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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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也经常欺负你吗?还老是把你弄哭,你忘了?”我问小孩儿。

琪儿扁嘴道:“栗叔叔说,这是因为沈伯伯喜欢琪儿才这样的。”他抬起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问:“而且琪儿要学武功啊,沈伯伯说,只有学了武功,长大了才能保护爹爹不让坏人欺负。”

我一阵默然,心里莫名涌上些酸楚,强笑道:“景炎舅舅武艺高强,他教你便好了。”

“我不要舅舅,我要沈伯伯,栗叔叔说沈伯伯武功天下第一,我也要做天下第一,我要沈伯伯,我要我要!”小屁孩突然闹脾气,我却听得暗自心惊,与景炎对视一眼,均在彼此眼中看到惊愕,什么叫武功天下第一?这不是太狂妄,便是太可怕。

景炎立即问:“琪儿,你乖,这位沈伯伯可曾告诉过你他师承何处,何方人士?”

琪儿皱着小眉头大声道:“沈伯伯就是沈伯伯,他能摘个小叶儿打小鸟给琪儿玩。我要学打小鸟的本身,爹爹,我们回去,我们回去!”

我怒而喝道:“回去作甚?看着旁人欺侮你爹吗?!”

小琪儿愣愣住嘴,委屈地看着我,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泪雾。

我自小娇惯他,从不打骂,呵斥都很少,这孩子受不得半点委屈,瞧着立即就要哭闹,我大声道:“沈墨山是你爹?还是我是你爹?你以为沈墨山对你好啊?你吃的穿的用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找日子要你爹还银子呢!就这样你还要回去是吗?行!箜篌,停车!”我对琪儿冷声道:“你不是要回去吗?现在就下车,自己走!”

小琪儿显是吓到了,他从未见我发这么大火,扁着嘴哭,又不敢大声哭,我推了他一把,他立即紧紧攥住我的衣袖哭道:“琪儿不走,呜呜,爹爹不要赶琪儿,琪儿乖,爹爹不要赶琪儿……”

“好了好了,”景炎过来抱住他哄着说:“跟爹爹道歉,说下回再不这样了,请爹爹不要生气。”

琪儿哭得呜咽难言,只是怯怯地看我,我心里一软,伸手道:“还不过来。”

他立即钻回我怀里,哇哇大哭,倒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我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后背,哄得他渐渐止哭,才温言问:“知道错了吗?”

他一面抽泣,一面揉眼睛,样子显然不是很知道,但还是识时务地点了点头。

“那下回就要乖。”我掏出手绢拭去他脸上的泪。

“是琪儿吃点心太多了吗?”小孩儿细声细气问我。

我一愣,随即答道:“是姓沈的小鸡肚肠。”

“爹爹,我们很穷了吗?”他又问:“琪儿往后都不能吃点心了吗?”

景炎哑然失笑,道:“你爹穷了,还有舅舅我啊,只要琪儿乖乖的,往后都有点心吃。”

他闹了半天,渐渐地沉沉入睡。我和景炎相顾无言,想起沈墨山,均觉颇为棘手。景炎想了想,问:“小舟,那姓沈的武功真有那么高?已到飞花摘叶的化境?”

我咬了下唇道:“不知道,但《天谴》一曲,对他毫无作用。”

景炎面露惊诧,随即渐渐凝重,沉声道:“武林中倒是有几家沈姓名流,但,绝无能抵挡《天谴》的人。”

我点点头,说:“我猜来猜去,也猜不透他是何人。”

“按理说,这样的人不该默默无闻。”景炎道。

我冷笑一声:“旁人或许要追名逐利,沈墨山绝对会认为这是费钱不讨好的事,他啊,宁做商贾不愿为游侠。”

景炎古怪地盯着我,淡淡地道:“你对他,倒有别样了解。”

我脸上一热,怏怏地道:“你见过有哪位豪杰侠客整日爱拿个账本告诉你今儿个又多花了几个铜子?”

“如此说来,此人定斤斤计较,心胸狭窄,小舟,只怕咱们这次是惹了大麻烦了。”景炎忧心地道:“幸亏这次咱们投机取巧,任他武功冠绝天下,也绝想不到西域异香和甘泉酒,加上你的曲子,是催人入眠的好法子。”

我吁出一口长气道:“下次就用不了了。罢了,兵来将敌水来土堰,实在不行,你带了琪儿速速离去便是。我一个人挡着。”

“你总是这样。”景炎握住我的手,柔声道:“我当初救你,难道没担风险?”

我微笑道:“就是这样,才欠你太多。”

“你我兄弟,无需说这些。”景炎拍拍我的手背,道:“萧云翔这几日可透着古怪。”

我眉心一动,问:“怎么说?”

