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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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旷点头:“我也听说他近日身子很差,前天昏厥过一次。张国师给他配的丹药,恰应了一个词,饮鸩止渴。”
“你这些日子要越发谨慎才是,别的事宜全都放下,一门心思准备婚事。娶了清平公主,对你极是有利,你以后也有理由跟随在皇上身边,他日皇上若有个什么意外,你还可以出入宫闱,这实在是一件极大的喜事。”
他淡淡笑了笑,邵培说的这些他也已想到,的确如舅舅所言,这件亲事对他极有裨益。可是他也隐隐为自己有点抱屈,一次、两次都娶了这样的女人,因为权势和利益,偏偏他在感情上是个有洁癖的人,这么做总觉得有点亏待自己。这话任对谁说起,都会觉得他矫情傲气,因为这赐婚对别人而言,是求之不得,而对他而言,实是种遗憾。所以他只能把这种念头放在心里随酒饮下。
他自嘲的笑笑,举杯一饮而尽。何时能随心所欲的由着自己一回?
邵培为他斟满酒,幽幽道:“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等商雨回到仓谰,我也可以罢手去云游四海了。”
裴云旷听到商雨的名字,心里一动,眼前浮现了那一晚,他抱着司恬从房内出来的那一幕。他一蹙眉,将酒饮尽。从没想过自己会和商雨在一个女子身上有冲突。他一直想着让商雨早日回到仓谰,一是完成父母的遗命,二是有商雨在仓谰,他再不用为北疆的安定犯愁。商雨再怎么说都是他的表弟,自小长在中原,两人的感情也还不错,可是他偏偏喜欢的也是她。
他举起酒杯送到唇边,酒醇厚绵甘,却在口中渐渐变了滋味。
邵培见他一杯一杯的豪饮,也不劝阻,反而笑道:“今日一醉方休吧,这几年,你过的很不容易。”
裴云旷心里一暖,对邵培笑了笑。能把他的艰辛看在眼里,放在心里的人寥寥可数,还有一个人,大概就是她吧?他还记得那一次他“遇刺”,她匆匆赶到桂馥院,站在他的床前,那一脸的眼泪......他越来越觉得珍贵。
“舅舅,你回去歇着吧。”邵培离去之后,他心里突然有个强烈的意愿刻不容缓的想要实现,仿佛晚一刻就要失去什么。
他站起身,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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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社里,司恬的房间还亮着灯。她坐在那里正在犹豫要不要熄灯先睡。商雨每夜都来,夜空飘起了小雪,也不知道他今夜还会不会来?
她熄了灯在窗前静静坐了片刻,又将灯重新点上,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是怕他来了她已经睡下很不方便,还是因为他夜夜都来,她竟有些习惯?她已经被他连着几夜的痴缠给搅昏了头脑,理不清思绪。
等待让她有点心乱。突然,她听见回廊上有轻微的脚步声,她站起身,略有点慌张却又悄然松了口气,他终于还是来了,风雪无阻。
她上前拉开门,夜风带进来一股润润的湿气,清新幽凉。她怔住了,门前,站着裴云旷。
回廊的灯下飞绕着尘埃般的细雪。他修长挺拔的身材被一身锦衣华服映衬的风神俊朗,只是,夜色的清寂和肩头的一点白色细雪衬着他俊美的面容有些萧然落寞。
雪在廊前飞舞,被灯光照出一片白色的轻灵空旷,他身后仿佛是一帘米白色的帷幕,只为烘托他的华采。
他目光深沉,看着她若有所思。片刻的怔然凝结在两人之间,雪绒纷飞着,静寂着,两人似久未见面,乍然相逢,无从说起。
她有点紧张,他为何会来?
