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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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雪漪双目赤红,难以置信地看着玉娉婷,逼问道:“当真是你?”
“不是,我没有。”
耶律彦冷冷道:“你此时若肯招认,还有回旋余地。你若是不招,朕便将关氏,刘熙,以及你身边的宫人都交给审刑司,大刑侍候,不信他们不招。届时,此事人尽皆知,你可知是何后果?”
玉娉婷脸色苍白,眉宇间流露的犹豫害怕,已经佐证了耶律彦的猜测。
他怒道:“朕没想到,你竟然心肠如此歹毒,竟连一个两岁的孩子也下得了手。”
玉娉婷跪到地上,哭道:“臣妾一时糊涂,求皇上饶恕。”
乔雪漪难以置信地抓住她的衣领,颤抖着问道:“你为何如何?”
玉娉婷哭道:“因为你。”
乔雪漪惊诧不解:“因为我?”
“公主死了,你就可以离开皇宫,不再纠缠皇上。”玉娉婷哭着对耶律彦道:“皇上,臣妾也是皇上着想,这等不伦的丑事若是传将出去,皇上如何面对天下臣民。”
“住口。”耶律彦怒道:“你竟然有如此龌龊的想法。”
乔雪漪笑了起来,笑得凄凉而可笑。“我真是没想到,你会这样想我。”她目光散乱而痛苦,恨恨地看着玉娉婷:“我真是瞎了眼,助你当了这皇后。你这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
“你又何曾是什么好人?”
“不错,许威死后,我不再做个好人,蛊惑昏君,干涉朝政。但我,从未害人性命。”乔雪漪泪满双目,缓缓道:“你真是个愚蠢又歹毒的女人,可惜,你却是玉家的女儿。”
她掉转头看着耶律彦:“皇上,念在我曾帮过你的份上,求皇上给玉家,乔家留一份薄面。”
玉娉婷没想到此刻乔雪漪竟然会帮着自己说话,立刻便哀哀哭起来:“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恕臣妾一时糊涂。”
耶律彦默立在两人中间,眸色沉沉,像是已经接纳乔雪漪的恳请。
慕容雪看到这里,伤心失望到了极致,她含泪道:“难道乔家的颜面,玉家的颜面,比人的性命还贵重么?公主何辜?赵真娘何辜?活生生两条人命,居然当做没事一样,让罪人逍遥法外,只为了顾全乔玉两家的颜面。王法何在?公正何在?”
耶律彦回眸看着她,欲言又止。
玉娉婷气道:“住口,你这贱人有何资格来说我。”
慕容雪冷冷道:“不错,我身份比你低贱,但我心地比你高贵千百倍。你白白长了一副人身子,却心如蛇蝎。我真是不屑于和你这样的恶毒之人,共处这肮脏之地。”说罢,她打开房门,疾步而去。
玉娉婷气得险些昏过去。
耶律彦看着那一抹俏丽的身影消失在宫墙一角,心里无比沉重。世人都到作为君王便可以为所欲为,其实处处都是束缚壁垒,稍有不慎,便会遗恨终生。
慕容雪一路急行回到懿德宫,对耶律彦已经失望到了极致,心里充满了伤疼和愤怒。所谓的公正严明,都屈从与权势之下,怪不得世人都拼了性命也要争权夺利。
她立在窗下,看着渐渐西沉的夕阳,沉声道:“丁香,有酒吗?”这宫城,压抑的让人无法呼吸,她真想一醉方休。
佩兰对丁香暗暗摆了摆手,丁香点点头,过了会儿,手中托着一块映着暗花的绫罗走过来。
“小姐,喝酒伤身,不如撕布吧。”
慕容雪看着丁香手中的暗花绫罗,黯然一笑,曾经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撕布,可是后来怕他怪自己奢侈浪费,便改了这个毛病。如今,她再也不怕惹他不喜欢。他现在富有天下,许多东西都不放在眼里了,连人命都不屑一顾,又何况这点布呢。
佳音侍立在外殿,听着里面传来嘶嘶的声音,像是清冷的风声,在暗夜里一点一点地侵蚀人心。
翌日是先帝驾崩百日之期,由鸿恩寺的高僧来宫里做最后一场法事,至此,先帝的丧事算是彻底结束,而他的嫔妃们也就随着鸿恩寺的僧人一道离开皇宫,从此便在鸿恩寺里度过余生。
