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吴沉水作品何曾相忆烽火路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论起好面子,他们比起苏大老爷也不遑多让。

无论如何,出了这样的事,邵鸿恺的声誉一落千丈,与王小姐例行的下午茶逛公园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邵表姨妈也受不住气病倒家中,天天在床上骂疼苏锦瑞倒疼出个白眼狼来;就连邵表姨夫这个最好玩乐的,这些天也灰溜溜地躲在公馆里闭门不出,连相好的戏子那儿也不去,就怕一出门撞见熟人。

邵家人各个丢了脸面,各有各的尴尬恼怒,然而这些都影响不到苏锦瑞。在这一年最后一天的夜里,她与阿秀女躲在房里剥板栗。

这栗子不是糖炒,而是水煮,一颗颗秋板栗全是阿秀女挑选过的,单要个大饱满的,再刷掉绒毛,洗净了,每个割开一道小口,放水里加一勺糖慢火煮成。这样做成的板栗虽比不上爆炒的香,然而吃下却不容易上火,又保持了板栗原有的甘甜馨香,胜在回味无穷上。大冬天的夜晚,两人守着一个铜盆,烧着银丝炭,捧着一个铜钵,里头盛满板栗,对着煤油灯,拈起来两只拇指一起用力挤,一颗金黄饱满的栗子就从果壳中跳出来,落在手里还是温热的,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仿佛这样就能将一整年的酸甜苦辣都慢慢再回味一遍。

这是苏锦瑞与阿秀女特有的庆祝方式,在周围的人都不甚在意西洋历法,仍旧照旧历安排节庆之时,这一晚上反倒平淡无奇。两人正好无所事事,于是便凑在一起互相取暖一般,剥一钵板栗,有的没的说些话,在银丝炭轻微的“哧哧”燃烧声中,两人都找到了慰藉。

远处传来梆子声,那是走街串巷卖云吞、芝麻糊一类吃食的小摊子为招揽吃客所敲。在这寒冬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脆悠远。苏公馆每晚大门侧门均紧闭,非要事大事不会开启,只剩下西楼边近夹巷的那道配了守夜的小门可供出入。梆子声响,即意味着卖云吞、芝麻糊的人挑担来了附近。若遇上西楼里打夜麻将,二太太与三太太便常差人出来买几碗,给打牌的人做夜宵。东楼这边离得远,苏锦瑞她们几个向来是只闻其声,又自矜女眷的身份,没人会为买这点吃的跨半个公馆。此时冷不丁再听到梆子声,苏锦瑞就笑了,对阿秀女道:“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生病,你骗我吃药从来都是说吃完就叫人去巷口买芝麻糊回来,可没一次兑现。”

阿秀女笑道:“谁让你每回都上当?哄孩子的话嘛,好使就行。”

苏锦瑞道:“说来也怪,我小时候别的不馋,可听着梆子声就特别馋那个,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我哪是瞧出来?我是猜的,小孩子嘛,大抵都这样。先前我还在家的时候,每回我娘省出两个钱买碗芝麻糊,家里的孩子都跟过节一样,可那么一个小角碗,匀到每个人嘴里能有多少?最多就你一瓷羹,我一瓷羹而已,每人还不能舀多,多了另外的人是要不依的。我弟弟是老幺,又是男孩,多占了些便宜,舔碗底就归他了。三四岁大的孩子,已晓得要舔得干干净净才好……”

“你呢?”

“我是老大,跟他们争这口吃的做什么?”阿秀女微笑,“弟弟妹妹们围着那个碗,就跟争饭吃的小猫小鸡仔一样,我每回都得替他们端着碗,不然非让他们弄撒了不可。”

“后来呢?”

“后来啊,”阿秀女停顿一下,“后来家里实在太穷,我娘就寻思着把我换到河源去做童养媳,那家人托了在省城的亲戚来相看,来的人一会儿嫌我丑,一会儿说我骨架大吃得多,挑来拣去的,无非是想少给点钱银。我见过做童养媳的苦,心想要那样活着,还不如投珠江呢。可巧有个自梳姑过来,悄悄指点我还有这条路,又说西关的大户正雇人,于是我就自梳了,穿了双破鞋来这儿找工做。”

苏锦瑞为她剥了一颗栗子轻轻放到她手心,笑道:“好在你来了,不然咱们可见不着。”

“好什么好?这些年为你操心,不知都短了几年命。”阿秀女没好气地瞪她。

苏锦瑞笑了笑,又问:“现在家里人都好?”