“司恬,你的伤好了么?”他微微笑着,笑容淡的仿佛是一味幽香随时被风吹去。
她低头微施一礼:“多谢王爷挂念,快好了。”
他上前一步,看着她的肩头,柔声问道:“既然好了,那后日随我回去吧。”
她点点头,微微垂眸看着他脚尖前的地面。雪落在地砖上,一片潮潮的昏暗。
他幽幽叹了口气,于是她闻见了淡淡的酒香,他喝酒了?她微微抬起眼帘,借着回廊下朦胧的灯光,看见他的脸色白皙中透着温润的一抹浅酡。
他没说什么,凝望了她一眼,转身一抬手就将回廊下的灯笼取了下来。
她有点奇怪他的举动。
他将灯笼提在手里,回头道:“司恬,棋社里的梅花都开了,你随我去看看吧。”
她怔了怔,风雪之夜,灯下看梅?他的闲情雅兴让她有点惊讶。
她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他提着灯笼,薄雪中光影悠悠,如夏夜之星火,照着两人脚下的石子小路。细小的雪丝落在脸颊上,凉凉润润,沁入心扉一般,让人心静。
棋社前有一片梅林。夜晚,花香格外的醇净。
他走进去,提起灯笼,举到梅枝上,仔细的看着,仿佛真的是在赏梅。
暖融的灯光将梅花前他的容颜,朦胧出清逸的高洁和孤傲。时而有雪花落在梅瓣上,又很快消融。
她站在他的身后,心里升起一抹轻忧。他一定是有心事吧?今夜的他,出尘脱俗,似是隐者逸士。他此刻不该如此,反常之举必有原因。她不能再去关切,她已经让自己放下。
他没有看她,对着一株梅花轻声说道:“你知道么,太后给我赐了婚,是清平公主。”
她猛的一愣,强压下心头的波动和惊诧,还有淡淡的感伤。明知道这是必然会有的事,但真的听见到还是在心里重重的一击。因为,感情,从来不是由着理智的规劝,它任性,莫名其妙,让人无可奈何。但幸好有理智给它束缚,就象是远空中的风筝,它仍然有线。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意念,割舍已是破釜沉舟的必然。
“百花之中,大约花期最早的是迎春,最晚的就是梅花了。”他没有回头,不愿看她此刻听闻赐婚的表情,他只是看着梅花,又道:“梅花开的虽晚,文人骚客却咏诗最多。”
她听着他近乎自言自语的话,眼前的雪,似乎越来越稀疏了,只下了一个时辰就要停住么?
他放下灯笼,回头看来。灯笼垂在他的腰侧,光线黯淡下来,他的容颜模糊不清,越发让她觉得遥远。
“晚一些的东西也许更好,就象梅花。”
她蹙了眉头,不太确定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你能等我一段时间吗?我能给你的,也许有些晚,但一定很好。”
她慌张的无法回答,没想到他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会给她一个明确的许诺。她心里幽然涌起一份感动。这份不求结果的倾慕,因为有他的这一句话,而没有了遗憾。
他见她没有回答,低声道:“我知道你自爱明智,安分淡泊。不能改变的东西我无法去选择,但你会是我心里最特殊的一个。”
是最特殊的,但终归不是唯一的。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至,但不仍然不是她的选择......他很坦白,她也很明白。所以,这份感情唯有无疾而终,化为回忆,或者深埋,或者遗忘。
她迎上他的目光,长吸一口气,柔声道:“王爷说到梅花,奴婢不由想起梅妃,玄宗私下偷送她一斛明珠,她还回去,并写了首诗附上,我记得中有两句是: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明珠慰寂寥。”
她清丽透彻的眼眸,带着和她年花不相衬的一份洞悉明晓。他凝视着,心扉间如雪落上。
她低声又道:“我还见过一位乞丐,讨了一个红薯分给他妻子半个。在我心里,那一斛明珠,倒比不上那半个红薯。”
他定定的看着她,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浅浅一笑:“王爷是成大事的人,清平公主正是王爷的良配,异日可与王爷并肩君临天下。司恬要恭喜王爷。”
他怅然无语,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但是他又舍不得放手。她道贺的语气十分真诚,是真心的为他欢喜。
他还是不甘心,将灯笼提高,看着她清亮美丽的双眸,幽幽道:“你难道对我,一点情意也没有?”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她错开目光,淡然道:“王爷这样的人物,又有谁不会动情呢?司恬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家败之后,我也看透荣华富贵不过是浮云,我不喜欢权势,也不喜欢太过复杂的生活。我只想和母亲一起,有着父亲母亲那样的生活,一生有一人相守,就足够了。”她的嗓子有点哽,很多话,是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
他使劲吞咽了一口喉间的闷郁,压抑着心里的失望。此刻,万籁无声,两人明明站在一起,心头却都有一份别离之感。
雪无声无息,梅暗香幽冉。
对她来说,这份感情缘于一场雪,终于一场雪,朦胧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到了今时此刻,已经算是一种圆满,留待记忆和时光来消融,如同落在梅瓣上的细雪,无人看见,只有梅花知道,雪曾来过。
他悄然叹息,默然转身道:“回去吧。”
司恬侧过身子,跟在他的身后。
突然,两人都是猛地一怔!
