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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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能清楚地描摹出他的手,冰凉的指尖如何流连在我的腰腹,我还记得很清楚,他拉开我的腿,坚决进入我的体内,似乎发出满足的喟叹。
我一直以为,我必定是不同的,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也一定会同意,我是不同的。
因为我这么爱他,我愿意为他去死啊。
我的人虽卑微,我确实出生于穷乡僻壤,我的童年确实支离破碎,苦不堪言,但我始终觉着,我对他的感情,没有任何卑微之处,我总以为,只有我方识得他曲调中的寂寥与高处不胜寒,我也总相信,他是愿意我伴着的。
我那么费劲心力,犹如绞紧胸口那般疼痛而珍贵的爱。
难道不值一文吗?难道真的,没有价值吗?
我想不明白,那夜夜纠缠分明还如此明晰,我看向他的眼眸里,分明已经有了不同以往的暖意,为什么,只是一转身,却要捏造那样恶毒的罪名强加给我?
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无异于将我打入地狱,痛不欲生吗?
如今想来,自然一切皆如笑话。
但十六岁的我,却怎么也料不到,怎么在顷刻之间,人就能走到这样一个荒诞诡异的噩梦中。
一个我之前想也不敢想,怎么也挣不脱的绝境。
我痛得茫然无措,如此过了一日,我忽而警醒过来,是的饿,不能坐以待毙。我亟待一个证据,证明杨华庭在撒谎,他本来就是十恶不赦的畜生,他撒谎,玩弄我的身体和意志,他有什么做不出来?
那个时候,我咬牙忍耐种种不堪,挣扎活着,其实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逃跑,要跑出去,要找到谷主,要请他告诉我,那个诏告天下武林同道的信,那个逐我出谷的噩耗,都是捏造的。
我曲意奉承,咬牙拼命令自己舒展身子,让杨华庭满意。
我不再掩饰我的痛苦,他折磨我的时候,我不再忤逆他换来更为不堪的对待,而是相反,我也学着尖叫,在颤音当中带上媚意,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承受他各种各样下流的手段,我没再中途晕倒,强撑着,以绝佳的忍耐力与表现恰好的羞耻和痛苦,还有三分羞耻与痛苦中悄然抬头的愉悦。
杨华庭果然很满意。
他后来告诉我,其实他也不曾想要玩死人,毕竟草菅人命有违侠义之道。只是他受不了风尘小倌的矫揉造作,只喜欢玩好人家的男孩儿,但上了床,总也太过投入,失了力度,那些没经过特殊训练的孩子哪里禁得住他如斯折腾?失掉个把两个,纯属意外。
杨盟主不无遗憾地道,他其实也算仁至义尽,事后均有厚敛那些男孩,平日里得空了,吃斋念佛也会做做,偶尔也念念经超度一下他们。
现在好了,有了我,身子又精美又禁玩,还能彼此玩出乐子来,多好。
他说这些话,口气就跟谈论不甚玩死的猫儿狗儿一般。
我忍了很久,没有尽头的日子不敢数数,怕一天一天得明确,会崩溃发疯,会因为自己肮脏而不堪忍耐。终于,杨华庭将我移出密室,将我藏匿在其所居的院落中。随后,我犹如他豢养的宠物,开始蒙主隆恩,用身体和无数无法回想的淫秽丑态换取些许自由。再然后,杨华庭终于确认我似乎温顺可靠,他便要我替他做一件事。
他要我画出叠翠谷藏匿武功秘籍的所在。
我骤然醒悟,这恐怕才是杨华庭对我另眼相待的真正目的。他先用折辱令我丧格,心生畏惧,不敢不从;又用谷主驱逐我的事来令我心灰意冷,对叠翠谷心生怨恨;再用华屋器玩,令我心生依赖。
但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一点,他只知我乃谷主亲近爱徒,却不知,我爱那个男人,早已爱入骨髓,难以自拔。
我不知杨华庭自何处得知,叠翠谷内有此藏宝胜地,然我却明白,若真为他画出地图,则那一日也是我命休矣的一日。我一面积极策划逃跑,一面假意推托,谷中布局我并不熟知。
杨华庭老奸巨猾,却也不急着逼我,我不知道他在等着什么,但他一直按兵不动,倒令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这么又拖了半月,那一年也是万花英雄会,杨华庭忙得抽不开身,渐渐放松对我的钳制。那一日,我以嫩叶吹奏一本《流月》,一曲即毕,却引来外墙一声娇滴滴的叫好声。
我眼前一花,竟见着一位妙龄少女越墙而过,俏生生站在我跟前,笑语盈盈对我道:“是你吹的?可真好听,我能坐这听么?”