“好吧,前段时间托人来信,原来我那个小弟弟都要娶媳妇了。”阿秀女低下头,“不过是想要我出彩礼钱罢了。我给了点,但给得不多,像我这样的,不给自己打算可不行。”

“还有我呢。”苏锦瑞笑,“我不会不管你的。”

“说得好听,你别气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不一会儿,苏锦香探进来道:“好哇,原来你在躲着人剥栗子吃。”

苏锦瑞笑道:“是呀,可见有人是天生的狗鼻子,这都让你寻味儿找来。”

苏锦香哼了一声,摇摇摆摆地进来,带进一股香风。她穿着家常袄,搓着手凑近火盆道:“冷死了,怎的你屋里的炭不烧旺些?”

“烧旺了满屋就有炭火气,被褥也沾染了,多不好。”

苏锦香道:“你就是穷讲究多。”

“嫌我讲究,你别高抬贵脚进来啊。”苏锦瑞抓了一把栗子给她,“给,吃不吃?”

“吃。”苏锦香拿手绢铺开接了,搁在膝盖上,剥了一颗,一咬即皱眉,“怎的不是糖炒的?”

“糖炒与街边卖的有何区别?我这是独家老料烹煮,会吃的才晓得好在哪儿。”

“得了吧,不就是白水煮吗?”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好啦,我特地来告诉你一则新闻。”苏锦香一边嚼,一边笑道,“笑死人了,原来今天祖父真雇了锣鼓队,吹打着抬了那块‘人中表率’的牌匾到邵家,还随喜封了红包,说是谢钱,让邵表姨妈一定要收。周围的人就问了,这什么谢钱呀,送匾的人竟然讲,这是谢邵表姨妈替祖父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呢。”

阿秀女“哎哟”一声,惊诧道:“老太爷竟为大小姐做到这一步?瞧不出啊。”

“什么呀?他压根儿就不是为了苏锦瑞,而是为了还击表姨妈。表姨妈这回是犯了祖父的忌讳,她拿捏的哪里是我们姐妹啊?她踩的是苏家的脸面。”苏锦香眉开眼笑,“我下午出门,到处都听到人们在拿这件事取笑,说苏老太爷那封谢钱给得狠,这分明是谢她高抬贵手,没放儿子出来祸害苏家的闺女。”

苏锦瑞却没有笑,她看着炭火,低声道:“邵表哥这回怕是真不好过了。”

“那怪谁呀?”苏锦香不以为然,“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祖父啊,他老人家是什么人?我们自家人哪个见了他不跟冻僵的鹌鹑似的,更何况是个外人?”

“其实他若好好同我讲,我又怎么会纠缠不清的?”苏锦瑞木木地道,“况且我们两个,本就不是非……”

“不是什么?”苏锦香笑着凑过来,“不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

“苏锦香!”

“我也没说错啊,咱们姓苏的,个个天生会审时度势,一棵树上吊死的还真没有。”苏锦香张嘴咬栗子壳,“呸呸,这个壳好硬。”

“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问你。”苏锦瑞对阿秀女道:“阿秀姐,麻烦你去外头帮我看着。”

“好。”阿秀女晓得她们有体己话讲,站起来走了出去。

苏锦香一面咬着板栗,一面含糊道:“你可别学长辈来审我啊,我只是路过讨板栗吃,可不是连带着要给你审的。”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苏锦瑞给她倒了热茶,递过去,“暖下手。”

“说吧,什么事?”

苏锦瑞看着她,问:“你是不是短钱使?说起来我都不晓得你零用有多少,花销如何,二妈补贴你又有多少?”

苏锦香一听脸色就不好看了,冷笑着放下茶:“不得了,吃了你两粒板栗,这钱匣子的数目都要报给你听了,再喝你这口茶,我岂不是得把压箱底的东西都给你抖干净?”

“那你有什么怕抖的吗?”苏锦瑞好整以暇,“我又不贪你的东西,抖出来呀。”

苏锦香嗤笑一声,站了起来,拍拍衣襟道:“行了,吃也吃了,我可没兴趣与你秉烛谈心,晚安!”

“苏锦香!”苏锦瑞喝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这样不正是心虚吗?”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一不偷二不抢,又不跟你争男人,又不撬你的墙角同你抢嫁妆,我心虚什么?我光明正大得紧!”