当日下午,八十多位先帝的嫔妃从静心宫里迁出,带着简单的包袱,坐上马车离开了宫城。这里面有慕容雪认识的同乡秦明月,还有当初和她一路同行进京的其他秀女,嘤嘤低泣声此起彼伏,怨江的水,又将添进无数新人的眼泪。
若是以前,慕容雪一定去求耶律彦,让他放了这些女子回家,可是现在,她不会再去求他了。经历了许泽和赵真娘之事,她已经看得无比透彻,他的心比铁石还要冷硬。
耶律彦隆重安葬了文昌公主,对外只说是因病亡故。先帝的几位子女都在幼年夭折,文昌公主的故去也未能引起众人的猜疑。慕容雪心里失望之极,他果然是按下了此事,任由赵真娘母女就这样冤死。
这后宫,真是后怕。每个人进来之后都变了,包括他。
慕容雪养病不出懿德宫,耶律彦也没有过来探望,却在翌日派秦树送了一匹上好的绢布。
丁香暗暗想,看来皇帝虽然不来,却对这懿德宫里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分明是送来给慕容雪撕的。
慕容雪将养了几日,身体渐好,这日天气晴好煦暖,便出了寝宫,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透透气。春意渐浓,后殿宫墙的墙角下几丛蔷薇开了花,风里终于有了春日的气息。她看着那蔷薇,不由走了神,御花园里也有一面蔷薇花墙,她还记得自己曾经从花墙里跳出去抱住了路过的耶律彦,让他救自己出宫。当时,他又急又气又无奈的表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可惜,耶律彦再也不是那个热心善良的昭阳王爷,他现在冷酷无情,偏袒徇私。
为什么还要想着他,不是决定从此心如止水,把他从心里连根拔起么。
她回眸对佳音道:“把那绢布拿来。”
佳音立刻将秦树新送来的绢布捧了出来。
每当慕容雪想起他的时候,就痛快淋漓地发泄一场,手指下仿佛撕的不是绢布,而是和他之间的回忆和感情,她只想就这样将两人之间的过去撕成碎片,随风化去,再无关联。
佳音终于习以为常,初时觉得浪费,后来见丁香将碎布打发人送到针线司去纳鞋底子,便又觉得看慕容雪撕布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美事,不光她的动作好看,那布匹撕裂的声音也极其动听。
“小姐,小姐,”丁香神色惶惶地跑了过来。
慕容雪眯着眼睛看向她:“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丁香急切地说道:“小姐,宫里出了大事。”
慕容雪眼帘都未抬,继续不徐不缓地撕开手中绢布,淡淡问道:“什么大事?”
“皇后被废,降后为妃。”
慕容雪手下一顿,绢布滑落了下去。她平息了一下震惊的心绪,问道:“你莫不是胡说八道说梦话吧。”
“千真万确,刚刚传来的消息,皇帝今日在早朝上已经宣了旨意。”
“为何被废?”
“原来她是假孕,因先帝驾崩,伤心过度而小产,原来都是骗人的。”
慕容雪微微一怔,然后风淡云轻地看着地上的碎布,对丁香道:“将这都收了,纳鞋底子吧。”
丁香吃惊地看着她:“小姐,您都一点不惊诧不激动?”
慕容雪横了她一眼,不由失笑:“我为什么要惊诧,要激动,这是皇上的事,与我何干?”
丁香急得一跺脚:“当然关系到小姐了,现在后宫都在传,皇上要立小姐为后了。”
☆、82V章
慕容雪道:“不许妄言。”
丁香撅着嘴道:“可不是我胡说,皇上下了废后的旨意之后,对朝臣说起了微时故剑,然后提及小姐,说小姐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这难道还不是暗示朝臣们他要立小姐为后?”
莫非那次被成熙王拿住,誓死不招,就算是救了他么?慕容雪蹙起了眉头,方才听见废后,她还漠不关心,可是眼看事情就要牵扯到了自己身上,不禁心里有些纷乱起来,皇后历来都是在朝廷重臣的女儿中甄选,自己一无家世,二无背景,纵然他对外宣称自己曾救过他,也未必能过了朝臣那一关。如此一想,也就无所谓地笑了笑:“此事不得再提。对了,晚上我要吃荠菜饺子,眼下可寻得到荠菜?”
