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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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芝究竟出了什么事,唐捕头可以说与我听么?”何太哀叹了口气,“他是个心很软的滥好人,出了这种事我很替他难过。”他口中说的“紫芝”正是被秀秀一斧头劈成两截的新郎官,邹紫芝。

  “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大清楚。”唐大虎自从知道他是“何太哀”以来一股羡慕之情油然而生,对何太哀大起敬意——这世上能把万贯家财随便送人的人实在不多,他要是送给我唐大虎该多好?”大致是这样的,昨天晚上秀秀和邹紫芝入洞房不到一炷香时间,还在门外的人就听见里面惨叫的声音,破门而入以后就看见秀秀拿着斧头新郎官已经死了,那血还留在那里,你可以去……”唐大虎尴尬的笑,何太哀是个瞎子,要他看也看不见,“呃……你可以去问问别人。我问过了,邹紫芝和秀秀平时相好,从来没见争吵,但是你也看见菱菱那样子,说不定秀秀的脑子也有些问题,啊,乔老爷我纯是就事论事,你千万别生气。”

  乔盘石却叹了口气,“我这两个女儿……唉……”

  “紫芝现在何处?”何太哀问。

  “在他房里,仵作刚刚检查过,明日就要下葬。不过那有点儿……”唐大虎话还没说完,何太哀微微一笑,“我去看看他。”

  这人似乎不怎么伤心嘛。唐大虎诧异的看着他慢慢摸索着去里屋的背影,心下浮起一个怪异的念头——莫非何太哀勾结了什么武功高强神秘莫测的江湖高手暗杀了邹紫芝?随即摇摇头,他快被着莫名其妙的血案逼疯才会这么妄想。

  “何公子我带你去。”认出他是何太哀的衙役很是奉承这位年纪轻轻的怪人,两三步赶过去扶住何太哀,“这里。”

  邹紫芝的房内泛着浓重的血腥气。何太哀似乎并不介意的嗅着,突然说:“我可以摸摸他么?”

  “呃……”唐大虎刚想阻拦,何太哀已经伸手摸了下去,“他被人砍断腰骨……这一下至少要有个五六百斤的力气,唐捕头你确信秀秀有这个力气么?”

  “我也怀疑过,但是人若发起疯来有什么力气难说得很,你没见发了疯的秀秀,那跟疯狗似的,见人就喊砍喊杀,我看就是一头牛也给她分尸了。”唐大虎斜着眼睛看何太哀手指摸着邹紫芝的伤口,那连仵作都不敢摸。看他一双整齐的手指沾满血迹,看起来甚是恐怖,他自己却瞧不见。

  “好锋利的斧头……新房里的斧头……”何太哀喃喃自语,“这是什么?”他从邹紫芝手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沾满血的破布。”唐大虎接口,“可能是临死太痛苦从哪里撕下来的吧?”

  “血布?”何太哀慢慢地说,“啊……这就是红盖头……”

  红盖头?唐大虎瞄了那块已经变成黑色的破布一眼,果然那布角挂着穗子,真是新娘头上披的红盖头,下心不由得一阵发毛。“他揪着这东西干什么?”

  “那只有他和新娘才知道吧?”何太哀终于放弃了摸死人,“我想去洗洗手。”

  唐大虎求之不得,看他那一双血手比尸体还令人恶心,带着何太哀出去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何公子从前也曾这样摸过死人么?”

  “没有。”何太哀含笑回答。

  呸!第一次就摸得这么自然?唐大虎毛骨悚然,速速引他到花园洗手,“这里有滩水,你在这里洗好了。”他恶心得懒得带他去天井打水,眼见花园草地上有个浅洞,昨夜正下了场雨里面积了不少水,欺何太哀目盲,引着他水坑里洗手。

  “这里是……”何太哀双手一触那水,“雨水……这里从前是不是摆着什么东西?”

