放心,我不会出尔反尔的。你快去吧。”

裴诗到门口换好鞋,拉开门准备出去。他却突然冲到门口,从背后抱住她。他真的太瘦了,即便隔着衣服,她都能察觉他的肋骨在哪里。然后,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姐,对不起。”

“没事。”她拍拍他的手,“一切都过去了。”

关上家门,她觉得对他还是不够放心,于是掏出钥匙把门反锁了,然后拔出钥匙。可是,刚一转身,她就听见楼外传来了一声微弱的闷响。她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太当回事,直接进入电梯,看见楼层数从12变成11,10,9…不知为什么,这个数字仿佛是死亡倒计时一般困扰着她。它变得越小,她的心下坠得就越快。到抵达一楼的时候,她的脑中甚至出现了二十年前雨夜的画面:家里的窗帘被雨水淋湿,一如白色的幽灵在冷风中摇摆。爸爸的皮鞋安静地站在家门前,可家里已经没有了父亲的存在。她走到窗前往下看,却看见了街边一滩被人群包围的血…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玻璃门外人山人海,吵吵嚷嚷,公寓大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连前台的招待员都跑到了外面去。那种非常不吉利的预感在此时已经达到了顶峰,她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然后,她听见有女孩子被吓哭的惨叫声,还有一个大叔叹气说着“这么年轻,死成这样好可惜啊”。

记忆像是被死神之镰强行斩断,眼前的场面如同被定格的黑白照片一张张跳动。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也忘记了自己是怎样拼命拨开人群的。所有能记得的画面,就只有他们包围着的那滩血。躺在血泊中央的,是四肢与脖子已经扭成活人无法达到角度的裴曲。他眼睛外凸,似乎还没有死透,口中持续吐出鲜血。

最后,心脏轻轻地、脆弱地“咚咚”跳了两下。

裴诗随手抓住身边的一个人,想要站住脚,但再看了裴曲一眼,视野突然变黑,她直接晕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姐姐,姐姐…”

“我在。”

“姐姐,你不要一直拉小提琴了,我一个人看电视好无聊。你陪我一起看动画片,好不好?”

“我没时间,你自己看啊。”

“可是,我想和姐姐一起看…”

记忆中的弟弟,一直是个软软糯糯的白净小丸子,小时候还是个爱哭爱撒娇的丸子。大概是因为有这样善良好欺负的弟弟,自己才会逐渐养成这种盛气凌人又冷漠的个性。“照顾好弟弟”——大概因为这是父亲的遗言,所以自己才会这么争强好胜,不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他,让他过上最好的生活。可是,她一直都是按照自己想法决定事情,从来没有认真去关心小曲内心的感受。

看见小曲变成小时候的样子,在窗台边一边看电视,一边甩着小短腿儿和毛茸茸的头发,她只是笑了笑,就继续拿着玩具琴一般的1/2琴练习。然而,还没拉几下,她就听见了楼房外面的巨大闷响。再一回头,窗台前已经空了,只有小曲刚才还把玩着的遥控器还摆在原处。她浑身发抖地放下小提琴,抱着双臂,迈着恐惧的脚步靠近窗边,却在即将探头望向窗外之前,先跪在了地上,大哭起来:“对不起,小曲,对不起!!”他们出自一个娘胎,从出生开始一直形影不离。就在他跳下去的那一刻,她自己好像也跟着粉身碎骨了,胸腔仿佛被肋骨穿透一样,疼得撕心裂肺。

“阿诗,阿诗!醒醒!你做噩梦了!”

身体被摇晃了几下,裴诗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她的眼角全是泪水,身体温度高得就像刚从熔炉里解救出来一样。眼前浮现了夏承司的脸,他们四周一片雪白。他正担忧地望着她,并伸手试探她的额头:“你烧得太厉害了。等等,我去叫护士。”

“不,不要。”她抓住他的手,又有更多眼泪涌了出来,“我做噩梦了,我梦到小曲跳楼了…因为他叫我陪他玩,我却不理他,他就跳楼了…他和爸爸一样,也不要我了…”然而,夏承司严肃又沉重的表情,让她止住后面所有的话。

——那并不是梦。

那种在梦里胸骨折断的痛苦又一次袭来,她缩起肩膀,捂住了嘴,但胸口仿佛一直被重物压住,令她无法呼吸。她像一个被病魔折磨的老人,蜷缩着身体,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起来:“小曲,小曲真的跳楼了。他是我弟弟,我的亲弟弟啊…我弟弟没了…夏承司,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先别急。小曲还没死,现在医生正在抢救。”

“他们一定要救活他!不…他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她二话不说从床上走下来,但突然眼冒金星,双脚无力到像不是自己的,一下往地上跪去。夏承司连忙伸手接住她,扶稳她的胳膊:“别,你就算现在进去也进见不了他。还是先在这里休息,等待医生的通知。”

她抓着他的袖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小曲真的不能死。他真的不能死!如果他死掉,我也不想…我也…”泪水坠得太快,她甚至都没时间与力气去擦脸,就已先被高烧烧得神志不清了。夏承司把她扶回床头坐着,把她的腿放在床上,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想要传达她一些力量。没有什么痛苦能与亲人逝去之痛相比。她一头栽进他宽阔的怀中,耳边嗡嗡响着,痛苦地大哭出来。

夏承司回抱着她,慢慢抚摸着她的披肩长发:“阿诗,不要难过,医生说你也病得很严重,不能再有更多负面情绪了。你冷静一点,不然你也会有危险的。到时候,小曲又怎么办?”

