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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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帘雨雾朦胧,他长身玉立如青山,似是一副画卷,突然激起了她心底深埋的一份依赖。

“大师兄,你怎么没走?”她小声地问了一句,其实很庆幸他在等她,因为,杨婶家只有一把伞,她实在不好意思拿走。

他回过头来,对她提出这样的问题很诧异,等她本是自然而然,有什么可奇怪的?他把伞伸了过来,将她的身子罩了去,动作也是自然而然。

两人踏进雨幕。

山雨如烟,群山笼在暮色里,如浓墨染就。

他擎着伞,罩着她的周身。山风吹拂,雨烟纷纷,搅动着她心里的忧虑和疑惑,不知何人、何时对母亲和小岸下了毒。她心不在焉地走在他的一侧,一路前思后想,却毫无头绪,这样的谜团让人发狂。

雨湿石阶,走起来格外费力。上到一小半的时候,她就累了。身边的他默然相陪,清净的山雨中,他象一棵遮风挡雨的葳蕤大树,在这一刻,在她的身边,竟让无助的她生出一丝若有肉无的亲情来。她有些歉然,算起来,商雨已经一天之间在这石阶上来回了三趟,有两躺都是为了她。其实,他虽然时常“欺负”她,人却不错。一把伞,他大半倾斜在她的头顶。

她看着他淋湿的那一侧衣角,轻声道:“大师兄,谢谢你。”

“客气什么。”他的语气怎么有些急匆匆的样子?莫非是嫌弃她走的太慢?她加快些步子,上的更是气喘吁吁。

突然,商雨停了步子,说道:“我背着你吧。”

她吓了一跳,忙道:“不了,我自己可以。”

“罗嗦什么?”他皱着眉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瞪着眼睛,有点“恶狠狠”地威胁着。

“真的不用。”她急了,挣了挣却挣不开,她怎么敢劳烦他在这累死人的石阶上背她?他已经来回了三趟,光想一想,就觉得很罪过。

“快点。”他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更加“凶恶”。

她一边磨蹭一边抗拒,摆出了坚决不从的架势。

硬的不吃,他只好来软的。

“丫头,这只有一把伞,雨一漂过来,我这边就湿了。我背着你,你拿着伞,两个人都顾着了。”他柔声细气的说着,简直带着些“低声下气”的味道。

的确他的衣服湿了不少,她的歉意更浓:“大师兄你只顾着自己就好了。”

他恼了,软的也不吃?

他不屑多说,将雨伞望她手里一塞,然后蹲下身子不由分说就将她背了起来。

她惊慌失措地被强迫着上了他的身子,反抗之际,手里的伞险些被风吹走。

“别动!”她刚扭了两下想下来,就被他喝了一声,声音很严厉,俨然拿出了打手心时的那份气势。

她不敢再挣扎,生怕两个人一较劲,从石阶上滚下去就可不好了。除了她爹,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贴身的和一个男子如此亲密。

为了不至于羞赧过甚,她心里拼命地为他和她的关系往纯洁的师兄妹上撇清着,但是,事实是,这种接触很暧昧,他的手放在她的腿上,是不争的事实。

她尴尬地直着腰身,根本不敢将自己的胸趴在他的背上。于是,她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撑着他的肩头,这姿势,其实十分的艰辛。

一路上,她委委屈屈,不情不愿,还充满了内疚和罪恶感,丝毫也没享受到被人背着上台阶的那份“恩宠”。

有时候,太过霸道的男人,实在是让人头疼。

弹指一瞬

快到山门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劝道:“大师兄,你今天都来回了四趟了,我实在过意不去,你放我下来吧。”

这可否理解为心疼?于是,他即便有那么一点辛苦也立刻不着痕迹地烟消云散。他轻声回了一句:“我不累。”当心甘情愿为一个人付出的时候,周身都有无穷的力量。再说,他五岁便习武,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早习惯了这磨死人的石阶。有时候还很喜欢这道石阶,因为它,七势门不知道少了多少的江湖叨扰,保有一份红尘中的清静。

她善解人意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累,以前我爹背着我的时候,也说不累,可是过后却让我娘给他捶腰。”

这句话她本是无心,他听着却有点别捏。他背着她,怎么会让她联想起她爹呢?难道大了五岁,她就觉得他很老么?眉头便不由自主地拧了一把。

终于到了山门,她以最快的速度从他背上跳下来,长长舒了口气,终于解放了!一路上腰酸肩疼!

她将雨伞高高举起罩着他。他看着她掂着脚尖的吃力模样,很想她此刻快些长大,不过,十五岁,也快了。

他敲了树上的铃铛,海力跑过来开门。

他擎着伞一直将她送到朱雀院的回廊下,看着她略湿的裤角,低声道:“你去洗洗吧,把湿衣服换换。”

其实这话应该是她对他说才是,他的下半截衣服都湿了,新靴子也湿了,她心里充满了内疚,一个念头强烈地蹦出来,下个月发银子了,她想送他一双新靴子。

她心里充满了内疚,所以道谢听起来格外的诚挚,明亮的眼眸水汪汪的,并不令人沉溺,却让人,渴。

“你和我这么客气干什么?”她一道谢,他本来很柔和的面容又有点生硬了。在他心里,客气就意味着生疏,生疏就意味着……

他的一丝轻微的不悦落在她的眼中,她目送着他的背影,很奇怪,难道道谢不是应该的吗?