  厉害,一摸就知道不是井水。唐大虎应了一声,“这里本来放着好像是一块凿坏的大寿山石,乔老爷说大小姐出嫁家里要整顿整顿,就把那块石头搬走了。”搬走之后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因此雨后才有积水。

  “好大的一块石头,痕迹居然有这么深。”何太哀居然又用手指去碰触那坑水的水底,这年轻人看似衣冠楚楚,应是喜好整洁的人,死人也摸、泥土也摸,不知道什么是干净么?唐大虎暗自翻白眼。

  “头儿,头儿。”房里搜查到最后正在整理物证的衙役悄悄的过来,“这玩意儿我们要不要带回去给老爷瞧瞧?”

  “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唐大虎皱眉。

  衙役递过来的是一把团扇,“一把扇子,在秀秀房里捡到的,上面扭扭捏捏的写着情诗,肉麻死了。”

  “双燕复双燕……”唐大虎念了一句唾了一口,“什么玩意儿?不必带回去了。”

  “那么给我吧。”何太哀微笑。

  “你替我还给乔老爷,诶!伙计们回衙门!给老爷交差去。”唐大虎眼见搜查已毕,招呼一声匆匆离开,乔家的案子可是大案,他虽然糊涂懒散,但也不敢怠慢。

  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相见。柏梁失火去,因入吴王宫。吴宫以焚荡,雏尽巢亦空。憔悴一身在,孀雌忆故雄。双飞难再得,伤我寸心中。何太哀手持团扇,指尖轻轻触摸着团扇上刺绣的诗句。这是李白的《双燕离》,秀秀什么时候绣的这团扇?诗句之下,秀秀还绣了一双燕子。

  新娘子有一支绣着悲诗的画扇,对象显然不是新郎,难道是为了旧情人杀人?她若不愿的话子可以不嫁,又何必血溅三尺、她又为什么发疯?若是稍微留心一点读过些书的人就该起疑,但是唐大虎和衙役要么糊涂敷衍要么唯唯诺诺,却全然不当一回事。手持画扇的何太哀却只是微笑,一言不发。

第二章:

  乔家的血案几个月内大概都是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但新郎官的尸体第二天就下葬了,他的好友何太哀和新岳丈乔盘石给他下葬,新娘子被牢牢锁在房内,反正何太哀双目失明,他并没有见过传说中疯狂杀人的新娘子。

  出葬的时候三月天下起了细细的小雨,送葬的队伍纷纷支伞,杨花柳絮随着小雨纷飞,倒是一副凄迷的景象。

  出葬之后何太哀暂时在乔家住了下来,他要从长汀自韩江登船北上,但长汀渡口的两艘客船遭大风天气吹到岸上搁浅了,要等雨天过了才能找人挖了出来。客船长十余丈、深三丈、宽三丈五尺,是一种中型船。虽说是中型船分量也不轻,要挖出来可能也要等个十天半个月,加上何太哀是个瞎子,因此虽然乔盘石家中出了血案气氛阴沉,也让他暂住了下来。

  这一场雨一下就是七八日,时间转瞬即过,人家常说死人好过日,似乎何太哀在乔家的屋檐下一站,那日子就已过了一溜。

  “何公子似乎很喜欢在庭院中散步?”乔盘石很喜欢陪伴何太哀,或许这位少年人的生平很让他感兴趣。

  何太哀散步的庭院就在发生血案的新房后边。院子里一片池塘,池塘中有些假山,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也许盛夏时池塘里还有莲花,不过初春时节什么都没有。“啊……”何太哀说话喜欢拖音,总似常常在想些什么,“我在想新房里为什么会有斧头……”说了一半他似乎惊醒过来,“乔伯父,我失礼了。”

  乔盘石不以为忤,“这个我也很奇怪,秀秀和紫芝身上是不可能有斧头的,我问过整理新房的丫头,她说入洞房前新房里并没有什么斧头。”长长吸了一口气,他喃喃自语,“也许——这个房间当真不吉,这世上真有什么鬼怪不成?”