她面目清丽,笑容可掬,亲切中透着高贵的教养,望着我的一双美眸,却有无尽的温柔与善良。
那就是,我第一次遇到小彤。
第33章
琴声于高昂处戛然而止,杨华庭“哇”的一声,又呕出一口污血,却不及擦拭,忙盘膝运功,须臾间头顶白烟氤氲,莫约一炷香功夫后方收功完毕,睁开眼,掏出巾帕擦拭掉嘴角血迹,端过一旁的温茶漱口,这才隔着白纱屏风笑道:“祭司大人真乃神曲,老夫连着两日听曲疗伤,已觉胸腹顺畅许多,经脉通畅,血气循环犹胜壮年。”
“那是最好。”我淡淡地答,一边轻扣琴板,这回用的,却是那日杨华庭献出的黑玉琴,这琴材质古怪,但铿锵之音,却是我这一生弹奏过的琴中前所未有的。仿佛那琴中生生附着某一慷慨赴死的英魂,仅稍事弹拨,便能出行军万里,关山飞度的气概。
这当真是神器,只是却须佐以配得上的曲目,方能将这等气度,发挥得淋漓尽致。
配得上的曲目,倒也不是没有。
我轻轻一笑,细细抚摩琴身,上刻有古朴流云花纹,却不明显,我闭上眼,手指顺着那花纹一路游走,突然之间,忽听杨华庭的声音近在身侧,带笑道:“看来大人很喜欢这张琴?”
我蓦地睁开眼,却发现杨华庭不知何时,已悄然越过屏风,站在我面前。
这老东西在探究我。
我冷冷看向他,他似乎有些疑惑,但随即讪笑着后退一步,道:“大人使老夫多年宿疾得医,对老夫有恩,对忠义伯府有恩,这张琴,若大人真个喜欢,老夫想赠予大人雅藏,名琴配名师,也算对得起它。”
我也不推辞,淡然道:“多谢。”
杨华庭微微蹙眉,随即哈哈一笑,又上前一步,道:“大人生就一双好眼,却不知何方青山绿水,方蕴育出这等菁华,老夫过两年闲暇了,也去游历一番,沾点仙气,好延年益寿。”
我冷笑一声,这般拐弯抹角打探我的来处,想来忠义伯府派出的细作探子,到底无法深入南疆,也不知所谓祭司该从何处打探。
我轻拨琴弦,淡淡地道:“自来处来,有缘你自然能到。”
他碰了个软钉子,却犹不死心,眼睛一转,又道:“老夫自那日厅上得见大人的慈悲心肠后颇多感慨,夤夜冥想,终究想出了个法子。我南疆子民多困苦贫瘠,不若以忠义伯府之名,于边界集镇开设作坊商铺,聘南疆人为伙计,也算为他们谋多一条生路。大人以为如何?”
一股怒气骤然涌上,我对他怒目而视,心道以他这般奸猾狡诈,所谓聘人多半又拐又骗,哄得那些老实人签下卖身契,盘剥血汗,敲骨吸髓罢了,就这样,却有脸在我面前装道貌岸然,悲天悯人?
我长长吸了口气,压下怒火,冷冷地道:“无需忠义伯操心,我族人事农桑虽多艰辛,所幸却淳朴知足,未曾沾染商贾习气。过好日子人人心头所愿,但若为了个人私欲,黑了良知人心,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日子,不过也罢。”
他脸色一沉,道:“老夫一片好心,只想为南疆各族做点好事,祭司大人如此说,似乎有些过了头。”
我缓了口气,淡淡地道:“冒犯之处非我本意,请忠义伯海涵。我身为祭司,自当守卫族人,不仅为他们祷告祈福,更要守卫他们的敬神从善之心。忠义伯适才提议,恕我不能苟同,请打消此等念头,我在此谢过了。”
杨华庭终究城府极深,没将不悦表现出来,反倒彬彬有礼地笑道:“祭司大人一片赤诚,杨某怎会归罪?只盼你族人都能知晓你的苦心方好。”
我垂头拨琴,淡然道:“我身子困乏,要先告罪了。听琴尚有一日,望忠义伯莫忘了。”
“那是自然,”杨华庭干笑道。
我站起身,道:“明日请杨盟主于角门备好马车,琴一弹完,我便要走了。”
“为何大人要走得这般急?”杨华庭笑道:“且请多盘桓数日,也让老夫略表下谢意。”
我定定地看着他,道:“忠义伯于天下英雄面前立誓,莫非想反悔不成?”
“哪里,”杨华庭摆手道:“只是好奇大人言辞间似乎对老夫颇有成见,既如此,又为何替老夫疗伤?”
我心里一突,淡然道:“忠义伯言重了,成见之流,非我所用。只是府上怨灵聚集,我天生体质无法呆在阴寒之地,还请杨盟主海涵。”
杨华庭蹙眉道:“怨灵?”
我垂头不看他,叹了口气道:“这世上枉死冤魂,何其太多,忠义伯府建府百余年,第一代忠义伯也是兵革起家,想来死在其手下刀刃,何止百千?只是……”
杨华庭眼睛微眯道:“只是什么?”
我盯着他的脸,缓缓道:“这些怨灵,似乎喜盘旋府上东南角一侧。”
杨华庭脸色一变,脱口而出:“胡说八道。”
那个地方,便是杨华庭的密室所在,我这么一说,由不得他不变色。我淡淡一笑,欣赏着这位南武林盟主百年不遇的仓惶神色,道:“是与不是,盟主心里明白就好。只是若那处有人居住,不如劝其迁居,不然……”
他瞳孔骤然放大,低喝道:“不然怎样?”
