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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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是那手段毒辣的白乌人?”黎仑在云端上俯看血人似的灵鸷。他起初不信区区一个三百岁不到的白乌小儿能杀了夜游神,还断土伯一臂。想不到这小儿竟当着他的面一击之下将般若钟撞翻。虽说黎仑当时大意了,但他看向眼前来人的目光中也不禁多了几分探究。

  “正是他!”土伯高声道:“这次我看你往何处逃!”

  灵鸷垂首于谢臻身旁,“我为何要逃?”

  绒绒想要扑到灵鸷身边,才上前一步,便被脚下星芒阵弹了回去。她跌倒在地,急声对灵鸷道:“他们是从昆仑墟而来,你切不可硬拼!”

  灵鸷苦笑一声,他额头有伤,血糊满了一脸,绷得整张面皮发紧,此时笑起来的样子定是狰狞得很。绒绒实在太高估他了,他没见识过昆仑墟天兵,却能感应到迎头压来的磅礴灵力。领头的那个人面马身的天神想来就是大钟的主人,单对付是他一人,灵鸷尚无十分的胜算,遑论还有土伯和环伺在旁的天兵天将。既打不过,又逃不了,同伴不是受制于人,就是命在旦夕,他有什么资格硬拼?

  “白乌氏先人曾为天帝执掌刑罚,你们更应通晓天规,如今不好好守着抚生塔,居然游荡在外为非作歹。堂堂远古大神后裔沦落至此!”黎仑神色倨傲,话语中透出嘲弄:“昊媖当年何等威风了得,还不是落得癫狂而终、后继无人的下场!”

  这是灵鸷最不愿听到的话,比逆鳞之伤更让他疼痛焦灼。他黯然道:“我私离小苍山,所做之事与族人无关。”

  黎仑扬眉又问:“听说你手上有烈羽剑?”

  “是又如何?”

  “想不到晏真那逆贼的兵器还在世间。昊媖留着它,念念不忘她的好徒儿,当初何不与烛龙一起反了,现在还可在抚生塔中长聚。”

  灵鸷骤然听闻这等诛心之论,不由抬起头来,“白乌氏无愧于天,也不负抚生,你还不配说这样的话。”

  黎仑笑了笑,“如今白乌氏之主是谁,醴风可还活着?三千年前她敢就为了区区小事当面顶撞天帝,可见已有忤逆之心,焉知你此行背后没有人指使。”

  灵鸷周身每一寸肌肤筋骨都在绷紧,通明伞柄上角龙皮的粗糙触感清晰地烙在他掌心,然而他的话音清晰淡漠如故,“醴风已殉身于抚生塔。白乌氏若有心忤逆,你以为昆仑墟还能安于九天之上?”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一个乳臭未干的白乌人,也敢说出这样的狂言妄语!”黎仑前蹄高高奋起,身后的天兵也纷纷怒目叱咤。

  绒绒与灵鸷同仇敌忾,跳起来指着黎仑鄙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一心想要拜在昊媖大神门下,因资质平庸被她回绝,可她后来又收了晏真为徒。你看烈羽剑和白乌后人不顺眼,不过是心存嫉恨罢了……唔!干什么?”

  她被黎仑身后的宣眀用捆仙索困缚着悬挂在半空之中。

  “毛绒儿,你脾气渐长,法术还是这样稀烂!”宣眀绀发赤目,背有双翼。他是天帝近臣离朱之子,也算是绒绒的老相识,而绒绒最恨的就是他手中这件法器。

  “黎仑神君,这下你亲眼所见,这小贱婢惯会颠倒黑白,乱泼脏水。为了她在下界勾搭的姘头,什么谎话都说得出来。”土伯在旁幸灾乐祸。

  绒绒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土伯话里的“姘头”所指何人,“你瞎说,玉簪才是夜游神兄弟俩的姘头,他们勾搭成奸,在长安城横行霸道,我已忍了很久。你就是一只黑心黑肺见不得光的丑八怪,以凌虐为乐,比鬼物还阴邪百倍……”

  “我不想听你们这些肮脏事!”黎仑将厌恶的眼神从绒绒身上移开。

  土伯趁机请命:“神君若碍于情面难以下手,大可将这贱婢也交与我幽都处置!”