这番话对她起了一些作用。只要想到小曲会没人照顾,她就不敢让自己再度垮掉。而且,她的身体状况也确实恶化得很厉害,已经不允许她再消耗一点力气去哭泣、伤心。到后来她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只有泪腺像是坏掉一样,毫无意义地令泪水往眼睛外面冲。她张开嘴,仿佛忘记了所有的语言,只会不断重复着两个字:小曲。

其实,看见裴曲最后的模样,裴诗知道情况并不像夏承司描述得那样美好。而事实也验证了她的预感是没错的。过了几个小时,医生一边摘掉手套,一边进入病房:“谁是裴曲的家属?”

“我是!我是他姐姐!”她猛地坐起来,而后克制不住身体的不适,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裴曲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

医生话还没说完,她已激烈地打断道:“不行!医生!咳咳…他不能…咳,他不能死…求求你,一定要救活他…!”

“这个我们也无能为力。本来从那么高的楼上摔下来应该会立刻死掉,但他在跌下来的过程中好像挂到了什么东西,有过缓冲,才留了最后一口气。不过,内脏全部破裂、大脑受损、四肢和脖子也骨折很严重,和死掉没什么区别了。现在我们可以立刻为他进行手术,但是,手术成功率只有一半。就算成功,他也是终生瘫痪残疾。”

“医生,请你们为他做手术。”裴诗想也没想就说道。

“你别这么快答复。他之前好好的都想自杀,那你做姐姐的要考虑清楚,当他发现自己被截肢了,一辈子都得待在轮椅和病床上,是否还有斗志活下去?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不然就算治好了,对病人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截肢…?为什么要截肢?”

“他是右侧身体着地,这一边伤得更严重。”医生用左手摸了一下右手手肘和右腿膝盖,“所以,这边都不能留。”

第十四乐章II

这个打击并不比听见裴曲死亡小多少。截肢这种痛苦,别说是裴曲会无法接受,就算是她自己也无法接受。而且,就在她深陷犹豫的时候,医生告知了手续的费用,令她哑口无言。这个数字是她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攒齐的。等他离开病房,她像一个踏入墓园的老人,半瘫着靠坐在床头,让垂下的头发全部盖住了眼帘:“这都是我的错。”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应该先让他接受手术。”夏承司捋开她的头发。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疏忽,他根本不会去吸毒。如果不是因为我当时对他那么狠,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当她意识到这是自己仅剩的至亲,意识到自己曾经给过父亲的承诺,情绪又一次接近了崩溃边缘。他没有错过她的变化,赶紧捧起她的脸颊,认真地凝视着她的双眼:“听好,不管是从什么方面看,你都是一个负责的好姐姐,你对他的关心甚至超过了很多父母给予孩子的关心。我不知道小曲遇到了什么事,但是,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知道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如果今天我们真的不慎失去他,那也只能说是顺应了他的选择。你不应该再把责任全拉到自己身上。”

裴诗怔怔地望着他很久,轻声说道:“可是,以他现在的心境来看,就算手术成功,他也不会接受成为残疾…”

“那依然是他的选择。你只需要做到你所能做的一切。”

她根本不敢去想象弟弟面对自己少了胳膊和腿的画面,只能默默无声地流着眼泪,用力点头。

其实,现在已经没时间伤感了。因为为裴曲签下同意手术的合约后,她又面临了又一个棘手的问题,既是他的手术费用。她从夏承司那里知道,他赶到医院是因为在新闻上看见裴诗弟弟跳楼自杀的消息。所以,公司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了。如果找他们预支部分收入,再向别人借剩下的钱,应该可以勉强凑齐手术费。可是,借钱应该找谁呢?诚然夏承司是最合适的借钱对象。但她已经不愿意再欠他什么,更不愿意因为这件事与他牵扯上关系。直到他离开医院,她也还是没有向他开口提这件事。

然而,完全超出预料的是,公司能预支她的费用比她想得要低得多。那边在电话中表达了对裴曲的深深同情,但因为她是新签约的艺术家,在公司信誉不够高,如果一开始就预支她那么大一笔金额,那整个公司规章制度都会受到影响。所以,他们建议她去找其他人借钱,并且承诺演奏会结束后,会在第一时间内把报酬支付给她。

事情的进展比她想象得要困难得多。

她打电话给Tina。

“什么,这手术居然要那么多钱?这医院也太黑了吧!诗诗,你别急,我去问问我爸爸…”过了十多分钟,她回了电话,听上去有些生气,似乎是才和家人吵过架,“郁闷,我只能借你这么多了,可能帮不上太大忙,对不起啊诗诗,真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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