她回过头,突然看见林西燕不知何时站在回廊下,默默地看着她。

“师姐。”

林西燕神情很奇怪,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们出去玩了?”

“不是,我娘生病了,大师兄送药过来。”她那有心思去玩,在她心里,就只有一件事,拿钱给她母亲看病。

林西燕“哦”了一声,模样恹恹冷淡,转身就回屋了,门也就势关上了。司恬和她不同,她在屋子里的时候,不喜欢关门,喜欢看着阳光从门口、窗口透进来,照着屋里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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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司恬和林西燕照旧是跟苏姐在药房里辨认一些药草。大约讲了半个时辰,苏姐停了下来,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笑道:“其实,我讲这些,好无趣,你们听着也无趣。我来讲一个笑话吧。有个人写字的时候,喜欢用舌尖抿一下笔尖。他有个好友送了一方好砚给他,结果,他写字的时候,一命呜呼了。”

这是笑话么?司恬和林西燕面面相觑,都是心头一跳。苏姐面不改色,轻松愉悦的说着,仿佛说的不是一条人命。

“最熟悉他的人最方便害他,对不对?”

苏姐见两人不苟言笑,白着脸,便噘着嘴道:“不好笑?那我再讲一个。”

“你家师父喜欢一个人在修庐里煮茶喝,自觉很风雅,其实呀,酸溜溜的一肚子寂寞。”

苏姐“哼“了一声,笑道:“有一天,他喝着喝着就肚子痛,在茅房里蹲了半夜,你们猜是怎么回事?”

想到邵培那样风雅的一个人物,蹲了半夜的茅房,那场面十分地煮鹤焚琴。司恬和林西燕都忍不住乐了,可是想笑吧,又不觉得太不尊师重教,只好拼命忍着。

苏姐甜甜一笑:“因为我给他下了泻药。”

林西燕和司恬笑不动了,她为何这样做?

苏姐眼波一闪,笑呵呵道:“下药这个好猜,可是你们猜那泻药我是怎么下的?”

司恬和林西燕不知道怎么猜,其实心里都在想,难道不是放在茶水里么?

苏姐催道:“快猜啊,猜不中,我可要让商雨来收拾你们。”

林西燕忙道:“是茶水,或是茶叶里放了泻药。”

苏姐转眼问司恬:“你说呢?”

司恬一看苏姐的神色,便觉得不是这样简单,于是想了想道;“是茶具里。”

苏姐显然也没打算两个人能猜对,摇头道:“都不对。你家师父那是个人精般的人物,别人想在他的东西里下毒,难如登天。”

她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修庐里的房梁上悬了一盏宫灯,刚好就在他煮茶的桌子上方。我在宫灯的底座上按了一个蜡丸,他煮茶的时候,热气上浮,熏化蜡丸,丸里的药粉就落在了茶水中。”

林西燕和司恬听的目瞪口呆。

苏姐笑了笑:“这个法子,我想了两天。”

司恬很想问,你这么作弄师父,他没责罚你么?

苏姐正色道:“我给你们说这些,是因为你们师父,来日一定会这么考你们。让你们给他下毒,若是你们能成功,才算出师。所以,今日开始,你们就要开始上心这件事。”

司恬仿佛听到了梦话,难以置信。给他下毒才算出师?为何如此?

苏姐又笑道:“不过可千万别毒死他啊,不然可没人给你们发银子了。”苏姐笑的春风般妩媚,可司恬心里却惴惴地纳闷,邵培这个人,真的好奇怪。他是个坦诚的人,明白的告诉她,师徒本是主顾。这让她很难象其他的学徒一般对师父生出什么敬爱和依恋,油然而生的是一份敬畏和疏远。他为什么非要这么说呢?即便心里这么想,也未必要一定说出来啊,她隐隐有些遗憾,其实她对邵培,很有好感。很希望他能象别人的师父那样对徒弟慈爱关怀,而不是客气疏离。

想到邵培,她心里隐隐怅然。突然门口传来说话声,正是邵培的声音,还有一个人,一把嗓音低沉好听,似是古琴。

屋门处光影一暗,进来两个人。

她愣住了!站在邵培身边的竟是裴云旷。

他依旧是一袭暗紫色的锦袍,举目淡淡一扫,似将屋内的光华都吸附了去,眉宇之间,神采熠熠。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明显停留了片刻,浅浅地一笑,他还记得她,她微微脸热,她也记得他,那个荷包,她一直随身带着。

苏姐居然对他鞠身施礼:“苏翩拜见王爷。”

王爷!司恬和林西燕都是惊惶地一震!连忙收敛了自在和随意,满怀惶恐跟着苏姐对着裴云旷

施礼。

邵培却和他平身而站,不动声色。私交如此之好?居然可以和王爷平起平坐?司恬心里疑惑着。

裴云旷浅笑着虚虚一扶:“免礼!苏翩,在七势门还弄这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你走了三年,和我们越来越生疏了。”

苏姐直起身子瞥了一眼邵培,嫣然一笑:“王爷,这生疏二字也是有来由的,邵门主常喜欢说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远之才好。难道不是么?”