  “这个房间?”何太哀微微一笑,跟着乔盘石慢慢的踱步。他习惯了地形走路就很自然,远远望去一点也不像个瞎子。

  “其实内人是在我充做新房的房间内去世的。”乔盘石叹息,“那一夜就像秀秀新婚那一夜一样雷霆暴雨,她为了杂事和我争吵,想不开在房内悬梁自尽了。听说这房里到那后来就有些古怪,内人尚在怨恨我一般……我也是私心想要以喜事冲煞,让内人欢喜欢喜,所以特意挑了这房间办喜事,却不料……弄出这等事。”他黯然叹息,想必这件事已经困扰他许久了。

  “伯父能带我到房内看看么?太哀略通周易,或者能看看是否真的有异。”何太哀足下一晃,他踏到了庭院草地上那个寿山石搬走的浅槽,幸而乔盘石一把扶住他,“何公子小心。”

  “我老忘了这有个槽。”何太哀似乎有些惭愧,“好深的凹槽。”

  “本有块家传的寿山,不过秀秀嫌它形状难看遮住窗户,新婚之前我已把它运走了。”乔盘石虽然伤心女儿但在何太哀之前还勉强保持风度,“何公子若通周易,帮我看看这房子是否能留、否则我就要兴土木拆了它了,秀秀出了事、我不能再害了菱菱。”

  “嗯……”何太哀慢慢的应了一声,不知他究竟是赞同、还是反对。

  新婚的房内已经一切清洗干净。但在何太哀鼻中宛然还可嗅到那夜香艳诡异又充满血腥的气息,分成两截的尸身、鲜血和新郎的红袍同色——新郎手中还牢牢握着新娘的红盖头。那夜的情景似乎清晰可见,充满喜悦的新郎揭开旖旎的红布,布下出现的不是娇艳如花充满娇羞的新娘子,却是手持斧头面目狰狞的鬼怪……满屋血迹,鲜血与喜服相映……杀人后发疯的新娘子……这一切想起来都让人毛骨悚然。

  “老爷好。”屋内仍在泼水清洗的两个丫头给乔盘石让路,何太哀虽然瞧不见也听见了她们瑟瑟发抖的声音。

  “何公子目不能视,不知要如何看卦?”

  何太哀静静在屋里站着,似乎在感觉穿窗而过的微风,突然他嘴角泛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答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看不见的人有时候可以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向着西边的窗口慢慢的走去,细细的抚摸窗户的花纹,手指顺着窗口的一道痕迹划下,“这是什么?”

  “是大小姐斧头砍的。”丫头之一回答,“南窗也有、柱子上也有,那对面的墙上也有。屋里到处都是。”

  “可以让我摸一下对面墙上的斧头痕迹吗?”何太哀人长得不错,除了那一双眼睛幽黑得有些吓人之外基本上是个美男子,因此那丫头脸上一红,拉着他的手引他慢慢走到墙那边,“这里。”

  这是一道深深的斧痕,劈下的时候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这如果是劈在人身上的确有可能要人性命,但要说把一个大男人一劈为二却似乎仍嫌不足。何太哀细细摸了一阵,“乔伯父,这墙上本来有什么东西,被一斧头劈去了吧?”

  乔盘石一怔,“何公子心细如发,这墙上本有个木雕龙头,你看……你摸这墙是木墙,墙上雕有九龙,这个龙头是浮出来的。”

  “好木头,如此纹路,当是长白冷杉。”何太哀一笑,手指慢慢离开了那被断头的龙雕,“乔伯父,这屋里没有夫人的鬼魂,我想……乔伯父如果当真想为紫芝鸣冤为闺女做主,你当去长汀县衙击鼓。”

  “何公子此话从何说起?”乔盘石变色,“秀秀已然疯了,难道你还要她抵命不成?她一个弱女子中邪发疯本已可怜,我已死了一个女婿,难道你还要逼死我女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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