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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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的恩情,容我翌日再报答。”骆西风感激不尽。

在山脚与骆西风分别之后,计遥与萧容快马往京城而去。

路过锦绣山,萧容突然说道:“阿遥,我要回陶然居一趟。”

计遥依言和萧容上了山。陶然居几日没有人烟,更显得出尘静寂。

萧容默默伫立在院落里,清风习习,吹起她的衣衫和头发,她此刻如一尊石像,化在风里一般。计遥静静站在她的身后,不知道她此刻的静默所为何因。

良久,她叹息了一声,似乎已将陶然居里的岁月挪到了心里。她最后看了一眼曾经爱过哭过幸福过痛苦过的陶然之居,淡淡道:“计遥,烧了吧。”

计遥一愣,怔在那里。

“既然有第一个人寻来,以后怕是有更多的人,还是烧了干净。”她不再回头,心里浮现一个人的容颜,恬淡从容,目光灼灼,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

计遥心里十分不舍,却也知道姨母话中的道理。他不知道姨母究竟是不是笑云仙子,但却知道她二十年的平静必定不想被人打破。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上厨房里的柴火,扔上了屋梁。山风席卷火苗,一时烈火熊熊,一片红光笼罩了陶然居。

萧容听见劈劈啪啪的声响,眼泪潸然而下。还记得,他揽着她的腰身,遥看远山闲云,眉眼中盛满幸福。他说:“陶然山野,我们做一世夫妻,不问红尘烦忧,只做闲散山人。”

誓言犹在,他却早已经化为尘土。十年天人永隔,不过是岁月荒凉,夜夜相思。

一路萧容沉默无语,似是心事重重。

到了画眉山庄已是第六日的午后。小词听闻消息,从宝光阁飞奔出来,扑到萧容的怀里,又哭又笑。

萧容抚摩着她的头发,将她从身上扯下来,细细看了看,笑道:“还好,那都不缺,倒是还胖了些。”

小词明知师父是安慰自己,鼻子一酸,道:“师父,以后你去那里,我都跟着。”

萧容神色一僵,叹道:“傻丫头。”

“舒公子,没想到我一个山野闲人也被说成是仙子,真是让我愧不敢当。又连累公子如此大费周章地请我,更是让我受宠若惊。”萧容的语气不咸不淡,略带嘲讽。

舒书略有些不自在,赔了个浅笑:“听闻前辈不肯轻易见人,所以才出此下策,实属无奈,在下先赔个礼。”

“人在那儿?”

“请前辈随我来。”

萧容见到慕容直毫不诧异,只冷冷说了一句:“果然如此。”

舒书听不明白,问道:“敢问前辈这病如何治?”

萧容看了一眼计遥和小词,道:“你们在外面等我。”

小词和计遥步出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他中的毒名叫一梦白头,无药可治。”

舒书愣了:“一梦白头?”

“正是,毒如其名,如同做梦,等到他醒来,怕已是华发耄耋,废人一个。”

舒书略一沉默,似不相信似不甘心,又道:“一扇门的门主,说前辈可解此毒。”

一扇门,果然是她。萧容微微冷笑,紧紧抿着唇压制心头的激愤和恨意。

舒书目光急切,静等萧容开口。

“这毒我只知道一个解法,就是费尽一个人的全身功力强行打通他全身血脉,不过,等于以命换命,而他,也不过多了十年的寿命而已。”

“你是说,救他的人会死?”

“是,所以,这毒算不得可解,不过是多延十年寿命而已,反而要多赔上一个人的性命。”

她声音凄冷,一字一顿,带着隐痛。

舒书难掩失望,唇边却浮起一丝笑容:“多谢前辈指点。我这里有一份薄礼,特意答谢前辈。”舒书从怀中掏出三张银票,双手奉上。

萧容接过,淡淡一笑,将银票握与掌心,瞬间,一片粉尘从她指间飘落。舒书怔然,却无语。

“我言尽与此,小词是我在锦绣山拣的一个女孩,虽说是我徒弟,却连城里的庸医也不如,你若是有什么事,可去药王谷找薛神医,不要再为难她。即便是做小人,需知小人也有不齿之事。”

萧容落落大方,用词简单却字字犀利。

舒书隐隐有一层细汗蒙于额角。他略有些尴尬,笑道:“其实我不过是吓唬她而已,并未拿她怎样。”