丁香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都这个时候了,居然惦记着吃野菜馅儿的饺子。
这一晚,丁香和佩兰都暗暗期盼着耶律彦能驾临懿德宫,或者秦树来宣德妃娘娘见驾。奇怪的是,直到深夜,慕容雪已经就寝了,也未见动静。
丁香心里不安起来,莫非是今天打探来的消息有误?
佩兰也觉得不可思议。如今新皇登基,正是朝臣们向新君表忠的大好时机,皇帝既然在朝臣面前特意提及慕容雪,自然是提点那些有眼色的臣子们,叫他们上了奏章请立慕容雪为后。
既然他都要将慕容雪立为皇后了,为何不来呢?这般闹别扭是为哪般,莫非是想让慕容雪先去见他?
丁香佩兰分析了半晌,觉得这是唯一的可能性。毕竟他是皇帝,哪有屈尊纡贵前来讨好妃子的道理。可是难就难在,慕容雪也是个倔脾气,因为许泽和赵真娘母女的死,恨上了皇上,一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想让她先去求见皇帝,绝不可能。丁香佩兰愁得都有点失眠。这得想个什么办法才行。
到了第二天,依旧不见耶律彦的动静,而慕容雪比海边的礁石更为淡定,拿了一本经书,跪在菩萨面前,心里默默为许泽,公主和赵真娘诵经超度。
丁香好不容易等她诵完经,立刻笑道:“小姐,佳音说御花园东侧有个养馨苑,是宫里培育花卉新品的暖房,里面的花比外面提早一个月打苞,咱们瞧瞧去吧。”
“是啊娘娘,整日闷在懿德宫里,不如去赏花散散心。听说这养馨苑从前朝就有了,里面种植有不少海外的奇花异草。”
慕容雪一听海外两个字,心里一动,不知道有没有香荚兰。
丁香佩兰见她有些心动,便继续鼓动。
“小姐咱们去看看吧。”
慕容雪架不住两人叨叨,又心里对香荚兰十分长草,便在午后,带着两人,由佳音领路,去了御花园。
路上,慕容雪忍不住问道:“佳音,你去过养馨苑,里面可种的有香荚兰?”
“什么是香荚兰?”
慕容雪一看佳音那懵懂的样子,便笑了,“是一种香料。”
“奴婢对此孤陋寡闻,一窍不通。”
佳音带着慕容雪到了御花园东侧,果然看见一个别致的花房矗立在假山后的一角。慕容雪进去之后,发现内里烧着地龙,靠墙的沟渠里还通着热水,熏蒸的花房里一片煦暖,足足和外面错了一个节气,外面可还是垂柳才吐新绿的时节,里面养着的一些花卉都已提早打了花苞。
慕容雪生于医药世家,自小便熟知各种花草,但这养馨苑里,的确如佳音所说,有一些花草是她从未见过的。花架上吊着鸟笼,里面养着鹩哥,见有人来,便叫了几声,引得丁香佩兰凑上去逗弄。
慕容雪往里走去,发现花房最东侧的一角和其他地方不同,单独开辟了一个地方,四角撑了铁杆,上面用薄如蝉翼的黑纱蒙着,里面不知种了什么这般宝贝,难道不能见光?
她好奇地走过去,看到是一种奇怪的植物,叶子肥大宽厚,攀援在石柱上。
“佳音,这是什么?”她一回眸,却发现丁香佩兰佳音都不在,耶律彦却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
她脸上的一抹笑靥瞬间消失,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笑,只是他的错觉。
“皇上万福。”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一脸肃色,眼帘微垂,不肯看他,这分明是还在生气,且不肯和好的意思。
“免礼。”
慕容雪心里暗暗生气,定是丁香这丫头搞的鬼,那么这样巧,会在这偌大的后宫,和他巧遇在这弹丸之地。
“容臣妾告退。”她打算抬脚就走,却被耶律彦一把拉住了胳臂,“你不是问这是什么么?”