“那好啊,你能不能同我讲,那日的江诗丹顿表,今日你身上这巴黎香水,这些东西都哪儿来的?别跟我说你的零花钱买得起,别说二妈偷着给你钱补贴,我不是傻子。”

苏锦香看着她问:“那你呢?你又为何要问这些,我的事好不好原本就与你无关,你忘了,我们不久前还针锋相对,互相使绊子,恨不得对方倒霉才好呢。”

“我们是针锋相对,也曾互相使绊子,但要说盼着对方倒霉才好,那不至于。不然你不会几次三番帮我,我也不会对你身上的异常袖手旁观。”苏锦瑞平静地道,“满意了吗?我们两个是没学会互相关心,因为学了也不像。可反过来,我们到底还是可以在对方摔跤时伸手拉一把,尤其是那种明知前面有坑非摔个嘴啃泥不可的。”

苏锦香“扑哧”一笑,摆手道:“好了,怕了你了,多的我不说,只说一句,我心里明白着呢。我不像你,你是活在面子上的那个,我却是活在里子里的,前面有坑我会绕开,就算摔也绝不会摔个嘴啃泥的。”

苏锦瑞气得咬牙,苏锦香却截住她下面的话道:“哎呀,我得回二妈那儿,年节下各处送礼,她精神不济,可别出错,我得去帮忙看着点。你呢?往年这时候,你不也有许多同学姐妹要送这送那吗?过了今晚,可就是民国十三年了呢,新年快乐哟……”

她没待说完,人已三步并作两步跨出了房门,苏锦瑞便是想追也不成了。她看着苏锦香活泼轻盈的背影,即便裹在臃肿的棉衣中仍然不掩窈窕的腰肢,隐约感到一丝不安。但这一丝不安却不是对具体哪一个人,而是对着整个苏家。从她站立的位置望过去,黑洞洞的楼道,狭隘窄长的木梯,以及似乎永远都墨守成规一成不变的氛围。西楼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厉的女人号哭,紧接着加入孩童哭叫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怒骂、瓷器摔砸声等。苏锦瑞骤然紧张起来,木楼梯传来“咚咚”响声,有人朝她跑来,借着灯看清了那是阿秀女的轮廓,她喘着气对苏锦瑞道:“是西楼那边,二老爷与二太太干架了。”

二太太是苏家太太的典范,或者说她立志成为苏家太太的典范,她是真正能笑绝不哭,能站绝不坐,能走绝不跑的正房太太派头。跟她一比,已故的大太太是娇娇怯怯的小家碧玉,三太太是咋咋呼呼的商家之女,至于一众姨太太,无论读过书或没读过书,在她跟前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这也是二姨太向来又嫌恶又忌惮她的根子所在。无论二姨太在东楼管了多少家事,做得多井井有条,到二太太眼里,都只是在尽伺候人的本分而已。

这位二婶向来言谈举止讲究风度气派,十来年在人前连一句大声话都不曾对二老爷讲过。正因为如此,她与二老爷闹起来更显得异乎寻常。

西楼那边哭声不停,灯火一盏盏点亮,而东楼这边二姨太房里的灯却立即熄灭了,决意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苏锦瑞站在明暗之间,心底的那丝不安像冰川断裂,“咔嚓咔嚓”,裂缝骤然加深。

“二姨太自寻死不成后,变了许多,胆子变小了。”阿秀女叹息道。

“她不是胆子变小了,她是心寒,于己无关的事再不肯咋咋呼呼轻易出头了。”苏锦瑞想了想,“你去看看,祖父那儿有没有派人过去,如果派人过去了,就立即回来告诉我。”

阿秀女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好,你等着。”

苏锦瑞看着她离开,回房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拿火钳拨了下火盆,里头的炭“哧”的一声冒出红光,苏锦瑞低头看着,默不作声。

过了不知多久,西楼那边隐约的哭声已低不可闻,房门口再度响起“咚咚”的脚步声。苏锦瑞忙站起,却见阿秀女急匆匆进来,神色惶急又困惑:“大小姐,老太爷果然让人去了,喝令二太太不许哭,让二太太和二老爷立即去后园。”

苏锦瑞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有祖父插手,天大的事也不怕了。”

“可是,老太爷派去传话的人瞧见我了。”阿秀女道,“是管家叔来着。”

苏锦瑞心一跳,睁大眼:“管家叔训你了?”

“没有,管家叔讲,他来时老太爷吩咐了,若撞见大小姐的人,就让那人顺带给大小姐传句话。”

“什么话?”

