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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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问:“不能说,能做么?”

“做饭去。”

巧夫难为无米之炊,计遥呵呵笑着:“我们一起去赶早集吧。”

“好。”

两人起床,洗漱之后朝山下走去。

山路蜿蜒,走了一段就看见空空台。朝阳初出,空空台上霞光灿烂。

两人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忆起那一天,那一幕。计遥突然一揽她的腰身,纵起身子飞上了高台。风从耳边吹过,初秋和早春的晨风有些相似,都略显料峭。她的发梢被吹起,往前堆在肩头,衬着她小巧的面庞如一团墨云中的净雪。

他捧起她的面郏,仔细而轻柔地吻了上去。

芳香的恬静的气息,在心肺间充盈着,覆盖压抑着隐藏在最深处的沉痛。

“那天,你穿的红裙子真是好看。”

“是么?”

“幸亏是春天,穿的多,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我在下面可是,咳,咳。”计遥故意咳嗽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窃笑。

她明白过来,脸红的如同霞光,嫣然美丽。她看着计遥努力憋着的一脸促狭,使劲踩了他一脚。

计遥疼的嘴角一抽,就势笑了出来。他扭头看着她又羞又恼的模样,顿觉有一种如丝般细长的痛楚从心扉间一根一根抽出来,束缚着他,有多少的幸福,就有多少的伤痛。

他抱着她从空空台上飞下来。

早集上吃过早饭,又买好了米面和一些东西。两人又回到温泉边的木屋。

计遥抱着胳膊,斜靠在一颗树上,对着木屋看了半天,突然眉梢一动,拿起剑,劈开一块木板,又用剑尖在木板上龙飞凤舞了一番。小词好奇地凑过来一看。他刻了两个字:瑶池。

“怎样?你我的名字各取一字的谐音。”他有点小小的得意,笑容好看之极。

小词痴痴的看着,点头。

“来,让我挂上去。“

他拿起木板,将木板挂在门框之上。然后退后几步,扭头看着她笑道:“住着仙女的地方。”

她浅含笑意迎着他的目光,没有扭捏也没有羞涩,被他的光芒微微刺了眼,眼眶有点酸。

时光过的很慢,又很快。

小词的笑越来越少,计遥的话越来越多。

常常是他逗她几句,她才恩了一声。

秋意渐浓,山上的野菊一片一片的盛开,空气里都是那中清冽的香气。她采了许多的菊花,晒干做了两只枕头,又在枕头的缎面上细细地绣花。

树下的阳光十分清和,她的肤色如瓷如雪,手指上缠绕着各色的丝线,越发映衬着她手指的纤细白皙。

计遥坐在她旁边看着,指着她手下的两只鸭子道:“野鸭子没这么肥。”

小词瞪他一眼,有些泄气:“这是,鸳鸯。”

“鸳鸯?”计遥仔细瞅了瞅,依稀仿佛能看出点鸳鸯的样子。

为了不打击她,他揉揉眼睛道:“哦,我练了半天剑,眼神有点不好。”

小词郁闷地叹了口气:“反正我的手艺就这样了,希望你母亲不嫌弃。”

计遥这才知道,竟是送给他父母的。

他心里十分愧疚,已有小半年未回家看一眼父母,实是不孝。可是见到父母,如何提起这一长串的变故?萧容去世,小词命在旦夕。他本想带她回去,可是万一她有不测,他不想连带着父母也跟着伤心。想到此,他长叹了一口气。

小词道:“你应该回家一趟。”

计遥沉默,而后低声道:“他们必定问起姨母,问起你。”

“你什么也别说,等以后,再详细给他们解释。将母亲的事也一并告诉他们。”

她的意思很明显。计遥心乱的恨不得将面前的树干劈为齑粉,却硬生生握着拳头沉默。

绣好了枕头,小词便催着他回家。她的一番心意,他无法推拒。

回到家,计恩默照旧是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训,计遥站在堂下焦头烂额的听着,却再听不见厅外那一声清脆的笑声。