一边的邵培脸色一涩,略带苦意的笑了笑。

裴云旷神色微动,却抿唇含笑不语,目光又似乎从司恬脸上一拂而过,淡淡一瞥不着痕迹。

她心里激动不已,这位债主终于现身了,她是个有借有还的人,几个月欠钱不还快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邵培道:“苏翩,王爷这次来是想请你下山帮他办一件事。”

苏姐笑了笑:“王爷太客气了,邵门主也太客气了,苏翩和苏婉的命都是二位救的,王爷有什么吩咐,我那敢推辞与不从呢?”

她的话温婉中却带着刚韧,即便司恬也听出了里面隐含的讥讽。她惊异地看着苏姐,不禁佩服她的胆色。裴云旷虽然看上去亲和大度,但他到底是位王爷,苏姐竟敢对他如此说话。不知道他们之间,过往有什么渊源。

而裴云旷却似乎根本没听出她话中的讥讽,对着邵培释然一笑:“苏翩果然爽快,我们到修庐详谈。”

出门之际,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扫了司恬一眼。她愣了愣,鼓起勇气追了出去。

院子里光线明亮,他走在两人之间,邵培的儒雅和苏翩的妩媚,刚柔相染,却都遮不住他独有的一份光彩,不可言说。

“王爷请留步。”

裴云旷停了步子,回头看着她。

她急上几步,递上他的荷包。她一直装着银子带在身上,就是为了那一天能碰见他。荷包依旧,仿佛不曾易主,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接过荷包,看了一眼,似乎有一丝笑容在唇角漾起。

她诚恳地谢着:“多谢王爷上次借我的银子。”

他握了握荷包,抬起眼帘正色道:“我今天来,特意向邵门主打听你。三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几个月我操心的寝食难安,就怕你赖帐不还,如今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什么?三两银子让一个王爷寝食难安!她震惊地看着他,难以置信!

他仿佛看到了想看的效果,脸上正经严肃的表情飞快淡去,一丝促狭而调侃的笑容挂在他的唇边,渐渐放大。他笑起来,唇边的笑纹,十分,晃眼。

原来,他堂堂一个王爷,居然在和她开玩笑!她回过味儿来,情不自禁想笑,却又拘泥他的身份,不敢放肆的笑出来,只好抿着唇角努力忍住,唇边勾出一个弯弯的弧度,两个酒靥若隐若现。即便如此,眼波却掩饰不住心里的笑意,眉眼弯弯,欲笑还羞。

此刻的光阴,只不过是弹指一瞬间,但很多一瞬间,当时不经意,过后再想,却是永远,越是品味,越是放不下,想要重回,想要留住,渐渐入了执念。

同 行

苏姐从修庐回来的时候,裴云旷居然也随着她来到了朱雀院。

司恬正坐在窗前看书,猛然见到他踏入屋内,骤然一惊,慌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行礼。

他背光站在屋门处,温雅如美玉,却又贵不可言。谦和与尊贵水□融到这般田地的人,她第一回见。

他挥袖微笑:“我刚才说了,没有外人,不要拘礼。本王正在四处造个亲和下士的好名声,你们可要配合。”他又在开玩笑了。

司恬想笑,这样的王爷,她从没见过,也从没听过。不看他的相貌,单从他的语气和眉梢眼角的灵动亲和,敬畏之意,便情不自禁的淡了。

他开门见山道:“我听苏翩说,你母亲病了,怀疑是中毒。我刚巧认识一位名医,名叫梁国仁。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梁国仁"这个名字一落入耳幕,她的心便砰然一声狂跳。她怎么会不知道他?他本姓赵,是东都洛阳的名医,因为给皇帝看病有功,被留在上京,恩赐姓梁。她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积蓄了钱,带母亲去上京一趟,听说他架子大的很,自从恩赐了梁姓之后,就再不肯接诊普通百姓。

她惊喜又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带母亲去找他吗?”她生怕声音大一点,就要惊醒这个梦。

裴云旷正色道:“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让你带你母亲去。”

她心里一凉,希望转瞬即逝。那他提这个名字做什么,存心逗她动心么?

他顿了顿,展颜一笑:“我带你母亲去,如何?”

他怎么可以这样,一会让人难受一会让人欢喜。她高兴地说不出话来,手指暗暗掐着掌心,很痛,不是梦。她心里好笑又好气,他到底是不是位王爷,怎么这样喜欢逗人?

他似乎很乐于见到她这样忽喜忽忧的灵气生动,居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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