“那么爱瞧热闹,就过来瞧个够。”

苏锦瑞心知不妙,呆了呆,认命地抖了抖棉服,披上斗篷,带了阿秀女朝后园走去。

这回的小洋房没有电灯煤气灯一块儿照个灯火通明,相反,它只是从有限的几扇窗玻璃中透出煤气灯特有的雾蒙蒙的黄色光。在黑漆漆的后园中,显得不是温暖,反倒是凄怆。

苏锦瑞从未想过有一天,整个苏家最富丽堂皇、最引以为傲的小洋房,会透着这么一股盛极而衰的颓势。夜色中隐约传来楼内女人压抑的哭声,像萦绕不去的冤魂,竟听得她不寒而栗,不由得攥紧了阿秀女的手。

阿秀女的手宽厚粗糙,天生火气旺,大冷天也热乎乎的。大概以为她冷,阿秀女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

苏锦瑞莫名就心定了,她冲黑暗无声地吐出一口长气,抬脚迈向小洋楼。

楼里静悄悄的,连刚刚在外头听见的那几声哭声也不复得闻。管家接过苏锦瑞解下的斗篷,将她引到苏老太爷惯常坐卧的那间书房,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位管家与苏家其余帮佣皆不同,几十年来独立于苏家大屋的雇佣体系之外,对苏家各房一律敬而远之,只听命于老太爷一人。说是管家,然大伙背地里都揣测他身兼数职,又安排老太爷的私事,又管老太爷的私账,拿的薪水都比照南北行的经理级。很多时候,连几位老爷见到他都客气得不得了,太太们更不敢在他面前拿乔,底下的少爷小姐们若有调皮捣蛋在后园里喧闹的,奶妈子丫鬟们拦不住,只需管家出来冷冷一觑,他们都会不由自主地犯憷。

苏锦瑞小时候也是怕过这位管家阿叔的,等她年纪大了,自然便晓得大家给他面子都是看在老太爷的分儿上,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何况这是个深得祖父信任的人。这些年她常来小洋楼,与管家打交道的机会自然也多了许多,天长日久,苏锦瑞对这位阿叔生了几分真正的敬意。偌大一个苏家,论待老太爷好,恐怕他们这些儿孙辈都比不上他细心周到。苏老太爷性情太冷,他的儿子个个怕他,孙辈个个不敢凑到他跟前。他老人家又自律甚谨,别的老太爷一大把年纪却纳个鲜花嫩柳一般的小姑娘做妾室的比比皆是,可到苏老太爷这儿,含饴弄孙他都嫌恶,更别提沉溺女色了。自老太太过世后,多少年下来,身边幸亏有个忠心耿耿的管家将他的内外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苏锦瑞深知,管家想说的,十有八九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老太爷。她轻声道:“管家阿叔,您就跟锦瑞的长辈一般,有话只管吩咐。”

“大小姐客气了,我却不敢当,吩咐是万万谈不上,只是有些许担忧。”管家顿了顿,道,“里面安静过头了。”

苏锦瑞诧异道:“这话怎么讲?”

“老太爷今次一句话都没对二老爷和二太太讲,若是往常,此刻怕已出声训斥了,可到现在,老太爷一句话都不说……”

苏锦瑞讶然,随即压下心中不安,轻道:“我知道了。”

“多谢大小姐!”

“谢什么?那是我祖父。”

苏锦瑞等管家通报后再进去,屋里明明烧着炭盆,四下暖融融的,可她却感到一阵阴冷顺着脊梁爬上来,令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她一进去就见到二老爷夫妻,一个跪着一个站着。二老爷跪着时远比平时显得矮小,躲在灯影里就像萎缩了似的,耷拉着脑袋连头也不敢抬,就连被侄女儿瞧见这等丑态,也毫无表示。相比之下,二太太好歹是骨子里也好强要脸的人,一见苏锦瑞进门,倏地一惊,原本的灰头土脸硬生生撑出来了三分生气。她甚至张嘴似乎想说两句体面话,可惜唇抖得太厉害,又许是明白这番脸面已裂成八百瓣,便是再自欺欺人也终究无用,还是仓皇地挪开了眼。

最令苏锦瑞吃惊的,却是她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如睥睨凡尘众人般尖锐讥诮的祖父。此刻老人半歪在他那张紫檀沙发上,不是他以往那种闲适的半歪,而是像被人抽走了骨架,整具皮囊一下无力支撑般倒在扶手上。他面色苍白,眼神狠戾,胸口不停起伏,像是被人当面抽了一巴掌,耻辱愤怒全在眼珠子里烧着。