林芳袒护着将儿子解救出来,送到大门口。然后呵呵笑着:“小词这丫头,把她带回来做儿媳妇也不错。我早看上她了,当年她太小,没好意思开口。你必定是喜欢她了,才这么安心地留在山上。嘿嘿,儿子,你眼光不错。”

计遥面色青白,一言不发。

回到山上,暮色渐起,隐约可见人影。

计遥看着小词坐在温泉边,轻轻停住了脚步。她的肩头微微抖动,他心里一痛,压抑了许久的眼泪再无何克制。她坐着,他站着,默默无语,各自的眼泪悄然而下,无声无息。

她没有回头,知道他就在身后。她悄悄试干眼泪,说道:“很快,锦绣山就要落雪了。”

他的心更加剧痛,象突然被撕开,血肉模糊的一片。

“小词,我们去药王谷一趟。也许,这几个月,他制出了解药。”这个念头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子里盘旋。明知道可能性很小,却仍不甘心放弃,仍想去试。

她幽幽叹道:“十年都没有成功,几个月会吗?”

“我们去看看,好不好。”他近乎哀求。

“好。”她不忍拒绝,却怕去了更加绝望。

“我们明天就动身。”

她想了想,突然道:“我想叫上小周一起去。”

“为什么?”

“有他更热闹。”其实,不是。她很怕此去药王谷,自己已经没有回程之路。孤单的他如何承受这样的伤悲?小周同去,她才放心,她若不在,还有小周可以陪他回来。

他点头说好,心里又何尝不知道她的念头。他不去点破,只当不知。

翌日两人下山,路过定州城,去了小周的家。小周并不知道小词的病情,他听说邀请他一起去药王谷,倒有点不怎么乐意去。

“啊,哪个老头脾气很怪,他那孙女,脾气更怪。我不喜欢。为什么要去那里玩?”

“不是去玩,想去找一味药。”

“啊,我想想。”

“别想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计遥皱着眉头,道:“不要婆婆妈妈,收拾收拾快点。”

小周嘿嘿笑着:“我不是婆妈,我不是觉得有我在,你们干什么都不甚方便么?”

小词脸上一红,瞪起了眼睛:“我们干什么了?”

小周翻翻眼睛:“我不说,我心里知道。”

计遥道:“罗嗦,快点,马车等着呢。”

小周其实是个闲不住的人,巴不得四处游历。飞快的收拾一个包袱,三人坐上了马车。

三人一路同行,有小周在果然很热闹。往北而去,秋意更浓,萧瑟起来的景致让人心里更加的慌张和急噪。唯有小周的笑声能驱散一些凄凉。

药王谷也已经是一片深秋的景色。山风萧萧,红叶如血。

计遥离药王谷越近,心越发紧张。那种近乡情怯的惶恐和期待纠结在一起,浮现在他的眉间。

小词已经不敢抱任何希望,若有希望再绝望,更是悲伤。

桑果见到三人同来,很诧异。她看着小词问道;“你不是和舒书走了吗?怎么又和他一起?”她看了一眼计遥,眼眸中浅浅带了一丝同情的神色。

小周朗声道:“我们兵分三路,如今会合了。”

桑果瞥他一眼,道:“什么意思?”

“哦,舒书带着小词去了京城,计遥去了少林,我呢,去了锦绣山盖房子。”

桑果淡淡哦了一声,又对计遥道:“你们来这里,所为何事?”

“我想见见薛神医。”

桑果抿唇嗤笑一声:“来问一梦白头的解药?不相信我的话?亲自来问才放心?”她咄咄逼人,口气又有些失望又有些气愤。

计遥忙解释:“不是,我当然信你所说的话,可是距幽州一别也有三个多月,我想来看看薛神医是否有了进展。”

“哼,你自己去问。”桑果拂袖而去。

小周指着她的背影,小声道:“真厉害,吓人!”