“不然怎样,盟主难道不知么?”我轻描淡写反问一句,转身道:“来人,抬榻,抱琴,我要回去了。”
是夜,我命人焚香,静坐琴前默想。众仆役均被我遣散,我一人独坐,却觉世虑消散,举手按着琴弦,轻轻在黑玉琴声奏一曲《眼波》。
这是写给小彤的。
在她曾经住过的房间里,弹一曲,想念她的曲子。
琴声虚畅清绝,这张琴惯有金石铁戈之音,然我却未尝料得,其缠绵低徊之处,竟能如此隐忍悱恻。
犹如将军上马,奔赴边疆,却在临走前一刻,回头瞥一眼青梅竹马的恋人。
犹如沙场血染,寒月当空,却有人挣扎着活了下来,掏出胸口藏着的定情物,淡淡微笑。
这样的情怀,尤比花前月下,尤比伤春悲秋,更令人感伤。
那是心口隐忍的痛,说不出口的企盼,是蓦然回首,历尽沧桑的温暖。
就如此刻对小彤的思念一般。
我当记得她。
眼波流转,亭亭玉立,明艳若仙。
永远地停留在十六岁,没有衰老,没有后来的屈辱,没有枉死,没有遗憾。
她永远含笑看我,道,你吹的什么,可真好听,再吹一个可好?
我垂头一笑,眼眶却瞬间润湿。
傻姑娘,只要你想听,我会永远为你弹奏,只为你一人,你知道了,可会欢喜?
明日,一切都要了结,成功与否,其实并不重要,我此刻心中,只亟待与你重聚。
突然之间,沈墨山带着痞子笑的脸涌上脑海,我手下一乱,调子嘎然而止。
我哑然失笑,竟然,想到那只铁公鸡。
怎的不是想起出生入死的伙伴景炎,不是我百般疼爱的孩子琪儿,不是我视为知己的红颜葛九,却独独想起,那个笑没正形,老谋深算,斤斤计较,视财如命的沈墨山?
大概因为,跟他在一块那几月,确实过得轻松惬意,无忧无虑吧。
人果然是不能享福,一尝到甜头,便会心生怯弱、依恋、贪恋等等。
就在此时,我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不知名的某处有谁在窥探一般。我猛然站起,转头四下查看,却发现空无一人,我突然瞥见敞开的窗,心中一动,快步走过去,却见窗外池塘水波粼粼,皓月当空,哪里有什么人?
我的动静惊到外间仆役,一个丫鬟急冲冲跑进来,见我无事,方松了口气道:“祭司大人,可是需要什么?”
“无事,你下去歇息吧。”我摇摇头,道:“我也要歇息了。”
“那奴婢伺候您。”她走过来,扶我回床边坐了,替我宽衣,正要拿下我的面纱,我举手一挡,冷声道:“窥我面目者会被神明降罪,你确定要看?”
那丫鬟吓了一跳,立即缩回手,笑道:“奴婢僭越了,祭司大人原谅则个。”
我命她放下床幔,闭上眼道:“下去吧。”
翌日,我换上洁白如雪的长袍,戴好面纱,心境平和踏入琴室。杨华庭早已候在那里,见到我,眼前一亮,笑道:“祭司大人着我朝儒服,真乃玉树临风,翩然如仙。”
我淡淡一笑道:“忠义伯过誉,谁不知天启朝男子气度儒雅,非我等南疆人所能及?况且,我并不知此为儒服。”
“哦?”杨华庭笑道:“祭司大人以为是?”
“今日是一位故人祭日,我想身着白衣,寄托哀思,侍女便为我找来这件。”我皱眉道:“我可不知,贵朝书生皆作此打扮。”
杨华庭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我当祭司大人敬仰我朝威仪,欲投身书海,争做状元呢,还好不是,不然,可要抢去十年寒窗的学子金榜题名之机会了。”
他长袖善舞,早已擅长恭维不着痕迹。我做出欣然的模样,道:“忠义伯过奖,小可南疆蛮族,如何能做锦绣文章?今日琴毕,我待出城为故友上坟,不知马车可曾备好?”
“早已备妥。”杨华庭不无遗憾地道:“祭司大人去意已决,我也不好多留,只盼下回能再来敝处小聚,不知祭司大人可否赏光?”
我淡淡地道:“如此,先谢过忠义伯了。”
“客气客气,”他笑着摆摆手,道:“那我们开始?”
“好。”我做出请的姿势,他率先闪身屏风那边,白纱绰约间,只见他如常盘膝而坐,我则如常端坐琴前,调音试琴。
随后,我开始弹奏如常曲目,他则开始运息。曲调一路平稳爬升,是当日大厅之上我演奏的《山花》。黑玉琴声调悲凉,早已将这首曲子演绎出别样情怀,就在他头顶有白烟氤氲,显见运气进入关键之时,我曲调一转,却开始渗出激昂悲切之音。
这是《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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