“他满京师抓捕你,但奇怪的是,除了第一二日大张旗鼓外,接下来都小心翼翼,不再动用官吏衙役,顺天府和京师布防衙门都没再惊动,连骁骑营他拜把子的兄弟那也没再借人兵力。”景炎笑道:“他虽然想抓你,怎奈没个帮手,就凭阳明侯府内那些爪牙可不顶事。”

我蹙眉道:“如此只有一种可能,他在朝中被人弹劾。不得不收敛夹紧尾巴做人。”

“可能,但我们在朝中没有眼线,打探不到消息。”景炎笑了笑,道:“无论如何,对咱们终究是好事。”

我冷笑道:“那是自然,萧云翔这个王八蛋,他不放过我,我还不放过他呢。等着吧,过几日还是他的死期!”

“小舟,报仇不急于一时,你不若再等等……”

“等不了了。”我深吸一口气道:“今年九月,乃榆阳城五十年一遇的万花节,届时浦河沿岸南武林会将举办英雄赏花会,这等盛事,想来谁都会给面子去。”

“也就是说……”景炎眼睛一亮。

“也就是说,那个人,也会出现。”我咬牙道:“等了五年,我终于有机会血刃了他!”

就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下,却听车外箜篌的声音道:“几位官爷,小的这车内都是主人家眷,不是流贼,冲撞了可不好。”

“少罗嗦!是不是流贼,老子们看过才作数!”

第14章

我与景炎对视一眼,景炎拍拍我的肩膀,无声安慰一下。我点点头,却听外头箜篌声音中带了笑道:“官爷真会说笑,这青天白日,天子脚下,哪来的流贼?您看小人这身板,就算想做那营生,他也得做得来呀。”

那流里流气的声音:“做不做得来那天知道你知道,我们不知道。这车上的谁都给老子们下来查查,赶紧的,咱们弟兄几个天没亮就出来当差巡逻,这口早饭可还没吃上呢。”

“哎呦我的官爷,您这么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实在是百姓之福,巧了,小的主母昨儿个赏的过节银子,小的还没舍得花呢,正好孝敬几位爷,您看这也近晌午了,买碗水酒喝暖暖肠胃,回头才能为皇上当差,为百姓当差不是?”

我听得抿嘴一笑,这小猴儿倒学精乖了。

果然,那几位变了腔调:“早这么懂事多好。”

“是是,您辛苦,您辛苦了。”

“得,哥几个,这车咱们看过了,无甚大碍,放行吧。”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快滚吧你。”

外头响起箜篌清脆的扬鞭声,马车再度徐徐行驶,待走了一会,我才问景炎道:“怎么回事?刚刚那是?”

“地保罢了。”景炎微笑道:“这个差事可不好当,若别的地方便罢了,可京师是什么地方?扔块砖头出去没准都能砸到皇亲国戚,到处都是你得罪不起,不敢得罪的人。可若单靠那几吊钱薪酬又怎生过活?便只好没事拦一下外地人,要不便刁难一下咱们这样的普通马车,要几个过路钱罢了。”

我点头道:“妙,不是绿林,更胜绿林。”

景炎笑道:“这活你当谁都能干?没准什么时候就得得罪微服出访的达官贵人,才刚是你确实不好露面,不然让箜篌语气放硬点,态度嚣张点,保管他们摸不透咱们的底,得乖乖让道。”

我笑出声:“如此说来,还真是处处有玄机了?”

“那是,一个参不透,那是掉脑袋的大事。”

我正要说什么,却听箜篌在外头突然啪啪加了几鞭,马车登时快跑,我一个收不住,险些撞上车壁。

景炎面露疑惑,立即掀开车帘往外一探,随即变了脸色,喝道:“箜篌,不要加鞭,立即将车停到路边!”他回头后迅速扑到车厢一边,打开一旁的箱子,扔出一套水色长衫衬裙朝我兜头兜脸扔来,焦急地道:“快,换上衣服。”

我接过一看,竟是女装,不由心里一阵紧张,忙问:“有人追来?”

“骁骑营,”他目光微缩,补充道:“不一定追咱们。”

我心中大骇,骁骑营乃京师联防军的重要组成,素来与龙骑尉并称皇庭二军,龙骑尉驻守皇城,骁骑营驻守京师,都是直接听命天子的军队。

但我们忌惮骁骑营,却因为彼此都知道,骁骑营如今的掌印二品龙虎将军薛啸天是阳明侯萧云翔的拜把子兄弟。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与景炎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豁出去的刚毅,我心一横,迅速扯下身上罩衫,换上女装,拉下发簪,长长乌发覆盖下来。我抱住小琪儿,扯过一旁薄被,刚刚将身子缩入被中,便听得外头鏦鏦铮铮的一片金铁之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

箜篌早已吁了一声,将马车停在路边,按我朝规矩,百姓庶民车马行人遇贵族车马需避道躬身。我与景炎屏息无声,竖起耳朵听车外动态,只听那一片金铁皆鸣,马蹄声声,好一会都没过完,外头只怕有好几千骑兵。

我暗暗松了口气,这至少证明一点,骁骑营此乃照例出兵巡城,并非冲着我来。

景炎暗暗握住我的手,我冲他微微一笑。

就在车马将过之时,忽然听得一人冷声威仪地道:“等等。”

立即有传令官高声大喊:“停——”

“这是,谁的车?”