商雨,不知道何时,站在梅林的边上,一株梅花斜在他的肩头,他的面容清冷的象是被冰雪染过。
以退为进
司恬慌忙紧上两步,低喊了一声:“商雨!”
他不发一言,静静看着两人,象是看一副画卷。灯光清淡,只隐约瞧见他的容颜透着清冷之色,似是远远的隔岸而站。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心里莫名的悬紧,失了镇定。
突然,他转身一个跃起,从梅林外径直越过了院墙,好象是无意闯入风景画卷之中,匆匆一眼便化为过客。
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头的那一刻,她慌乱的象是心肺被人紧紧握住,而后骤然一空,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之被掏去。
他会不会误会?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为什么不问?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就决然而去?他在想什么?他会怎么做?一连窜的念头一涌而上,纠结在她的脑中,乱七八糟混混噩噩,让她乱了方寸。
夜雪如烟,她觉得手脚发凉,心慌意乱。一时间仿佛挪不动步伐,呆呆的看着墙头他消失的地方。
“司恬,你回屋吧。”裴云旷回过神来,提了灯笼送她回房。他也很意外再次和商雨不期而遇。这情景和上一回掉了个儿,上一回是他站在回廊上听见她和商雨的谈话,而这一次是商雨站在梅林边撞见他俩。
两次他都是被拒绝的那一个,而商雨都是先离开的那一个。
司恬的失魂落魄,让他心里发窒,看来商雨在她心里已经有了特殊地位,即将盖过他在她心里挑起的那抹情动,然而,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他悄然转身离去,带了侍卫回府。
刚出棋社不远,拐角处转出一个人,拦住了他的轿子。
“表哥,我有话和你说。”商雨站在阴影里,身姿英挺。
裴云旷很意外商雨居然等在这里。他下了轿子,和商雨迎面而站。两人都是高挑的身材,卓然的气质,一如墨兰,一如修竹,一如匣中之珠光芒暗隐,一如弦上之箭雷霆万均。
周围万籁寂静,连风都无一丝,暗流涌动的只是两人的心绪。
夜色暗如黑幕,奇怪的是,两人似乎都能看见对方的眼神,带着心知肚明的了然和说不出口的些许别扭。从小到大的默契和亲近,此刻有了一点隔阂和疏远,因为一个女子。
商雨走近一步,低声道:“表哥,方才我并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无意中碰见。我和她已经定了亲。回了信州,还请表哥多关照于她。”他知道裴云旷的性情,所以他决定先来挑开这个心结,明白摊开比暗藏心扉要好的多,他一向是个明朗利落的人。
裴云旷猛然一怔,他这么快就和她定了亲!
商雨又道:“在我心里,表哥就是做了皇帝,也永远是我裳于昊的表哥。我也一样,不论将来能否夺回仓谰,我都是你的弟弟,永远不会改变,也不会有异心。”
裴云旷又是一怔。
“表哥保重。”商雨一拱手,身影隐于黑暗之中。
裴云旷默立片刻,夜风萧寒,他心里一片清明却隐隐做痛。商雨俨然带着将她托付给他的意思,面对商雨的这种坦然和信任,他发觉自己已没有后路可退,也没有来路可走,和她只能止步与此,如一副画卷,寥寥数笔神韵暗生,但点睛之处却无奈留白,空余遗恨。
他长吸一口气,上了轿子。
风停雪止,一片寂静。司恬翘首看着夜暮,心里希望商雨会回来,可是她等了小半个时辰,他也没有踪影。
她几乎冲动的想要去他府里找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怕他误会,很想立刻跟他解释。
他应该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吧?以他平日的行为举止来看,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但牵扯到感情之上,便不能以常理论之。他和她有了未婚夫妻的身份,骤然看见她和裴云旷深夜赏梅又言语暧昧,会怎么想呢?