  黎仑素来看不惯昆仑墟上的灵兽们仗着主人的垂爱肆意妄为。可土伯一口一个“贱婢”让他皱起了眉头。“她再不入流也是昆仑墟之物,还轮不到幽都插手。”

  绒绒却不领情,“黎仑,你不必惺惺作态。要不你杀了我,否则就将我们一齐带回昆仑墟。你不信你的主上会公允决断吗?”

  黎仑轻易看穿了绒绒的用意,“我不杀你,但处置这白乌小儿还不在话下。这本是我职责之事,我今日就当着你的面将他诛灭,主上也不能怪罪于我。”

  “你敢动他,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咬住你不放……”绒绒奋力扭动地身子。

  灵鸷打断了绒绒,他对黎仑说道:“夜游神是我所杀,土伯一臂也是我斩断的。我族人并不知情,紫貂和那仙灵也是在长安受我胁迫才一路跟随。至于那凡人,留着他不过是想要取他身上之血。此事与他们均无干系,你放了他们,我随你处置。”

  “死到临头还逞英雄!你的命本就在我手中,凭什么与我讨价还价?”黎仑仿佛听闻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罪者当诛,天经地义。这样的事你们白乌氏从前干得还少吗?”

  “我族人执天罚从未以多欺少。”灵鸷冷冷道。

  “你仗着摄取元灵之术为所欲为,肆意践踏我幽都也就罢了,就连昆仑墟也不放在眼里!”土伯唯恐黎仑中计,“这狂妄小儿全无半点悔意。还请众神君速速将他拿下,还我幽都和夜游神一个公道!”

  “我唯一后悔之事就是在玄陇山时只断你一臂。”灵鸷连看也不屑于看向土伯。

  黎仑按而不发,似在掂量着灵鸷的斤两,他身后的天魁星却突然闪身而出,高举四棱鸳鸯锏朝灵鸷当头砸下。

  “你真当昆仑墟怕了你不成?”

  天魁星身高丈许,力大无穷,锏落之处可令土崩石裂。灵鸷持伞轻轻一挑,锏身如被吸附在通明伞尖。天魁星面色怔忡,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元灵化作星尘顺着四棱鸳鸯锏倾泻而出。灵鸷这一下看似举重若轻,其实也倾注了全力,淡淡星尘光辉瞬间聚拢于他额间,映照着血污斑驳的面庞,如戾魂又似魔神。

  他的伞中剑也随即出鞘,幽蓝之光静谧而摄人心魄。

  “白乌氏已非从前的白乌氏,昆仑墟也不是当年的昆仑墟。你们非要一起上,也不是不可以!”

  “是烈羽……不是说它已断于朝夕之水?”

  “白乌人何以能持烈羽剑?”

  黎仑身后传出悉索低语之声。孤暮山一战中,天帝一方众多天神折损于晏真手下,他与烈羽之名至今在上界仍有流传。

  天魁星位列北斗三十六天罡,是天宫星宿正神,可在白乌小儿手下不过是一个盛着元灵的容器。这让人不禁遥想起昊媖犹在时白乌氏令神魔闻之丧胆的威名。白乌氏这么多年消声觅迹,包括黎仑在内也认定他们后辈凋零、自顾不暇。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终究还是错估了。

  黎仑心中自有一番权衡,他正思量着是该率众而上,一举将白乌人诛杀,还是亲自出手让他死得心服口服。宣眀忽在他身后低语道:“白乌人自知必死,不过是想拼个鱼死网破罢了。杀他有何难,然而你我人多势众,齐齐对一小儿下手,日后难免落人口实。你不曾听他方才说了,他甘愿认罪伏法,只需放他同伴一条生路,我谅他不至于出尔反尔。毛绒儿是昆仑墟之人,剩下的那个仙灵,我们要他性命有何用?”