萧容冷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

她走出房门,见廊下一对人影,心里一窒。他高大英挺,她婀娜娉婷,如一张岁月静谧的剪纸让她有一刻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与她也曾是这样的相依相偎,以为会是永恒。

计遥回过头:“姨母。”

“阿遥,你陪我出去一趟。小词,你先在这里等着,阿遥等会来接你。”

“师父,你去那里?我跟着不行么?”一听到要单独留在这里,小词十分不安,不悦。

“师父要去办一件事。”萧容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细细的一寸寸流淌,爱怜却伤感。

“舒公子,我徒弟放在你这里几个时辰,应是无碍吧?”萧容回眸,看着舒书。

舒书笑道: “这个自然,前辈只管放心。”

画眉山庄渐远,计遥问道:“姨母,你要去那儿?”

“一扇门。”

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最破败的门头,挂了个破木片子,胡乱写了三个字:一扇门。

萧容看着掉漆掉色的一扇大门,摇头感喟:“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敲了敲门,然后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说道:“阿遥,这信你等会再看,记在心里,烧了它。”

计遥接过,触手间,觉得萧容的手指竟如冰般彻骨。

门开,一个小丫头冷言冷语道:“我家门主今天不见客。”

“你去说,笑云仙子来见她。”

小丫头不耐烦,道:“我家门主只认银子不认人,更不认什么江湖大号。”

萧容淡淡一笑:“你只管去说一声就是。”

小丫头不情不愿地进去,片刻,又笑脸回来:“请进!”

计遥跟着萧容进了大门。原来门内别有洞天,与门头的破败决然不同,处处金碧辉煌,地砖竟嵌着宝石。萧容嘲讽地一笑,看着厅里的一个人,缓缓走了过去。

“没想到,二十年不见。你还是如此爱财。”

厅里的女人看着萧容一身布衣却风姿绰约,又恨又妒。尖声说道:“是。本门主号称天下第一爱财之人,不能白担了这个名头。”

原来她就是一扇门门主凡衣。计遥有些哑然失笑。她头上和身上只怕有二斤黄金,三斤宝石,十个指头满满当当,都是戒指。偏偏容颜却是极其美艳,冲淡了几分俗气。

“我知道一定是你。天下知道笑云仙子这个称呼的就只有你了。”

“是么,我也不想打扰你,不过我爱财,有人给了银子,我自然也不会刻意隐瞒。”

“笑云仙子根本是不是什么名号,不过是因为他姓云,我姓萧,他随口开个玩笑而已,被你惦记了二十年,难为你了。我知道你对他,对他的东西都很惦记。可惜,他已经死了,我是唯一知道的人,我也不会说,我会陪他一起共守这个秘密。你也不必费心卖这个消息了。可叹,你一生,除了这钱,还有什么?”

萧容笑着说着,突然嘴角有血丝漾出。

凡衣惊悸失色!

“我以为你对我们心怀愧疚不会再提起往事,没想到二十年后你还惦记着。索性我今日给你一个满意的了断,让你亲眼看着才算死心。”

凡衣身子轻颤,惊问:“你什么意思?”

萧容背对着计遥,直到一滴血滴在地砖宝石之上,计遥才觉得不对。他飞身上前,却见萧容嘴角已满是鲜血。

“姨母!”

计遥慌忙地抚去她的嘴角的血,又往她背后输入真气,却见她的血红的有些绮丽诡异。

萧容凄然一笑:“阿遥,我服了巨毒。以后,你好生照顾她。”

计遥震惊地看着她,难以置信!

她看了一眼凡衣,笑:“你满意了么?你真是可怜。”说完,微笑,气绝。

计遥心神俱裂!为什么会怎样?姨母为何突然自尽?他呆呆地看着萧容的面容,一时觉得时光停滞,天旋地转!