外头一阵静默,片刻之后,却听扑通一声人体堕地之声,随即传来箜篌“哎呦”一声痛呼,一人高声骂道:“聋了吗你?将军问,这是谁的车?”

“小,小人,家,家主姓景,今,今儿个,哎呦……”

一阵清脆的耳光声,显是有人对箜篌动了手。我二人面色苍白,景炎深深看了我一眼,毅然抽出握着我的手,朝我轻轻点了点头,推开车门,大踏步跳了下去。

车外传来景炎朗声道:““草民姓景,南边启泰人士,进京做点小买卖,今日出行,不巧冲撞了将军,求将军恕罪。”

“大胆,见二品将军为何不跪?”

“草民有功名在身,公堂不跪,此地非军营重地,按我朝律令,也无需跪拜。”

“放肆!将军,此刁民满嘴歪理,藐视我朝军仪,请将军拿下了治罪!”

那位将军默不作声,底下却一帮拍马溜须的人喝骂着上前,车外一片推搡之声,却听景炎大喊:“不问即罪,我犯了何律何令?”

我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不能让景炎受辱,无论如何,我做不到看着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在我面前受辱。

我咬紧牙关,豁出去道:“骁骑营乃我朝赫赫有名的龙虎之师,老百姓寻常说起均肃然起敬,心生往之,你们是何人冒充的?如此欺侮百姓,折辱斯文,败坏我军威仪,是何居心?”

车外登时静了下来。我索性放低嗓子,犹如中风严重的人那般哑声道:“民妇在闺中听闻,骁骑营掌印将军薛啸天乃国之栋梁,是我朝二十年来数一数二,顶天立地的将帅之才。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怎么会拘泥那般虚礼?更不会因为旁人不给他行礼,便大兴私刑!”我说着说着迸出哭声:“薛将军啊,您快来吧,看看哪里来不怀好意的贼子坏你名声,毁你清誉,薛将军啊——”

这么将了对方一军,外头若真是薛啸天,定然爱惜脸面,进退难为,我心里迅速盘算着念头,却在此时,忽闻车外一人轻声一笑,淡淡地问:“说话的,是何人?”

景炎的声音有些颤抖:“回禀将军,是小人的拙荆。”

“哦?”那人似乎有些惊疑:“是女人啊。”

“将军,这刁民泼妇居心叵测,污蔑我军,请军法处置。”

我立即回道:“民妇不懂何谓居心,何谓叵测,民妇只知君子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若道义忠信名节皆可弃之不顾,则君子与小人何异,仁义之师与狼虎之兵何异?天子何所倚重,社稷江山何有定鼎?骁骑营何以享誉百年,迄今犹如国之重器?”

“好一张伶牙利嘴啊,”那人似乎笑了起来:“得了,都给我退下,别叫个女人笑话了去。”

景炎道:“拙内被小人骄纵惯了,口无遮拦,冲撞将军了,请将军大人大量,莫要跟一个妇道人家计较……”

“我若定要计较,只怕尊夫人又有大段道理等着我呢。”那人淡淡地道:“你才刚说是进京来经商?”

“是。”

“做何种买卖?”

“启泰锦缎。”

“那倒是天下闻名的好东西。”那人似笑非笑地道:“买卖如何?”

“不敢,仅能糊口罢了。”

“这就不对了,能糊口而已,那为何你的车上却有这么浓郁的西域异香味?据我所知,那可是十两银子一两的天价啊。”

我吓了一跳,低头一闻,这才发觉车内果然有此类幽香。景炎素知我要靠那东西助眠,早已在车角一旁的小熏炉中点上异香,因而我一上车才能得以睡了个囫囵觉。想不到这倒成了惹祸的东西。

却听景炎不急不缓地道:“拙内身子单薄,有自娘胎带来的不足之症。要靠着这异香方能睡好,小的做生意不行,却幸而还有几分薄产,异香虽乃天价,但为了爱妻,小人也舍得。”

“这么一听倒是伉俪情深。”那人问:“得你如此爱惜,却不知怎样的女子方有福消受。本将军很好奇,欲求尊夫人一面。”

“这,将军,村妇丑陋,怕吓着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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