  黎仑与宣眀交好,知他所言在理。白乌氏张狂跋扈,自恃镇守抚生塔有功,俨然凌驾于众神之上,在昆仑墟面前也很少作小服低,黎仑这些天界旧神心存不满已久。所以土伯来昆仑墟告状时,黎仑一听是白乌人所为,略略盘问一番之后,当即率众前来讨伐。

  事后想来他确有考虑不周之处。且不说青阳天君与白乌氏关系匪浅,白乌氏向来也不是好惹的。黎仑不知晏真与昊媖私情,但一个寻常白乌子弟断然不会将烈羽剑拿在手中。他旁观那白乌小儿收服天魁星的手段,扪心自问亲自出手也无把握将其一举拿下,此事万一处理不当,难保不会落得一身腥臊。

  他不过是想给白乌氏一点教训,这小儿甘愿听凭处置自然再好不过。

  “还不住手!”黎仑一声喝止之下,天伤、天微等五位星宿与宣眀同时出手。灵鸷收回通明伞自保,天魁星这才得以脱身,被拖着退了回去。

  “你与土伯各执一词,昆仑墟不便插手私怨。但夜游神身负天职,你万万不该逞一时意气将其杀之。天规不可违背,你既已亲口认罪,我必须你降下惩戒。念在你年幼无知,罪不及亲族随从,只要交出烈羽剑,伏首认罚,此事就此了结。”

  黎仑此言一出,土伯和绒绒都感到不服。

  “黎仑神君,怎能便宜了时雨那小贼!”

  “不是他的错,凭什么要他一人承担……”

  黎仑冷淡道:“此事轮不到你们置喙。”

  灵鸷移步时雨身旁,以手轻触于他,似在察看他的状况。他的掌心穿过时雨额际,触碰到的已非实体。

  “放心,他本无形体。既未消散,可见没有伤及根本。”黎仑见灵鸷默默凝视那仙灵良久,便想要打消他的疑虑。

  土伯拜访昆仑墟时曾告知黎仑,白乌人身边有个来路不明的仙灵,与震蒙氏聻有关联。这仙灵心思诡诈,法术也颇为精奇,得了玄珠后更是如何如何了得。聻是鬼物罢了,震蒙氏尚在时也不过是真人,黎仑从未放在眼里,玄珠倒是个久未听闻其下落的稀罕物件。黎仑信以为真,一照面就对这仙灵下了狠手,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不堪一击。可见土伯惯会夸大其实,也不甚靠得住。

  无需黎仑多言,灵鸷一探之下也知时雨元灵尚无大损。时雨是灵体,被般若钟所伤之后暂时无法聚形,假以时日应能复原如初。

  灵鸷将剑返入伞中,缓缓对着黎仑举起了执伞的手。

  “灵鸷,不可将剑交给他,他会用般若钟教你神形俱灭的!”绒绒惊慌失措道。

  黎仑笑笑,灵鸷的伞和剑一并脱手。

  变化出手臂的黎仑小心翼翼地抽出烈羽剑,熟悉的寒光仿佛勾起了沉淀已久的过往。黎仑眼神冷了下来,示意随从将其放入“无往金匣”之中。

  “无往金匣”是昆仑墟的宝贝,历来为守卫神官持有,用以困住那些有灵性的宝物。匣中自有天地,但凡被收入其中者,如无守卫神官的口令决计无法脱离,更不能再施展神威。休说是烈羽剑,就算是白乌雷钺进了匣中,黎仑也不担忧。

  黎仑亲眼看着“无往金匣”在面前合拢,眉间的扭结才稍稍松懈了。他朝宣眀点了点头,宣眀将绒绒拎至脚下,捆仙索灵蛇般缠上了灵鸷。

  灵鸷手随心动,捆仙索的前端竟被他抓绕在掌心。

  宣眀面露诧异,“这就反悔了?”

  “你们答应过会放过其余人!”灵鸷再一次求证。

  “你若守诺,我们自会言出必践。”宣眀笑道,“不过毛绒儿非要回昆仑墟,我可拦不住她。”

  “宣眀你这个坏蛋,你几时学会了和黎仑一个鼻孔出气。亏我当年还把你当成了朋友……”绒绒破口大骂。

  “你的友人不是都在下界了吗?”宣眀不紧不慢地回了绒绒一句。捆仙索在灵鸷松手之际瞬间将他困缚地严严实实,宣眀再一收腕,灵鸷被牵动得跪倒在地。

  “为什么非要这样呀!”绒绒顿觉大势已去,如被极其锐利的刀子将心削去了一块,还来不及疼痛,惶恐已先一步将她击垮。谢臻气若游丝,时雨仍蜷伏在地,仿佛一阵风便会让他散去。可是怎么办,她一点法子都没有。只恨从前贪玩任性,要是她有宣眀的法力,如今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同伴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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