计遥对小周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然后牵着小词跟在桑果的身后。

薛之海并不在屋里。桑果又朝着屋后走去,小词记得,这一条□正是通往罂粟花圃的那一条。她走的有些虚弱,似步步踩在刀刃上。

花已经枯萎。所以,花圃中的墓碑一眼可见。薛之海就站在那里,负手沉思。他的头发白了许多,比几个月前。

小词愣愣地看着他,想恨想怨,却连恨怨的力气都没有。

他回过头来看也没看来人是谁,只看着桑果冷冷说道:“又是来求药的?怎不打发走?”

计遥忙道:“薛神医,在下是萧容的外甥计遥,她,是萧容的女儿。”

“你说什么?”薛之海的神色突然激动起来,几步跨过来,死死地瞪着小词。

“我见过你,你和舒书来过一次。”

小词点头:“是。”

“你叫云想?”

“我叫小词。”

“小词?你是她的女儿?她有几个女儿?”

“只我一个。”

他神色更为激动:“那你的毒是怎么解的?她以命换给你?”

小词低声道:“不是母亲,是我父亲,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薛之海突然厉声大喊:“她为何要死?她为何要死?她一直骗我,她答应我的事没有一件做到。她太让我,失望。”他喊完这几句话,就象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肩头陡然松懈下来,容颜苍老,神情无助。

“她一直骗我,她把墓碑放在这里,让我日夜不宁,她一定恨我,恨到死。其实,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我只想到人力,没想到天意。”他有些失常,恍若无人般自言自语。

计遥忙道:“薛神医,一梦白头的解药……”其实,计遥见到他的那一刻,还有他方才的一系列话语和此刻的表情,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却不死心想要确定。

小词屏住了呼吸似要晕厥,计遥紧张到全身僵硬,只见薛之海面色青灰,缓缓道:“没有解药。”

一句话将小词扔进万丈冰川,即便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抱着期望,可是又不由自主抱了期望。因为有那么留恋那么多的不舍,让她实在不甘这么离去。

计遥不敢看小词的表情,他强撑着对薛之海道:“我们,我们能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么?”

小词心里苦极,她摇了摇计遥的袖口,道:“不必了,你还不死心么?”

计遥缓缓回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道:“就是最后一刻,我也不会放弃。你听话,留在这里可好?”

薛之海象是没有听见,自顾自地离开。

桑果看着计遥,眉头轻蹙,低声道:“住的地方倒有,可是,解药的确没有。你们想要留下,就只管留下吧。”

桑果安排了几个人的住处。等她离开,小周就道:“好象比以前态度好的多了,可能是我们一路把她从幽州送回来,有了感情。”

计遥无心接话,周身都是从没有过的无力和无助之感。他体会到了萧容的绝望,也理解她宁愿自尽也不肯再体验一次那样的痛苦。这种凌迟般的煎熬,眼睁睁看着最爱之人踏入绝境却束手无策,任由时光一寸一寸滑过。

夜深,他无法入睡。略一思忖就到了薛之海的房门外,敲了两声。

薛之海半晌才问了一声:“谁?”

计遥答道:“薛神医,是我,计遥。”

“什么事?”他没有说进来,也不开门,隔着门冷冷的询问。

“晚辈求了一粒大还丹,对一梦白头可有用?”

“大还丹用于护住心脉,不是解毒的。”

计遥绝望到想将那一扇门劈成齑粉,然后将薛之海……计遥本是个宽厚仁和之人,从没有恨过一个人,而现在,他的怨恨已如滔天巨浪,表面却要平静无波。薛之海是罪魁祸首,可是他又是唯一有可能解毒的人。他不能惹怒他,他只希望上天开眼在小词最后的时日里能有一丝转机,而这一丝转机也只有薛之海才能办到。他唯有忍耐,等待。

他站在房门外,半晌都无法平息剧烈矛盾的心情。

房门开了一道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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