她这才体会到自己并不了解他,有很多时候都没有想过他的感受,只是被动的逃避。她没有认真的想过和他的将来,一直都是他在努力,她在退缩,如果说以前对他的忽略是因为心里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么现在呢?她心里暗暗有点内疚的意味。
雪停之后,庭院里有薄如秋霜的一片微弱白茫,空荡荡的象是她的心房。
她站的两脚发麻,只好回到屋子躺下,这一晚,她一直无法安心入睡。心里闪过和商雨的一幕幕。她迷迷糊糊的睡去,梦里居然梦见了他。她急着对他解释,他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若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放下心来,非常的平静安宁,然而,当她醒来,却发现那是梦。
天色刚明她就起床,信步走到梅林里。梅花经了雪,香气越发的单薄,颜色也浅淡了许多。她在梅花里缓步而过,昨夜的事一直纠结在心头,连梦里都没放过,醒来虽然怅然,但并不再是以前的懵懂迷茫。
初升朝阳映照着远方的苍穹,她觉得心里非常的通畅。放下过去,看向将来,应该就是她的方向。
她眼下该做的就是向商雨解释,他信不信,听不听,她都应该这样做。
可是整整一天,都不见他的影子。一想到明日就和裴云旷回到信州,和商雨会有很久不能相见,这场误会怎么办?任由它拖延下去,更为加重?她暗暗焦急起来。
一天的期盼竟有点度日如年的味道,庭院里的薄雪经了暖阳映照,化为无形,而昨夜亦幻然如梦。
傍晚时分,她终于等来了商雨。见到他高挑洒脱的身影从庭院中阔步走到回廊下,她心里的欢喜竟是如此浓烈,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看着他走近,她心里莫名安定,同时又有一丝忐忑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他会相信她吗?他会不会从此心有芥蒂?
他负手悠然,步履轻快,但神色严肃,眸光深沉若翰海暗流,她一眼看进去不由自主的紧张,很怕突然卷起巨浪。回想到他发现自己定亲时的震怒,她莫名就有些心虚害怕,这一次的情形可严重的多,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言语暧昧,唉,总之有点罪不可赦。
他不发一言,眯着眼看她,仿佛在等她开口。
她鼓起勇气说道:“商雨,昨天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一步跨上回廊,凝视着她:“你知道我昨夜怎么想?”
她摇头,低声道:“你扭头就走,自然是不高兴。”
他越过她的身侧,径直走进了她的房间。
她跟进去,忐忑的看着他的背影。
他转过身来,胳膊越过她的肩头,将门关上,收回手臂时他顺手一带,将她揽到了胸前。
她呼吸一紧,不安的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忧接下来会是怎么样的“惩罚”。
他却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她幽幽叹了口气,然后用手指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低声道:“你亲亲我,我便不生你的气了。”
她脸上一热,垂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下轻轻扇动,似乎在挑衅着他的耐性。他呼吸有点急促,热辣的气息就在她的眉梢之上,她无处可躲,他咄咄逼人。她虽然觉得他要求过分,但自己好象是有错在先,所以她心虚的无法严拒,只好羞赧的无声抵抗,拒不执行。
他的眉头一挑,似是生了气,声音也重了几分:“怎么,不愿意?你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感受?”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几分,似是很不满她的磨蹭和抵抗。
他身型高大魁伟,她在他强大的气势压迫之下,呼吸有些不畅。眼看不表示一下就无法交差,她只好硬着头皮掂起脚尖碰了碰他的脸,蜻蜓点水一般,点的还是岸边,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地方。
犯了错还不好生改过,这种敷衍的态度显然让他不满。他眉头一蹙,毫不客气地将她往自己身上使劲一贴,便狠狠吻了上去。
果然是“严惩”……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吸干了一般,快要窒息。等她长吸一口气再抬眼的时候,发现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的不悦和阴郁,一如往日磊落明朗。真的不气了?这一次也太好说话了吧?她简直不敢相信。昨夜的事他竟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么?是她小题大做了?
他促狭地笑了笑:“你真是小看我了,我不是小鸡肚肠的人。就算我要吃醋,也会吃的光明正大。昨夜你不就是和王爷雪中赏梅而已,我并未生气。”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问:“你真没多想?”她觉得奇怪,昨夜他决然离开,反应激烈,她以为他会误会生气嫉妒,他竟然一点生气醋意也没有么?那他刚才故意说他生气,就是想让她表示表示安抚安抚?她又气又羞,觉得着了他的道儿,还白白忐忑操心了一晚上。
他点点头,认真道:“我真没多想。”其实他当时的心境很复杂,半喜半伤。喜的是她拒绝了裴云旷,伤的是她心里原来真的对他动过心。但他是个男人,他决不会小气到连这个都无法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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