“出去!”凡衣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计遥清醒过来,见到她已是满脸横泪,面容扭曲的可怕。

计遥恍恍惚惚地抱起萧容的身体,步履轻浮地迈出一扇门的大门。阳光如瀑撒满一地白光,刺着他的眼睛,如针。

他坐在台阶之上,手指轻轻抚上姨母的面庞,幻想她只是睡了过去。而她的肌肤却是冰的刺骨。

计遥一个寒战,想起锦绣山她的奇异举动,又想起怀中的信。他抽出信来,急切地看着,手指略有些颤抖。

原来,她一切早已安排好。她听见“笑云仙子”四个字的时候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悲伤哀痛,却无法挽回。唯一可慰的是,姨母这样做,心里却很安详,她终于可以和他相聚,也保全了自己最想保全的人。

半晌,计遥恍然站起抱着萧容上了马,直奔京郊的永寿山,前朝的皇陵所在。

山脚的平坡上,遥遥可见昔日的皇陵,巍峨高大却孤寂荒凉。计遥按照信中所示,在一片松林中找到一个坟茔。

青草萋萋,松柏高挺。墓碑上只有六个字:云景萧容之墓。

原来十年前她就做了安排。计遥长长叹息了一声,长剑掘土,将萧容的尸身放置在云景的棺木之中。厚土重新埋好棺木,绿草松枝覆盖着寂静无声的一掊黄土。两行清泪撒在墓碑之上,湿了四个字:云景、萧容。

计遥怅然抬头,长空无际,云山渐起。原来,天人永隔,不过一刻。而生死悲欢,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双飞

小词度日如年地等在画眉山庄,在山庄大门与宝光阁之间穿梭了几趟。路过舒书的书房,却正眼也不瞧他,当他隐形,便是眼角的余光也没一丝遗漏在他身上。

舒书手中的笔再也找不到落笔之处,他索性扔了笔,对窗前经过的小词道:“他来了,自然有人来通报,你晃来晃去的做什么?”

小词横他一眼,道:“我打算从现在起,就不认识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希望以后我们天高水远,永不再见,即便再见,也依旧不认识。”说完,甜甜一笑,眼中光华流转,露出逃出生天,喜见天日的欢欣。

舒书一阵烦躁,扔了手中的笔步出房门。

小词回到宝光阁,看着水漏,算着时辰。

天色渐昏黄,她心思不定起来,跑到山庄的大门口,翘首远望。

道路两旁翠柳随风轻摆,一片苍茫暮色,来路绵绵如延至天涯.良久,终于见到一骑黑影驰骋而来,马上之人白纻衣衫如雪。

小词长舒一口气,眉梢眼角都弥漫着跃然而出的欢喜。

马近前,却见计遥神色凝重,眼皮微肿。

小词急问:“师父呢?”

计遥顿了顿,声音有如沙砾在喉,略带黯哑:“她说,要四处寻找药草,不再回锦绣山了。”

小词一愣,怔怔说道:“那我呢?我自己回去?”

“你也不要回去了。陶然居已经不在,你跟着我就是了。”

跟着他是什么意思?她心里又忐忑又欢喜,迟疑片刻才小声地嗫嚅:“你不嫌弃我碍手碍脚么?”说完,又暗自后悔,干吗要提醒他,就应该从此赖着他才对。她抿着小小的红唇,压制着涌在唇边的笑容。

“我什么时候说你碍手碍脚了?”计遥反问一句,看见她的眼中骤然而起的一道光芒,如明珠灼灼而流光。他扭转头不忍去看,心里十分难受。

“计公子,怎么不见萧前辈?”舒书从山庄内步出,手里拿着一张烫金的帖子。

计遥冷冷道:“她另有要事,多劳舒公子费心挂念。”

舒书对他的冷淡毫不介意,继续笑着:“在下对计公子的剑法十分钦佩,近日京城有件大事,不知道计公子可有听闻?”

计遥摇摇头,并不好奇。

“安王殿下近日得了一把名剑,名含光。安王殿下一向爱惜人才,与江湖人士颇有来往,素来礼贤下士。安王想将此剑送给武林中剑法出众的侠士。所以下了帖子广邀天下豪杰,这月初九在崇武楼比剑,计公子难得来一次京城,不如也去一试身手,定能一战成名。”

“你怎么不去?”小词反问,对他的提议颇为戒备。

“这个,我一向不惯使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何况,我的折扇不比宝剑差,若是有人撒撒毒粉,还能挡一挡。”他语气调侃,分明是指当日陶然居一事。

小词气的白他一眼。

舒书将手里的烫金帖子往马上一掷,计遥抄在手中,扫了一眼,放在怀里。

小词问道:“你真要去么?”

“再说吧。”

计遥从马上伸出手,小词轻轻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他长臂一展,将她放在身前,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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