慕容雪道:“臣妾如今不想知道了。”
这分明是在赌气了,耶律彦紧紧盯着她的脸蛋,却也不放手。慕容雪也不挣脱,两人僵在花房里,幽幽清香拂过来,却吹不散彼此心里的凝重。
“赵真娘不是你想的那样。”耶律彦打破沉默,缓缓道:“你还记得那一张唇脂写了字的布条么,便是落在了她的手中。她和乔太妃争宠落败,被皇上打入冷宫,然后将那布条交给了成熙王,以此作为成熙王帮她东山再起的筹码,所以成熙王才肯助她从冷宫出来。”
慕容雪极其震惊,难以置信地抬起眼帘,耶律彦虽然绝情冷漠,却从未骗过她。此刻更不像是在说谎。
“那段时日,先帝因服食丹药过量,无法视物,便让乔太妃协助他处理政事,乔雪漪替他念奏章时,将成熙王奏章的证物抽了出来。”
慕容雪道:“就因为乔雪漪曾经帮过你,所以即便玉娉婷残害了两条性命,你也只是废掉她的皇后之位?”
“并非如此。如今朝廷正在对西凉用兵,后宫之事,却也牵扯到朝堂。这个时候不能大动干戈。”
耶律彦道:“这宫里,每一个人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赵真娘对你,对你父亲,从头到尾都是利用,打着报恩的幌子而已。她撮合你我,也不过是为了将来铺路,她留你父亲在太医院,是为了对付乔雪漪。你道她为何被先帝打入冷宫?她诬陷乔雪漪谋害公主。而且,此事牵连到了你的父亲。”
慕容雪一怔。
“她谎称宫女头上生虱,让你父亲配了一副有毒的药粉用来洗发。然后诬陷乔雪漪的指甲里带着毒粉,想要谋害公主。皇上查明真相,震怒之下将她打入冷宫。她却将此事都推到你父亲头上,若不是乔雪漪从中周旋,你父亲恐怕也要牵连进去。”
慕容雪听到这些,心里的震惊和难过,难以言表。她对赵真娘的感觉大起大落,经历了几个来回。最初得知自己就是因为她在老皇帝面前举荐才被选入宫,真是恨得牙根痒痒,后来因为嫁给了耶律彦,她便将这笔怨恨一笔勾销,转而将她视为恩人。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这个看上去温柔良善的女人利用。
“先帝觉得赵真娘她心胸狭隘学识气度皆不如乔雪漪,所以才将公主交给乔雪漪抚养,并非我偏袒乔雪漪,不肯将公主还给她。这是先帝旨意,我不能违背,而至于文昌公主,”耶律彦顿了顿道:“因先帝常年服食丹药,文昌公主先天不足,活不过三岁,这一点想必你父亲也知晓,只不过无人敢对先帝提及。”
慕容雪再次心里一震。耶律彦所说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她看到的样子,这后宫的波谲云诡,她此刻才真正感觉到。
耶律彦道:“我才知道,原来乔雪漪心里喜欢的是靖国将军的长子。怪不得,时隔多年,靖国将军的冤案得以昭雪。”
慕容雪恍然,原来昨夜乔雪漪口中的许威,竟是许泽的兄长。一想到许泽,她对耶律彦的恨意又涌了上来,脸色一沉,转身便要离去。
“你要与我别扭到几时?”他解释了这么多,却没想到她不仅不消气,反而气更浓了。
慕容雪柳眉一挑:“我怎敢与皇上闹别扭,难道不想活了么?”
耶律彦了然,酸溜溜道:“还在为那许泽恼我?可真是对他心心念念啊。”
慕容雪气呼呼道:“你心里才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却还倒打一耙来诬陷我。”
耶律彦当即道:“我与乔太妃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年我母亲曾有意与乔家联姻,但乔太妃比我年长一岁,又品貌出众,求亲之人无数,母亲便将我雕的一个梳妆盒送她,以试探她的态度。乔太妃将梳妆盒退回,便是婉拒之意,自此我便与她再无半分瓜葛。”说起来,这件事颇有几分丢面子,他本不想告诉慕容雪,但若不解释,她便一直误会。
“我和许泽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凭什么叫我相信你,你却不肯相信我?”慕容雪气呼呼道:“皇上您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想想您身边前仆后继都来了多少个女人,我可没像你这样因妒杀人,顶多就是自己喝喝闷酒,淌淌眼泪,然后在心里划几刀算了。”
耶律彦瞬间无语。
“我不过是和许泽同行了一个月,你便这般计较,那你娶了玉娉婷,和她同床共枕,洞房花烛,我又当如何?”
慕容雪憋了许久的怨愤,都被给激了出来,凶巴巴道:
“你要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心里可是只有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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