一看到他,苏锦瑞就明白管家阿叔的担忧从何而来了。若照苏老太爷本来的脾气,此刻哪怕随手抓个什么东西朝自己儿子脸上砸,哪怕把人砸得头破血流,那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就如他不久之前对待三老爷那般;或者大半夜叫起一家人,当众把几个几十岁的老儿子训斥到面无人色,话里带刀一点情面不留,罚跪罚禁足看心情而定,那才像平时的苏老太爷。

可他此刻偏偏什么都没做,像是酝酿更大的风暴,又像是愤懑郁结无可宣泄,那样铁石心肠的人,竟然被气到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怎么惩罚这个儿子。

苏锦瑞心知,恐怕二叔此番惹下的祸真正激怒了老太爷,凭她在祖父面前插科打诨一般的小脸面,如何能应对得来这种场合?她暗叫糟糕,后悔为何要多事派阿秀女出来打探,倒让祖父抓了个正着。不说会不会引火烧身,就算她真个能全身而退,可也将二房叔婶的狼狈尽入眼帘,不想得罪人也已得罪了。

可人都来了,就万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她硬着头皮强笑道:“祖父。”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声,哪知突如其来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显得无比大,连苏锦瑞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忙低低叫了声“二叔二婶”,乖乖地侍立一旁不再说话。

苏老太爷一点表示都没有,二老爷更像是没听见,只有二太太带着怨怒瞥了她一眼。苏锦瑞晓得她这是连自己都怪上了,原本只是关上门的隐私,这下可好,被侄女不明就里这么撞见,明日再宣扬出去,她还有什么脸出去见人?

这倒怪不得人家二太太,将心比心,换成苏锦瑞自己,遇上这种境况也是要迁怒的。大家都讲关起门的隐私,打开门的客气。苏锦瑞只觉头大如斗,顶着二太太的目光,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这咳嗽声一下又击碎了室内浓稠的寂静,苏老太爷终于意识到她的存在,转过头冷冷瞥了她一眼。

苏锦瑞突然就找到自己进来的目的了,她进来就是为了打破这三个人黏稠得仿佛兑不开的沉寂,让事情好也罢、坏也罢,可以早早尘埃落定。她索性走动起来,到五更鸡那儿摸了摸茶壶,管家阿叔大概刚命人换茶不久,此时摸着还温热。她拎起壶,倒了杯热茶端到苏老太爷跟前的小几子上,冲他讨好地笑了笑。

苏老太爷依旧没好脸色,但他终究还是伸手摸向了茶杯。

想来老太爷也需要有个置身事外的人在一旁。

苏锦瑞心下稍安,忙又执壶倒了另外一杯茶,送到二太太跟前,二太太摆了摆手没接。苏锦瑞于是试探性地将茶杯向二老爷的方向递了递。二老爷还没来得及有反应,老太爷却开口了,他冷冷地道:“苏锦瑞,我的东西,就算是一杯茶,也不是让你用来跟别人瞎客气的。”

他终于肯说话了,就算语气刻薄,可在场几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二太太立即泪眼盈盈,看着苏老太爷欲言又止。二老爷则抬起头,又惭愧又充满希望地低喊了声:“父亲——”

苏老太爷充耳不闻,低头慢慢喝茶,似乎在汲取这一杯茶的热量,又似乎在做什么难下的决断。屋里又陷入静谧之中,只有桌上的自鸣钟“嘀嗒”作响。

突然之间,那座珐琅瓷自鸣钟的底座上开启两扇小门,一只五彩斑斓的珐琅小鸟钻出来,“滴嘟滴嘟”地报时。

苏锦瑞猛然反应过来,原来已到午夜。

照西洋新历的算法,从这一刻开始,旧年已逝,新年已到来。

随着珐琅小鸟报时完毕,苏老太爷放下了茶杯,抬起眼,轻描淡写地宣判:“老二,你明日将所有由你经手的事权账本都交出来。从今日起,我苏某人名下所有产业经营,都与次子无关。”

  如果觉得何曾相忆烽火路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吴沉水小说全集何曾相忆烽火路自你别后子璋重生之扫墓着魔长歌行小丑的脸问仙四月流萤如果没有昨天平行空间公子晋阳繁枝爱玉的茶餐厅&十二宫奇情寐语奇情寐语2,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